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破冰(4)
第75章破冰(4)
「我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你信嗎?」謝平川盯著台上,話裡有話道,「他是我們的CEO,代表的是整個公司。」
台上的蔣正寒反應了兩秒鐘,把PPT切到了前幾張,簡要概括了記者的問題,隨後答道:「客戶規模在穩步增長,2.0版本將在今年11月上線,所有需要使用存儲服務和第三方數據分析的公司或個人,都是我們的潛在客戶。」
言罷他笑了,接著道:「客戶選擇我們的原因,在於我們把簡單的功能做到了極致。」
他避開了XV和Inflection的大名,下台前仍然不忘打廣告:「我們的確是創業公司,正因為是創業公司,所以如果做不好產品,就更沒有立足之地。各位要是有合作意向,歡迎和我聯繫。」
這一番話說得樸實,也彷彿有一點用。由於那位記者開了一個頭,接下來又有三四個人提問,蔣正寒回答得很有技巧,他在技術層面描述寬泛,更多的解釋都在產品本身——彷彿不是一位科班出身的技術人士,而是一個鑽研產品的高級營銷。
蔣正寒下台之後,真有幾位業界人士把他團團包圍起來,和他聊到了多方合作。
他發出去很多張名片,也收回了很多張名片,一個小時后返回座位,神情卻沒什麼改變。
老楊坐在他的身旁,給他遞了一瓶礦泉水:「蔣總,你的表現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蔣正寒接過礦泉水,喝了一口之後,很快轉移話題:「我拉來了幾個客戶,下午和他們談合作,今晚要做線上測試,我可能回不了公司。」
謝平川道:「哪些公司被你弄到手了?」他側目看向了廳堂中央,說話的聲音偏低沉,「別說拉來了幾個,哪怕只有一個公司成為客戶,今天這一趟就算沒有白跑。」
他說完這一句,蔣正寒便從一沓名片里挑出幾張給他看。謝平川拿到手裡仔細研究,認出其中的兩個是XV公司的前客戶,不過他們因為和XV公司的業務部鬧矛盾,長久的合作關係就此中斷。
謝平川捏著一張名片,彷彿一個曾經的卧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一家公司,上市前和XV合作,資金周轉不順利,業務部的人為了攢業績,沒有和他們續簽合同。」
他拿起另一張又說:「這一家公司為什麼中斷合作,我不了解原因,但我剛回國的時候,見過他們的老闆。」
蔣正寒便道:「今天下午的談判,有你在場會更好。」
謝平川欣然同意,不過隨後坦白:「你要是真把他們挖來了,XV的人一定會知道,公司的實力還不夠強,假如他們全行業打壓你……」
他收好手上的名片,聽見蔣正寒回答道:「走一步算一步,2.0版本面市之前,我們需要更多的客戶。」
言罷,蔣正寒心想,他今天下午必然很忙,晚上不但去不成公司,肯定也回不了家。因此他從座位上站起,從側門離開會場,徑直來到了走廊深處——比起嘈雜熱鬧的會場,這一塊安靜得出奇,周圍也沒有其他人,只有頭頂的一盞明燈。
他拿出手機,然後給夏林希打電話。
可惜電話沒有接通,他只聽到了一句:「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蔣正寒恰如這一句話所說,站在這裡等了一段時間,其間打了五六個電話,不過夏林希依然關機。
任他平日里再忙,也察覺到了古怪,夏林希關機的次數,比起以往多了,他時常覺得她有事隱瞞,但她不願意坦白,他也沒刨根問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的人卻不止他一個。他握著手機準備返回座位,轉身時瞧見了XV的前上司——數據分析組的組長。
蔣正寒第一次見到組長,還是去年10月的事。彼時他剛開始工作,不懂的地方有很多,除了謝平川副組長,他的正組長也對他關照不少,但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讓他更清楚地明白了現實。
組長主動打招呼:「小蔣,你出來打電話嗎?」他晃了晃手機,神情恰如往常,依然不苟言笑,「我也是。」
蔣正寒不同於他的嚴肅,態度隨和地笑了:「正好我打算走了,方便你繼續打電話,」語畢他抬步往前走,聽到組長在他身後說:「蔣正寒,你剛進我們組那一陣,我很看好你,我對你的悉心栽培,你應該能感覺到。」
蔣正寒猜不出他的用意,背對著這一位組長說:「的確要感謝你,我有不少收穫。」
組長順水推舟道:「你和謝平川走得近,我暗示了幾次,你沒懂我的意思,」他放下手機,好像一位睿智的長者,在給迷茫的後輩指路,「謝平川這個人,資歷和城府比你強太多,你現在和他合作……」
