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前塵已逝,情之所至(1)
第87章前塵已逝,情之所至(1)
從含思殿到玉坤宮,要多長的時間?從玉坤宮到莞景宮,又要多長時間?
魚晚的腦子裡全是殷全說話時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屑,卻更帶著幾分同情,像是在看一個毫不知情的傻子。魚晚倏地轉身,抬腳便向宮外跑去,不是說從含思殿到玉坤宮到底要多長時間嗎?她不知道,那她便要去算算!
日頭將落,傍晚太陽的餘暉斜斜地落了下來,魚晚一趟又一趟地走著,從平步穩速,到後面的健步如飛——因為平常喜愛活動,她身手一向靈巧,可是這一次無論怎樣走,卻都無法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完成一個來回。
來回在宮中巡走的侍衛宮女見了她像是在看怪物,匆匆一聲「給貴妃娘娘請安」之後,魚晚理都沒理,只是悶著頭向前走。殷全說得對,她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宮裡也算是來回走過幾回,但那時候悠閑恣意的,只覺得玉坤宮距離自己有些遠,卻向來沒仔細琢磨過時間。現在這一走才覺得……
不知道走到了哪裡,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清脆,「莞貴妃娘娘!」
魚晚倏地抬起頭,只瞧得前面有個紫色小人兒小跑著過來,魚晚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才發現原來是寶妃靜恩。「莞妹妹,」看了看四下無人,寶妃只匆匆躬了個身,連請安都免了,「我宮裡的丫頭起初告訴我,你在這來回走著還不信,沒想到真是你!」看到魚晚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她乾脆又大力拍了下魚晚的肩,「你到底是在找什麼?只悶著頭向前走,一副沒了魂的樣子。難道是迷路了不成?如果找不到地方,我陪你去。」
「含思殿……」眼睛被汗水浸的酸痛,魚晚突然抓住寶妃的手,「寶姐姐,從含思殿走到玉坤宮,你要多長時間?」
這算是個什麼問題?寶妃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含思殿到玉坤宮……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挺遠。」
「如果你我同時開始走,你從莞憬宮到含思殿,我從玉坤宮到含思殿,我們倆應該是誰先到?」
「妹妹傻了是不是?」寶妃猛地拍她的手,「肯定是我先到啊,玉坤宮到含思殿的,足夠去你的莞憬宮四個來回,你知不知道?」
「是這樣?」
「當然!我只知道你對這宮裡不熟悉,沒想到竟到了這個地步。」說到這裡,寶妃又笑了起來,「要是想估量距離,直接問我不就好了?犯於這大日頭下來回的走,和個傻子似的……」
「既然這樣,」魚晚笑笑,摸了摸臉,突然覺得頭有些暈,「我先走了。」
「難道中暑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沒事,我走……」搖搖頭,魚晚剛要扯起一個笑容,卻覺得眼前一黑,腦海里最後一個意識是寶妃扯著嗓子喊「快告訴皇上」的聲音,魚晚的腦袋像是被巨大的鎚子敲中了似的一沉,終於支撐不住,徹底暈了過去。
彷彿又在經歷一場夢。
那個人又被買走了,這次不在競春樓,也不在清寂巷的任何一家店,根本就不知道賣去了長寧的哪個地方。她又守在競春樓門口,傻子似的往店裡看,一個一個數著,可出來了那麼多人,都不是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天,終於打聽到他被賣出長寧了。給她人可以,但是條件是要填上申家在大池的整個家業。
錢可以再賺,人卻不會再有了。想著那個人的樣子,她毫不猶豫地在那張契約書上籤了字,接著便是烙印在記憶里的一幕再次重演,申家沒了,爹爹死了,甚至這次連哥哥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全城人都罵她是賤女人,她抱著頭在申家門口痛哭,家被她申魚晚敗沒了,那人卻沒有屬於他。
起初做這樣的夢總會大哭著醒過來,可是夢做多了,漸漸有了經驗,便再也不會害怕。
就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一旁清醒地看著自己,申魚晚,看著吧,那就是你做過的孽。看著吧,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純屬活該。
然後,便會無比平靜的醒來,又開始新的一天。
只不過這次在夢裡痛哭的自己,這次哭得特別凶,像是小時候娘親死的時候那樣厲害,厲害得讓她的頭都霍霍生著痛。魚晚在一邊看著另一個自己哭,想哭完了就好了,哭完了她便起來。可遠遠地卻出現一個熟悉的聲音,像是他的,卻又不大像,也是沉悶到冷酷的語氣,「怎麼樣了?」
「事情是沒大有,只是中暑昏過去了。」
