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燈火闌珊

第19章 燈火闌珊

第19章燈火闌珊

婚姻是大事,不得兒戲。

習進南將房子留給了她,並且什麼都沒有帶走。茶几上他慣用的煙灰缸和水杯,洗漱間里他的牙刷和剃鬚刀,卧室里他和她並排而放的衣服,以及他最寶貝的一套茶具,他最欣賞的一幅名畫,連同著許多不得不被勾起的回憶,一起留在了這棟房子里。

聶染青發現自己開始睹物思事,於是開始大規模地整理屋子。一間一間地收拾下去,整整花費了兩天的時間。這裡曾經是由他們組成的一個家,甚至在冰箱里還有著她在離婚前買的食材。原本紅紅的櫻桃,如今已不新鮮。其實她並不是特別喜歡吃這東西,只是因為習進南有偏愛,於是她在路過超市水果區的時候就順手買了回來。

她在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了很多的東西,還在無意中找出了習家的那個玉鐲,依舊冰涼滑膩,未曾改變。她對著它又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本來是考慮要不要現在就還回去,可是想著想著思路就回到了那天習進南給她戴上手鐲時,那種細緻閑適又沉靜的模樣,於是心裡不可遏止地泛過一陣疼。

她不知怎麼處理,自知不應繼續保有它,可是現在去送還習進南,她又不想見到對方。如果改用郵寄,又不安全。後來想得頭大,索性把盒子蓋上,又放回了原處。

聶染青堅信自己只是尚未忘記那些比較美好的回憶,而並非刻意想著某個人,但事實是她又確實常常想起習進南。比如說,她那天只是偶然瀏覽電視,偶然就挑到音樂頻道,偶然就聽到舒緩安謐的鋼琴曲傳出來,接著偶然就想到了習進南的手。習進南的手指修長,瘦而有力,很適合彈鋼琴。而就她半斤八兩的鑒賞水平來聽,他彈得確實也不錯。手指在鍵盤上靈活跳躍,好聽的曲子能輕鬆地流瀉出來。

那個時候正值黃昏,夕陽的光束透過窗子,和音符一起零零散散地灑在空間里,很是安寧祥和。她神經放鬆,有些昏昏欲睡。

應該是很有感覺的一幕,沒有人忍心打擾,人和夕陽都快要融為一體,聶染青甚至覺得自己願意就此沉淪進去。

時隔多天,習進南的氣息似乎依舊殘留,雖然已經空空蕩蕩了很久。她有那麼一瞬間想把整座房子里裡外外重新翻修一遍,就算花再多的銀子她也肯。可是想了想作罷——事物畢竟是無辜的,她收拾不幹凈自己的心情,那麼再翻修也是白搭。

她現在不得不承認,老人再一次說得對,婚姻是大事,不得兒戲。他倆那樣倉促地結婚,接著又突兀地離婚,無論是在外人和自己看來,都算不得莊重。

所以她現在只好自己承擔後果。結婚又離婚是一件無比耗心耗力的事,原本瑣碎雜亂無生命的東西組成了這個房子,現在卻又因著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意義頑固地佔據人心一角,並且揮之不去。

這還不算完,連聶染青自己也開始回憶。她無奈地發現,現在無論怎麼掩飾,她都暫時忘不了結婚後的那些事。習進南彈鋼琴的模樣,做牛肉湯的模樣,以及他們在沙發上難得的打鬧,還有兩個人興緻勃勃的鬥嘴。這些東西時時竄入她的心神,沒什麼預兆,不受控制,肆無忌憚地折磨著她本就疲憊不堪的神經,連她都忍不住鄙視自己。

她把這些統統歸結於離婚過渡期。世界上離婚的人那麼多,他們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對。再怎麼不習慣,也可以成功改掉。

