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人歸來
第1章舊人歸來
十米遠的地方,杵著一個人,一個故人。
聶染青一想到剛剛發生的事,便覺得自己表現不俗。她原本一直幻想可以有一天,親身體會一把打擊第三者打擊到讓其落荒而逃的快感,沒想到真的讓她碰到了,並且結果很讓她滿意,至少她自己回味無窮。
兩周前在大劇院有場大腕雲集星光璀璨的話劇,票是很早就訂好的,但是姚蜜臨時有急事,聶染青很喜歡裡面的某女星,自己去又沒意思,於是纏著習進南跟她一起去看。坐在台下的時候,聶染青指著台上那位明艷動人的美人對習進南說,我喜歡的就是她,長得漂亮,演戲演得也非常好。
習進南當時支著個胳膊昏昏欲睡,隨口就答了個「嗯」。
聶染青推推他,滿目憧憬地說,你不是有位娛樂圈的朋友嗎,能不能給我搞到一張簽名?
習進南不知是困的還是真聽進去了,反正當時點了點頭。
她這話也就是隨口說說,沒指望習進南會去幫她要。沒想到大前天晚上,習進南回家后,竟然真的把一張很華麗的簽名丟在桌子上,雖然表情就像是交差一樣,但是聶染青還是很受寵若驚,於是放棄了電視上她最喜歡的綜藝節目,去給他放了洗澡水。
她本以為這樣就完了,然而今天上午,那位美麗的女明星卻紆尊降貴地打過電話來。
聶染青說不驚訝是假的。電話里的美女聲音柔婉,卻還有點趾高氣昂的意味,又想要故作謙遜,聶染青於是就聽到她這麼說:「聶小姐對不對?今天下午我要跟你見一面……好吧?」
聶染青實在想不出自己跟她能有什麼交集,於是聽她再繼續往下說。
美女卻不說了,只是固執地等著這邊的回話。
聶染青見過的明星寥寥無幾,現在人家都單獨約她出來見面了,就算是鴻門宴,聶染青也覺得自己的偶像請自己去吃,那自己成為刀板上的魚肉也算榮幸,她怎能不答應。
兩人定在一家私人會所見面。明星就是明星,一頭長發光澤柔順,戴著墨鏡也難掩氣質。聶染青坐在座位上端著某時尚雜誌看了半個小時之後,終於見到了大腕現實中的一面。
一襲紫衣罩身,流蘇耳墜長短大小均宜,美女摘下眼鏡后微微一笑,聲音柔到不可思議:「你好聶小姐。」
「請問有什麼事?」
美女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說:「你的皮膚很白。」
聶染青笑道:「自然不比許小姐漂亮。」
美女顯然滿意,口氣溫和了一點,話卻很直截了當:「我想我來的意圖也很明顯了。我喜歡進南,我想和他在一起。」
然後嫣然一笑。
這話很是直接,美女銳利地盯著她看,聶染青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才好,她其實很想鎮定地說這很正常,全天下喜歡他的女人太多了,但想想自己作為習進南的老婆這麼說好像又不大合適,到最後就說了一個字:「嗯。」
美女脾氣好像不大好,耐力好像也不怎樣,聶染青的那句模糊的「嗯」在她眼裡就好像是示威一樣,於是變得有點不耐煩,杏眼變成了圓形:「前兩天,進南在電話里告訴我,其實你和他的關係不如眾人眼中那麼和諧,既然這樣,你幹嗎還巴著他不放?」
她的話好像還沒有說完,於是聶染青很好脾氣地等她繼續。
美人又說:「聶染青,兩年前你把習進南當成救命稻草,你不覺得這樣對不起進南?」
聶染青手一頓,這她都知道?
