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曲終人散(1)

第223章 曲終人散(1)

第223章曲終人散(1)

東南風起,船行甚速,行了月余,繞過一個岬角,又入一片汪洋,沿途雖有風浪,倒也無甚大礙。姚晴身子一日好過一日,肌膚漸豐,回復往日神采,陸漸看在眼中,喜在心裡,只覺此生已足,縱然眼下死了,也無遺憾。

仙、虞二人去后,左飛卿再也未說過一句話,終日坐在船尾,望著東方怔怔出神。眾人知道他心事,都不便和他搭話,只有寧凝偶爾陪他坐上一會兒,但也相對默然。倒是谷縝閑來無事,一面向蘭幽、青娥學說各國夷語,一面對著《萬國海圖》,指揮該船水手如何順風順水。有時與眾人喝一頓酒,說些笑話兒,喝到歡喜處,張狂起來,竟與莫乙比記性,跟秦知味論美食,與蘇聞香商榷香道,跟薛耳大談音樂,更與燕未歸賭賽腳力。除了腳力一項,谷縝大多是輸,但他性子極好,贏了固然歡喜,輸了也不生氣,總是笑嘻嘻的,是以航程雖遠,有他在場,眾人倒也不覺乏味。

又過數月,抵達東瀛日本,谷縝心中得意,向眾人笑道:「看到了吧,我說這大地是個圓球,轉了一圈,果然到了倭國。」陸漸心中佩服,贊他兩句,忽又想起一事,疑惑道:「若是一個圓球,為什麼球那邊的人不掉下去?」谷縝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喂,莫大先生,你讀書多,可知道為什麼?」莫乙直撓大頭,苦著臉道:「書上沒有,我也不知啊。」谷縝拍手笑道:「好啊,莫大先生,敢情也有你不知道的學問。」莫乙羞了個大紅臉,低頭悶悶不樂。

海船為了補充給養,交易貨物,靠上一座東瀛小島,姚晴一邊瞧著搬運貨物,一邊笑道:「陸漸,你曾跟我說,你認識一個倭國公主,如今到了地頭,可曾想她?」陸漸道:「有點兒想……」忽見姚晴撅嘴不樂,便笑道,「阿晴,我若真有那般意思,當初早就留在東瀛,何必千辛萬苦地回中土尋你?」

姚晴神色稍緩,盯著他道:「你回中土,真的是為了找我?」陸漸指著心口道:「千真萬確,這顆心最清楚啦!」姚晴破顏而笑,輕輕摸著陸漸心口,說道:「傻子,你敢騙我,我就把它挖出來。」陸漸大笑一回,忽又想起一事,問道:「阿晴,『劫海』處可有什麼異樣?」姚晴道:「也沒什麼大的異樣,就是指甲長得快些。」陸漸點頭道:「如此說來,『劫海』真可用人力駕馭呢!」姚晴白他一眼,說道:「倘若這次煉奴失敗,我變成一個大怪物,你還要不要我?」陸漸撫著她臉,微笑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好阿晴。」姚晴聞言,心神俱醉,緊緊摟住陸漸腰身,將頭靠在他的胸前。

陸漸與阿市患難相交,聽姚晴一說,倒也起了心思,想要知道她的消息,眼看一個東瀛商人上船交易,便拉著姚晴上前,詢問阿市下落。那商人見聞頗廣,聽說是織田家的阿市公主,便告訴陸漸,織田家去年與北近江的淺井家聯姻,阿市嫁給了領主淺井長政。陸漸聽說阿市已嫁,也很替她歡喜,可心念一轉,忽又尋思:「也不知這位淺井是好是壞,可會善待於她?」

姚晴見他神色憂慮,便問緣由,陸漸說了,姚晴笑道:「心痛了么?若是後悔,眼下還來得及。」陸漸道:「你又拿我取笑了,常言道:『一入侯門深似海』,阿市心機不深,嫁給這些領主,確實叫人擔心。」姚晴喲了一聲,似笑非笑:「你這麼說,是嫌我心機深了?」陸漸苦笑道:「阿晴,你真要我把心掏給你才甘心么?」姚晴一怔,嘆道:「陸漸,我只是說說笑話兒,你天生喜歡為人著想,這我都知道的,更不會怪你。」陸漸點頭道:「我希望人人都和平安康,那是最好不過。」姚晴笑了笑,心想:「人人和平安康,這世上怕是做不到的。」雖然如此想,卻不願掃了陸漸之興。

