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希望一切的明白都為時未晚,希望所有

第9章 希望一切的明白都為時未晚,希望所有

第9章希望一切的明白都為時未晚,希望所有的失去都是虛驚一場。

1

關於中午為何在電話里哭泣,傅行歌尋思良久,到底覺得自己還是需要母親的幫忙,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兒表現不好才一次又一次地被簽證官拒絕。像她這種經常出國旅行又成績優異的學生,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傅行歌想不出來原因。

「你說簽證官拒絕了你多少次?」

「大概四五十次吧!」是的,六個月內,她被拒絕了這麼多次。

「什麼原因?」傅明奕自信自己能提供給女兒十分優渥的生活和學習條件,別人的寒暑假頂多在國內轉轉,但是傅行歌的寒暑假從來就是想去哪個國家就去哪個國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像這種幾乎是周遊列國的孩子,竟然會被拒簽嗎?

連母親都不知道原因,傅行歌更加理解不了:「我不知道。」

「行,我知道了。如果你能確定這個事情跟你本身並沒有關係的話,我會處理的。你把出國的一切東西準備好就行。」傅明奕也非常爽快,經常出國旅行度假的女兒忽然在半年之內被拒簽了四五十次,對方若是有個正當理由還好,然而對方什麼理由都沒有給,這就有意思了。

照傅行歌所說,不少表現沒有她好,成績也沒有她好,甚至從來都沒有出過國的孩子都拿到了簽證,自己這麼優秀的女兒為什麼拿不到呢?

自己把這麼優秀的一個女兒生出來,培養成現在這麼棒的樣子,可不是想讓她被人拒簽的。

得到了母親的保證,傅行歌稍稍放下心來。其實她隱約也總結出來一個被拒簽的規律:「嗯,我去做了兩次調查,被拒簽的人當中,他們的專業絕大部分都是理化專業的。」

傅行歌出於一種被拒簽之後不服氣的心理,乾脆就站在使館外做問卷調查。

被拒簽的理由各異,傅行歌只隱隱約約猜測出大概與自己學的專業有關係。

傅明奕拜託了朋友,幾經周轉才算是打聽到拒簽的原因,與傅行歌的猜想相差無幾:因為某一個化學專業的留學生綁架被殺事件,中方給了美方很大的壓力,之後美方出台了一個秘密文件,拒簽所有化學專業的中國留學生。傅明奕倒也沒有把調查到的原因告訴傅行歌,只是讓她另外申請了藝術系。果然,傅行歌的簽證很順利就通過了。

接下來,傅行歌忙於出國事宜、入學適應等各種瑣事,最重要的是如何轉到化學系,如何才能追趕到不知道現在已經優秀成什麼樣的梁雲止,忙碌的三個月又過去了。

飛機落地之後,一切順利起來,入學、宿舍、獎學金,甚至包括轉專業,一切竟都出奇的順利,順利到傅行歌覺得之前那四五十多次被拒簽大約只是一個夢。

不過,她沒有申請到單獨的留學生宿舍。不過這也沒什麼,傅明奕很大方,在學校附近給她租了一處公寓,環境不錯,交通也方便——她算是真的在美國安定下來了。

但是傅行歌隱隱約約覺得不怎麼對勁兒,在這三個月里,她在學校里出入多次,見了不少留學生,遇到了不少新同學,竟然都沒有一個人提起過梁雲止。

怎麼可能?優秀的人不管到了哪兒都會發光的,更何況是梁雲止那樣的天才。

傅行歌想去打聽一下。可是,她要怎麼打聽他的消息呢?

2

「嗨,你認識梁雲止嗎?」

「嗨,你好,梁雲止你聽說過吧?」

「你好,如果你知道梁雲止在哪裡,能告訴我嗎?」

這樣問嗎?