聶染青打電話告訴了父親離婚的事。

她在打電話前,其實有一絲猶疑。身世的事讓她在面對聶家父母時不免會有些異樣。但她無意為他們增添負擔,因而並未對他們坦誠自己已經知曉身世的事實。

聶染青語氣平淡,沒有詳細敘述,只說是性格不合。聶父有一瞬驚訝,而後無言,半晌才道:「要是不想一人呆著,就回家來。」

她點頭應好。

她和姚蜜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髮長久。聶染青知道姚蜜怕她一個人悶,所以當姚蜜約她出去,她都會不假思索地答應。

在開始的時候姚蜜看見她總是欲言又止,聶染青笑,反倒安慰:「其實離婚了也好啊,至少見不到刁難的婆婆了。」

其實聶染青很想知道習進南是怎麼和他那位難纏的母親交代的,也許壓根不交代也說不定,因為習進南做事很少會向別人報備,偶爾解釋一下也是興之所至,但卻總是讓別人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其實她還想知道習進南在離婚之後,是否也如她一般糾纏於結婚之後,離婚之前的那段時光,如果他真和她一樣,那她至少心理有了些許平衡。

離婚後房子空空蕩蕩,雖然以往習進南出差也是這種情形,可那時起碼還知道他會回來,一個電話打過去,她就能如願聽到聲音。可現在看看,好像都成了奢望。

習進南對她的好,她並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話有些事,就像那天和律師面對面一樣,她無意傷人,可她的動作卻讓人誤會。尤其是中間夾著一個前男友,習進南心細如髮,假如他想得多,兩人又溝通不良,那麼她的很多話很多事,也許無形之中就已經在慢慢釀成無可挽回的局面。

可能分開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她想,如果能在一周之內遇到習進南,一定會趁著自己還有勇氣,祝福他要以後過得更好。即使這不是她的真心話。

不過她在一周之內沒有遇到習進南,卻遇到了楚塵。依舊是標準的出場儀態,玩世不恭的微笑,接著朝她款步走過來。

楚塵一副毫無芥蒂的模樣:「一個人?」

「有事嗎?」

「都到午飯時間了,能有什麼事?」楚塵笑著跟她眨眼,「我請你吃飯吧,賞臉?」

楚塵待女性不可謂不周到。布菜,聊天,看茶,無一不細緻。可聶染青有預感,楚塵在後面肯定會說些讓人不會特別高興的事。

楚塵是打太極的好手,講話不著邊際:「我前幾天才從國外回來,今天第一次出來逛就遇見你,你說這算不算緣分?」

聶染青誠心實意說:「沒覺得,我覺得我撞見你不算什麼好事。」

楚塵笑,眼彎起來:「其實我想得本來也跟你一樣。不過我前幾天陪著媽去了寺廟求佛,廟裡住持告訴我,萬法皆生,皆系緣分。仔細想想,其實也挺對,是吧?」

風流倜儻浪蕩子也能打佛家語,聶染青覺得好笑:「你不是剛從國外回來么。」

楚塵乾笑了兩下,依舊是大喇喇地坐著:「啊,剛剛說錯了,是前幾個月。」

聶染青靠著椅背看著他,皮笑肉不笑,雙手環胸,也不說話。

楚塵心理素質良好,被拆穿了還能繼續往下說。「佛還說了,人有八苦,最後四苦是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其實我覺得說得真挺對,比如有些人真就困在這四苦上面了,你說人本來就對生老病死無能為力,這幾個他又放不下,這人生過的得有多狼狽……拜託你別拿這種鄙夷的目光看著我,你看你這眼神,跟要殺人似的,簡直讓我想起了習進南。」

他戛然而止。

聶染青倒是有種長舒一口氣的感覺,終於說到了重點。

「然後呢。」

聶染青面無表情看著他,楚塵笑了兩下,嬉笑的表情收斂,緊緊盯著她的表情:「習進南最近元氣大傷著呢。」

楚塵觀察她半晌,看不出什麼破綻,只得嘆口氣:「前幾天我們去釣魚,我都把我釣上來的那隻甲魚送他了。他真的該好好補補,最近面黃肌瘦跟營養不良似的,我們哥兒幾個看著都心疼得不得了。」

