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前塵已逝,情之所至(3)
第89章前塵已逝,情之所至(3)
自那日之後,溫承曄與申魚晚的日子簡直是蜜裡調油。普天皆知,當今皇上,獨寵如今莞貴妃,只要是她說的,有理沒理的,全都應下。那般重視,彷彿這貴妃想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要給摘下來。
何況魚晚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她要的是一個政策——自行通商。
彼時交易主要採用現銀,買一個大東西要運一車銀子來有時也不是稀罕事,後來長進了,用銀票,打個比方,如果江南郡的人想買申家在長寧才有的東西,便可交銀子運到在江南郡的茶莊,去換得帶申家記號的銀票,到時候再到長寧來,交了銀票,把東西給領回去就得了。
這樣看起來有些啰唆,但是比起現銀交易的方式畢竟方便安全了許多。要知道,要是提著半車銀兩去買貨,單是雇傭鏢局人來運送,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在剛成為韓王妃的日子裡,申魚晚執行了一項政策,甭管是布鋪還是茶莊,只要是她申家旗下的,貨號通用,銀票通用。原本申家在大池商業佔得分量極大,此舉一施行,確實為申家增光不少。
而現在申魚晚的口氣更大,她要全國通用的商號都通用她申家的銀票,除了茶莊鋪號葯庄等各大門類外,自此開始,專門設立「申家金號」三十六家,以此來遍布全國。貨主若想購貨卻又嫌攜帶實銀不便,可到當地金號兌換申家銀票。若連嫌這個都是大麻煩,申家金號新雇一批人,專門應貨主的要求幫忙採購各類貨,幫運幫送幫監督,實為一條龍服務。
這便是申魚晚想要布局的大略,溫承曄一大早便被魚晚拉來聽她說關於以後申家的偉大構想,他頓時有些頭疼,在看到她眉色飛揚的樣子時又忍不住笑,「成天不想別的,你倒是滿腦子生意經,也不怕被撐死?」
「又沒吃飯被什麼撐死?」魚晚微微一愣,過了會才明白過來,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邊,「這個世界上,有誰會嫌錢多?我倒是巴不得被錢砸死才好。關於銀票的式樣及流通方式都已經在這紙上,你仔細看看,要是可行,便……」
話還沒說完,溫承曄大筆一揮,輕飄飄在上面勾了個「准」字。
魚晚驚訝,「你還沒看就這樣簽了?」
「看了又怎樣?就你的腦瓜里,能想出多麼深不可測的事情?」他突然揉揉她的發頂,輕笑道,「朕還怕你賣了朕不成?」
「那可未必。」魚晚笑嘻嘻的拍起胸脯,「算計上我不如你,但是論起做生意,我卻是響噹噹的行家。」說完便要拿起那紙,抬腿就走,「這樣就行了?」
卻不料溫承曄伸手一捉,又將那紙拿去,「那申行家,朕還有一事。」
「你改主意啦?」
「你以為誰和你似的一天一個樣?」溫承曄悠閑的夾著那紙,看著她的目光頗有幾分輕佻,「如果朕沒有猜錯,你申魚晚又能借這個事又大發一筆。朕求得不多,金號的總收入,其中一成歸朕沖入國庫怎樣?如此一來,這樣大的便宜給你,別的臣子們也不會再說朕徇私給你,正好可以堵住他們的嘴。」
「我還以為是怎樣的事情!原來是九牛一毛!」微微一怔,魚晚眯起眼睛,又笑道,「你還說我佔便宜,你才不肯吃虧,白白就得了這一成的錢,好,成交!這一成便給你了。」
她說是九牛一毛,但是論誰都能看出來,這根毛也太粗了些。
耳邊仍是魚晚爽朗清脆的笑聲,可抬眼看去,她分明已經跑得不見影子,「給她金號的這項權利,幾乎就是把錢袋子送到她手心,你真是寵她……」駱雲間似嘆非嘆,「這樣下去,也不怕有人會說閑話。」
「別人閑話朕倒是沒看見,但是駱雲間,你自從遇到他,卻真是添了愛說閑話的毛病。」溫承曄握著筆的手點了點,淺笑道,「在公主府的時候,你怨朕對她心狠手辣;再以後些,你嫌朕對她無動於衷,現在好了,朕對她好了,你又說太好。真是……」他嘆氣,墨眸中滲出點點光輝,「做你眼中的好人,比修仙成佛還難。」
想起之前的事,駱雲間也覺得自己話確實有點多,「屬下並不是那個意思。」
「她如今對朕還不完全放心,可朕只不過是想讓她徹徹底底安穩下來。」看著駱雲間迷茫的樣子,溫承曄好笑道,「你以為她要和靜恩做什麼朋友?申魚晚這個人別的朕不了解,但這點卻是知道的,自幼受到其父申久沖影響,除非是極其合心的朋友,比如你雲間……平常來往的人,都是因為生意往來利益相需,從沒真心對待過。別人都看她成日浸身煙花場所,日常生活作風荒誕懶散,其實正因於寂寞,戒備心強的緣故。你駱雲間和她做朋友要到長時間?不棄不離,整日做伴都快要三年才摸透她的心思。你以為她靜恩真是與她性情相合到一見如故的地步?相熟這樣快,快得簡直反常,所以朕覺得,未必。」
「那能是怎樣?」
