第109章 大結局

第109章 大結局

第109章大結局

馮高本不欲走。

但秦明旭那句「帶母親走」,觸動了他。

從他與母親相認起,他心裡就有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歸宿感。母親在,來處就在,他就不是孤魂野鬼,不是無根無莖的浮萍。

他一把抱住蔡青遙,往馬車的方向跑。母親只要無礙,他怎麼樣都不要緊。

秦明旭一邊挾持著張鯨,一邊緊盯著那幾個黑衣廠衛。

張鯨見馮高跑走,急了。他額頭上的汗流下來。他向廠衛使了個眼色,廠衛分散開,將秦明旭包圍住。

秦明旭環顧四周,知道自己逃脫無望。他手上的龍紋刀暗暗用力,他想拉著張鯨一起死。

張鯨卻發現了,秦明旭挾持他用的是左手,正常的人右手握刀,秦明旭用左手,那麼,他的右手或有傷殘。張鯨猛地向右一使勁兒,掙脫了,他尖銳地叫了一聲:「上!」

幾個廠衛撲向秦明旭。

秦明旭霎時間,成了刀俎之魚肉。

張鯨笑著,揪住秦明旭的衣領,道:「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想做兩面三刀的人,也需要本事,秦老闆還差得遠。」

說完,他吩咐廠衛道:「就用馮廠公昔日所創的刑罰伺候伺候秦老闆吧。讓他好生享受,舒服完,再死。」

「是!」

廠衛們施酷刑,素來都是最在行的。

馮高這時尚未跑遠,他懷裡的蔡青遙虛弱地睜開眼。

她將手掌貼在馮高的面孔上:「兒,你無事么,母親這不是在做夢吧?」

馮高搖頭:「不,母親,不是夢,兒好好的。」

「你受傷了。」蔡青遙看到他肩處的傷。

「不要緊,兒在東廠十幾年,這樣的傷,微不足道。」

密林中,慘叫聲迭起。廠衛的酷刑愈來愈重。秦明旭萬般忍耐,可痛入骨髓,身已不能由心。

蔡青遙聽出了是秦明旭的聲音。她朦朧中好似明白了什麼。秦明旭自小養在她膝下,她給他喂飯,給他添衣,看著他磕磕碰碰第一次學會走路,看著他學會認第一個字,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秦明旭成年後,第一次遠行,回來的時候,滿府里找母親,見了她,便撲到她懷裡。秦明旭記得她的喜好,可以為了讓她高興,找一幅吳道子的真跡,四處奔忙數月。母子之情,打斷骨頭連著筋。

「旭兒落難了,對不對?」蔡青遙神色倉皇道。

馮高想了想,抱著母親就往回跑。

母親親耳聽著養子受刑,心頭必如凌遲一般。

姊姊腹中的孩兒不能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張鯨拿著龍紋刀,奉聖旨而來,馮高本沒想和他正面交鋒,但眼下,顧不得許多了。

馮高的去而又返,讓張鯨不勝欣喜。

其實,張鯨所說的「萬歲密旨」,是假的。只不過,龍紋刀在手,讓他多了底氣。龍紋刀,是鄭皇貴妃偷來的。若在尋常,這個把戲肯定瞞不過馮高。只不過,馮高現在已是宮廷「認定」的死人,沒法子回去查,也不能露面,才暫時被蒙蔽。