傅行歌試過很多次都沒有成功——她的交往障礙好似又嚴重了。

她只能等別人在她面前提起梁雲止,也許她到時可以裝作無意般打聽一下他的情況。

她知道自己的狀況不對。

她試著像以前一樣去克服,但是,好像她所有的力氣都在來找梁雲止的過程中用光了。在對顧延之與周一楠承認了自己心有所屬后,她的高傲與矜持又回來了。

梁雲止不是喜歡她嗎?她已經來了,梁雲止為什麼還沒有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她也很想改變,但是每走一步都異常的艱難,就好像她從國內走到這裡,不只是身體飛躍了半個地球,她的內心也一次又一次越過了山川與海洋。

可怕的是,總有許多山川與海洋需要她跨越。

傅行歌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自卑,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在決定要靠近他之後,竟還會有這樣怯弱的情緒。

在最初的幾個月里,傅行歌覺得自己非常搞笑:每天早上起來,她都想今天要表現得好一點,今天要跟誰說話,還要和誰聊天,也許她可以主動問起梁雲止的消息。

但是,每一天的也許,最後仍然是也許。

她到底還是沒有主動去打聽梁雲止的消息。

她只能等,覺得自己很可笑但是又無法突破內心地等著。

可是不管是老師、同學、學長,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一個人在她面前主動提起過梁雲止的名字——其實有人提起過,只是她竟然愚蠢到不知道這是美國,大家提起梁雲止時,不會說他的中文名,而是說那個著名的Cloud。

Cloud就是雲,雲就是梁雲止,如此容易理解的事情,傅行歌竟然想不到——可以想見那個時候的她因為情緒的影響已經愚蠢到了什麼程度。

事情就變得有點可笑起來,好像傅行歌僅剩的一點智商只足夠她保持在學業方面的優秀。

她偷偷地跑去她認為梁雲止會出現的地方尋找他。

她利用一切不工作的時間跑去與化學系有關的科學教室、實驗室來來回回地溜達。

她想隱藏自己的,但是她實在長得太招人了,幾乎所有的男性都會第一眼發現她,然後用一種「哇哦,一個完美的東方娃娃」之類的眼神看著她,而絕大部分單身男性都會主動過來問她是誰,能不能和她約會。

許多次傅行歌都想問「我是來找梁雲止的,請問你見到他了嗎」,但是許多次想問,最後仍然沒說出口。

她很懊惱,明白自己是時候去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了。但她又覺得,既然自己克服諸多困難到了這裡,她一定也能克服那該死的心理問題,找到梁雲止。

然而,傅行歌又白白浪費了小半年的時間——多年之後,她仍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遺憾。

轉折出現得並不恰巧,當時有幾個新聞媒體報道了又有化學系高才生被綁架的事情,並且提到了一年多前因綁架失去了生命的Cloud。

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只有傅行歌一如以往地置身事外:她對梁雲止以及功課之外的事情都沒有興趣。

直到有人直白地告訴她,Cloud就是梁雲止。

3

傅行歌的導師布萊德把她叫去了辦公室,他非常嚴肅地告訴了她新聞的真實性,並要求她盡量隱瞞自己是化學系高才生的事,而且最好能在校內居住——校園內也許相對安全一些。

傅行歌表明她租住的公寓相對安全,結果布萊德竟然非常爽快地表示會試著幫她解決校內宿舍的事情,要求她在最短時間內搬到校內宿舍居住。

「教授,我想問一下這是為什麼,可以嗎?」校內留學生的單間宿舍很緊張,如果搬到校內住,傅行歌有可能需要和別人一起居住,但傅行歌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更適合獨居,她已經沒有像剛上大學時那種強行與人相處的能力了。

「你非常聰明,看到你我就想到了Cloud。我不想像失去Cloud那樣失去你。」

「Cloud?」

「你不知道他嗎?他非常的棒,和你來自同一所中國大學,他的中文名叫梁雲止,你不認識他嗎?」在布萊德教授這裡聽到梁雲止的名字,讓傅行歌有瞬間的失神。因為內心對於人際關係越來越嚴重的恐懼,她和任何人都保持了禮貌而疏離的交往方式,包括和教授。她竟從來不知道布萊德教授還是梁雲止的導師!她竟愚蠢至此!

「Cloud是我見過最棒的化學天才,他太棒了,也許就是因為他太棒了,所以上帝才把他叫走了。」

傅行歌猛然抬頭看著教授,眼睛里全是震驚:她竟不知那個他們所說的被綁架殺害的化學天才Cloud就是梁雲止!

