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前緣(2)
第84章番外:前緣(2)
蔣正寒卻是心知肚明,他問:「長跑還缺人嗎?」他桌上放著筆記本,紙面被他塗塗畫畫,寫了一堆公式,看起來並不好懂。而且他寫字很醜,看起來也很費腦子。
班長費了費腦子,苦口婆心道:「缺啊,三千米和五千米都缺,何老師讓我想辦法,假如沒人願意去,我就自己去了。做班幹部的,沒辦法,就得身先士卒。」
夏林希插話道:「也不是非要拿名次,你跑完就很厲害了。」
「夏同學,你總是考第一,你不懂的,」班長放下了名冊道,「這次校運會,有體育特長生,也有普通班特選生,我們拿名次,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重點班的尊嚴。」
夏林希喝了一口水,道:「尊嚴靠的是實力。」她還沒有放下水杯,就見蔣正寒簽了名。他不僅簽了三千米和五千米,甚至簽了背越式跳高。
班長喜出望外,視他為救命稻草,高聲喊道:「好極了,蔣同學,你真是表裡如一的男神啊。」
夏林希卻有些吃驚。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頭一次仔細打量他。
校運會很快召開,江明一中堪稱財大氣粗,連續幾天承包了市體育館。蔣正寒代表他們班,站在長跑的候場區,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背後貼著他的編號,腳上也有一雙運動鞋——但是和其他同學相比,他的鞋子可能稱不上運動鞋。
在清一色的運動品牌中,他無疑是最質樸的那個人。觀眾席上的班長見狀,嘆了一口氣道:「早知道蔣正寒家裡這種情況,我就贊助他一雙鞋了。」
夏林希坐在他旁邊,目不斜視道:「我也想贊助你一雙腿,讓你代表我們班跑完五千米。」
班長張了一下嘴,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他忍不住說:「夏同學,我從前可沒發現,你說話這麼不留情面。」
田徑館內燈光明亮,近旁、遠處都有加油聲,即將上場的陳亦川路過此地,聽聞他們的對話,立刻調侃了一句:「可不是嘛。」
陳亦川報名四百米接力,他穿著一身規整的運動服,弔兒郎當地晃了過來:「夏林希這個人,說話哪像個女孩,我就沒見她溫柔過。」
夏林希沒聽見他的話。她把目光投向運動場,雙手也搭在了欄杆上,她關注的不是蔣正寒,而是跑在第一位的男生,那人出自體育特長班,雙腿矯健有力,持久力十分驚人。
陳亦川極目遠眺,抬高了下巴道:「哦,這就是第一名吧。」他往後數著,尋找蔣正寒的名次,數到第五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發現了他。
「第五名,」陳亦川嗤笑道,「這小子吃興奮劑了吧。」
夏林希嫌他聒噪,接話道:「你每次考第二,是吃了什麼葯?」
班級第二是陳亦川的痛處,戳一次炸一次。他拎著衣服走了,以為蔣正寒會被甩下來,沒料想最後結果出爐,蔣正寒不僅沒掉下去,反而前進了兩名,獲得了全場第三名的好成績。
夏林希帶頭給他鼓掌,從後援隊拿了兩瓶水,跑向了休息區。休息區不僅有蔣正寒,還有剛跳完繩的顧曉曼,夏林希首先奔向顧曉曼,和她聊了幾分鐘,順便給蔣正寒塞了一瓶水。
她想回家寫作業,對別人的事不太上心。但見蔣正寒呼吸不穩,額頭布滿汗水,她站在他的旁邊,陪了他一會兒。
其間有人抱著半箱可樂,走過來問他們喝不喝,夏林希不僅拒絕了,還換了一個位置站著。蔣正寒心想,原來她討厭喝可樂。