張鯨故作輕鬆,假傳聖旨,來殺馮高。鄭皇貴妃說過,馮高的人頭帶回,廠公的位置就是他的。他生恐失去了這個機會。

他怕馮高。從骨子裡怕。

馮高若果真逃脫,他失手了,鄭皇貴妃便會徹底認定他是個廢物。

他孤注一擲,讓廠衛虐殺秦明旭。

果真把馮高引回來了。

廠衛的銀針,刺向秦明旭的頭頂。

這一刑罰,叫作「鑽魂索魄」。全身脈絡,依次扎去。最後一針,便是頭頂。一針可致命。

秦明旭的雙眼睜大,瞳孔溢出血來。他像一座山丘,坍塌了。

他口中喃喃念著:「桑榆,桑榆,馮廠公能平安回去,你會開心的,你一定會開心的……秦安,秦好,日日安好,好……」

桃花盛開的時候,桑榆就會臨盆了。那將是最好的春日,只是,他不可能看得到了。

秦明旭腦海中閃現他與桑榆初見時的情景。

船上穿著粗布葛衣的姑娘。

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登徒子!」

想到這裡,秦明旭笑了,他笑得倜儻風流。帶著計謀得逞的小得意。

如果能選擇,如果回到當年南下的船上,秦明旭還是希望遇見她,希望那條客船上有她,希望還能遇見盜匪,他跟著她一起逃難。

只是,他應該再大膽一點的。

偷走她的婚書。帶著她私奔。

家業不要了。內宅爭鬥他不爭了。他反正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就要帶她走。他跟她做市井中的兩個尋常小人物。早晨聞著水煎包的香味起床,晚上相依而眠。

他不要她遇見程淮時,不要她歷經那麼多磨難。程淮時的大義是天下人的。而他的心很小,裝不下天下人,只能裝得下她。他不要她委屈,不要她惶恐,不要她落淚。

桑榆,我愛你。我這輩子說過很多很多話,只有這一句最真。

我甚至可以不吃馮廠公的醋了。我死了,你有他,是好的。他心裡有你,我知道的。你心裡有誰,我不敢猜,也不猜了。你好好兒的就行。

桑榆,大運河的水,還會繼續流淌,你好好活下去。

我這一輩子,最歡喜的事,便是擁有過你。

做了一場夫妻,過了一場人生。

蔡青遙看著秦明旭的慘狀,淚流不止。

旭兒。在她懷裡長大的旭兒。

馮高疾步走到秦明旭身邊,封住他的穴位,試圖挽回些什麼。

秦明旭搖著頭,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

馮高湊近,聽到他說:「告訴桑榆,一個孩兒叫秦安,一個孩兒叫秦好……」

馮高點頭,手心顫抖了。

「桑榆和孩子,拜,拜,拜……托……給你……」

秦明旭拼盡全力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了氣息。

蔡青遙撲在他身上,一聲聲喊著,旭兒。

明朝待晴旭,池上看春冰。這是她當年給孩兒取名的寓意。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孩兒會早逝。

旭兒,好孩子。母親捨不得你。

母親養你一場,你把命又還給了母親,母親情何以堪。

你當年只是襁褓嬰兒。你父換子。你卻沒有任何過錯。

旭兒,你真的不欠任何人的。

正當馮高和蔡青遙陷入秦明旭的死亡帶來的巨大震蕩中時——

暗處,一支冷箭射向馮高。

馮高正待轉身,蔡青遙卻迅疾地如一把撐開的傘,擋在他面前。

母親胸口的血,濕透了衣裳。

馮高忽然覺得自己呼吸艱難了。

數日以來,他的神智緊繃著,緊繃著,「砰」的一聲,就斷了。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了……」蔡青遙微笑道。

她看著蒼茫的夜空,瞬間羞澀得像個小姑娘:「太岳,太岳,我早就想去找太岳了……他讀書苦,燈穗子搖下的灰迷了眼都不知道……我得去照顧他了……我和他在陽間不是夫妻,到陰間便做夫妻好了……他還願意娶我么?」

她的臉,失去血色。

血就像淌不盡似的。

那暗箭,有劇毒。箭頭是烏青的。

「老東西一定會願意的。」馮高說著,眼角劇烈地抽動著。

層波瀲灧遠山橫,一笑一傾城。他的身體來自於她,他的容貌像極了她,他腳上穿著她縫的鞋履,他胸口戴著她編的如意結,她怎麼能死?怎麼能?

