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愛你如此,終生為敵(2)
第40章愛你如此,終生為敵(2)
「公主既然說我那日上演的是誓死不歸的好戲,那麼我可以告訴公主,在那之前上演的,是最最典型的一廂情願。我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魚晚平視前方,似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為了他,我賣掉了江南郡茶莊,對家人動了無數次不該動的心機,還偷了我爹的銀兩,因為我想為他升籍,為他建他之前生活過的園子,這都需要太多的錢,沒想到……」她微微搖頭,「後來公主便是公主所說的誓死不歸,其實那時我便該收手,可是卻執迷不悟,犯賤地又行了一場千里追男的好戲。」
魚晚從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回憶那些過去,每一點滴過去都像是剛癒合的疤瘡,現在想起都會鮮血淋漓。可她卻還要用這樣的語氣,自嘲的,奚落的,恥辱的,甚至要面帶微笑,將自己最不願意想起的傷口在眾人面前展現。
「即便公主當時沒見到,我想您的人肯定也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您了。」魚晚仰頭看著那個人,眼角有微笑慢慢渲染開,「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我犯賤,不要臉面,不知羞恥,不顧世俗,又看上了一個沒良心的貨色,行盡了一場荒唐事而已。」
雲蔓原本想狠狠地嘲弄她——不管如何,這個女人總是害她在皇兄,在朝臣面前毫無顏面的罪魁禍首,可是被她這樣平靜的一說,所有的難堪便像是成了最滑稽的鬧劇。雲蔓仍不甘心,哼笑道:「我只是沒有料到你有這般的本事,雖得罪了韓王,可居然還有這韓王的弟弟非要跟著你。據說這弟弟,因為你可向韓王求了不少的情。兄弟兩個男人都這般傾心於你,申魚晚,」她微微側頭,「若我是你,大概夢裡都會得意地笑出來。」
「沒什麼好得意的,」魚晚的眼波轉向溫承曄,她揚眉一笑,「我再能耐,到頭來不還是敗在了公主您的手裡?」
這奉承話恭維的別有深意,話音剛落,周圍人皆是一愣,旋即,紛紛大笑起來。
說笑之間,桌椅皆已擺放妥當,一行人開始鬧鬧哄哄地入了席。毫無疑問,雲蔓代表著皇室,是這諸人中最大的客,自當坐在首席,而都知溫承曄是她寵伶,便安排在她旁邊,雖覺不妥,也沒人敢說二話。除此之外,韓廉,蘇以年,申魚晚分坐四周。見一切安排妥當,在吩咐下人們端來餐點的同時,韓廉拍了拍手,立時有咿咿呀呀的聲音在之前搭好的戲檯子上綻放開。如今「慶喜班」是京城最好的班子,若非豪門大戶,請來他們並不容易。
喜宴,戲班子唱的無非就是那些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老套劇節。在場的都是王家權貴,都是常聽戲的老客,甚至家裡還有養著戲班子的,所以雖然唱得熱鬧,一行人也都只是做個樣子,唯恐拂逆了韓廉的臉面。一齣戲結束,魚晚突然站起身,「公主,」她微微一頓,「公主剛才曾說今天魚晚最大的話,如今可記得?」