「中暑?」那人聲音微微提起,「她之前身體很好,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中暑?」
「自從上次受到刀傷,表面上是恢復了,貴妃身體卻受到了很大創擊。再加之現在正是暑熱,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有聲音恭敬得有些卑微地回答,「聽說貴妃娘娘出去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勞累加上熱,大概就會暈過去。」
「告訴皇上了么?」
「皇上說他有要事要辦,讓您看著處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幾乎是話落,腳步聲已經逼近。魚晚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人的剎那時心裡一蹬,彷彿有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下來,卻只能強扯起唇角,「怎麼是你啊……」
駱雲間在她旁邊坐下,「那麼,你想要是誰?」
「我想要是誰,誰就能來嗎?」那樣看似溫和卻含帶逼仄的語氣猛地刺痛了她的心,魚晚抿起唇角,帶著惡意地反擊回去,「我想要我爹,你告訴我,他能來嗎?」
駱雲間嘆氣,「小姐,你剛才夢裡叫的,可不是申老爺。」
魚晚的臉色發白。
「你睡了整整一夜,主上說,依照你們昨天的說法,你今天便要走,特地叫我過來送您。」駱雲間起身,「馬車我已經備好了,就在莞憬宮門口停著,您起來之後我們馬上就可以出宮。至於這莞憬宮中從原晚園運來的物品,主上說,小姐不用擔心,稍後他會派人再運送到晚園原處。還有您的這些衣服,也可以一併帶回……」
「現在就要我走嗎?」駱雲間話還沒說完,只聽得魚晚冷冷一笑,隨即身旁扇起一陣風,再次抬眼一看,申魚晚已經掀開被子,下床從旁邊大步走了過去,她站在外室中央,隨手一指,「那駱雲間,既然要我走,那這些東西又是幹什麼?」
駱雲間忙跟上去,聲音沉了沉,「主上說,不管申家如何富甲一方,好歹小姐在宮裡住了一回,這一日夫妻百日恩,出去捎帶著點宮中東西,也不算……」駱雲間狠狠心,終於想出個詞,「也不算皇上薄情寡義。」
「不算他薄情寡義?那他是打算拿這些當做我的遣散費咯?哈,他可真是大方!」魚晚哼的一聲冷笑,其實沒覺得自己多難受,可眼角偏偏有淚水流了下來,她伸手抹了下眼角,又正過身看向駱雲間,「好貴的禮物!駱大人,你說我要不叩謝皇上聖恩,是不是顯得特別不識抬舉?」
「小姐……」
駱雲間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到聽耳邊一聲悶響,他抬頭看去,只見那沉重的宮門搖搖晃晃地開了又關,而申魚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貴妃娘娘,」申魚晚來得實在是太殺氣騰騰,守門的小太監看她這副樣子,連聲音都變了腔,「皇上正在內廳議事,請貴妃娘娘先回宮等待。」
「議事?」魚晚勾起唇角,「既然在忙,我就坐在這裡等好了。」說完,魚晚乾脆在那高高的門檻上坐了下來,「勞煩您有空時告訴皇上,他忙多久,我就等多久。」
小太監臉色一黑,訕笑著跑了進去。
「坐在門口等?」溫承曄握筆的手一停,頭卻抬都未抬,「那就讓她等著。」
「是。」
「對了,」像是想起什麼事,溫承曄又抬起頭,銳利的眸子滑過一抹異樣的光,「再過半個時辰,如果她不怕等,你讓她進來等著。就說朕從後門去書房見人去了,什麼事都回來再說。」
「奴才遵旨。」
這邊溫承曄一番囑咐輕描淡寫,那邊在魚晚心裡,卻鬧騰地翻了天。
她等了這麼半天,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消息。「不怕等就這樣等著?」魚晚按著額角,定了半天神之後才起身,「他是不想見我了是不是?好啊,」唇角揚起笑意,她抱著肩看向那高高的牌匾,「越不想見我,我偏越要在這裡等著。」
「那麼,貴妃娘娘,」小太監站在前面躬身,「您這邊請。」
請就請,在裡面等總比在外面曬日頭要好。
其實魚晚這不是第一次進他的含思殿。
雖然不合規矩,但有時候比起她的莞憬宮,這像是比那還要熟悉的地方。受尚思榮的陷害中了紗紅雪毒那次是在這裡躺著的,這次被蘇以年刺傷也是在這裡痊癒的。那時因為傷得厲害,身子並不能活動,她便躺在他的床上,仰著頭去數那華美床頂上一條一條騰雲的龍,從左往右數,一條兩條三條四條,大概數到第十八條的時候,他的腳步就近了。
明明是那樣近的事,現在有的時候,如果她一活動得厲害了,被刀捅傷的地方還會隱隱作痛。可是有時候想起來,這些事情竟像是前輩子發生的過往,遙遠的,連想起當時其他人的表情都覺得模糊。
不知不覺沉浸在過去之中,等魚晚發覺的時候嚇了一大跳,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溜到了他的卧房。
那床,正是之前她躺著養傷的地方。
魚晚心裡一驚,隨即看向四周——謝天謝地,整個大殿竟沒有一個當值的人。儘管自己從不在乎這樣的規矩,可是私闖皇帝寢宮,還是內室,如果被不懷好意的人看到了,又是一條大罪。
