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驚變(2)

第31章 驚變(2)

第31章驚變(2)

想想也是,文曲星下凡,上界多少雙眼睛盯著,被凡人構陷謀算只是塵世區區劫難,但是如若起了妖氣……

這隻腳萬不可跨過界,玩火可以偶爾為之,至於飛身撲火……只有沒腦子的蛾子才幹得出來。

因此強自收斂,與展昭心平氣和做這筆交易。

展昭眼睫低垂,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腦中卻轉過無數念頭。

紅鸞的氣息愈見微弱,不知道經受的是怎樣巨大的痛苦,竟連皺眉的氣力也失了,失神的雙眸直直地對著半空,扣住胸口的手僵硬在那裡,怎麼掰也掰不開。

展昭幾乎能夠感覺到紅鸞僅存的生命,正遊絲般一縷縷抽離出去。

捲軸不重,分量卻一直壓到心裡。

他從未遲疑過要用《瀛洲圖》去交換紅鸞的性命,一為相見,一為救人,輕重緩急,高下立分。

從一開始,他也並不相信利用《瀛洲圖》就可以與端木翠見面——天機難測,這圖到了己方手中,實與平常的字畫無異,要到哪一日才能參透玄機?

真正讓展昭進退兩難的,是小青花的話。

自己不是《瀛洲圖》的主人,有何資格決定《瀛洲圖》的歸屬去留?