聶染青慢慢咬了根青菜,沒講話。

楚塵忽然問:「你這周六有空嗎?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聶染青嘆了口氣,抬起眼來,笑得溫柔且真誠:「抱歉啊,這個周末我頭疼。」

楚塵跟著笑起來,那笑容意味深長別有用意。

「其實吧,你跟習進南結婚的時候,我特別不待見你,我就不理解習進南那樣一個人怎麼娶的就是你。」

聶染青兀自倒了杯茶,喝。

楚塵自顧自說下去:「習進南這個人,說好聽點就是事事要求完美,說難聽點那根本就是挑剔得不得了。而你呢,雖然綜合考評勉強算良好,但是你要承認,你並沒什麼特別的。他那麼不好打發的一個人,我就納悶了,怎麼就看上你了?另外,你還不給習進南面子,他那人,就算不能一直哄著,可也不能總晾著啊,這不異性相處統一定律嘛。哎,我拜託你,給點反應行不行?我都這麼貶低你了,你連眼都不帶眨的?」

聶染青不咸不淡開口:「你想我做什麼反應?你買單,我受氣,這難道不就是你今天請客的目的?」

楚塵一臉驚奇看著她:「你這不聰明著呢嘛,那幹嘛犯傻跟人家離婚?」

「……」

楚塵抹了把臉,長嘆一口氣:「好吧,我說重點。你倆離婚以後,我給習進南可真試著物色過不少的人,可惜他一概沒反應。聶染青,算我求求你們,你跟習進南趕緊復婚吧,然後你倆就相互慢慢折騰去吧,我真受不了了,我這些天都快被習進南給折騰傻了。」

其實在離婚後,有關習進南的消息就沒斷過。但是那些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的話題,卻很少能挖掘到他真正的私人生活。眾人只知他手腕靈活,眼光精準,毫不手軟,有一副好身家,以及一副好皮囊。眾人眼裡的習進南冷淡而疏離,連微笑都不達眼底,估計連他那兩個淺淺的梨渦都沒見到過,更不要提揭曉他那所謂的心路歷程。

習進南就像個漩渦,陷進去很容易,拔出來卻要費一番工夫。當天晚上,聶染青抱著枕頭,十分沒骨氣地再次想起習進南。

他們在最親密的時候,聶染青總是習慣攀住他的脖子,如果他弄疼她,她就使勁把他往下拽,指甲毫不客氣地戳進他的背。但是如果他肯照顧她的感受,那麼聶染青也樂意配合。

當兩個人肌膚相貼的時候,怕也是內心最坦誠的時候。

習進南的懷抱十分溫暖,與他一貫清冷的性子大不相同。聶染青在靠過去的時候,嗅著他那熟悉的清爽味道,心裡總是會產生一種微妙而又安定的感覺。

現在她突然反應過來,那應該就算是所謂的信賴。

可惜明白得太晚,這信賴已經失了根。她從小到大做過不少的蠢事,卻從來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加追悔莫及。

離婚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足夠沉澱出人最真實的渴望。

得不到的總是看起來最好,失去了才明白要珍惜。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三年來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承認了自己很幸福過。

聶染青沒指望能和習進南老死不相見。他們同在一座城市,相見的幾率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只是沒有想到,會相見得這麼早,讓她措手不及。

聶染青本來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建成了一道防線,然而現在悲憤發現,習進南只是驀地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內,她的防線就全面崩潰,更加悲憤的是,這期間所花費的秒數比她預料中的還要短。

她本來正要從一家韓式料理店出來,就看到有幾個人正從對面的一家會所走出來。其實聶染青最先看到的是周可容,因為她笑意嫣然,身材高挑,曼妙的身段被深藍色的衣裙裹得緊緊,是眾多暗色服飾中唯一的亮色。

聶染青的心一凜,微微偏了目光,果然看到了習進南。

相隔並不算遠,雖然習進南側著臉龐,聶染青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穿著一件深色大衣,嘴角含笑,眉眼之間有著寫意般的清朗,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沉穩,卻又似乎是不上心,微微斂了目光,正在聽別人說些什麼,之後便是稍稍點了點頭。

