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邊明月為君留(4)

第40章 江邊明月為君留(4)

第40章江邊明月為君留(4)

他朝她寬慰地笑道:「方才就跟你說了,這些是男人該想的事情,你別瞎操心,安心睡一會兒就好。沒事的。」既然他敢走這一步,自然是有對策的。

說完后,他又伸出另一隻手將遮住她眉毛的額發朝旁邊撥了撥:「閉著眼睛,什麼也不要想了。我守著你。」

她翻了個身,側躺著看了他半晌,忽然覺得,那個需要她操心和保護的少年郎,不經意間已經長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既柔又剛。

她乖乖地合上眼帘,鼻子聞到院子里冬青的味道,而手心裡則是他指腹的觸碰,輕且柔,像鵝毛一般撫在她心間。

啪嗒——心中一松,就睡著了。

等到夏月睡熟了后,子瑾小心地將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出了屋。楚秦已經在前廳等候多時,見子瑾一出現,便將今日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子瑾聽完后,卻對旁邊的婦人說:「周夫人,麻煩你去屋裡看看閔姑娘。她似乎受了些驚嚇,一個人在屋裡睡覺我不放心。」

周夫人秦氏正是剛才帶夏月來的那位婦人,也是這宅子的女主人。秦氏與丈夫周齊當年是太子門下之人,夫婦二人一直潛居帝京,就等著子瑾啟用他們之日。

夏月幾乎一覺睡到黃昏,醒來后看到周夫人卻想起荷香,先是心裡惱荷香沒聽她的話早走,而後又擔心起來。那日,他當著她的面說,要將荷香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說得那樣凶戾狠絕,不得不叫人膽寒。

夏月捂著臉,有些絕望。

子瑾聞訊而來,見她神色如此,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

他瞅著她,看出端倪:「你擔心荷香的安危,我再想想辦法。」

「什麼辦法?」她追問。

「只是費些功夫罷了。」白天從夏月口中知道她們主僕二人一直在李季府上后,他今日便放了眼線在李府周圍,剛剛得知荷香已經被直接帶進宮了。

宮裡被尉尚睿管得密不透風,以前還有徐家人,如今除了尚睿自己,誰的手也伸不進宮裡去,更何況還要救一個大活人。

不過只要是她所願,那他拚死也要試一試。

可是他的這些想法,夏月如何看不出來。她正色道:「不成。你要是動不動就想著拿自己的性命去替我換荷香,那我也絕對不同意。我不要她死,你也必須安然無恙。」

他濃密的眼睫微動,卻不置可否地給她斟了一杯茶。

夏月有些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說道:「子瑾,你記住,若是你為我送了命,那我——絕不獨活。」

她看著他的雙眸,一字一字地說著,他微微一怔,眼中泛起波瀾,反握住她的手。

「我心中自有分寸。」他說。

室外落日餘暉已盡,屋裡光線漸漸暗淡下來。

子瑾點了燈,又去關窗戶,回身端著燭台:「你隨我來。」

夏月跟著他走到剛才她歇息的內室,沒想到床架旁邊居然是一個密室的入口。

子瑾掌著燈,帶著她走了進去。

密室不大,僅有一張軟榻和一副桌椅。

「萬一有官兵來搜屋,你悄悄躲進來就好。」子瑾說,「別擔心,只需要熬幾日就能順利送你出城了。」

「為何?」

「按照之前的行程,應該不出三日,徐敬業的棺槨就可以到了,徐子章扶柩歸葬之時,帝京自然少不了一些波瀾。」他說。

康寧殿的御書房內,賀蘭巡來報,徐家已經有人蠢蠢欲動。

徐家如此被架空,太后如今又搬到離宮不問朝事,自然有人不服,妄想藉機生事。

尉尚睿聽后,默不作聲。自從夏月失蹤后,他的性子愈發讓人難以琢磨了。

田遠對賀蘭巡有些埋怨道:「伯鸞兄,你當初就不該出這主意。」

之前按理應該待南域戰事大定,三軍凱旋歸京之時,再讓軍隊帶回徐敬業的棺槨。但是卻遭到賀蘭巡的竭力反對。

賀蘭巡解釋道:「洪將軍與司馬大人才是平定南域的首功之臣,倘若這時還有徐敬業的屍首,那他徐敬業算是敗軍之將,還是凱旋功臣?」

若是此刻南域未定,淮王還未伏法,徐家父子已先行回京,整個帝京必定只哀不賀,直挫徐家的銳氣。從南域到帝京,徐敬業靈柩千里迢迢,徐子章身負人子之孝,必定只能親自護送,那他一走,全權交出餘下兵權,可謂一石二鳥。

田遠又說:「那皇上至少應該令徐子章卸甲入京。」

賀蘭巡聞言對尚睿拱手道:「這點,田大人倒是和臣不謀而合。等徐敬業的棺槨到京畿三百里處,就該令他卸甲解胄。」

尚睿的手指翻弄著夏月留下的那枚白色的古玉,聽兩個人爭論半晌,才開口說道:「隨他去了。這本是大衛禮制,要是朕下旨提醒他,倒是顯得朕小氣又心虛。朕對太后許諾過,如果徐子章對得住朕,朕會放他一馬。」剩下未出口的後半句,不言而喻。