她之所以一直忽略這些事情,之所以即使聽到了也並不在意,是因為她一門心思在尋找梁雲止,可她怎麼愚蠢成這樣呢?連梁雲止的英文名就是雲她都聯想不到!

傅行歌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教授那裡離開的,想必她當時的表情不會好到哪裡去……因為一個亞洲面孔的女生忽然拉住了她,臉上都是一副不太敢相信的表情:「傅行歌?你是傅行歌嗎?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傅行歌失神地看了對方的臉好一會兒,才將對方認出來——令她印象深刻的女生不多,除了三個舍友,大概就是這位總是討厭地叫梁雲止「梁學長」的師姐沈寶悅了。

「我來這裡看朋友,真巧,竟然遇到你了。你還好嗎?」傅行歌看起來很不好,一張精緻漂亮的臉血色全無,神情也是一種沈寶悅從未見過的獃滯,「是生病了嗎?」

「梁雲止……」傅行歌好不容易開了口,卻只說出了梁雲止的名字。

但沈寶悅的反應,簡直就是給她補了一刀:「你不會是現在才想起梁雲止吧?他都已經走了一年了。我到美國時,只來得及趕上他的葬禮。唉,沒想到我沒能追上他,他也沒能和你在一起呀。真是……喂,傅行歌!」

傅行歌沒有聽沈寶悅說完,她甩開沈寶悅的手,選擇了逃跑:接受梁雲止已經不在人世的事情很可怕,和別人接觸也很可怕。

她以為自己強大理智、無所畏懼,此刻她忽然明白,原來自己如此脆弱。

4

傅行歌回到自己公寓打開門的時候,已經全身顫抖,腳步踉蹌,連拿出鑰匙開門的手都因為劇烈的顫抖而好一會兒也沒能把門打開。

「你還好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說的是中文。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傅行歌全身都僵硬了一下,然後猛然回頭:是他嗎?

是一個陌生的,但是好像又見過的年輕人,戴著棒球帽與口罩——也許在電梯里遇到過,也許他曾主動打過招呼,或者跑到她的面前自我介紹過,叫什麼來著?傅行歌沒去在意——她不在意梁雲止以外的任何人已經很久很久了。

對方懷裡抱著一個裝著蔬菜和麵包的紙袋,手裡還拿著一包書,也許也是學校裡面的學生或者是老師。

除了沒露出自己的臉,對方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不,他並不是梁雲止。梁雲止的頭髮是黑色的,他的頭髮是淺棕色;梁雲止的眸色是深墨,他的眼睛是灰藍色;梁雲止身高應該是一米八左右,但他的個子似乎更高。也許梁雲止會長身高,會染髮色,也會戴可以讓瞳孔變色的眼鏡,但是梁雲止何必如此做?她都已經來了。錯覺畢竟是錯覺。

「你還好嗎?」對方再次用英語問了一次,見傅行歌仍不回答,又換成日文問了一次。看這樣子,如果傅行歌再不回答,他還打算用韓文或者泰語再問一次,彷彿這是一個秀外語水平的場合。

「我很好,謝謝。」傅行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只是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哭腔——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那種濃重的哭腔。

「我叫維特,就住在你的隔壁。我在附近的一個化學實驗室工作,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他怕傅行歌不相信似的,又加了一句,「我上周剛搬來,我們前天在電梯里見過,我也是中國人,我也會做中餐。」

傅行歌已經顧不得禮貌,她覺得自己眼淚馬上就要掉出來了,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躲進了屋裡。

那一整個晚上,傅行歌都在哭泣。

她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

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阻止眼睛往下掉眼淚,彷彿她要把過去二十年以來很少掉的眼淚在這一晚上掉完似的,她一直在哭。

她一邊哭一邊刷網頁。

只要輸入梁雲止的英文名Cloud,或者輸入被綁架的化學天才就能找到梁雲止被販毒集團綁架殺害的新聞,以及當時引起的輿論轟動。就是因為這個新聞,美方秘密收緊了接收留學生的政策,一度在中方也引起了輿論,而這也是她的簽證忽然出了莫名其妙的問題無法通過的原因。

她每天都有聽新聞的,她聽過的英語新聞里,一定有過說一位化學高才生被販毒集團綁架並在爆炸中不幸身亡的消息,她真的有聽到過這條新聞,只是當時她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可憐的化學天才就是梁雲止。

梁雲止如翩翩天使驚才絕艷,梁雲止幾乎無所不能,梁雲止還那麼年輕,梁雲止怎麼會死?