他的面色應該算是不錯,眼角似乎還帶了隱隱的笑意。聶染青嘆息一聲,她就知道楚塵是在忽悠她。習進南聽完身邊人講話,微微偏頭,聶染青不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卻忘記剛剛才下了台階,腳下一趔趄,差點就向後摔倒。她及時拉住旁邊的玻璃門,勉強維持了平衡。也顧不得疼痛,聶染青趕在他看到她之前迅速閃回了料理店。

其實她也不知為什麼自己會是這種反應,沒道理連見個面都沒勇氣。聶染青安慰自己說,剛剛那情景一看便知並不適合他們相逢,她跟他若是對視該有多尷尬,並且如果兩個人接著再沉默無言的話,簡直就讓她想到了那句「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那該是多麼矯情的句子和場景,絕對不適合她跟習進南去演繹。

姚蜜要拉她去相親,被聶染青堅決拒絕。姚蜜只有自己親上,順便拖著聶染青在一旁陪同。

第一位男士是名醫生,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談笑風生,餐桌上氣氛還算融洽。聶染青事後評價卻一般:「你不覺得他話太多了么,就像不停發射的豌豆射手。而且皮膚那麼黑,以後你倆要是生個煤球出來怎麼辦。」

姚蜜的臉噌噌噌變紅:「啊呸,滾。」

第二位是商人,雖比姚蜜年長五歲,但是笑得十分和藹,見識也廣,兩人共同興趣也不算少,聶染青仍然挑剔:「QQ的髮型,綠豆蟲的眉毛,暴發戶,沒品位。」

第三位是名員工,長相老實,不苟言笑,舉止稍稍約束,有點不自然。聶染青再次反對:「比上一位還要差,眼神木訥,在外面肯定是任人欺負的主,看起來就不會溫柔體貼,嫁這種人非得未老先衰不可。」

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是一名研究員,長相過得去,甚至算得上帥哥一枚。問起年齡,比姚蜜小一歲。

聶染青慢悠悠地說:「老牛啃嫩草,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小正太了。小正太一般都有戀母情節,你是要嫁人,又不是養兒子。」

姚蜜怒目相向:「下次我相親你不要去了!照你這麼講,世上沒有可以看得過去的人了!」

聶染青安撫她:「看得過去一時,不代表可以看得過去一世。你們是要過一輩子,而不是短暫談一次戀愛,當然不可以將就。」

「那請問,您的擇偶標準是什麼?」

聶染青想都沒想:「可以不必那麼帥,但是不能不英俊。眼要狹長唇要薄,鼻子要挺,笑起來要好看順眼。可以不必那麼溫柔,但是不能不體貼。可以話不多,但是要會哄人。個子可以不高,但總不能低於180吧。」

姚蜜一聲不吭地聽完,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那個人最好還姓習是么。」

這次輪到聶染青說不出話來了。

姚蜜施施然起身去倒水,話輕飄飄地傳進聶染青的耳朵里:「餡餅掉一次可以認為上帝是失誤,要是掉兩次,那就是瞎了上帝的天眼。」

其實這道理她何嘗不知道。聶染青長嘆一聲,跌進沙發里再也不想爬起來。

次日天氣涼爽,聶染青在超市買了能撐一周的食品走出來,就又再次遇到了習進南。

情況太突然,他們已在不經意間完成四目交匯,聶染青再想躲已是不可能了。她覺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在了臉上,時間掐得就是這麼正正好。

習進南的手裡還拿著車鑰匙,看來是正要去地下停車場取車,見到她倒是很平靜,表情自然,甚至朝著她點了點頭:「很久不見。」

聶染青那微笑絕對是擠出來的:「嗯。」

習進南拿眼神示意她手裡的袋子,接著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

這次他們距離得比上次更近,聶染青從失措中回神,這才發現習進南說話稍稍帶了鼻音,並且連面容都略有清減,整個人更加瘦削,但也因此更顯眼神銳利,像是能察明一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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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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