馮高緊緊抱著母親,吼叫聲如一頭困獸。

他眼裡,除了血和無盡的死屍,什麼都看不見了。

殺。

殺。

殺。

是你們逼我的。

你們逼我至此。

他縱身一躍,像鷹一般,抓起張鯨,將張鯨的頭顱生生擰斷。

殺。

殺。

殺。

我可以殺掉所有人。

可我的母親,能活過來嗎?

我七歲凈身,在宮廷滾打,遍體鱗傷。我自負算無遺策,可我連自己的母親都沒能護住。

我對不起老東西。我是他的催命符。我在張府看著他死去。

我對不起姊姊。秦明旭死了。姊姊的孩兒沒有父親了。

我對不起母親。那帶毒的冷箭,要殺的本是我。

我對不起檸月。我說我千金一諾,可我沒能讓她活著離開鄭府。

世人對不起我。可我對不起愛我的人。

我失敗透頂。

我才是最該死的。

「大當家,人在那兒!」

密林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獨眼龍終於解決完城中的混亂,趕來了。

只見馮高滿身是血,抱著蔡青遙,目光獃滯地站著。

地上全是死屍。

除了馮高,沒有一個還在喘氣的人了。

獨眼龍吩咐兄弟們將地上的秦明旭抬起來,他走向馮高,馮高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獨眼龍想去將他懷裡的屍首接過來,他如臨大敵,猛地一凜,將母親抱得死死的。

獨眼龍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馮高不肯走。不肯挪動半步。

他力氣很大,任誰也拉不動。誰若靠近他,他的目光便如獸一般兇殘。

不能讓他一直站在這兒。獨眼龍沉思著。

祝老闆一定有法子讓他走。

不。

不能喚她來。

丈夫慘死。婆母慘死。她一個有孕的婦人,如何受得住?

獨眼龍正在猶豫,一抬眼,卻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徐徐從林子中穿過來。

夜,已不是夜了。蟄伏的光明就要噴薄而出,所以這黎明前的黑暗那麼的孤獨。

水車上。

櫻桃一直問我:「榆娘,義父和舅舅怎麼還沒回來?」

半個時辰了。

天快要亮了。

我牽著櫻桃,下了馬車:「榆娘和你一起去看看。」

花練要跟著我。

我道:「你和西峰在此處看著水車。」

花練看我堅持,便點了點頭。

我和櫻桃踏過枯草,踏過亂石,往密林中走。

寒意肅殺。

遠遠地,我看見獨眼龍迎上來。

我微笑著向他問好:「大當家,久違。」

他頷首:「祝老闆,久違。」

我看見豆芽了,他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我走向他,獨眼龍喊住我:「祝老闆——」

我回頭,他說了兩個字:「節哀。」

節哀。

我為什麼要節哀。

誰出了事。

我環顧著密林,問道:「明旭呢?」

獨眼龍不吭聲。

我快步走到豆芽面前:「豆芽,明旭呢?」

豆芽看見我,一片死灰的眼裡,眼珠略動了動。他向天長嘯一聲。一個字都沒說。

我看到他懷裡的蔡青遙,臉,手,都是烏青的。

「母親,母親——」我喚道。

我恍然意識到什麼。

「明旭!明旭!明旭你在哪兒?」我急匆匆地在密林中轉著。

獨眼龍心下不忍,他終是告訴了我:「祝老闆,你的夫君他……沒了。」

他手下的兄弟將掩在荒草中的秦明旭的屍首抬到我面前。

天旋地轉。

我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

秦明旭頭上,一根細而長的針,觸目驚心。

他沒有了鼻息。

那會子,他在馬車上跟我說的「桑榆,你放心,我一定把馮廠公平安帶回來」成了他這輩子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的第一個夫君,死了。

我的第二個夫君,現在也死了。

這人間,真苦,真冷啊。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我就是那隨水漂走的桃花,浮浮沉沉,無邊無際。

我又一次失去了家,又一次孑然一身。

我又回到了最初的祝桑榆。

半盞百年好合。我和明旭的夫妻之路,如此之短。

明旭。

我將面孔貼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硬邦邦的。

我伸手一摸,摸到一封信函。

開頭寫著桑榆吾妻。

厚厚的五頁紙,他向我坦白了他所有的罪孽與私心。

過去那些迷惑不可解的情形,我全部都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的掙扎、猶豫,我明白了他的決心。我明白了他對我深如淵海的愛。

我不怪他好多次一閃而過的自私。這世上,每個人的心底都在下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隱晦與皎潔。

明旭。

你不該那麼自責的。

我原諒你,我原諒你的所有,真的。你聽見了嗎?