5

未曾獨自痛哭過的長夜,不足以語人生。

這句話一點都不矯情。

一開始,傅行歌只是任由自己掉眼淚。

哭是最沒有用的行為,因為哭泣不能讓事情變好。行動派如傅明奕,在遇到最糟糕的境況時從不會哭,至少傅行歌從來沒有見母親掉過眼淚,所以她也不曾掉過眼淚,因為每一次她哭的時候,傅明奕總告誡她:「眼淚是最沒有用的,如果你有要求,那麼就提出來,並且拚命地去實現它。哭泣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可是那又怎麼樣,她過去二十年裡遇到的那些問題,從來沒有一件事像此刻一樣,讓她無助與絕望。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傅行歌不知道自己已經掉了多久的眼淚。她並不想去開門,門外不會是她認識的人,即使是認識的人,她也不想給對方開門。

梁雲止出事了,門外的人不會是梁雲止,所以她並沒有開門的必要。

「你好,有人嗎?您的比薩送到啦!」好像是送餐員的聲音。

傅行歌不想吃什麼比薩,她在痛苦中也不想再講什麼教養和禮貌。隨便他叫吧,她不想理任何人。

但送餐員很執著,一次又一次地敲門。

然後,傅行歌聽到隔壁的門打開了。鄰居溫和的聲音響起:「你好,把東西給我吧,她可能還沒有回來。謝謝你,這是你的小費。」

送餐員一邊抱怨一邊離開了,過了很久,傅行歌都沒有聽到隔壁門關上的聲音。

傅行歌在房間里把自己關了三天。

是的,人生第二次,為了梁雲止,她逃課了。

她不但逃課了,還開始放縱。她開著電視,放著垃圾電視劇,吃垃圾食物。

沒錯,就是這些她以前從來不會做的事。她打電話訂了漢堡、薯條、披薩以及可樂,然後坐在沙發上抱著食物,眼睛盯著電視,開始拚命吃,吃一會兒就掉一會眼淚,吃一會兒再掉一會兒眼淚……她沒有哭出聲,就像個傻子一樣,一邊掉眼淚一邊補充水分。

這三天之中,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是,傅行歌每次給送餐員開門的時候,都看到隔壁也開門接食物,就似世界上真的有一種驚人的巧合:她的鄰居和她在同一時間訂了同一家餐廳的同一種食物,然後由同一個送餐員送來。

她的鄰居微笑著跟她打招呼:「嗨。」

可惜傅行歌已經完全拋棄了自己的禮貌和教養,連一聲「Hi」都懶得回應對方。

這個世界上除了梁雲止,沒有一個人值得她搭理。

傅行歌在哭泣中深深後悔自己在顧延之身上浪費的精力和時間,明白了也許正是自己當時曖昧而無所謂的態度傷害了梁雲止,所以梁雲止才遠走他鄉。梁雲止都沒有跟她說一聲告別,甚至走了之後不再與她聯繫一次。

如果她當時對感情不那麼遲鈍,事情會不會有什麼不同?她是不是就會與他同時申請來這裡讀書?那麼他是不是就不會遭遇綁架,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悔恨喚醒了她內心的那頭猛獸,它在她身體里四處奔突狂吼撕咬。

