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願你能聽得到

第24章 但願你能聽得到

第24章但願你能聽得到

「你確定要回學校嗎?」江采文倚著門問我,「你應該再修養幾天的。」

「我已經好了。」我說,「而且我還得回去複習,快要期末考試了。」

「在家也可以複習啊!」她強調,「你把課本拿回來,在家裡複習就是了,家裡還涼快。」

「再說吧。」我換掉了睡衣,準備出門。

「真搞不懂現在的孩子都是怎麼想的,都不願意在家裡呆著。」她抱怨,「還有沒有什麼忘帶的?」

我搖頭,「沒有,回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

「那我去切個西瓜,吃點西瓜再走,外面這麼熱。」她說著就往冰櫃邊走。很快,她就把西瓜抱到了餐桌上,「刺溜」一聲,甘甜的水汽就瀰漫開來。

「快來吃點!」她喚我,「這個西瓜真好。」

「我不想吃。」我說。

「都切好了。」她略顯得有些失落。

「媽……」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這幾天謝謝你。」

「看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她低下了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她不好受。「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那麼刻薄,你有什麼錯呢,你不過是個孩子。都是我不好。」她聲音小的可憐,彷彿只剩下沉重的氣體,須臾之間,我看見她在落淚。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她的手腕上。她的皮膚已經變得黑黝鬆弛,我知道,她在慢慢變老。

衰老是我們每一個都逃脫不掉的過程,縱你年輕時多麼英俊瀟洒抑或貌美如花,到最後,也不過只剩下回憶。

只不過,江采文能回憶的快樂是什麼,我不知道。

她的生命比我想象中的要悲慘,我甚至開始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快樂,也難怪上回蕭嘉懿在這裡的時候她說:「你說啊,都是女人,為什麼都要承受著不一樣的苦難呢?難道女人的使命就是來承受苦難的嗎?」

「快來吃點西瓜吧。」她怕我看見她哭,於是背過身子抹眼淚。

其實她不知道,我已經看見了,看見了她的眼淚,看見了她的悲哀,看見了她的無所依靠。我也終於明白她輾轉難眠的嘆息,一聲又一聲地在空寂的深夜回來蕩漾。

這麼多年來,她還是沒能忘掉那個將她拋棄的男人,也就是我未能謀面的父親。她把這份苦痛藏匿了這麼多年,每日積下的苦楚都吞在了肚子里。

「媽,別再折磨自己了。」我寬慰她。

她不說話,只是背對著我。我知道,她是不願意把自己的傷痛暴漏在我的面前。

「快吃點西瓜吧。」她說,轉過了身子。

我拿起了一塊,送到嘴邊,鮮紅的汁液從我的嘴角流了出來,江采文說的不錯,這是個好瓜,甜得很。

「噢對了。」我抹了一把嘴角的汁液,「當初蕭嘉懿回廣州的時候不是給我留了個包裹什麼的嗎?在哪裡?」

「你不說我還把這件事給忘了。」她挪動著步子,「我去找找。」

很快,她的身影就從卧室里閃了出來,只不過她懷裡多了一個小盒子,類似正方體的小盒子。盒子的外面都裹上了牆紙,斑點紅的小圈圈繞了一圈又一圈。

「就是這個。」她說,「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啥。」

我接過盒子,很輕巧。我甚至懷疑裡面是否裝著東西。我沒有在江采文面前打開,這個小盒子里的東西只屬於蕭嘉懿和我。

我抱著盒子就往外走,江采文叫住了我,「你不再吃點了西瓜了嗎?」

「我吃飽了。」我說。

「晚點再走吧,現在還熱著呢。」她說。

「不了,我還有點事情要做。」我已經開了門。

「小蕙,關於奶茶店……」她極為平靜,「我已經決定賣掉了。這些年我也累了,是時候休息了。」

「這可是你用你最年輕的時光一點點打磨下來的心血。」我提醒她。

她笑了,眼角上的皺紋顯而易見地呈現在我的眼前,「都過去了。「她說。

「交給我吧。」我說,「交給我來做吧。」

她不再說話,算是默認。

「我走了。」我懷裡抱著盒子。

「有時間就回來,回來跟我做個伴。也可以叫著你同學來我們家玩。」她送我到門外。

「我知道了。」我朝她揮手。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在出門的時候朝她揮手,甚至連小時候都不曾如此。

她也揮起了手,朝我笑,「路上小心點。」

我下了樓,陽光灼燒著我的肌膚,我躲在了綠蔭里,然後緩緩地拆開了那個紙盒子。在盒子未拆開之前,我心裡有無數的猜想,可當一切塵埃落定,所剩下的只有悄然的失落。

——是柳條編織成的公主帽。

因為時間太久,枝葉和花蕾都已經枯萎,只剩下一個大概的模型,比不得蕭嘉懿小時候親手編織好了之後扣在我頭上的鮮活和美觀。是不是時光走了之後,所剩下的只有這枯萎般的記憶?是不是這樣的呢?我不知道。

我把那枚柳枝攥在手心裡,走進了陽光里。炙熱的陽光烤得我渾身灼燒,細密的汗水浸透了我的手掌,傳遞到柳枝上,我沒敢鬆手。我怕鬆手之後連這最後枯萎也沒有了,那麼,我又該去哪裡尋找這些刻骨銘心的紀念呢?怕是這輩子都找不到了吧,蕭嘉懿,你說,是不是?