美人繼續說:「聶染青,你和進南並不合適,所以……」
她還沒說完,聶染青一口茶「沒忍住」,澆了對面花一樣的臉。
美女立刻慍怒,臉青一陣白一陣,變得就像是外面的天氣。一滴茶水還唯恐天下不亂地順著她的尖下巴滑了下來,看得聶染青有那麼一點兒不好意思,剛想道歉,美女卻狠狠瞪著她,修長的手指直指她的腦門,綠玉般的美甲已經在她的皮膚上留了個小紀念,聲音依舊是很好聽,但卻不夠悅耳:「你!」
聶染青又笑了笑:「收回你的手,許小姐。你對我說這些話,不如直接去對習進南說。大庭廣眾下這樣沒有禮貌,不擔心周圍有我請來的八卦小報記者么?」
美女姣好的面容狠狠一變,最終心有不甘地拂袖而去。
其實聶染青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遺憾,那明星的段數實在是低了點,連刺激她的話都沒說,按照電視里和小說里的橋段,她應該回顧一下她和習進南在一起的那些事才對,這樣才更有打擊力度。可惜這美女明顯是智商和胸圍不成正比,聶染青幾句話她就氣得甩手走人,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差,讓聶染青想起了某憾樹上的蚍蜉。
晚上聶染青拖著姚蜜去吃粥的時候,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了她聽。沒想到姚蜜一張嘴比她更毒舌:「你說小三不合格,你這正房就達標了?我看你倆結婚就跟玩兒似的,冒出個不成器的小三你反倒覺得高興了。結婚兩年連習進南做什麼的還是從網上找的,你問問他又怎麼了?他是你老公,這些東西你不問還打算讓誰去問?」
聶染青一邊喝粥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難得糊塗嘛,我問那麼詳細幹嗎?他又不會害我。」
「這叫促進夫妻和諧懂不懂?」
「不懂。」
「聶染青,」姚蜜快被她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逼瘋了,「你再這麼做,不怕他變成第二個陸沛?」
聶染青一滯,接著鎮定地喝粥:「蜜子,我覺得你以後嫁人了肯定是個賢妻良母。」
姚蜜自知說錯了話,此刻也跟著轉移話題:「怎麼說?」
「你的話跟我媽有一拼了。」
「……」姚蜜咬牙切齒,「聶染青,你就是個怪胎,人家小三找到你頭上你還這麼有雅興損我。」
聶染青笑:「現在是新時代,成天哭哭啼啼的多不合適,小三找來就找來唄,習進南沒做什麼就行了。」
姚蜜看著聶染青把碗里的粥往右攪了兩圈,又往左攪了兩圈,然後在中間劃了一道線,看著白色的粥緩慢癒合,然後再劃一道,直到看得不耐煩:「詭辯。你怎麼知道習進南什麼都沒做?」
「許談前天打電話給習進南的時候,我在一邊啊。」
「真是暈,合著你倆合夥蒙人啊!」
聶染青確實是不知道習進南的底細。自打她兩年前在一片艷羨聲中嫁給習進南,到現在了除了知道他家裡人很開明,事業也還行,人品中上之外,具體的別人問她她也答不上來,也難怪姚蜜會一臉怒其不爭的模樣。
不過她對這些也確實沒什麼非要知道的執念,習進南一貫都是不問不說的主,而她從來都覺得,刻意打聽別人的隱私是有違道德的行為,即便這個別人是自己的枕邊人。
等聶染青回家的時候,習進南已經一身藏青色睡衣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聽到聲響,抬眼看她,問:「約見偶像感想怎樣?」
聶染青把鞋子踢到角落就不再管,直接閉著眼撲進沙發里,慢悠悠地說:「還行,人家手指尖都戳到我腦門了,」聽到習進南輕笑,聶染青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睜開眼,目光灼灼,「對了,她是怎麼弄到你電話的?」
「電話很容易就能弄到好吧,當初你的電話我不也很容易弄到了。」
「得了吧,說得你多神通廣大似的。」
習進南回過頭看了看電視上跌宕起伏的股票曲線,忽然笑了下,又轉頭看她:「你不覺得她跟你很像?」