他沒有繼續講下去,話語稍微頓了頓,誠懇道:「不管你怎麼想,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繼續成長。」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他變回了和藹的領導,面對一個出眾的新秀,溫聲囑咐道:「不打擾你的時間了,你去忙吧。」
蔣正寒沒說一個字,繼續剛才的腳步,獨自返回了座位。
這一場大會臨近尾聲,而在他的座位旁邊,謝平川開始收拾東西,蔣正寒站在他的左側,彎腰撿起他的名片,主動提起道:「我在走廊打電話,遇到了XV的前組長。」
謝平川笑著問:「他和你說了什麼?」
蔣正寒道:「說了一些廢話,」而後他又道:「明天是禮拜六,我遲一點到公司。」
蔣正寒一貫來得很早,幾乎沒有遲到的時候,謝平川就多問了一句:「哦,你有什麼事?」
有很重要的事。蔣正寒心想。
蔣正寒當晚十一點回家,彼時夏林希還在寫教案。她聽見門口有響動,沒穿鞋子就跑了出來,看到蔣正寒一手拉開領帶,隨即解開了兩顆襯衫扣子。
他身上帶著酒氣,眼神卻很清明,手裡拎著一條領帶,也拿了一個公文包。
夏林希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喝酒了?」她沉思片刻,叮囑了一句,「今晚早點睡覺吧。」
蔣正寒換了一雙拖鞋,走過夏林希身邊的時候,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也是,早點休息。」然後他直接進入卧室,從衣櫃里挑了一件衣服,很平靜地去浴室洗澡了。
趁著他洗澡的工夫,夏林希補完了教案。她關掉書房的檯燈,定好明天早晨的鬧鐘,爬到卧室的床上躺平,彷彿一個早點休息的榜樣。
幾分鐘過後,蔣正寒也走出了浴室。他今天似乎很累,上床不久便睡著了,夏林希躺在他旁邊,故意靠近一些,臨睡之前,她親了親他的側臉。
為了避免吵醒他,她的動作小心翼翼——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輕碰。而在這樣的輕碰之後,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蔣正寒卻順勢抱住了她,手臂用力把她摟得很緊。
夏林希埋進他的懷裡,以為他被自己弄醒了,她打了一個哈欠,小聲說了一句:「晚安。」
一夜好夢。
次日清晨七點整,手機鬧鈴響了。
夏林希翻身起床,蔣正寒不見了人影——除了跑去上班之外,她沒有別的猜測。
客廳里空蕩蕩的,滿地都是熹微的晨光。她切了一塊麵包,吃完早飯就出門了,走到那一家輔導機構準備上課,一切都和前兩個月沒什麼不同。
她並非負責任的老師,她所有心思都放在備課上。至於學生努不努力、聽不聽講,諸如此類的問題,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倒不是因為她不想管,而是因為她漸漸發現,管得越多,麻煩越多。老師反覆強調的話,學生不一定會聽,倘若老師疾言厲色呢?家長也不會袖手旁觀。
今日就如同往常一樣,她整點踏進了教室的大門,從早上八點到中午十二點,她始終保持了上課的狀態,也沾了一手的粉筆灰,午飯時間才能洗乾淨。
中午十二點十分,夏林希跟著幾位同事一起來到了公司大廳。
忽然有一位女同事說:「你們看那邊,那是誰啊?」她伸手指向旁邊,大廳左側的玻璃窗前,站了一位身量筆挺的青年。
他之所以會被注意到,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外表很英俊。
見到帥哥心情好,其他女同事都笑了,唯獨夏林希愣在原地,幾秒鐘之後轉身想跑。然而跑也來不及,蔣正寒很快發現了她,立刻朝她走了過來。
一旁有人問道:「夏林希,你認識那個帥哥?」
夏林希沒有回答,庄菲卻道:「啊,那是夏林希的男朋友,找你幹什麼來了?」
夏林希住在學校的時候,蔣正寒經常來找她,作為她曾經的室友之一,庄菲對蔣正寒分外眼熟。事實上,庄菲並不清楚他們出了什麼狀況,不過瞧見夏林希拚命打工的樣子,她心中總有一種怪異的平衡感。
這樣的平衡感讓她認為,她和夏林希沒什麼區別——她們都是一個有時幸運、有時倒霉的普通人,彼此算是熟人,當然了,也僅僅是熟人。
她終於解開了一個心結,在剎那之間好受了很多。
她話音剛落,夏林希就說:「他是我的男朋友,這也是我的私事。」
庄菲撓了撓頭上的發箍,不以為然地癟起了嘴:「私事幹嘛來公司,你們不能出去談?」
夏林希拎包往前走:「我是打算出去談。」
周圍的同事察覺氣氛不對,原本很想旁觀一場好戲,然而中午的時間太緊張,他們的頭等大事是吃飯。因此不到一分鐘,大廳里就沒有別人了。