唐齊銘不在家。我掏出鑰匙開門,映入眼帘的是凌亂的屋子,地板上一片狼藉。我以為是失竊了,驚恐得就要給唐齊銘打電話的時候,他的身影從卧室里鑽了起來。

他光著膀子,睡眼悻悻。

我能清楚地看見他手臂上因為長時間的睡覺而留下的紅烙,一片接著一片。

「你回來了。」他沒看我,赤腳走過凌亂的地板,腳趾落在塑料袋上發出怪異的聲響,「病好了嗎?」他問我,依舊沒有看我。只是站在飲水機旁倒水,「咚咚咚」的聲響蓋過了短暫的沉默。

「你沒有吃早飯嗎?」我問他。

他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水,並不理我。

「想吃點什麼,我來幫你做。」我說。

他依舊沒有理我,放下水杯,光著腳踏上塑料袋徑直地朝卧室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地消失在眼前,除了空曠的寂寞和沉默,一無所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往自己的房間走。我把蕭嘉懿留給我的花冠放在了箱子底下,然後就靜靜地發獃。窗外的知了不停地叫,叫得我心煩意亂,於是我從床上爬起來,關進了窗戶,順便拉上了窗帘。

陶婉怡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了進來。我看著她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閃爍著,內心一陣悸動,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江蕙,」她的聲音異常疲倦,像是沒睡醒一樣,「蕭嘉懿和你聯繫了嗎?」

「沒有。」我實話實話。

「江蕙,幫幫我好嗎,告訴我他在哪裡。」她在哀求我。

「我真的不知道。」我皺著眉頭,「我一直都試圖給他打電話,但是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我聯繫不上他。」

「他能去哪裡?甚至連他爸爸媽媽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裡。」她的聲音碎碎的,我甚至聽見了她的哭泣聲,「我就怕他會出什麼事。」

「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我說。

「不,江蕙,你不知道。」她跟我解釋,「你不知道他有多倔強,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見見,就現在。」

我們約好了地點。在出門之前,我又來了唐齊銘的卧室前。他的房門沒關,我能清楚地看見他趴在床上的身影。他把頭埋在了被褥里,我看不見他的臉。

「唐齊銘,我出去了。」我扶著門說。

他沒理我,也沒有動,只是繼續睡覺,雖然我也知道他根本就沒有睡著。

直至我轉身離開,他都沒有說話。我知道,他憎惡我。這種「憎惡」無聲無形,可卻又鋪天蓋地。

陶婉怡早已在約好的地方等著我,她穿著水墨色的裙擺,凌亂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我所能看見的只是她的身影,在喧嘩的咖啡廳里顯得格外孤單。

「陶婉怡,」我叫她。

她抬起頭,我注意到她臉色蒼白得很,毫無血色。「你來了。要喝點什麼?」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不用了,」我隨即坐在她對面,「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最近總是失眠。每晚都睡不著。」她笑得很蒼白,「蕭嘉懿不在的時候,我總是這樣,像是丟了魂一樣。」

「沒有誰離不開誰的。」我說。

「不,江蕙,你不懂。」她苦笑了起來,「我就是離不開蕭嘉懿,自從我愛上他得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離開不了他,沒有了他我活著就沒有了意義。」

我低著頭,沒敢看她的臉。

「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做,甚至連死都願意。江蕙,你是不懂得我有多愛他,你根本都不會懂。」她的聲音脆脆的,像是玻璃一樣,隨時都會碎掉,「所以,江蕙,求求你了,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知道,也只有你能找得到蕭嘉懿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發獃。咖啡廳里吵雜的很,CD聲、談笑聲、服務員的問候聲……但是對我而言,這些聲音彷彿被活生生地隔離出了我的世界里,我所剩下的只有寂靜。

陶婉怡還在若有若無地絮叨,她的聲音是斷斷續續的,像是落地的珠子一般,七零八碎。我總是聽了下句忘了上句,她倒也不跟我計較,只顧著說。直到她說累了,她才停下來,伏在桌子上喝冰加水。她的樣子很憔悴,好幾次我都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也不回答我,只管搖頭。

後來,她近乎癱瘓地窩在沙發里,連聲音都變得極其虛弱,「就這樣吧,江蕙。」她說,「如果他跟你聯繫了,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說好。

她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我上前扶住她,她推開了我,「我沒事。」她說。

我只能停在原地,看著她扶著欄杆下樓梯,然後搖搖晃晃地鑽進咖啡館門口的黑色轎車裡。

她搖下了車窗朝我揮手,我清楚地看見她眼角里閃爍的淚花。

只不過,她沒有哭出來,她還在對我笑。

很快,轎車緩緩發動。陶婉怡搖上車窗,我看不到她躲在車窗里的樣子,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不好受。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開始羨慕起陶婉怡了,羨慕她比我更愛蕭嘉懿,羨慕她比我更適合蕭嘉懿,可是,蕭嘉懿,你在哪裡,你是否能聽得見她對你的聲聲呼喚?答應我,如果哪一天,你回來了,請好好愛惜陶婉怡,好好和她在一起。我祝你們,地老天荒,白頭偕老。這一次,是真心的祝福。

但願,你能聽得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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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下來的暗戀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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