說完這事,田遠猶豫著又道:「皇上早上令李秉立將軍協助姚創封城,臣等皆覺得不妥當。」洪武走後,由李秉立接管了禁軍和京畿衛戍,李秉立這老頭雖然年紀大,身體不好,但是為人十分剛正,讓尚睿十分放心,可是就是如此性格才使李秉立對尚睿因一女子私逃而如此大費周章地封閉城門,感到十分痛心。

「帝京原本就是南北各地往來的樞紐,商道繁華,百姓安居,如今就算是陛下閉城一天,也恐擾亂了民心。」賀蘭巡道,「也會讓藩王以為政局有異。」

尚睿嘲諷:「朕不過是緝拿一個刺客,莫非爾等也要質疑朕不成?」

賀蘭巡正要再說話,尚睿卻淡淡制止道:「話太多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這時,明連又送來一封密報,賀蘭巡看后,對尚睿說:「暗線來報,燕平王與梁王一行已到季州地界,還需幾日才能到京。」

尚睿冷嘲道:「他倒是使得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明連在旁邊看著尚睿裹著一身寒意地譏諷人,倒是放下心來。早上夏月突然不見的時候,尚睿猩紅著雙目坐在她屋裡一言不發的樣子,才叫旁人心驚。

這時姚創跟著李秉立進宮來複命,說夏月的畫像已經連夜趕製了出來,張貼在帝京所有的街巷。下午時分,全城便以緝拿刺客為名,開始嚴查客棧等可以留宿的地方。

隨後,尚睿讓明連拿出一張帝京的城防圖,叫姚創在圖上標註了已經搜查過的區域。

尚睿看著展開在書桌上的那張標註細緻的圖,聽姚創說了一下明日的計劃,卻慢悠悠地伸出手,用修長蓄勁的手指在圖上七八處地方輕輕畫了幾個點:「朕倒是覺得你們可以嚴查一下這幾個地方。」

李秉立順著他的動作朝地圖上看去,臉上微詫:「皇上,這是……」

賀蘭巡接過話道:「這是暗線上報的徐家有異動的地方。」說完后,抬頭看了看尚睿。

李秉立恍然大悟,自責道:「臣竟然不知道皇上有此打算。」

尚睿卻挑了挑眉:「朕已經色令智昏,不知道什麼徐家有異動。」

賀蘭巡和田遠同時相視一笑,拱手請罪道:「臣等愚昧,不及皇上深謀遠慮。」

姚創不太明白,看了看李秉立,又看了看賀蘭巡:「這是?」

李秉立解釋道:「皇上這是以緝拿閔夏月之名,趁機在徐子章進城之前,肅清徐敬業餘黨。」

姚創若有所思,又很想問:「那閔姑娘還抓嗎?」他看了一眼尚睿,將這句話生生地忍了回去。

眾人各自領命后,從殿內告退。

夜已深,康寧殿又恢復了寧靜。

尚睿褪去臉上的神采,用手指摩挲著手中的高辛玉。從早上拿到它開始,一直沒有離手,那玉上早就染上了他掌心的溫度。

回宮後事務繁雜,尚睿又恢復如常,並無什麼異樣。

可是明連跟他那麼多年,如何不了解他的個性,心中越是驚濤翻湧,臉上卻越是平靜。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姚創竟然獨自折返。

「皇上。」姚創掀起衣袍跪在地上。

尚睿斜睨了他一眼:「怎麼?」

「臣罪該萬死,臣有一事今天才想起來。」姚創懊惱地說。

「你講。」尚睿道。

姚創遲疑了一下,跪答道:「這些話事關一個姑娘的清白,臣沒有把握,本不該多言,但是臣如今想起來了,就不敢對皇上隱瞞。」

尚睿把玩著玉蟬的右手微微滯緩,心中一凜,沉聲道:「繼續說。」

明連有種奇怪的預感,十分不安地看了尚睿一眼。

而後,姚創將自己與何出意當時如何在錦洛城外於王淦手下救出一名弱女子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當時林中光線昏暗,而且那姑娘衣衫襤褸,臣等礙於男女之別根本不敢看她,所以等她家裡人來尋她之後,臣與何出意就繼續辦事去了。這事臣本來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今日閔姑娘看見王——」

話未說完,他已感到一股凌厲的殺氣猛地迎面襲來,與此同時是長劍出鞘的聲音。

盛怒之下的尚睿抽出掛在牆上的那柄利劍,朝姚創削了過去。只見劍刃從姚創頭上貼著頭皮滑過,生生削了他的發冠。

幸而這柄古劍本就是掛在御書房辟邪的飾物,並未開鋒,不然此刻不僅是姚創的頭髮,估計連頭皮也沒了。

但哪怕此刻尚睿要切了他的頭,他也不敢躲。

「臣有罪,臣不該現在才想起這事。」姚創悔道。

尚睿握著劍的手開始抖,他先是覺得整個身體都有些發麻,隨後全身抖得越來越厲害,痛楚和狂怒之下有一種窒息感陡然而至,如同被人使勁按在宮中那僅有半人深的流波湖中,明明一抬頭就可以出水呼吸,卻沒有一絲力氣反抗。