「像哪裡?」聶染青指了指自己的五官,故意說,「你指這裡?」
「那倒不太像。」習進南又把頭轉了回去,溫和道,「一樣莽撞倒是真像。」
聶染青隨手抽了一個抱枕摔過去,被他連人帶枕一起抱住,再次笑出來:「開玩笑,別介意。後天跟我去個壽辰宴吧。」
「誰的?」
「鄭伯的。」
「私人宴會?」
「公共的。」
「為什麼我也要去?」
「難道你想讓許談去?」
「……」
夜路走多了,連三公分高的鞋子都能崴腳,時機要是到了,連去個宴會都能遇見故人。
聶染青正無聊地捧著個酒杯,打算透過它看看這個奇特的世界,結果發現果然很奇特。
十米遠的地方,杵著個人,一個故人。
聶染青眯著眼睛看過去,覺得這情景萬分熟悉又萬分陌生。陸沛很悠閑地站在那裡,眉目間依舊是熟悉的自信,妥帖的衣服,和煦的笑意,捏著盛了小半杯暗紅色液體的酒杯,正和對面的美女相談甚歡。
他本就少年老成,兩年不見,更添成熟。眉目清朗神采奕奕,不過看起來好像比原來缺了點什麼。聶染青仔細一看,才發現他鼻樑上的眼鏡已經不翼而飛,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真正大黑於天下。
聶染青忽然就想起了台灣小言里出鏡率極高的那句話,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陸沛此刻怕是早就被滅了。只可惜,她的目光只能像殺人,又偏偏殺不死人。
她心有不甘地瞪著他手裡的玻璃物品,很惡劣地想,要是紅酒能灑出些許,那她也不枉此行了。
只可惜,這概率實在是低了點。
倒是旁邊一個清涼如水的聲音響起:「怎麼了?」
聶染青一偏頭,這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掐著習進南的手指尖,她低呼一聲,趕緊鬆手,奪目的燈光下,她能看清他的手指上有一個淡淡的紅印正慢慢地浮上來。
十指連心啊,難為他還能忍這麼久,聶染青有點赧顏:「不好意思啊。疼不疼?」習進南倒是不以為意,收回手隨口問:「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這麼快就累了?」
聶染青扯扯嘴角:「還行吧。」
聶染青原來還一直想象著和陸沛再見的場景,說不定是當著聶染兮的面一個耳光甩上去,或者是轟轟烈烈地找個樓頂威脅著跳下去,再不濟就是像當時那樣在一干人前號啕大哭一頓,總之表情肯定是豐富的,但是當現在陸沛真正朝這邊從容走過來的時候,她卻只是挽住習進南的臂彎,表情在內俱是一動不動,沉著冷靜得連自己都驚奇。
其實聶染青有那麼一瞬倒是看了看天花板上大大的吊頂水晶燈。她希冀著老天能聽見她的祈禱,犧牲幾塊玻璃和電極管把他直接砸進地獄。
不過事實證明,她沒什麼誠意的臨時抱佛腳並沒什麼作用,何況陸沛身上還帶著家傳的避邪玉。聶染青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邁過來,步幅姿態翩翩有禮,一副佳公子模樣地在他們面前站定,臉上還掛著很標準的笑容:「染青,進南。」
陸沛的聲音時隔三年再次響起,聶染青沒有忍住,心臟在一瞬間仍然不自主跳停。
習進南清淺笑意一直沒有撤下,跟他碰了碰杯,問:「聶染兮沒來?」
「她說倒時差,還在家裡睡覺。」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天晚上。」
「在英國怎麼樣?」
「還行,也就一般平平地過。」
聶染青聽著這倆人一問一答,半個自己隱在習進南身後,只想速速結束這一切,忽然聽到陸沛跟她說話:「最近忙嗎?」
她抬起視線,嘴角再次扯出個弧度,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有一點。」
習進南輕笑,臉頰有隱隱的酒窩閃現,他忽然伸出手,旁若無人般捏了捏她的臉頰:「你一晚上就這三個字說的頻率最高。」
聶染青很淑女地繼續保持微笑,只覺得脊背直得都過了頭。