「她啊,是急著想找一個同伴,她背景淺,便想以後如果在宮裡有個難為,也不至於孤軍奮戰。靜恩性子大大咧咧,那日又在背後說她壞話,她便覺得,這個人沒什麼心計也好,起碼通風報信的作用還可以有的,於是就決定和她一起。但是靜恩也不是傻子,何況前面有千枝青的芥蒂,也不是說好就能好的。她便以那些所謂的秘密為由,全數說給她,以博取她的信任。」說到這裡,溫承曄輕輕笑笑,「她這點心思,其實就和做生意一個道理。」
駱雲間沒有說話,溫承曄又低下頭,唇角噙著的笑容有絲無奈,「大概她還是對朕放不下吧?可如果她沒有這些小心思,放心大膽地在朕身邊,該有多好!」
「再過三天便是祭日。」
「什麼?」
「再過三天便是申老爺子的祭日,」駱雲間面無表情,「申老爺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按道理周年祭日是大事,可是這等大事,申魚晚卻完全沒和溫承曄說。
按照大池的習俗,周年祭日日升便要開始。魚晚早收拾了東西打算出宮,經過北華門宮門口,將令牌交給侍衛由之放行,都知道這個莞貴妃是最得寵的,因此這出宮盤查也就是例行公事,侍衛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便放她出去。
魚晚一出到門外,還沒找到她哥哥申衣叢的身影,便感覺馬車突然一顫。魚晚抬眼一看——他倒是眼力好得很,這會兒已經跳上車來,「我以為你今天不出來了呢,沒想到還很準時。」
「這是什麼話?」魚晚白他一眼,「我一向是孝順閨女。」
「好啊好啊,你是孝順的,」申衣叢笑著拍她,「成了皇妃還這樣頑皮,真是……妹夫有沒有來?」
「妹夫?」
「皇上啊,你是我妹妹,你的夫君,莫不是我妹夫?」
「……」魚晚被這個稱呼嗆了個正著,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才緩過氣,「你真是天才,管他叫妹夫……」又抿了抿唇,「也真敢想,居然指望他來。爹爹的祭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今天來出來,他也不知道。等他忙完朝務的時候,我已經回去了。權當事情沒發生。」
申衣叢一副要死的表情,「那你是偷偷跑出來地?」
「我自然是正大光明走出來的,」魚晚晃了晃令牌,又微蹙起眉頭,「哥哥,你說,他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進宮這麼久,過去的,現在的,你的,雲間的,連羅叔的話題都說過了,就是沒提起過咱爹。」魚晚微微搖頭,眯了眯眼睛,「該怎樣說咱爹呢?不管怎麼說,爹是被我氣死的吧?而我又做了什麼讓他大怒的事呢?答案只有一個,那個人。」
「所以,這樣的時候,以這樣的關係,他怎麼會來?」
「是這樣啊……」申衣叢表情突然有些彆扭,「我還和族人們說,妹夫有可能會來。」
申魚晚差點從轎子里跳出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
「周年祭本來就是個大事,要臉面的大事,向來都是全家出動,他如今也算是我們家的一員,有什麼不敢說的?再說了,他如今那樣寵你,這點小事,也該給我們申家撐撐面子。不管怎麼說,如今我們好歹也是皇親國戚……」
「去你的皇親國戚!」魚晚伸出手狠狠地在哥哥額頭上拍了一下,只恨不得將他踢出轎子去,「當初我和他剛認識的時候,你怎麼不指望他為咱家增光添彩?哥哥啊,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事實證明,申衣叢確實沒有腦子。
申魚晚從來沒覺得死去的老爹這樣英明過,怪不得要死要活地培養自己,說申衣叢不是做大事的料,何止不是做大事的料,就連眼下的小事,申衣叢看似都沒腦子能做好的樣子。
周年祭確實是大事,但沒必要「大」成這樣吧。
一下馬車,便聽外面驚天動地一聲「恭請莞貴妃,」魚晚身子一顫,差點從車子上摔下來。看到那祠堂中擠得滿滿當當的族人,定了半天才扯出一個笑容,「起。」
這邊笑著,那邊手下卻恨不得掐死申衣叢,「到底是怎麼回事?」
任申衣叢腦子再弱,經過這一路的教育,也知道這事辦錯了,可眼下已經這樣,只能咬牙苦撐,「魚晚,這也不是哥哥把他們請來的,大家都知道你做了皇妃,都算著日子就趕了過來。何況人家既然過來了,咱也不能趕人家對不對?」看著魚晚臉色更黑,申衣叢簡直手足無措,「再說看著雖然人多,都不是多遠的親戚,那個女的你還記得沒?是咱們三爺爺家二大伯的侄子的妹夫……就那個男的看到沒有?」他指著遠處不知道誰的男子,興奮道,「那是咱二表姨家弟媳的大侄子,小時候還來咱家住過一次,連連誇你聰明呢……」
「申衣叢,等著有你好看的,」魚晚憋了一肚子的氣沒法撒出去,表面卻只能做出笑容。看來大家這次來都是吃了飯的,那一聲聲「貴妃娘娘千千歲」的口號喊得震天撼地,魚晚走了一圈下來,她太陽穴都被鬧得嗡嗡響。