狸姬終於不耐煩了。

「展昭,你若拿不定主意,便慢慢想吧,順便替這丫頭備口棺材——今日拿不到圖,我還可改日來拿,可這丫頭今日若是死了……」

狸姬故意將話只說了一半,冷笑連連,轉身欲走。

「慢著。」

果不其然,狸姬心中得意,面上卻做出詫異神色來:「怎麼,改主意了?」

展昭示意趙虎扶住紅鸞,緩緩站起身來:「救人要緊,救回紅鸞之後,展某自會將《瀛洲圖》雙手奉上。」

狸姬雙眉微挑:「為什麼不是你先把圖給我?我拿到圖之後,自會救人。」

「展某前日曾敗在你手上,你若要動手搶圖,我也未必攔得住,」展昭眸光一冷,話鋒隨即一轉,「既然不準備動手,就要省得交易的規矩。」

狸姬的目光在展昭身上逡巡一回,陰惻惻地一笑:「也好,你若是出爾反爾,我自是有手段讓這丫頭死得更快。」

《蓬萊圖》《方丈圖》《瀛洲圖》。

三幅仙山圖,飄飄悠悠懸於書房半空,案上的燭火頗有些飄忽,在圖幅上投下躍動不定的暗影。

「我真是不明白,」狸姬伸手輕拂圖軸,「你是神仙,做神仙的,有什麼事是自己不能做的,偏偏要與妖為伍……」

「你的話,未免太多了些。」溫孤葦余漠然。

「和你這樣的人合作,我不得不多問些。」狸姬冷笑,「溫孤葦余,我不管你在謀算些什麼,我想要的東西,你可是一直都清楚的。」

「當然清楚,仙山的不死葯而已。狸姬,你已修成精怪,可以得享千年壽元,還嫌不夠嗎?」

「千年之後呢,還不是要死?況且仙山的不死葯,吃了是可以登仙的。」

「做神仙有什麼好?」

「總比做妖好。」

溫孤葦余嘆氣:「秦漢之後,上界久不度凡人升仙,不死葯所剩無幾了。」

「我當然知道,否則也不會與你合作。」狸姬現出倨傲之色。

「瀛洲的不死葯藏在金巒觀青離玉幾之下,待事情辦完之後,我自會去幫你取。」

「放著《瀛洲圖》在這兒,為什麼不能現在去取?」狸姬咄咄逼人。

「《瀛洲圖》和人間的通路,朔日子時正才會開啟。」

「還有九日便是朔日。」

「疣熊氏還沒有找到溫先生。」

「找到你口中的溫先生,是遲早的事。」狸姬面色愈來愈沉,「溫孤葦余,你推三阻四,到底是為什麼?」

溫孤葦余沉默半晌,方道:「端木翠正在金巒觀禁足,撞上了她,有去無回。」

「又是端木翠!」狸姬怒極反笑,「她究竟是什麼來頭,要我對她退避三舍?」

「你真的想知道?」溫孤葦余面上透出極怪異的神色來。

「願聞其詳。」狸姬昂然揚首。

溫孤葦余瞥眼看到書案硯中尚有餘墨,袍袖一甩,勁風帶起硯台,墨汁便往狸姬處灑過來。

狸姬一驚,正想錯身避開,那墨汁竟似有了靈氣般,在半空之中四下舒展迤邐開來,俄頃便布作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鳳鳴岐山。

「要線香,最好的線香,要香爐,最好的耀州窯香爐。」小青花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要連點九日的香,我才能做夢,神仙才會告訴我《瀛洲圖》在哪兒……」

公孫策點頭,忙提筆在紙上記下。

展昭惻然,半晌柔聲道:「你放心,我會買回來。」

「不要你買,誰要你買,我不稀罕你買。」小青花幾乎是吼將出來,吼完了,嘴一撇,眼淚又下來了。

「我去買,我去買。」趙虎一見不對,忙伸手扯過公孫策記下的紙,「你放心。」

「要多買些。」小青花抽噎著補充。

「一定一定,」趙虎恨不得對天起誓,「我一定多多地買,莫說連燒九日,連燒十九日都夠。」

「那還不去?」

「這就去這就去。」趙虎將字紙往懷中一揣,忙不迭地跨出門去,險些被門檻絆著。

展昭心中輕輕嘆口氣,看著小青花紅腫的眼睛,心裡委實有些愧疚。

「小青花,你聽我……」

「我不要聽你說話,聽你說話就頭疼!」小青花雙手抱頭,一屁股坐倒在桌案上,兩條小細腿四下亂踢,「你滾得遠遠的,有多遠滾多遠!」

展昭不語,倒是公孫策先開口:「小青花這裡有我照顧,你去看紅鸞姑娘吧。雖說救過來了,身子還是虛得很。」

「可是……」

「還可是什麼?」公孫策佯裝生氣,不由分說拽起展昭便往門外走,快到門邊時才悄悄沖展昭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它現在火大得很,小娃娃家使性子,不多時便好了……你且先避避。」

「那此處有勞先生了。」展昭輕聲道,「小青花若想要什麼,先生儘管答應,若力有未逮,便來找我。」

公孫策未及答話,就聽得小青花在屋內暴跳如雷:「不要你假惺惺,適才捅刀子,現在又來扮好人!」

慌得公孫策連推帶搡,總算是勸得展昭離去。

九日後,朔日。

朔日的晚上是沒有月亮的。

朱雀大街,晉侯巷,細花流。

夜近子時,細花流內外一片寂靜,長長的晉侯巷道空落無聲,兩邊檐下的風燈悉數滅了,只余正門懸著的兩盞紅底燈籠大亮,遠遠看去,如同暗夜中一對熒熒赤紅的目珠。

細花流上下俱已歇下,偌大院落一片漆黑暗沉,就聽極輕微的吱呀一聲,後院廂房的門緩緩打開,有人探出半個身子,四下看了看,輕手輕腳邁出門來,又極小心地把門帶上。

再然後,那個黑色人影,匆匆穿過後院,跨過月亮門,很是熟稔地東轉西拐,不多時便來到書房門口,四下又張望一回,將門推開一扇,快速側身進去,反手將門帶上。

書房內沒有燭火,卻並不妨礙她視物。

因為浮於半空的三幅圖中,有一幅圖正泛著柔和的光芒。

《瀛洲圖》。

狸姬上前一步,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按在《瀛洲圖》的獨木舟之上。

陰險的人和陰險的人合作,合作本身不是問題,能否相互信任才是關鍵。

很明顯,狸姬並不相信溫孤葦余。

她要的是不死葯,她的手段或許毒辣,但用心清清楚楚——溫孤葦余不同,他諱莫如深似是而非,對她的問題從不正面回答,直至現在還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實意圖——這樣的合作,多少讓她有些忐忑。

說白了,她覺得溫孤葦余很有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潛質,她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辛苦一場,什麼都得不到。

她更怕的是不能全身而退——溫孤葦余身為神仙卻費盡心思要奪取仙山圖,難道他已入魔障,站到了神仙的對立面?