明旭。

這人世的肝腸寸斷,不過如此啊。

我的腹倏爾猛烈地疼痛起來,下墜的疼,彷彿地下有一雙手,在拉扯著我,不斷地拉扯著我。

「嘩」的一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開了。下衣浸透了。

在這荒郊野嶺,孩兒要早早來了嗎?

櫻桃緊緊地挨著我,守著我,擔憂道:「榆娘,榆娘,你怎麼了?」

獨眼龍脫下袍子,蓋在我身上。

我疼得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去喚大夫——」獨眼龍忙道。

我搖頭:「不,不,來不及的……」

我已經感覺到嬰孩在掙破我的身體了。

我看向櫻桃,道:「你給榆娘接生。」

「嗯!」櫻桃重重地點頭。

山林中一聲寥落的鳥叫。天上的黑,變成墨藍,緊接著,沸騰起來。一道紅得發亮的線矗起。白晝掙破了黑夜。

我身上全是汗水。

不斷地用力。

須臾,一個嬰孩鑽了出來。哭聲極其嘹亮。

「生了,生了!」眾人道。

「臍帶……」我虛弱道。

獨眼龍抽出腰間的劍,遞給櫻桃,櫻桃斬斷了孩子的臍帶。她將嬰孩抱在手中,道:「弟弟,是個弟弟。豆芽舅舅,阿叔,快來看,榆娘生了個弟弟。」

豆芽依然是痴痴傻傻的,他聽不見任何動靜。他像是掉入了一個破碎而混沌的夢裡,醒不過來。

獨眼龍將那孩子抱在手中,道:「公子長得好生英武!祝老闆有後福!」

我的疼痛卻未見少,反而越發重。

穩婆說過,我懷的是雙生子。

今日早產,另一個孩兒遲遲出不來。

我咬住蓋在我身上的袍子,握住躺在地上的秦明旭的手。明旭,你佑我。你佑我。

過了許久,那孩子出來了。

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筋疲力盡,卻不敢躺下。

櫻桃抱起孩子。

我忙問道:「怎麼樣?孩兒為何不哭?」

櫻桃低下頭,囁喏道:「是……是……是個妹妹……可是……」

我強撐著坐起身,接過孩兒,一探究竟。

是個極可愛的女嬰。眉毛疏朗,嘴角上揚,很像秦明旭。但她四肢皆不動彈,半點聲息也無。

「妹妹,沒氣……」櫻桃哇地一聲哭出來,「榆娘,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義父死了,豆芽舅舅變了,現在妹妹也沒氣了。為什麼?」

櫻桃積攢的恐懼與悲傷,傾瀉出來。獨眼龍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

「祝老闆,小姐落地即夭,就埋在此處吧。」獨眼龍向我道。

我失神道:「讓我再抱一會兒。」

在牢房裡,秦明旭告訴我,他給孩兒取好了名字,一個叫秦安,另一個,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牢門就被獄卒關上了。

我沒有聽到第二個孩兒的名字。

原來,我與這第二個孩子,這一世,是沒有母女緣的。我的大慟,傷了胎。

不知我靜靜地坐了多久。

天大亮了。

獨眼龍道:「祝老闆,再不走的話,恐有鄭家的爪牙追上來——」

我把嬰孩遞到他手上,看著他將明旭和孩子埋在一處。

明旭,你和女兒作伴,不會孤單了。

有朝一日,我下來陪你們。

你們要在黃泉路口,接我。

寸寸微雲,明滅難消。魂魄俱斷,閃閃搖搖。山山水水,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似今朝。

櫻桃將弟弟遞給我:「榆娘,弟弟哭了,似乎是餓了,您喂喂他。」

我接過嬰孩。看著他英氣的小臉兒。

他叫秦安,小名豌豆。

我的豌豆。我失而復得的豌豆。

他吮吸著我。

我心底長出為母的鎧甲。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我一向剛強,不是嗎?