近旁也有體育老師,應對各種突髮狀況,其中一位老師說:「蔣正寒是吧,你的身體素質真不錯,我們體育特長班的學生,竟然有兩個沒跑過你,」隨後又說,「我教你調整呼吸,過一會兒就好了。」
蔣正寒恢復得很快,夏林希卻適時走了。他握著礦泉水,環視四周,也沒有找到她,只看見了姍姍來遲的班長。
班長左手拿著毛巾,右手拿著照相機,給他的獎牌拍了個照,打算用作「班級風貌」的素材,然後分外熱情地說道:「蔣同學,你真棒!你有什麼想吃的,我拿班費請客!」
蔣正寒背靠欄杆,擦掉了額頭上的汗,看向不遠處的觀眾席,明明手裡握著一瓶礦泉水,還是開口問道:「能再給我一瓶水嗎?」
班長連忙點頭,沖著觀眾席揮手:「誰來送一瓶水啊?」
張懷武自告奮勇,扛了半箱水跑過來。他走到近前,蔣正寒和他道謝,他們聊了一會兒,蔣正寒進入主題:「你看到夏林希了嗎?」
「啊?」張懷武摸不著頭腦,「夏姐嗎,夏姐她回家了啊。」
蔣正寒點頭,沒再說別的話。
高二寒假之前,只有兩件大事,一件是三年一度的校運會,另一件就是年級組的期末考試。校運會結束之後,學業又被放在首位,蔣正寒在運動會上大放異彩,在成績上卻平凡無奇。
不只是平凡無奇,他的成績還退步很多,遠不如高一的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水準。
班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耳提面命苦口婆心,但他不聲不響油鹽不進,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張懷武與他成績相當,比他好上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由於張懷武坐在夏林希的後排,他有時也會借用位置優勢,詢問夏林希幾個問題。
他挑在夏林希不忙的時候開口,總能得到對方的回答。夏林希思路清晰,講解得當,在張懷武看來,比任課老師還管用。
某日天寒地凍,夏林希握著玻璃杯,轉身給張懷武講題。杯中裝著熱牛奶,她並不打算喝,只是用來暖手。然而杯子沒有蓋嚴實,她不小心碰了一下杯口,濺出來不少熱牛奶,全部灑在了蔣正寒的筆袋上。
蔣正寒沒有在意,夏林希卻道:「你等一下,」她把自己的筆從文具盒裡拿了出來,然後把他的筆裝進了文具盒,「今天你先用這個,晚上我把你的筆袋洗乾淨。」
倒不是她多事,只是牛奶會發臭。她造成的問題,必然要自己解決。
於是當天放學,她帶著蔣正寒的筆袋回家了。蔣正寒拿了她的文具盒,但是不敢真的用,他用塑料袋包好它,放在自己的書桌上。側邊的盒子開了一半,他想把它關上,卻見到了一張字條。
字條上是夏林希的字跡,寫著她每天的日程安排,每完成一項,就劃掉一項。
她目標堅定,極富毅力。
她有很多優點,他心裡很清楚。
次日一早,夏林希把筆袋還給他,果然洗得十分乾淨。蔣正寒拿著筆袋反覆看,第二天換了一個鐵文具盒。張懷武見狀,還問了一句:「正哥,你怎麼不用那個筆袋了?夏姐不是洗乾淨了嗎,又不會有牛奶的餿味。」
蔣正寒不能說實話,他其實捨不得用了。他轉移話題道:「現在是1月,什麼時候期末考試?」
張懷武便抽氣道:「下個禮拜啊,一想到這我就頭痛。」
蔣正寒沒有頭痛,對他而言,上什麼學校區別已經不大。他像一個手藝人,自己的手藝過得去了,就不再嚮往高等學府。
期末考試轉眼來臨,他的考試結果並不好。寒假剛一開始,就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問他是不是想轉班,在重點班待不下去了。