拜託,這可玩大了,她雖是妖,卻從來沒想過要跟神仙對決。

愈想愈覺得心驚肉跳,索性橫了一條心,瞞過溫孤葦余,先上瀛洲自己去尋不死葯,倘若運氣好,拿了不死葯之後便遠走高飛,尋個去處躲上一陣,溫孤葦余也不一定能尋到她。

什麼鳳鳴岐山,拿端木翠來嚇唬她,嚇,封神榜上,可從來沒有端木翠的名字。

《瀛洲圖》的光芒漲大開來,漸漸裹住狸姬的全身。

她忽然又有些猶豫了。

誰知道瀛洲與人間的通路究竟是什麼樣子的,萬一出了岔子呢,萬一到不了瀛洲呢,萬一溫孤葦余沒有撒謊,金巒觀中,正面遭遇端木翠,豈不是自尋死路?

狸姬的想法漸漸有些動搖了,她看向自己按上獨木舟的手,猶豫著是否該撤回。

忽然,耳邊一聲巨大的擊鐘震響,子時已到!

那團柔光驀地亮得刺眼,剎那間眼前一片雪亮,身子似乎被倒卷進急速旋轉的颶風之中,五臟六腑都幾乎要被甩脫出去。

下一刻神志復又清明,竟置身茫茫大海間的一葉獨木舟上。風高浪急,濤聲震天,獨木舟上下顛簸,一忽兒被拋上半空,一忽兒又被捲入浪底。海風透骨而過,一時間耳邊只余獵獵風聲,頭髮被風狠狠扯起,似乎要從頭皮扯脫出去,衣服死死貼於身上,綳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狸姬的心都幾乎從喉間跳出來,凍僵的雙臂抖抖索索著想去扶住獨木舟的沿,忽然間,她的目光像是被什麼粘住了,半分動彈不得。

前方數里處,一座巍峨仙山直入雲天,白雲浮玉日月搖光,鶴銜紫芝鳳翥龍翔。

那仙山愈來愈近,狸姬痴痴看著漸漸清晰明楚的巉岩峭壁、森密古柏,眼眶沒來由地一熱。

終於還是到了……瀛洲。

臨睡前,展昭過來公孫策房中看小青花,剛到門邊,便見公孫策持著書卷出來。公孫策猜到展昭用意,指了指房內,低聲笑道:「已睡下了,焚香九日,就等著今日一夢。」

語罷又搖頭嘆氣道:「就算夢得又能如何,《瀛洲圖》在貓妖手中,那妖恁地厲害,展護衛,你真要前去奪圖?」

不待展昭回答,又疑惑道:「說起來,這個溫孤葦余當真無為,當日端木姑娘在時,何曾縱過精怪?這麼些日子,只見紅鸞姑娘這干細花流門人四下奔走,溫孤公子究竟在忙些什麼?」

他自己自問自答,說得不亦樂乎,展昭好不容易才得了機會插口:「溫孤門主身為一門之主,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未必要事事親力親為。」

公孫策想想也覺在理:「希望如此吧,不過這貓妖收服不易,連紅鸞姑娘也險些喪命——待得小青花夜夢《瀛洲圖》所在何處之後,還是去請溫孤門主幫忙,勝算也多些。」

「展昭也如此想……」

兩人在門外對答,話頭兒一句不落,全部飄進了小青花的耳朵裡面,小青花冷哼一聲,翻身向內。

展昭,就算我夢得《瀛洲圖》在何處,也不會告訴你,否則,就算得了圖又能怎樣,貓妖再拿個紅姑娘綠姑娘的性命過來要挾,你還不是照舊乖乖把圖交出去?

