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應尋此路去瀟湘(2)

第8章 應尋此路去瀟湘(2)

第8章應尋此路去瀟湘(2)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凝珠憑空消失,皇后處在最尷尬的位置,連整個王家在朝中都變得微妙起來。

這案子左邊是徐太后,右邊是王皇后,前面是皇帝,無論哪一方都是燙手山芋。大理寺分成兩派,一派是唯恐躲之不及,另一派則是躍躍欲試,想要冒個險藉機攀上高枝。哪想最後太后發話,令廷尉司馬霖主持查案。這司馬霖在先朝本是駐守西域的武官,後來因為鎮壓西域兵變的戰事中後背中箭無法再上沙場,便調回帝京。司馬霖因為做人公正嚴明、剛烈不阿,多次向太後進言不可外戚專權,一直被太后所不喜,廷尉的位置幾乎被架空,世人都道他當不了幾天了。卻不想徐太后在這件案子上,卻獨獨把他瞧順眼了。

司馬霖接了旨后的幾天,蛛絲馬跡都沒有放過。詳細地盤問查詢后,發現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在凝珠的身上。

這趙凝珠在宮中已七八年,身家清白,入宮至今都在皇後身邊,算是皇后自己人,連兄長趙仁都在王家門下謀了差事。

哪知在凝珠消失后的第二天,趙仁也不見了蹤影。

司馬霖又派人徹查其兄長的起居,發現這趙仁平時作風正派,酒色賭均不沾,完全挑不出毛病,若說真有什麼異常,便是四十歲了卻沒有娶妻生子。哪知,趙仁的一位同僚突然去大理寺告密,說他在外面養了一個女人,如今這女人也一併消失了。司馬霖四下打探這女人的來歷,發現她居然是幾年前徐家的歌姬。

順藤摸瓜,這件謀逆案竟然同時牽扯出徐、王二家,若是換成別人估計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但是司馬霖絲毫沒有停手的跡象。

得了消息就去乾泰殿復命。

尚睿聽完案子的進展,微微一笑道:「趙仁的下落你繼續派人去尋,而那毒藥是如何進了妗德宮,趙凝珠如何從獄中消失也要查個明白。」

「回稟陛下,這趙凝珠並非憑空消失,而是被人拿手諭接走的。」

「誰的手諭?」尚睿又問。

這個問題連司馬霖都覺得肝兒疼,硬著頭皮答:「是皇上……您的手諭。」

「朕?」尚睿不禁「撲哧」一笑,「朕的手諭?」

「獄卒口供上是這麼說的。」

「那把東西給朕瞧瞧。」

司馬霖擦了擦汗答道:「已經不翼而飛了。」

尚睿聞言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既然太后與朕把此事交付於你,也不便多問。」

司馬霖本要叩首退下,卻聽尚睿又說:「朕記得朕還是皇子時,有次淮王看上京畿一塊地想要建園子,人家不賣他,他硬要強買,別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直接參了他一本,讓他當眾下不來台,結了梁子。後來先帝病前曾御賜你『忠正』二字,想必愛卿也不會輕易辱沒。若是這朝中有誰最值得我尉家人信任,那麼你司馬霖定是其一。」

那毒藥雖被拔除了一些,但尚睿的身體仍未復原,只見他面色蒼白、力不從心,說了那一大串話之後,疲態盡顯。

司馬霖看在眼裡,心頭一熱,磕頭哽咽道:「請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全力查辦真兇,萬死不辭。」

待司馬霖走後,原本在殿內的賀蘭巡與田遠二人也一併告退。

在乾泰殿外的寬闊漢白玉平台上,迎面襲來的春風讓石柱上象徵最高地位的五爪龍紋雕刻栩栩如生。

「賀蘭兄,你對此事怎麼看?」

「你指的是下毒之人?」賀蘭巡眯了眯眼睛。

「我覺得有三方嫌疑人。」他與賀蘭巡皆是尚睿推心置腹之人,素日又要好,所以說話也未避諱。

「哦?願聞其詳。」

「首先當屬皇后王氏,但是又不太可能。皇后一子未出,如今的大殿下冉浚也只是暫時被她撫養而已,皇上有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賀蘭巡道:「也許,她心裡有什麼不被我們知曉的內情呢,而且這麼個最笨的下毒方法反倒是最有效,最讓人琢磨不透的。她了解皇上。」