蔣正寒沉默以對。他其實可以轉班,但他不想換座位。雖然他心中知道,他希望發生的事,概率幾乎為零。
一晃眼,高二下學期開學。開學之初,全班大掃除。
走廊的欄杆,教室的玻璃窗,天花板上的電風扇,黑板四周的邊邊角角,還有每一個人的書桌,都要按規定清理一遍。
鑒於蔣正寒的身高優勢,他被指派去擦電風扇。教室里共有四盞電風扇,其中一個懸在夏林希的座位上。勞動委員在夏林希的桌子上架起板凳,扭頭叮囑蔣正寒道:「好了,你從這裡開始擦吧。」
蔣正寒就拎著抹布上去了。
夏林希拿著掃把,在附近一塊掃地,抬起頭的時候,見到兩個男生圍著吊扇開關。其中一個男生名叫馮天俊,他沒心沒肺,向來頑皮。這一刻,他竟然出聲提議:「哎,蔣正寒在擦吊扇呢,要是把開關打開,他會不會丟臉啊?」
另一個男生道:「得了吧你,不想好的。」
馮天俊便惱怒道:「不就開個玩笑嗎,多大個事啊!」言罷,真的要擰開關。
他的手還沒碰到開關,卻被掃把的塑料桿擋住,夏林希走到他跟前道:「你等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馮天俊轉移了注意力,對著她吹了個口哨。
夏林希道:「你的書包掉在地上,書本撒了一地,我沒辦法掃地了。」她指向不遠處的座位,果然如她所言,一片狼藉。
馮天俊罵了一聲:「哪個兔崽子乾的?」四周無人回應,他只好返回座位收拾東西。
夏林希就是這個「兔崽子」。
她站在開關旁邊,磨了一會兒洋工,眼見蔣正寒快要擦完,才離開了這裡。目睹事件全程的人很少,蔣正寒算是其中之一,他站在教室的最高處,擦電扇的動作變得緩慢。
等他下來的時候,夏林希剛好路過。蔣正寒的目光與她交會,他看著她明澈的雙眼,心頭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樣,感覺有些癢。
夏林希偏過臉:「你不要一直看我。」態度冷淡,恰如她一貫的作風。
蔣正寒笑道:「對不起,我忍不住。」他語氣輕鬆,像是開玩笑,夏林希沒有當真,轉頭就忘了。
他們的交往平淡如常,仍然是最普通的同學關係。白駒過隙,時間也在往前推進,轉眼4月開春,清明節放假三天,蔣正寒跟著父母,去郊外墓園給爺爺奶奶掃墓。
祖輩的墳地修得很好,近旁景色十分怡人,桑樹別枝,枝頭棲著翠鳥,葉底映出墓碑,碑前站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正在和地底下的爺爺奶奶說話。
蔣正寒小的時候,家境一度十分優渥。他的父親是爺爺的老來子,父親成家立業后,爺爺年近八十,等到蔣正寒七歲,祖父輩享盡高壽,撒手人寰,家裡的生意開始走下坡。
他對幼時的生活記不太清,倒是記得爺爺把他抱在腿上,一句一句教他英文,或者是一段一段地講故事。老人家年紀大了,看書費勁,由於早年留洋的經歷,說話時中英文夾雜,也不怎麼好懂。
他還記得爺爺說:「蔣正寒,你要有一技之長,別像你爸爸那樣,年輕時貪玩,沒上大學,心腸又軟,將來難免吃虧。」
蔣正寒在墓前道:「爸爸的手臂好多了,再過一段時間,可以裝假肢,」他彎下腰,拔除幾根野草,「假肢比較貴,我會繼續攢錢。」野草拔了幾根,他停下來站直身體,考慮到將來的規劃,一時有些詞窮。
他想到了父母、學業、家庭,也想到了夏林希。
「將來……」他低頭笑了,覺得自己和她並沒有將來。求而不得,他念起了這個詞,又似乎言重了。假如他能有一個機會,那他一定會好好珍惜。他想,大概會珍惜一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