蔣正寒站在夏林希面前,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手上全是粉筆灰。他終於想起前兩個月里,她晚上回家也帶了一點粉塵,彼時他沒有想到粉筆和黑板,更不知道她在兼顧學業和創業的情況下,還要來這種地方打工賺外快。
公司門口人來人往,他靜立不動,沒過多久,他開口問了一句:「你關機的時候,都在這裡嗎?」他放緩了語氣,嗓音仍然低沉,「無論發生了什麼,你也不用和我撒謊。」
無論發生了什麼,你也不用和我撒謊。
「撒謊」兩個字似曾相識,讓夏林希想起她做過的噩夢。夢裡的結局只有一個,她和蔣正寒分手了。
她原本不該患得患失,但是這一刻,她的智商和情商降為零,喉嚨里像是被什麼卡住了,視線因水霧而變得模糊——她有很多年不曾真正哭過,所以當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她又站在原地發了一陣蒙。
「我也不想撒謊……」夏林希偏過臉,沒有發出一丁點哭聲,她大概自創了一種方法,說話的聲音都很冷靜,只是眼淚不斷往下掉。
蔣正寒第一次見她哭,他用手指擦著她的眼淚:「乖,別哭了,」他低聲道,「還想讓我怎麼心疼你?」
夏林希終於抬起頭,漂亮的雙眼淚汪汪的,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你是在哄我嗎?」
誠然公司大廳這種場合,並不適合哄女朋友,加上夏林希還沒有吃飯,蔣正寒牽起了她的手,帶著她走向了附近的飯店。
路上經過一條小巷,巷子口立著一家店面,店主是一對老年夫妻,經常賣一些乾貨和水果。此時恰逢9月,新鮮的核桃上市了,綠皮裹著核桃殼,擺在門口油亮亮的。
夏林希多看了一眼,蔣正寒就買了幾斤。
秤核桃的時候,老爺爺打量著夏林希,見她眼眶通紅,大概是剛哭過,而且哭得很傷心,他便轉向蔣正寒,接著把核桃遞了過去,用一口濃重的京片兒說:「您哪,自個兒的媳婦,要當成寶貝疙瘩啊。」
蔣正寒點了點頭,彷彿知錯就改一般,左手提著一紙袋核桃,右手摟住夏林希的肩膀。剛走過這個巷子,他就開口問了一句:「我該叫你老婆,還是叫你寶貝?」
夏林希道:「我還沒有嫁給你。」
蔣正寒握緊了她的手:「你還沒有嫁給我,為了養家,卻出來兼職,」他顯然看過了排課表,話也說得貼合實際,「語文加上理科數學,一天總共八節課,」他最後說了一句,「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這兩個月這麼累。」
飯店就在不遠處。他們進了一間包廂,點過菜之後,夏林希保持安靜,蔣正寒坐在她身旁,用隨身攜帶的瑞士刀,切開了一顆新鮮的核桃。
夏林希其實很喜歡,她低頭吃了小半勺,出聲道:「我要趕在一點前回去,」她雙手捧著碗,仍然在想工作,「下午一點有一堂課,如果我不回去……找不到代課老師。」
蔣正寒放下手裡的刀:「等你上完課,我帶你回家,」他用紙巾擦乾汁液,繼續和夏林希說道,「7月上旬,你和你母親見面,聊了什麼?」
夏林希只覺得他反應很快,但他既然一心要聽實話,她也就真的實話實說:「如果我不和你分手,我媽就不會給我錢了。」
話音剛落,服務員進門,端上來幾道菜,葷素俱全。
蔣正寒拿了一隻碗,開始給夏林希盛飯,夏林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卻無法揣摩出他的想法。她接到一個裝滿了米飯的瓷碗,聽見蔣正寒開口道:「二輪融資已經成功了,昨天的談判結束后,簽下了五個長期合同。」
他說:「辭掉這一份兼職,讓我養你。」
蔣正寒說得誠懇,沒有命令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協商。夏林希的右手搭在桌上,剛好被他整個握住,十指相扣,周遭的氣氛格外溫暖。
懷柔政策見效顯著——當天傍晚,夏林希辭職了。
她的主管苦口婆心,耐著性子反覆規勸,甚至提起了潑咖啡的事情,不斷向她致以公司的歉意。又說不會再讓家長打擾她,保證她在工作期間有良好的環境,臨到結尾,似乎仍然認為她缺錢,因此還額外提到了漲薪。
由於他違反了合同規定,給夏林希安排了很多課,除了真的想挽留夏林希之外,他也不想讓她拿捏違約的把柄。
夏林希沒有提合同,同樣道了一個歉:「對不起,我不能繼續教課了。但我會寫完教案,留給接課的老師。」
她說:「我並不喜歡這份工作,非常感謝您幾個月來的關照。」
蔣正寒站在門口等她,他們兩個的對話,他幾乎全部聽見了。包括什麼家長潑咖啡、學生鬧矛盾……原來一天站九個小時上課,不是這個工作的全部。
他說要養夏林希,也不是說著玩的。互聯網大會召開的那一天,衛董的公司驗收了他們的產品,二輪融資的協議即將簽訂,加上謝平川在業內的名氣,他們公司一共收到了600萬美金的投資,將在10月搬出地下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