不知道怎麼,魚晚心裡竟越發沉重,她起身走出內室外,像是不甘心似的,又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看那張床。要走了,總是自己待過的地方,她向來戀床,大概是傷痛太重的緣故,對這張床,卻沒有那麼頑固的芥蒂。
可是這不經意一看,卻發現了他的枕頭下面,掖著一個白色的東西。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拿起來的,魚晚只知道自己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結住,她緊緊地捏著那塊絹布,用力攥著,像是要掐入手心,兩行淚珠慢慢地滾了下來。
而此時身後卻突然響起了溫承曄的腳步聲,步伐匆忙慌亂,沒等她反應過來,便已經到了她面前,「你……」話只開了個頭,目光卻停駐在她的手心上,剎那間嗓子像是被石頭哽住,魚晚只覺得手心一痛,手裡的絹布已經被他奪去,他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慌張,像是被人看出了什麼不該看到的事,連聲音都緊繃起來,「你怎麼能拿朕的東西!」
魚晚定定地看著他,淚水流下來的同時,唇角卻揚起微笑,「這是皇上的東西?」
溫承曄不知該如何回答,過了良久才應道:「當時你留下來的,自然是朕的。」
像是聽到一個無比滑稽的笑話,魚晚的笑容一點點加深,身體卻一動不動,只是仰頭看著他。任憑溫承曄平時閱人無數,也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魚……」
他話還未盡,唇上突然有柔軟貼了上來。這樣的動作太突然,溫承曄徹底怔住,只是下意識地抱著她的腰,只感覺著魚晚的舌頭正細細地描勒他的唇形。她的動作細膩溫和,像是被春風柔柔地拂過了一般。
「那東西是你的,可這個呢?」她望著他,眼淚又流了下來,「師傅,這麼長的時間,我的技術可算是長進了?」她又笑了笑,「可這樣的事情,又該是誰的?」
魚晚小時候看過許多亂七八糟的書,也記得哪本書上說過,男女之間若想交歡,如果情不所至,只能誘取,再不行,便只能用藥強攻。
誘取她在他身上用過了,只到了中間便停了下來,根本沒有行得通。至於用藥強攻,她也做過……嫁給韓廉之前的那春色一夜,是她這一輩子,做得最大膽卻也最後悔的決定。
所有女孩子不敢做,不該做,不會做的事情,為了他,她申魚晚都做了。
可是那些女孩子早該有的情之所至,順其自然,她卻是頭一回。
不知道什麼時候,魚晚已經被溫承曄抱到了床上,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坦誠相對,沒有任何阻礙。魚晚想自己大概是太累了,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一點氣力,只任由他的唇一點點在自己身上磨蹭,像是吮吸,又像是令人惱羞的噬舔,從唇到頸間,從頸間到肚臍,肆無忌憚地延伸向下,像是點燃了一簇一簇的火,又彷彿在瞬間灑上了點點的雪冰,如此矛盾的感受,讓魚晚愈加迷離和不知所措起來。
他的親吻漸漸綿延向下,迷濛中,魚晚身子不自覺地繃緊,馬上明白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她抬頭看去,卻見溫承曄眉頭微皺,平時稜角分明的臉此時漲得通紅,瞳子眯起,分明是在問詢。
魚晚不安地動了動,有些愁眉苦臉,「你小心些,」看他似乎是有些迷茫,又有些難為情,「聽說會很疼。」
他眼睛閃過一絲瞭然,卻更像是似笑非笑,「那是第一次。」
話盡,魚晚只覺得一陣眩暈,彷彿天地都要在眼前轉個大圈。最飄忽迷濛的時候,終於等來了那被貫穿的刺痛。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那痛楚根本是忍不住的,魚晚啊的一聲,還是叫了出來。
那一剎那,迷濛的目光彷彿因痛感而瞬間清明,魚晚眼前一亮,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事情,抬頭去找尋他的目光,卻發現他似乎更加驚訝,目光若驚訝更似喜悅感嘆,俯身連連親吻她之後,又是一陣足以讓她迷亂的情潮。
在那足以湮滅她的驚心動魄中,魚晚只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中夾雜著咬牙切齒,「申魚晚,你最好想想該怎樣解釋!」
聽到身旁女人的呼吸漸漸平穩,溫承曄支起身子看她,語氣滿是寵溺,「想好了沒?到底是怎樣回事?」
「想好了,」望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魚晚勾了勾唇角,「我又進你的套了,是不是?」
溫承曄臉上的笑意在瞬間斂去,目光銳利,他聲音略低,「你看出來了?」
「比起您之前縝密周到的策劃安排,這次的事情,實在是有些思慮不周,」魚晚朝一旁側了側身子,面無表情,「事情做得太明顯了,可憐我真又當了個傻子。」
溫承曄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亂起來,甚至手足無措地抓起了她的手,「魚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