田遠又說:「其二是徐家,這個不用多說了。其三也許是淮王,你知道他最近的動向,若是宮裡出了什麼事情陣腳大亂,他自然是尋到了好時機。」

賀蘭巡沒有駁他,捻捻鬍鬚笑了笑:「田兄說的都有道理,不過巡某尋思著也許還剩一人讓你忽略了……」

「還有一個?」田遠完全摸不著頭腦。

賀蘭巡卻微微一笑。

當年的三公中,太尉徐繪勇是太后徐氏之父,掌控天下半數兵權。永安元年幼帝登基之初,丞相王機將中年得來的唯一嫡女瀟湘嫁入妗德宮,雖是與皇室聯姻,卻是徐、王兩家暗中聯手控制朝政的一種信號。

十年間,徐繪勇去世,帝舅徐敬業繼承父親太尉之職,而王機依舊在位,卻成了一種微妙的關係。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整件事情以一種很奇特的方式收場。三月初二,徐太后五十壽辰,天下大赦,在尚睿的提議下連下毒弒君也一概不追究了。

西域與烏孫國邊境上斷斷續續的摩擦,似乎並沒有擾亂這場喜宴。劍州專為慶賀太后壽辰的迦藍寺終於趕建而成。

各地親王奉了太后返京的懿旨,悉數帶著豐盛的禮品如期而至,除了淮王尚仁。代替父親前來賀壽的是淮王的女兒,菁潭。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尚睿嘴角微揚,那隻老狐狸,自己動了歪心思不敢出門,便派了個女兒來。

菁潭是淮王王妃徐氏的獨生女兒,徐氏是太后在娘家時的堂妹。當年兩個人一個入宮做了帝妃,一個做了二皇子的正室,從姊妹成了婆媳,在衛朝皇家卻見慣不驚。尚睿登基之時,便是二皇子淮王第一個磕頭奉命回到封地,所以最受太后器重。如今,若是淮王因病來不了,菁潭來便是最妥當的。

菁潭剛到帝京,先去承福宮向太后請了安,然後才去皇帝的乾泰殿。在路過中間景園的桃林時,她見到近處涼亭中的一個男子。

男子負手而立,愉悅地看著宮女們扔著點心屑逗池中的鯉魚。從身後看,他穿著一身窄袖的常服,式樣格外簡潔,沒有一絲花哨之處,與身邊宮女們俏麗繽紛的春衫對比鮮明。即使是低頭在看魚,背脊依舊挺得筆直,腰身精瘦,而膚色並非常在宮中進出的天皇貴胄們那般白皙,是一種被陽光曬過的顏色。

男子似乎察覺到背後的目光,轉過頭來,還殘留著笑意的眼神怔了片刻:「菁潭?」

彼時,菁潭甜甜地叫:「九叔——」語氣中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尚睿跑去,行了幾尺又捂住嘴,「呀」的一聲止住。

停在離尚睿三步開外的地方,理了一下自己的髮飾衣衫,清了清嗓子,跪地叩首道:「淮王延慶郡主向皇上請安,恭祝陛下萬歲萬萬歲。」

尚睿強忍著笑將她扶起來:「免了。還不見見皇后?」

經過尚睿提醒,菁潭才發現涼亭中的年輕婦人。女子面容並不非常出色,發間的金鳳步搖隨著蓮步微微搖晃,好似正欲展翅的鳳凰,一如下面的笑臉不素不奢,不濃不淡,此刻不過是兩手微微交握在身前,亭亭一立便是雍容嫻雅的一朝國母了。