她痛不欲生,卻又不能死。

她想忘記,可是越努力忘記,記憶就越清晰。梁雲止的聲音,梁雲止的眼神,梁雲止的樣子……點點滴滴,像一堆又一堆的小火藥,將她最後的心理防線炸得支離破碎。

她已無路可退。

6

傅行歌自己待在屋子裡頹廢的第四個凌晨,被一陣執著的敲門聲叫回了現實:「救救我。」

傅行歌不想去開門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外面那個求救的聲音居然有點像梁雲止。

她打開了門,原本撲在門上的高大男子便跌進了屋裡——毫無防備的她居然被對方撲倒在地。

傅行歌本能地弓起膝蓋想攻擊對方的下身,手指張開想抓向他的眼睛。她去學跆拳道的時候,順便學了一些簡單的防身術——她知道自己必定會獨來獨往,又有美貌,所以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但當她的手指接觸到對方緊閉的眼皮的時候,她才發現對方連本能的反抗都沒有。

是她的鄰居。

那個讓她不斷地產生錯覺的男子。

維特此刻依然戴著口罩。傅行歌近距離地看他的眉目,竟又覺得他與梁雲止神似。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傅行歌伸手想扯開他的口罩,然而她的手被人抓住了:「請不要好奇,我的臉,會嚇到你……」

他伸手扯開了一點衣領,脖子上有蜿蜒的詭異黑斑紋向上延伸——可以想見,那些黑色斑紋若長在臉上……

他已經將近昏迷了,卻仍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臉上的可怕斑紋,傅行歌理解了他為何一直戴著口罩,也尊重了他的意願:「你還好嗎?你需要什麼?需要去醫院嗎?」

說話間,她已經拉開了自己與他之間的安全距離——她站在一米五之外觀察他。

維特呻吟了一聲,身體動了動,但是並沒能起來:「中毒了。」

他看起來確實像中毒或者某一種疾病發作,傅行歌走近了一點,明亮的燈光下,他的臉色很奇怪,嘴唇很明顯呈烏青狀,是中毒癥狀沒錯。

「是什麼毒?」問了兩聲,對方都沒有反應。傅行歌一邊戒備一邊走近,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想看看他的神志是否還清醒。

維特的舌頭已經因為中毒而麻痹,說話已經大舌頭了:「102。102。」

他一說102,傅行歌便明白了他為何來找自己求救。102是最新發現的一種混合化學物質,由幾種對神經元有影響的元素混合變化后形成,在低溫下沒事,但是在常溫下會慢慢揮發,如果吸入過量,人就會產生中毒癥狀,並且血糖迅速降低,導致昏迷或者休克,雖然不會立刻致命,但是整個人都會持續地昏迷和麻痹,嚴重者是會喪命的。

傅行歌轉身打開窗戶通風,然後拿出她藥箱里的小型氧氣給他吸氧,然後打開冰箱,將牛奶和糖以及蛋白粉混合之後,過去扶起男人的頭,讓他喝了下去。

102中毒后的解毒方法很簡單,通風,補充氧氣,大量補充糖和蛋白質……

過了一會兒,維特從地上坐了起來,聲音低沉:「謝謝。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傅行歌坐在沙發上,手裡是一根小小的試管,試管里有一些藍色的詭異液體:「為什麼要來敲我的門?」

他知道自己是102中毒,自然也知道102的解毒方法。他有開門出來向她求救的力氣,自然也有自己解毒的力氣。

但是他不給自己解毒,卻來敲她的門,並且很顯然有故意利用暈倒的身體將她壓倒的嫌疑,她不可能相信這只是巧合,更何況他知道她會解102。

沒錯,102是她那篇論文的成果,她是發現了102的人。

7

維特慢慢地又躺回了地上——他不想的,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把臉轉向傅行歌:「如果我是故意的,你打算對我做什麼呢?」傅行歌幫他解了毒,但此刻他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幸好嘴巴還能說話。

「你是誰?你認識我嗎?」最奇怪的就是這種見到他的時候所產生的熟悉的感覺,像梁雲止的感覺,一次又一次,傅行歌確定自己沒有判斷錯。

「我是維特,我認識你。你是傅行歌,剛來美國四個月,化學系高才生,今年唯一一個全額獎學金的獲得者,去年你的一篇論文入選專業年度十佳。你發現了102。」維特在闡述他對傅行歌的認識的時候,眼神很特別。如果不是自己的錯覺,傅行歌覺得他的眼神非常的溫柔,這種溫柔又很熟悉。