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奪圖,我一碗之力足矣。

沿著蜿蜒小道上山,一路行來,煙雲冉冉白石蒼蒼,行至半山腰,隱有高談闊論笑語諧聲傳來,狸姬心下一動,循著聲音過去,掩身於樹后悄悄去看。

雲台之上,圍坐著五六個高冠博帶的男子,周遭侍立數位容貌鮮妍的女仙,再細看時,旁側几案之上,儘是生平所未曾見的珍饈鮮果,香氣馥郁,聞之令人饞涎欲滴。

狸姬心下羨慕不已,又聽了一會兒,那艷羨之心漸漸消了去,反生出些許無聊不屑之意來,只覺幾人所談之事無趣之至,直讓人昏昏欲睡。

到底在談些什麼呢?

先談老子木公廣成子,再談周穆王燕昭王魏伯陽,繼之蕭史東方朔張道陵,古往今來得道成仙者,似乎都要一一數個遍;數累了又談升仙秘籍,什麼《五嶽真形圖》《靈光生經》《六甲靈飛真經》;再接著從理論深入實踐,談淮南王劉安燒制仙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啰里啰嗦沒完沒了,言語之間時不時流露出身為仙人的優越感和對凡人命如飄萍不得掌握的唏噓之情。

恍惚之間,狸姬似乎回到金羅玉織、花團錦簇的大唐宮苑,眼前的眾仙,可不像極了那些個腦滿腸肥,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貪花戀酒的達官貴人們?一樣的夸夸其談、眼高手低、自以為是。

溫孤葦余的話說得不錯,什麼神仙,比常人多些法力的不死人而已。

狸姬心中頓時生出鄙薄之意來,轉身走時,故意踏斷一根落枝。

斷枝的聲音不算小,但是雲台上的諸仙,連眼皮兒都沒抬,更遑論往這邊看上一眼了。

他們安逸得太久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在瀛洲這樣的洞天福地自在逍遙,早已提不起半點的警惕。

妖,只可能存在於下界。瀛洲怎麼會有妖呢?

狸姬冷笑數聲,計議已定,轉身直奔金巒觀。

溫孤葦余曾向她明示過瀛洲的地形方位,重點指出金巒觀,是為了讓她避開。

誰承想當日的避,換作今日的直取。

計劃趕不上變化,世事如棋日日新。

金巒觀的位置很偏,在仙山頂端,峭壁之外,雲台之上,虛無縹緲,若隱若現。

進得金巒觀,觀內的擺設一如尋常人家,並不似人間道觀般將老君神像高高供起。狸姬先還覺得奇怪,轉念一想,又暗笑自己荒唐:瀛洲遍地都是神仙,想來也是不稀罕立什麼神像的。

又想起溫孤葦余所說,不死葯放在金巒觀青離玉幾之下,四下翻尋不獲,便沿著通往後院的甬道過來。後院卻是別樣天地,春草吐茵,夏鶯清啼,秋菊怒放,寒梅競香,凡間節氣時序,在此竟是不受約制。狸姬艷羨之心又起,因想著:不管怎樣,做神仙總不會差到哪兒去。

沉吟間,目光很快掃視院落,忽地觸及一人,渾身一震,下意識飛身避回觀內,以手撫胸,只覺一顆心突突跳得厲害,兩腿竟有些鬆軟無力之感,良久方才平靜下來,忍不住探身出去偷偷打量。

那女子卻似毫無察覺般,一襲碧衫如水,手中執了一支丹砂小豪,筆的另一端卻置於唇齒間輕嚙,良久似乎想到什麼,提筆在半空之中輕描轉畫,畫畢伸指輕點,一隻肥嘟嘟的綠翅鸚鵡,撲稜稜撲著翅膀飛將出來,惜乎身形太過沉重,不多時便停在一株梅花樹上哇哇直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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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志怪(《玉昭令》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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