海船離開東瀛,不過半月工夫,東島已然在望,眾人棄了大船,乘小舟靠岸。時方清晨,海灘邊寂無人聲,谷縝歷經風波,重登故土,抬頭望著太極圓塔,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這時間,忽聽有人大聲叫道:「島王,島王。」谷縝轉眼望去,一個紅衣少女神情激動,飛奔而來,卻是施妙妙的一個丫鬟,名叫桃紅。

谷縝還未說話,已被桃紅揪住衣裳,又笑又哭,谷縝笑道:「小桃兒,你這麼歡喜做什麼?妙妙呢?」桃紅抹淚道:「小姐在島西,日也望,夜也望,再過幾日不見你,都要變成望夫石了!」

谷縝笑道:「她一定沒料到我從東邊回來,瞧我嚇嚇她去。」一邊說一邊發足飛奔,趕到島嶼西邊,果見一個銀妝女子,立在礁石上痴痴眺望,谷縝心中一樂,呼地跳將過去,從後面一把將施妙妙攔腰抱起。

他此時神功大成,又是出其不意,施妙妙躲閃不得,先是驚怒,既而聽見谷縝爽朗的笑聲,頓覺得魂兒悠悠,飄在九霄雲外,兩眼一黑,竟然昏了過去。

谷縝見她昏厥,倒吃一驚,急忙渡入真氣,施妙妙醒了過來,二話不說,便是一頓拳腳,死命痛毆。谷縝左右遮攔,連連告饒,說盡了好話,才叫施妙妙平靜下來,撲入他的懷裡號啕痛哭,口口聲聲埋怨他為何不早早回來。

消息傳出,不到次日傍晚,附近東島弟子紛紛趕來,是夜靈鰲島大擺筵席,群賀大敵殞命,島王成功。西城眾人也都與會,這一頓酒直喝到深夜,眾人仍是不肯散去。

這時間,一個東島弟子喝得爛醉,端了一大碗酒,搖搖晃晃地走到谷縝面前,大聲道:「……哈,谷島王,他媽的,我活了三十多歲,只服過兩個人,一是神通島王,一個就是你了,來,干一碗……」一邊說,一邊將碗湊谷縝面前。

谷縝笑笑起身,二人幹了一碗,那弟子忽地放聲大哭,邊哭邊叫:「我爺爺死在西城手裡,我爹,我媽,我哥哥,都死在西城手裡,東島被西城壓了兩百多年,今日總算出了一口惡氣。萬歸藏死了,他是首犯,還有許多從犯。如今風水輪流轉,萬老賊憑的是什麼,不過就是『周流六虛功』嗎?如今這功夫到了我東島手裡,大伙兒說,是不是該叫西城那些王八羔子也嘗嘗滋味?」說到這裡,他眉毛一挑,怒視一首的左飛卿。左飛卿面涌血紅,目透精光,偌大廳堂一片寂靜。谷縝徐徐起身,笑道:「左兄息怒,這位兄台想必醉了。」

「我才沒醉!」那弟子面向眾人,大聲高叫,「我說的都是大伙兒的心聲,你們說,對不對?」

廳中又是一寂,忽地叫聲四起:「不錯……血債血還……首惡雖死,脅從還在……」突然有人叫了一聲:「踏平西城!」一時間,數百人盡都應和起來:「踏平西城,踏平西城……」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齊,到了後來,直如雷霆陣陣,震的屋瓦簌簌作響。

左飛卿拂袖而起,大聲道:「谷島王,左某不遜,就此告辭。」谷縝皺眉不語,左飛卿又望陸漸道,「你是西城天部之主,東島要踏平西城,你又怎麼說?」

陸漸尷尬無比,支吾道:「我……我……」姚晴花容慘白,起身道:「我是西城地部弟子,谷島王,小女子也不遜,就此告辭。」寧凝也慢慢起身,走到左飛卿身邊。陸漸無法可想,只得起身道:「谷縝,看樣子,我們是留不下來啦。」

谷縝皺著眉頭,不發一言,西城眾人心往下沉,轉身走出大廳,東島眾人均知陸漸厲害,見他出門,無人敢當其鋒,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陸漸一行來到海邊,正發愁沒有船隻,忽見施妙妙趕來,說道:「大哥,我帶你們乘船。」姚晴哼了一聲,沉著臉道:「妙妙,今天的事,谷縝到底怎麼想的?」施妙妙苦笑道:「他沒說,只讓我帶你們離島。」

左飛卿冷笑道:「看起來,谷某人也動了心,嘿,好說好說,左某這就返回西城,等著領教「周流六虛功」。」陸漸一皺眉,沉聲說道:「左兄,谷縝不是那樣的人。」左飛卿哼了一聲,再不言語。