好不容易等到陸沛離開,聶染青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想想兩個曾經談婚論嫁的人現在如此親和又陌生的交談,聶染青覺得這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後來他們去拜見習進南口中的鄭志明前市長,祝福的辭彙照樣是壽比南山、健康永遠,信手拈來的話一般都很難讓人感動,尤其是前市長在十句話內咳嗽了兩次以後,這些話更顯蒼白。等兩人相攜離開,聶染青忍不住有些戚戚,使勁揪著習進南的袖子說:「我就看不下去老人生病的樣子,感覺很不好受。」
習進南遠遠看著鄭家長子扶著鄭伯父去了休息室,這才說:「其實我也不好受,我小時候見到他的時候,他頭髮還是黑的呢,到現在都滿臉皺紋了。他最近身體很不好,肺部好像有問題,兩天就要去一趟醫院。」
「既然這樣,壽宴請這麼多人來,難道不會傷心神?我剛剛還聽見他的孫女說這生日宴會一點也不好玩兒。」
習進南本來有點出神,此刻聽她這麼說卻突然笑出聲,他輕輕搖著手裡的酒杯,饒有興緻地看著她,聲音低沉,甚至還帶了點幸災樂禍:「是不好玩兒,還是玩不好?」
聶染青愣了愣,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剛剛陸沛那件事,立刻伸手去掐他的腰,卻被他早有預料地輕輕躲開,動作不大,並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聶染青恨恨地看著他,他卻牽著她的手徑直往前方走去。
聶染青和陸沛的事在當時鬧得轟轟烈烈,凡是認識他們的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不過習進南究竟對這件事了解多少,聶染青並不清楚。他沒問過,她也沒提過。聶染青對習進南的過去基本算是毫無知曉,習進南對她的過去也是不聞不問。姚蜜對他倆的婚姻一直保持非暴力不同意的態度,她認為他倆的結合最般配的地方,就是兩人皆為怪胎,真不知道這婚結了幹嗎?
宴會上有不少的熟人,習進南拖著她又去見了幾個關係很好的朋友,聶染青對其中有個叫楚塵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眼睛漆黑又明亮,但是頭髮卻很黃,在人群里格外打眼。
等一遭走下來,聶染青已經有些累,正打算找個座位休息一下,習進南卻忽然說:「走吧,我們回家。」
她其實也巴不得回家,依言被他牽著走,順便說:「怎麼這麼早?」
習進南的話一向乾脆簡潔,惜字如金,這次也不例外:「累了。」
就兩字,真是吝嗇得要死。聶染青無語,跟在他後面,還是忍不住看了眼身後,沒想到卻正對上陸沛的眼。他很平淡地看過來,如果就這樣也罷了,接著他竟然對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真是百分百璀璨,堪比大廳吊頂的燈光。聶染青倒吸一口氣,腳下一頓,身體又被習進南往前拉,差點摔倒。
兩人回到家,聶染青一頭扎進沙發里,鞋子踢到一邊,又順手拔下鬢邊的發卡,重重呼出一口氣:「累死了。」
習進南對她的動作司空見慣,對她前面說「還行」後面說「累死了」也是司空見慣,聶染青支著腦袋看他換鞋,摘掉領帶,然後手錶,接著禮服,最後轉身,進了卧室去洗澡。
他對她習以為常,她對他也是一樣。出門前是衣冠楚楚,進家后就是「衣冠禽獸」。不過如果「禽獸」也有級別的話,那習進南是比較高級的那種。不管他多麼晚回家,都能做到有理有潔,理的是衣服,潔的是身體,其他的都統統往後滾。
習進南這個人,笑的時候那叫面如冠玉,一臉春色,不笑的時候那叫一臉包公,還帶著疏離。他不說話的時候就讓人心慌,臉沉下來的時候更是可怕,所幸他平時總是很溫和無害的模樣,還勉強算是環保無毒生物一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