「菁潭見過皇後娘娘。」

「郡主免禮。」瀟湘彎腰虛扶,在即將觸到菁潭的手時就輕輕收回。臉上依舊是和顏悅色,卻在這一扶一收中就將兩個人用應有的禮數約束起來。

皇后朝尚睿欠了欠身,辭道:「既然郡主在這兒,臣妾就先回宮休息了。」

菁潭等皇后的身影一消失就撲到尚睿懷中:「這麼多年沒見,九叔想菁潭沒有,挂念沒有?」

她這一舉動令那些陪她從南域而來的人大為失色,剛要出言相阻卻被尚睿擺手制止。

自小尚睿就疼她,因為雙方母親的關係,兩個人素來親密,況且叔侄年紀差距不大,所以也不拘禮。

「之前想了,後來沒想。」

「為何啊?」菁潭皺著眉頭。

「因為還記得你以前缺著門牙連說話也走風的模樣,後來覺得你牙早該長齊了,卻又不曉得你成了大姑娘是什麼樣子,索性就不想了。」

她嘟起嘴:「那九叔怎麼剛才一眼就認出菁潭的?」

尚睿側著頭想了一想,笑說:「本來聽說你今日進宮了,突然在眼前出現一個朕不認識的漂亮姑娘,就猜大概是你。」

菁潭喜形於色,盈盈一笑:「九叔真的認為菁潭變漂亮了嗎?」

尚睿點點頭,心緒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對著那樣潔凈的笑顏,他如何能告訴她,是因為他正在設計她的父親,猜想這老狐狸讓親生女兒來帝京的緣由,所以當她出現時才會不禁就將「菁潭」二字脫口而出。

走在湖邊曲曲折折的迴廊下,菁潭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話。她記性很好,能夠一一回憶起兒時這御花園中每處轉角、每棵樹下她曾經經歷過的事。某些關於尚睿,某些則關乎另外的人。說到興奮之處,還會不禁抓住尚睿的胳膊親密地搖晃。尚睿則一邊應著,一邊拍著她的手背。

「九叔,你還記得嗎,那年元日里,郁哥哥從這個地方滑到池子里,是你把他給撈起來的。」

尚睿微微一愣:「你說誰?」

「郁哥哥呀,就是……」話語戛然止住。

她失言了,忘記了皇宮內多年的禁忌。

尚睿看著方才菁潭手指的地方,原本是繞湖的碎石小徑,拐角的地方臨著流波湖的湖岸成了一個豁口,若是小孩子的話一跑起來很容易滑下去。而今那個地方早已經被石頭砌了起來。

片刻的沉默后,尚睿問道:「他是怎麼掉下去的?」

「大人們都在乾泰殿問安,不知道哪個哥哥抱來的狗,放在御花園裡任那畜生野跑。一見……一見他就猛叫,他像是害怕,路過這裡靠邊讓那畜生,一不小心就滑進流波湖裡。當時就我和他倆人,太監宮女都不在,我嚇得大哭。你聽見動靜跑過來眼睛都沒眨就跳了下去。」

菁潭的娓娓講述,喚起了尚睿心中某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記憶。

那個孩子啊……他心中升起了一聲嘆息。原來他們的生命還是有交集的。

後來的情景菁潭未說,他也記起了。

在正月冰涼刺骨的水中,他將孩子從水中托起來,孩子一邊驚恐地睜著漆黑的眼睛大口呼吸,一邊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肩膀生怕失去生命依靠。

此時此地,尚睿驀然想起生死關頭他對孩子說的話。如今看來這句話居然成了一種莫大的諷刺,尚睿自嘲地一笑,隨即領著菁潭去了別處。

當時,他對那孩子說:「有我在,沒事了。」

一下子就到了帝京的四月,時值暮春,氣候宜人。

午後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落在地面上,從別處望去有種說不出的庸懶與愜意。

「還是京里好啊!南疆的春天可是一個勁地下雨,風箏都放不了。況且……」菁潭用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尚睿,俏皮地說,「況且,京里還有九叔啊。就這一點哪兒都比不上,真不想回去。」