施妙妙引著眾人上了船隻,船離東島,眾人均是悶悶不樂,本以為萬歸藏死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如今看來,不過是眾人一廂情願。東島西城多年的血仇,又哪會因為一人之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船行數日,到達彼岸,左飛卿一言不發,飄然而去。陸漸知道他成見已深,必是前往西城報信,心中真是說不出是何滋味。呆了一會兒,轉身邀約寧凝前往得一山莊,寧凝搖頭道:「我不去了,其實有一件事我不曾告訴你,當日在西城,家父為了救我,為萬歸藏逼迫,已然自焚而死……」

陸漸聞言,大吃一驚,寧不空曾是陸漸的劫主,又是寧凝之父,對陸漸的一生影響,除了陸大海,不做第二人之想。在此之前,陸漸對他多是痛恨鄙夷,此時聽到噩耗,心中卻有一種別樣的悲戚,怔怔站在哪兒,說不出一句話來。

寧凝又嘆了口氣,說道:「爹爹虹化而死,什麼也沒留下,我想返回西城,在他自焚之處,造上一座假冢,聊表孝心。唉,什麼孝心,我啊,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陸漸定一定神,發愁道:「此去西城,千里萬里,你孤身一人如何去得?」寧凝道:「我和左部主約好,一同前往。」說罷掉過頭去,道路盡頭,左飛卿白衣飄飄,若有所待。陸漸見狀,心中稍安,拱手道:「二位一路保重!」

寧凝微微點頭,深深看了姚晴一眼,突然鼓足勇氣,說道:「姚姑娘,陸漸是難得的好人,你……你要善待於他啊……」姚晴微微一怔,脫口道:「我待他還不好么?」寧凝幽幽道:「我說的好,不是一日,卻是一輩子。」姚晴一點頭,冷冷說道:「好,我答應你就是。」

寧凝微露笑意,雙目卻是慢慢紅了,驀地轉身向西奔去,與左飛卿會合,消失在遠方。

送別左、寧二人,陸漸、姚晴、五大劫奴返回得一山莊,見到母親、祖父、溫黛夫婦,其中喜悅歡欣,自不待言。溫黛聽到女兒和虞照留在故國,一時悲喜交集,流下淚來,仙太奴百般勸慰,她的心中方才好受一些。姚晴嘴快,憋了半晌,到底忍耐不住,將東島上所聞所見告訴了溫黛夫婦。二人一聽,大吃一驚,深感此事非同小可,害怕東島偷襲,住了一日,雙雙告辭返回西城。

這麼過了月余,商清影和陸大海從旁觀察,見陸漸、姚晴情意日洽,便試探著先後提到婚事,陸漸求之不得,姚晴裝模作樣想了一晚,次日也就答應了。二老大喜,立時著手發出請柬,操辦婚事。商清影又建議,薛耳、蘇聞香兩對與陸漸同日成婚,蘇、薛二人大為羞赧,青娥、蘭幽卻是喜不自勝。

沈舟虛死後,胡宗憲調入京師,不久便被嚴嵩父子牽連,慘死獄中。世態炎涼,沈家沒了靠山,早已無人理會,商清影所發請柬,均如石沉大海。她本想此次婚禮必然冷清,心中對陸漸頗懷歉意,不料婚禮次日,不但天部高手畢集,地部、雷部、風部、澤部、山部全數趕來。抑且水、火二部業已重建,選出新主,寧凝做了火部之主,她料是有些尷尬,只托火部弟子送了賀禮,沒有親自前來。

二十年來,西城八部第一次聚首,得一山莊熱鬧非凡。陸漸過意不去,向溫黛說道:「西城去此數千里,陸漸何德何能,竟使地母和各位同門風塵勞頓。」

溫黛笑道:「你這個陸漸啊,你還不知道嗎?你如今已是西城之主,城主大婚,西城弟子誰敢不來?」眾人聽了都笑,唯獨陸漸摸不著頭腦,疑惑道:「地母娘娘,我怎麼做了城主,你拿我說笑么?」

溫黛微微一笑,說道:「這是說笑的事情嗎?你這城主是八部公推,名正言順。」陸漸更奇,搖頭道:「不對,我是天部之主,若有推舉城主的事情,為何我都不知道?」溫黛笑笑,仙太奴介面道:「八部公推,得眾者勝,如今有七部贊同你做城主,天部的意見,自然可有可無了。」

此事太過突兀,做這城主,更不是陸漸的本意,一時間,陸漸就如一枚雞蛋堵在嗓子眼裡,噎在當場,無言以對。

溫黛又道:「晴兒父母雙亡,親族盡喪,我這做師父不能不管,我已找了房子,作為娘家,先將晴兒接過去,明日大婚,再送她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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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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