魚晚本來想給爹爹單獨說說話,道一些最近的情況,沒想到事情卻被申衣叢折騰成這樣,原本幾人會話幾乎要變成百人訪談。
祭日便是這樣,雖有個「祭」字看著瘮人,其實除了行祭禮的時候要端莊嚴肅,其餘的時候,更像是一場大聚餐。
悲劇搞成這樣的鬧劇,這也是現在人的本事。
魚晚本來就頭疼這些事,好在有哥哥穿梭在其中打理關係,端著酒杯七大姑八大姨地叫著無比歡暢。她是皇妃,即便不端威儀,身份也在那裡擺著,即使有人想和她攀關係,也極少有人往這邊看過來。
魚晚淺淺抿著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身旁人的話,偶爾有幾個德高望重的人端著酒敬她,她也是抬手敷衍一下,根本不想多說些什麼。
眼下又罩上來一片暗影,魚晚把玩著酒杯,剛想微笑抬頭,便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如水漫過一般低低的悅耳,「小人特來拜見貴妃娘娘。」
魚晚驀地抬起頭。
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戴了個大大的寬沿帽子,蓋了大半邊臉,只餘下那勾起的唇角映入眼中,彷彿是故意讓她看見。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從魚晚這個角度看,正可隱隱碰觸到那溫潤的眸瞳,「你瘋了?」下一個動作便是急急看向四周,見四下無人注視才又小聲道,「這樣的日子,你來幹什麼?」
蘇以年反而大了膽,將帽檐往上推了一些,大大方方地看向旁邊,眨眼笑了笑,「岳丈周年祭,我好歹做了一場你的夫君,總該來看看。怎麼?」他挑挑眉,「看這樣子,你現任夫君沒來?」
這現任前任的話說得真難聽,魚晚眸光瞬間黯下去,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便又聽他輕輕一笑,「是了,他今天應該有天大的好事,怎麼著也不會來這樣的場合。」
「蘇以年,你別胡鬧,」魚晚努力壓低聲音,「我好不容易給你換了條命,可不是讓你耍著玩的。」
「我怎麼耍著玩了?他放了我,我如今又不是逃跑的罪人,肯定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倒是你,魚晚啊……」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低,「枉你一向說自己誠實守信,我一直怕事情壞在你手上,到頭來,卻真的負了我。」
魚晚沒有說話。
「果真女人不能相信,當初是你說咬牙切齒要他死的,可是結果呢?事情眼看就要成功,卻跑到前頭為他拚命。」他微微咂了咂唇,發出嘆息一般的聲音,「申魚晚,你要我說你什麼好?」
他這話剛落,人群中突然爆發一陣哄鬧。魚晚下意識抬頭,只聽得一聲熟悉的尖利,「吾皇駕到,眾人迴避!」
魚晚的心像是被誰掐住了一般霎時停止跳動,她怔怔的,只看到那耀眼張揚的明黃盛綻於眼前,耳邊隨即響起震耳欲聾的聲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動靜很大,魚晚甚至感覺自己身下的地在微微顫抖。
周圍人都已然跪下行禮,只有她像是個傻子一樣,獃獃地站著,看著他微笑投過來的眼睛。
「怎麼?這樣子和傻子似的,」說著,溫承曄竟已經走到她身邊,親昵地掐了一下她臉頰,「真嚇傻了是不是?連臉都是白的。」
魚晚心裡一驚,迅速向身後看去。
人那樣多,多得一眼看過去像是小山頭一樣,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一起。魚晚心跳如鼓,她一個個看過去,卻已然沒有了那個帶帽子的人的影子。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魚晚的心裡這次安定下來,她微微轉身,接著便要跪下去,「臣妾申魚晚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魚晚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溫承曄扶起來,「你這樣的表情,可與朕預想得差了一些。按照你的脾性,你不該是被驚成這樣子,應該是——」他尾音拉長,突然湊近貼唇到她耳邊,「猛地跳到朕身上上來,抱著朕的脖子,拚命地誇讚朕好。」
這樣曖昧的態度讓魚晚臉色一紅,「你怎麼來了?」
「岳丈周年祭日,做女婿的怎能不來?申魚晚,如果朕因為今天不來而被天下人視作不孝,你等著,看朕怎樣收拾你。」話說到這裡,溫承曄微微側身,斂起笑意,「諸位平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