姚創所救之人肯定就是她。

所以,她的那句話並非為了故意亂他心神,而是事實。

明連見他青灰著一張臉,慌了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飛速地膝行到尚睿身前,連喚了幾聲「皇上」。

尚睿雙目無光,也沒有應他。

明連何曾見過尚睿如此失態,嚇得魂都丟了,如今太后不在宮中,自己的第一反應是叫人去請皇后,可是想起姚創所言之事,和皇后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唯恐火上澆油,於是自作主張地說:「姚大人,賀蘭大人興許還沒走遠,您快去請他回來看看。」

姚創頭髮被削了一些,剩下的也凌亂地披散在肩頭,儀容十分狼狽,可此刻的他哪還管得了這些,也顧不得尚睿是不是要將他就地正法,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倉促地朝殿外奔去。

哪知還沒跑出幾步路,就聽身後的尚睿開口道:「你回來。」

如此語氣清淺的兩字此刻從尚睿嘴裡緩緩說出來,卻讓明連和姚創同時都鬆了一口氣。

尚睿慢慢地坐了下來,將長劍擲在桌案上,然後攤開手,右手中原本被捏著的那塊玉蟬,已經被劍柄磕碎成了幾塊,碎片的稜角將他掌心割傷,之前因他握得緊也沒流血,如今手心攤開后傷口裸露,反而往外滲血。

明連不敢聲張,自己取了些葯來給尚睿敷上。

姚創原本還要將剛才的事情解釋一下,卻沒膽再開口。

看著明連給自己包紮的動作,尚睿神色漸漸恢復了常態。過了一會兒,尚睿瞄了姚創一眼,問:「你還杵在這裡,是等著朕賜你個全屍嗎?」

姚創一愣,方才明明是尚睿自己叫他回來的,可是他哪還敢爭辯,只好乖乖一叩首,默然地退了下去。

明連忍不住勸道:「皇上,剛才姚大人說自己並不確定那人究竟是不是閔姑娘,所以……」

尚睿道:「但是朕這裡卻有一個人也許知道,你明日親自去問問。」眉目間像裹了一層冰。

明連意會到尚睿指的是被帶回宮的荷香,連忙稱是。

餘下的時間,尚睿將姚創的話,來回又想了一遍。其實不用再審荷香,事情也一目了然。這就是尉冉郁誓必手刃王淦的原因。

先是上次他從南域帶人夜奔錦洛,目標也是王淦,沒想到卻被何出意撞上。

然後這一次,借著王淦的死向夏月傳信號,將他也一併算計了進去。

夜深之後,外面通傳說皇後來了。

尚睿冷淡地道:「告訴她,朕歇下了。」

王瀟湘得了這個回信,看了看康寧殿內明亮的燈火,想起父親交代的任務,又對明連說:「本宮做了些桃花釀,聽說皇上最近睡得不好,這才特地給皇上送來。」

明連遲疑了一下,又去帶話。

尚睿突然覺得無比厭煩,知道王瀟湘前來無非為了兩件事情,第一是王淦之死,第二是今日京里大肆搜城,王機叫她來打探虛實,「你出去跟她說,王相想知道的事情,請王相明日自己來問朕。她為後宮之人,牝雞司晨,成何體統。」

王瀟湘聽完明連轉述的這句話,面色白了又青,尷尬而去。

見明連回來複命,尚睿問:「走了?」

明連點頭道:「娘娘走了。」

尚睿嘴角冒出一絲譏諷,默默地盯著桌案上高辛玉的碎片。

他富有四海,予取予求,可是天下間卻找不到一個人真心對他。

過了一會兒,他沒有繼續批摺子,只是叫人研了墨,開始站在御案前提筆練字。

尉。

尚睿寫著自己的姓,一遍又一遍。他從小生性好動,耐不住性子的時候,便強迫自己練字作畫。只是如今胸中心緒翻騰,連書也抄不下去,何況作畫,只得寫著同一個字來靜心。

他下筆骨力遒勁,又風格縱橫,滿篇雖然只重複著一個字,卻仍然氣韻生動。

殿內的窗戶並未緊閉,春夏交替之際,悠悠夜風吹進屋,將他案上的紙吹拂微動,他隨手取了桌角的鎮紙來壓。

鎮紙是玉質的,上面雕著螭龍蓮花紋。那古樸的紋路和夏月的那塊玉蟬十分相似,一時之間,他有些分神,無意就下了筆,回神再看,居然寫的是「昭陽」的「昭」字。

他盯著那個字,視線一頓,眉間惱怒驟起,將鎮紙狠狠砸了出去。鎮紙磕著牆邊的窗欞,摔到地上碎成兩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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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待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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