熟悉到——

「你認識梁雲止嗎?」這個問題問得唐突又直接,但傅行歌脫口而出。

「梁雲止是誰?是你喜歡的男人嗎?」因為藥物的作用,維特還渾身無力,但是他灰藍色的眼睛看向了傅行歌,眸子裡面竟然是一絲很容易察覺到的笑意。

一時之間,傅行歌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笑,她心裡莫名地生出一些惱怒:「我是學化學的,我有很多種能夠讓人很痛苦但是又死不了的辦法。」

「我知道,但是你是想用在我身上嗎?」維特還在笑,而且,笑得更明顯了,「是因為我說穿了你的心事嗎?那個叫梁雲止的人是你喜歡的男人嗎?」

「與你何干?」傅行歌終於惱羞成怒,但是她又努力地保持了自己表面的冷靜,她拿起手邊的一塊毛巾,一甩手扔在了維特的臉上,「既然恢復了力氣就趕緊滾出我的房間。」

她的這個鄰居很可疑。如果他不是梁雲止,那麼他很有可能對她有所圖。

他會是那些想綁架化學高才生的人嗎?

傅行歌警惕地攥緊了手裡的化學「武器」——除了102,最近她又發現了102的改良款,她手裡的藍色液體,比102更詭異、更霸道。

躺在地上的維特終於從地上坐了起來,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放在膝上,抬頭看傅行歌。

傅行歌站在桌邊,一隻手拿著一把小匕首,另一隻手拿著一瓶不知道是什麼的幽藍色液體,她穿著很普通的T恤和家居長褲,顏色也是普通的乳白色,衣服上沒有華麗的繡花,甚至沒有一絲的印花,就像她的臉一樣乾乾淨淨,但是那修長白皙的脖子,隱約可見極其纖巧的身段,又怎麼看都好看到驚人。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小心我把你毒瞎了。」如若是以前,傅行歌不會在意男人用什麼眼光看自己,反正他看得到也得不到,隨便看吧,總之她不會讓他近身就是了。

但是這樣的目光屬於這古怪的鄰居,她便無由地感覺到一種緊張。奇怪了,自己是站著的,他還坐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還沒有,自己手裡不但有刀,還有一瓶防身的藥水,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壓迫感呢?

「我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你?」坐在地上的男人依然有器宇軒昂的氣質,那雙未被口罩遮住的灰藍眼眸笑意深深,竟似冰化水般柔軟,「化學專業的高材生還能讀得懂別人的眼神嗎?」

8

傅行歌覺得他說起「化學專業的高才生讀得懂別人眼神」這句話的時候意有所指,又有點譏諷——她忽然想起來以前被她無限忽略的梁雲止的那些或深情或溫柔或纏綿悱惻的眼神。

她怎麼讀不懂,她只是選擇了不去讀懂而已。

「滾出去。」傅行歌終於沒能再忍住自己的惱羞成怒,她用小刀指著他,「這是我的房間,我可以正當防衛。」

「我沒有惡意。」維特終於找回了一點力氣,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個子真的很高,大概有一米九,這更讓身高已達一米七的傅行歌有一點壓迫感——兩年前,梁雲止走的時候應該還沒有一米八吧,出國后的梁雲止還在長身高嗎?

「你真的不認識梁雲止?」傅行歌有一種直覺,覺得他一定跟梁雲止有關係。因為對方在提起梁雲止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心裡總像被什麼攥緊一樣,說不出來是難受還是緊張。

「你告訴我梁雲止是不是你喜歡的男人。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你一個問題,很公平不是嗎?」維特似在笑,又似在調戲。傅行歌覺得他的話很欠扁,可是她又有一種防衛意識,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打不過他,不能貿然嘗試。

「是。現在請回答我,你認不認識梁雲止?」傅行歌誠懇地承認了。但是她的語氣非常冷淡,似在敷衍一般。

維特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忽然向她走近了兩步。防範意識極強的傅行歌再次攥緊了手裡的小刀,另外一隻手擰開了手裡液體的蓋子:「我只需要答案,不需要你靠近。」