從不給慾望留餘地。我是一條河,命運的悲與喜,都接著。

喂完豌豆,我爬起來,走向豆芽。

豆芽眼中還是死寂,任何人,他都不許靠近,除了我。

我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豆芽,母親困了,我們讓她睡會兒,好嗎?」

他看著我,一霎時,蛻掉所有的殼,成了一個小小的孩童。

「真的嗎,姊姊?」

「嗯。我們讓母親睡覺。」

他的手緩緩鬆開。

我看向獨眼龍,示意他接過屍首。

逝者已矣。入土為安。

豆芽抱住頭。我把豌豆遞到他手上:「你看,豌豆回來了。他很想你。」

他伸出手觸碰豌豆嫩嫩的小臉,又趕緊縮回去,他畏懼道:「姊姊,他不會喜歡我的,我是壞人。我是大壞人。」

「不會的。我們一起走,去桃花源。走,豆芽,我們一起走。」

他連連後退,凄惶道:「不,不,我是壞人,我不配。我只會給你們帶來災禍……」

血腥味濃烈極了。

我雖不知道方才那半個時辰發生了什麼。

但,可以肯定的是,豆芽一定儘力了。

母親死了,明旭死了,他受到的打擊是空前的。他淹沒在深深的愧疚和對自己的否定中。

「豆芽,班主說,今天城隍廟有廟會,姊姊背你去看,好嗎?」我像小時候一樣說道。

他怯怯地看著我,半晌,道:「姊姊,班主今天又打我了。」

他真的回到小時候了。

後面跌宕的十數年,彷彿不存在了。

我將豌豆遞給櫻桃,爾後,俯下身來,道:「我知道,沒關係的,待會兒姊姊到廟會上給你買炸餅,好嗎?」

「嗯。姊姊,買了炸餅,我們一人一半,你吃一大半,我吃一小半。」他認真地說著。

我眼淚一直流,一直流。

「姊姊聽你的,你快上來。」

「好。」他慢慢地,趴到我的背上。

豆芽是那樣瘦啊。

我背起他,一步步往前走。

獨眼龍想要幫我,我搖搖頭。

如果是別人,豆芽一定放心不下的。把他驚醒了,他不肯走的。

我背著豆芽,帶著櫻桃,豌豆,走向水車,與花練、祝西峰匯合。在獨眼龍的伴隨和庇護下,我們一行人往神居山而去。

水車進山後,獨眼龍炸斷了所有進山的路。

春日,神居山的武陵花開了,一簇簇擠滿枝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偶有風過,花瓣散落如雨。

山中的日頭,是溫和的,不驕不躁。

我坐在桌案前,畫一幅綿長的畫。這幅畫中,我生命里遇見的所有人都在。淮時,明旭,他們音容如昨。

獨眼龍陪著櫻桃在山坡上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很遠。花練和西峰,奔跑追逐。他們時不時地笑著。

豆芽獃獃地坐在武陵花下。

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清醒。除了有關於我和豌豆。

搖籃里,豌豆哭鬧,他連忙抱在懷裡哄。

我喚他,他會伏在我膝邊,問我,姊姊,怎麼了。

他的眼睛,乾淨得就像天上的雲朵。

有一日,山中落了雨,豆芽看著漫天的雨簾,跟我說,姊姊,我們是不是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殺死了?

我點了點頭。

我們都哭了。

聲聲檐雨,百轉千回。

走過刀光劍影,走過生離死別,我和豆芽要的平安二字,就像漫長而崎嶇的黑夜盡頭的曙光,終是得到了。

滾滾紅塵。平安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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