皇后聞言,和身後的小宮女們都忍俊不禁。如此可愛的一個小姑娘,豈會有人不喜歡她。

尚睿卻一反常態,只是凝視著遠方,也不知他聽到菁潭的話沒,心裡在想著何事。他平時很愛說話,也愛插科打諢,少有的沉著臉不笑的時候,神情又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冷峭。

「皇上?」

他聽到瀟湘的提醒才調過頭來。

皇后道:「郡主正說帝京好,她不想回去了。」

尚睿道:「既然潭兒喜歡,朕就留你在宮裡多住些日子。讓他們把憑欄軒重新收拾收拾,空給你吧。」

菁潭面色一喜:「九叔還記得我最喜歡憑欄軒的小池子啊。」轉眼卻又嘟起嘴,「不過出門的時候,父王對我說最好早些回去,免得娘惦念。」

尚睿濃黑的眉微微挑著,嘴角勾起一抹笑:「朕替你跟你父王求情,你就多住些日子如何?」

菁潭身後的女官神色微微一滯,隨即又提示道:「郡主快跟陛下謝恩。」

「哦。」菁潭恍然,喜滋滋地下拜,「謝皇上不趕我走,還給我挪這麼好的地方。」

一側的王瀟湘臉上平靜似水,甚至還微笑著點點頭,心中卻是萬分錯愕。隨著菁潭的叩謝,這便成了一道不可逆轉的諭旨。一句「多住些日子」,如此模糊的五個字,倘若沒有尚睿的再次開口,便成了一個可以禁錮這個姑娘的約束。

她的丈夫也許想要在某個關鍵的時刻,讓這個延慶郡主成為一個籌碼。

她原本以為他是從心底疼愛著菁潭的。

也許,一切在他心中皆為棋子而已,亦如當年彼此的婚姻。

思緒飄忽之間不知菁潭又說了什麼,引得尚睿開懷暢笑。

菁潭痴痴地瞧著尚睿的笑臉,嘻嘻樂道:「九叔可以答應菁潭一個要求嗎?」

尚睿挑起一顆櫻桃,愜意地放入嘴中:「何事?」

「九叔先答應嘛。」

尚睿眉毛輕抬,揶揄道:「你都知道君無戲言。倘若是先答應你,萬一你要朕把頭給你當毽子踢,那豈不朕也只能認了。」

菁潭忙道:「不是!不是的!」一下子就急得漲紅了臉,擺手解釋。

尚睿看在眼中,更是笑出聲來。

皇后勸道:「皇上身為天下之主,可開不得如此玩笑。」

尚睿卻沒惱,淡然笑笑,對菁潭道:「說吧。要金山的話朕都給。」眼內盛滿了溺寵。

「菁潭可不可以不用九叔來稱呼皇上。」菁潭吞吞吐吐。

「那你要叫什麼?」尚睿一時有些迷惑。

菁潭瞅了瞅周圍的人,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皇後會意,辭道:「臣妾覺得外面的風有些涼,請皇上允許臣妾告退。」說完,深施一禮就準備起身離開。她身為女人,怎麼會看不懂這位郡主的心思。

尚睿好奇菁潭的要求:「潭兒你說吧,皇后不是外人。」然後輕輕地抓住皇后的手。皇後面色倏地緋紅。

她就算在自己的妗德宮都少有與尚睿在人前如此親密的舉動,何況現在是在人來人往的御花園。可惜,她又不好在眾人面前拂了皇帝的意思,於是進退兩難。

再看尚睿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就是吃准了瀟湘的這種心態。

其實他內心是有苦衷的,自從中毒以來,瀟湘一直避著自己,若非今天借著見菁潭的借口,她恐怕也不會前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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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待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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