維特給她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也許是身高的關係,也許是他氣質的關係,總之傅行歌不想與他長久地待在房間里。

「不認識。」維特離傅行歌已經很近了,大概就隔著一米的距離。傅行歌一隻手拿刀,另一隻手拿小玻璃瓶,全身上下連頭髮絲都寫著「戒備」兩個字。維特卻渾身放鬆,深眸微彎,眼神也漸漸濃了:「還有其他問題要問嗎?比如說,我對你有沒有興趣之類的。」

「我對你沒有興趣,現在馬上滾出我的房間。」傅行歌回答得非常快,她的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咬牙切齒——這人怎麼可能是梁雲止,他……如此的可惡。

傅行歌並不是沒有見識過男生喜歡自己的樣子,梁雲止溫柔專註,顧延之執著深情,周一楠奔放熾熱,還有那些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想追求她、想靠近她的男生和男人,她都見識過。

但他們,沒有一個似眼前這人給她這樣強的壓迫感。

「好吧,雖然我很想再跟你待一會兒。但是再見,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會知恩圖報的。」不得不承認這個傢伙,英文說得很好,中文也說得很好。因為傅行歌竟然聽出來了他說知恩圖報的時候有點意味深長,那感覺就好像他在調戲自己。

維特給她的感覺太奇怪,既有種熟悉感、親近感,又充滿了未知的危險感。

維特走了之後,傅行歌先用膠布把電腦攝像頭遮住,然後開始仔仔細細地檢查自己的房間。確認一遍之後,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忽然又跳了起來,開始在房間更多的角落裡翻找。

一個小時之後,傅行歌在檯燈、吊燈、裝飾畫和書架上找出了四個細小的攝像頭,有錄音裝置的那種。

她真的被人監視了!

9

這個房子是她隨機找的。公寓條件不錯,離學校比較近,周圍生活也比較安全便利,租金並不便宜,所以安保也可以,非業主,即使是送餐員也不能自由出入。

是誰在她房間里安裝了這些攝像頭?

是誰在偷窺她?

對方對她有什麼樣的目的?

傅行歌想來想去,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與綁架化學系學生的罪犯有關,自己已經被盯上了。

二是她的隔壁鄰居是個怪胎和變態,他對自己感興趣,並且對自己進行了偷窺和監控。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每一次自己點外賣,外賣送到的時候,他幾乎都因為同時間買了同樣的東西而開門。

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對於傅行歌來說,都是危險的。

傅行歌更期待是第一種情況,對方不就是害梁雲止的人嗎?正合她意。

傅行歌花了一天時間整理她搜羅到的與梁雲止遇害新聞有關的所有資料。

官方新聞報道說,殺害梁雲止的人屬於販毒集團,他們在研究一種新型的毒品,所以綁架了梁雲止,讓他參與研製。梁雲止暗中與警方聯繫,成了警方的線人,並在半年後與警方合力瓦解了販毒集團。新聞上只說抓到了販毒集團的重要人物,並沒有說是否已經將所有的犯罪分子都抓捕歸案,而且,梁雲止遇害的時間也比較模糊。

傅行歌甚至可以推斷,當時並不是所有的犯罪分子都被繩之以法,梁雲止極有可能是在案子破了之後才遇害的,也就是說,在這件事情里,警方也沒有完全保護線人的安全。

梁雲止成了犧牲品。

那麼有沒有可能,梁雲止根本就沒有死,他的遇害,只是一種保護他的方式呢?

當這個推論從傅行歌的腦子裡蹦出來的時候,她真的完全坐不住了:梁雲止也許根本就沒有死!