這話出的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怔。「本公主自然記得,」雲蔓輕輕一笑,「怎麼?」
「那魚晚想求公主一件事情,」微微一頓,魚晚的眼睛里竟現出幾分嬌俏,「既然公主說過今天魚晚最大的話,就請公主千萬要准了魚晚的要求,」魚晚又頓了一頓,「公主為皇家千歲,說話不能不作數的是不是?」
世人都知道雲蔓公主也是不好的脾氣,魚晚這話一出,實在是有些不知好歹,「申魚晚!」韓廉首先站了起來,厲喝道:「你……」
「韓王坐下,這麼著急幹什麼?」雲蔓輕笑,饒有興趣地看著申魚晚,「本公主說話自然當的了真。不過,大逆不道的事情,上違天命,下逆民意的事情,咱們提前說好了,本公主可做不得。」
「公主將魚晚想到哪裡去了?魚晚不過一介小女子,哪兒有本事做那樣的事?」她眨眨眼睛,「魚晚的請求,與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魚晚呢,」她拉長語氣,「只是想求公主一個人。」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溫承曄。
「是啊,就是這溫公子……」她笑容不改,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他,看他幽深的眼底生出訝然的光亮,輕笑著轉頭,「公主,我就是想求這人一會兒工夫,您看如何?」
之前那些事情鬧得太大,京都沒有人不知道他們幾個人的關係。魚晚這樣一說,園子彷彿有驟雨突降,氣氛低到冰點。「申魚晚!」韓廉再次猛然起身,作勢便要將她拉到一邊,卻見雲蔓臉色難堪只是一瞬,不久便表情輕鬆,「這事情一沒違皇命,二沒逆天意,不過一個伶人,我有何不允?」她擺擺手,抬眼又看向魚晚,「不過,你要怎樣做?」
「聽戲。」她揚起眉角,「這群人唱的都沒有意思,翻來覆去那些招數,天下都知這溫公子相貌唱嗓都是絕技,能不能在這大喜的場合,讓他一現本領,讓大家樂呵樂呵?」說完一睨眾人,「大家覺得怎樣?」
這樣尷尬的場合,居然還真有幾個不要命地叫著好。
「那有什麼不可的?溫承曄,上去。」雲蔓拿起酒盞,輕輕啜了一口,「好好的唱,一定別給本公主丟了面子。」
溫承曄的聲音極低,「是。」
確實比之前的「慶喜班」好聽了不少,儘管這個班子號稱京城第一戲班,但溫承曄只是亮了一句,便引起眾人叫好聲一片。魚晚靠在椅子上微眯著眼睛,唇角笑意若有似無,彷彿在迎合台上的節奏,食指在桌子上一點一點。
那樣的慵懶閑適,彷彿台上的那個人,只是初識,向來與她沒有半分關係。
香艷的曲詞,清亮的唱腔,動作跳脫靈躍,眼神坦白飄忽,一切一切,彷彿都沒有變過。
她依然是那個任性胡為的申家大小姐,他依然是那個名冠京城的絕代名伶。
魚晚恍然想起第一次入韓府,那時韓廉指名讓溫承曄獻舞,她當時滿心委屈,只想替他出頭的孩子勁頭。她雖然喜歡他的歌藝,與他在一起之後,卻再也不讓他歌舞。那些東西在她的心中,向來是下賤東西會的玩意兒,而他在她心中堪比命般重要,當時覺得侮辱了他便是褻瀆了自己。
誰能想到,會有一天,她也會做出當日韓廉那樣的戲碼?
魚晚邊想著從前事邊擺弄面前的茶具,卻覺得耳邊一聲癢,她抬眼一瞅,正是駱雲間低頭附於耳邊。魚晚看向趙雲蔓——看公主一派興緻,她只低下頭湊向蘇以年,「我頭有些暈,先下去看看。」
蘇以年的目光流露出些許擔憂,一把抓緊了她的手。
「我沒事,你放心。」魚晚心中突然一軟,「這裡的酒味太重了,我下去清醒一下。」
蘇以年這才放了手。
七拐八彎地轉到了後面的花園,魚晚倚在柱子上,慢慢地揉著額角,「出什麼事了?」
「小姐,」駱雲間擰眉,「您是當真要和這蘇以年成親?」
「雲間啊——」申魚晚笑出聲來,她移開手,倏然綻開的雙眸熠熠生輝,「這天地都拜了,你難道還以為是假的?」
駱雲間確實認為是假的。
上次魚晚與韓廉成親也是這樣,答應的順妥,整個事情她也做的聽話乖巧,可是到最後不還是臨陣逃脫,演了眾人都預料不到的好戲?依照駱雲間對她的了解,以為這次她也是一樣,他甚至在一旁已經時刻準備好,只等著她逮著個空兒,再助她來個驚天動地的逃之夭夭。
可沒想到,竟是真的。
瞧見她靠在柱子上一副想睡的樣子,駱雲間轉到她前面,「可是小姐,蘇以年並非可靠的人選!」
魚晚一動沒動。
「您那日那樣堅決,我一直覺得您是和上次那樣,肯定是因為想達成什麼事才不得不行此下策,沒想到您……」駱雲間看她還是無動於衷,乾脆說個痛快,「您知道這蘇以年是什麼人?」
「是什麼樣的人?」她笑了笑,「是對我好的人呀。我府里人遇險的時候是他想方設法求情,我被困在韓府的時候是他竭盡一切給你報信,那天大火我雖沒打算死,但還是他不顧死活地要救我出來——駱雲間,你說這樣的人我要是再不嫁,那不真成了傻子啦?」
「可他……」駱雲間攥緊拳頭,「可萬一他所做這些,全是別有所圖呢?」
魚晚直起身子,悠悠啟唇道:「雲間,是誰給你權力管我的事情了?還是,」她眼底擦過一彎促狹的笑意,「你也想要娶我?」
駱雲間一愣,臉色剎那漲紅。
一向冷靜的雲間竟有這副糗態,魚晚笑了笑,不忍心再逗他,「別有所圖我也忍了,這世界上很多事原本就說不清楚,」她側過身去,「對於那個人,我倒是簡單,倒是目的單純的很,可是這麼長的時間,我除了賠上自己,又得到了什麼?」
「可……」
「可你不能拿自己玩笑。」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冷然的,帶著刻骨的低沉悅耳,魚晚倏然抬頭,觸目便碰到溫承曄深邃的眸光,他的眉頭緊緊擰起,整個人也不再復她所惦念的懶散神氣,甚至連聲音都是繃緊的,「雲間,」他盯著她,話卻是對著另一個人,「你先下去。」
駱雲間轉身。
可是身後卻響起魚晚的聲音,「駱雲間,你到底是誰的人?」眼瞧著對面的男人臉色一變,她提高語氣,「你就在這兒給我待著!」
「魚晚……」
「該走的是你吧,溫公子?」她嬌俏一笑,說著話便走到他旁邊,「您如今可是雲蔓公主少不得的人呢,這麼貿然跑到我這邊來,不怕你家主子誤以為什麼事,再當面翻個臉?」
可是胳膊卻被他拽住,「魚晚,」他的力氣很大,目光卻是無奈的,「你別鬧得這麼大。」
魚晚仍是笑,「我怎麼鬧了?」
見他欲言又止,她不動聲色地抽出手,「駱雲間剛說我不該嫁給蘇以年,你難道也是勸我說這話的?不不不,」話說到這裡她突然搖頭,唇角抹出自嘲的微笑,「不對,你應該是最盼著我出嫁的人才對啊,只有我嫁了,才能對你死心,才能不擋著著你攀高枝,你說是不是?」
溫承曄臉色越來越暗。
「難不成你是在怨我今兒個讓你唱戲?怎麼?你覺得下不來台了?」
見他不言一語,她又笑起來,「溫承曄,我讓你唱個戲不過分吧?怎麼?這樣大喜的日子裡,現在連讓我聽你的戲都不準了?」
「可那是雲蔓公主!」他突然上前一步,幽深的眼神狠狠逼著她,「你知不知道雲蔓公主是什麼樣的人?」