繩子、鐵鍬、手套、氣壓裝置,看見傅行歌在住所附近的超市把這些工具一樣一樣地放進購物車之後,維特終於沒忍住走了過來:「看起來,你要去做一件大事,需要幫忙嗎?」

傅行歌出門購物,他竟然跟著來了,說是恰巧也並不奇怪,離公寓最近的一個購物中心,鄰居遇到也算正常。

「如果你願意的話。」傅行歌美得透徹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看著維特,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是不是偷窺自己的人,她已經決心要弄清楚他在搞什麼鬼,就從此刻開始。

「能夠幫上你的忙,我樂意之至。」維特挑了挑濃俊的眉,似乎對於傅行歌的挑戰充滿了興趣,「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邀請我成為你的朋友嗎?」

「也許是仇人呢?」傅行歌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但是這個微笑毫無笑的意思——他的眉也與梁雲止相似。

「哦,你這個笑容別有所指,不過還是很漂亮。你笑起來的時候比你不笑的時候更迷人。」這人不是梁雲止,梁雲止與她一樣寡言少語,他不會對這些膚淺的挑逗言語信手拈來。

「謝謝誇獎。」傅行歌禮貌道謝,又拿了一把鐵鍬放進了購物車裡,「今天晚上可以嗎?」

10

「今天晚上你要約我嗎?」維特喜上眉梢。

「沒錯。」傅行歌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是,她的眼睛里卻寫著狡黠。

「真的嗎?幾點?」維特都有點歡呼雀躍了。

「七點,你可以吧?」傅行歌仍然帶著狡黠的微笑。

如果維特知道她今天晚上要帶他去做的事情,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傅行歌忽然有一點小小的期待。

維特非常準時,約好七點,他六點五十就已經在傅行歌的門外等待。

全副武裝的傅行歌把門打開,自己背著一個裝滿工具的背包,然後把另外一個裝滿了工具的背包遞給他:「我們出發吧。」

維特看著穿著黑色皮衣加軍裝靴子的傅行歌,瞪大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再下下上上看了一遍:「你這個約會裝很特別。」

維特為了顯示約會的隆重,還穿了襯衣和西裝,傅行歌覺得自己也許應該好心地提醒他一下:「你要去換一身比較方便一點的衣服嗎?」傅行歌給他的工具包和他身上的打扮不大搭配。

「我挺方便的,穿方便,脫也很方便。」維特笑嘻嘻的,灰藍色的眸子光芒閃耀,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配上西裝和襯衣,雅痞氣質十足,明明說著有某種隱喻的話,卻又不顯得討厭,幾乎讓人忘了他那被口罩遮住的醜陋五官。

在傅行歌的堅持下,維特上了她的車。車是傅行歌前兩天剛買的,一輛有點舊的越野車。她本來只是想租一輛車,打電話找傅明奕的一個舊朋友幫忙,對方說正好有一輛舊的越野車要出售,價錢比租車貴不了多少。傅明奕也很大方,乾脆就把車買下來給她了。

而且她今天要去的那種地方,開著越野車正好。

「能透露一下我們的晚餐地點嗎?」路越走越有點不對勁,維特終於忍不住了,「這好像是通向郊外墓園的路?」

「聽起來你對郊外墓園還挺熟悉的。」傅行歌打開盒子,拿出來一個三明治遞給維特,「這就是晚餐。」

「所以我們要去墓園野餐嗎?你確定嗎?晚上去墓園野餐?」維特的表情都有點崩壞了。

「不是去墓園野餐。」傅行歌很認真地告訴了他今天晚上自己要做的事情,「我要去墓園開棺驗屍,我需要一個人幫忙把墓挖開,你說過能幫上我的忙,你會很樂意的,不是嗎?」

「開棺驗屍?!」維特口罩下的表情大概已經徹底碎裂了,他瞪大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傅行歌的樣子——好像有點怪可愛的。

「你確定嗎?開棺?驗屍?」維特又問了一次。

「對。我的一個朋友,他們都說他死了,但是我不相信。我要去挖開他的墓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傅行歌獨自到墓地去過——挺普通的一塊墓碑,上面刻著梁雲止的中英文名字、生卒日期,還有一句話——

驕傲如你。

句子是英文刻上去的。

句子下面有落款,安吉拉·雷蒙德,看起來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那句話雖然簡單,但是,傅行歌覺得有故事。

有時候,你比黑洞更神秘。黑洞還會吞噬,而你,冷漠有如虛空,連吞噬的回應都不曾出現。

——梁雲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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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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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希望一切的明白都為時未晚,希望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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