魚晚只覺得心裡一沉——他終於說出了實話。原來這麼冒險追過來,只因為她傷到了他自尊,讓他當著這麼多人鬧出了笑話。抬頭看著他,魚晚目光柔和如水,「那雲蔓公主是怎樣的人?」
「讓我唱戲沒關係,你願意聽什麼樣的戲,我都可以唱給你聽。想讓我下不來台也行,以後如果再見面,隨你怎麼奚落報復我!可是現在不行!」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現在有那麼多的人,現在有雲蔓公主在這裡!」
她反而靜得出奇,「怎麼?在她面前,你覺得失了身份了?」
「不是失了身份,而是你讓我下不來台就是讓公主下不來台!如今你是氣出了,我唱上它三天三夜都沒關係,可你讓公主怎麼想?」許是覺察到自己失態,溫承曄淺呼一口氣,喘息平靜了些,「我如今好歹是公主府的人,可你這樣做未免太魯莽了。以公主的脾氣,若要拿你釋問,搞的事情都不可收拾,你又該怎麼辦?一旦有個不注意,搞不好整個申家都會被牽連進去!」
「哦?原來竟是處處為我著想,可是溫承曄,我申家到這個地步,難道和你沒有半分關係?」看見他眸色幽暗,魚晚側顏一笑,「還有,你在雲蔓公主心裡很重要嗎?」
那樣純稚的目光,帶著點執拗與孩子氣的驕傲,一如他們共經的從前。
魚晚的話轉得太快,溫承曄不由一愣。
「你不擔心雲蔓那女人找我的茬嗎?那咱們打個賭好不好?」魚晚眯起眼睛,慢慢近前一步,「就賭你在雲蔓那個女人心裡有多重要。假設你和我,在這個地方,同時出了事情,你說她會先罵誰?」
溫承曄被魚晚一字一句里的認真恍住了神,只能愣愣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分分逼近。那晶澈的瞳子似乎瞬間散發奪目光芒,竟粲然地讓他移不開眼睛。直到胸膛被用力一推,溫承曄不由踉蹌了一步,與此同時,耳邊綻放的是「砰」的一聲悶響,巨大的水花濺在他的身上。
緊接著便是申魚晚在水裡撲騰尖叫的聲音,「救命啊救命!來人啊,救我!」
溫承曄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猛子扎入水裡,拚命把她往懷裡帶,水其實並不深,他只要一舉她便可以登上那邊的台階,可是魚晚似乎偏要與他做對,他只要稍一靠近她的身體,她便更加用力地掙扎開,像是在避閃一個瘟疫,任性地躲得更遠。溫承曄一個用力鉗住她的胳膊,情急之下低吼起來:「申魚晚,你別鬧!」
又聽到「砰的」一聲,駱雲間也跳了下來,「小姐!」
身子一轉,魚晚猶如一條靈躍的魚,靈活地向駱雲間那邊游去。
一番折騰下來,等雲間把她撈上岸,一行人早已趕來這裡。瞥見他們三個人的狼狽模樣,雲蔓公主眼睛似是生起了火焰,直直地看向渾身濕透的溫承曄。而韓廉則一聲厲喝:「申魚晚,你到底怎麼回事?」
魚晚似是受到了驚嚇,整個身體瑟瑟發抖。蘇以年見狀,連忙脫下衣服蓋在她身上,韓廉擰眉,又瞪向一旁同樣濕漉漉的駱雲間,「駱雲間,這是怎麼了?」
「是——」
魚晚低頭,「是我不小心掉入湖裡的。」
「好好的又怎麼能掉到湖裡?」
「我……」魚晚支支吾吾,目光突然投向一旁的溫承曄,慢吞吞道,「我原本想回房間待一會兒,走到這裡,沒想到碰上了溫公子……他抓住我非要說事,我想起今日畢竟是和以年成親,有了男女禮數,便死也不肯就範,這一來二去間,不知道怎麼就摔到河裡了……」
溫承曄倏地抬起頭。
魚晚瑟瑟縮縮,仿若無力地偎在蘇以年懷裡,蒼白的手指緊緊揪著以年的衣服,雖然表面是柔弱的模樣,可一雙目光卻隱隱含笑地看著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