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的天真早就碎成遍地的忐忑,失去了
第12章我的天真早就碎成遍地的忐忑,失去了所有顏色(1)
墓園管理頗好,父親的墓碑非常乾淨,只是乾淨過頭,比起旁邊一些擺著花束的墓來說,著實冷情許多。
我把白菊擺上,蹲下身子,看著父親的模樣,思緒逐漸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候我才10歲左右,懵懵懂懂卻又不是對外界一無所知的年紀,很多事情一知半解,聽到了一點風聲便提心弔膽,聽到了一點好消息又高高興興。
大概是第一次看見母親被父親毆打的時候,我知道,這個家裡有點什麼東西開始不一樣。
現在回想一下,那是父親剛吸毒沒多久之後,被母親發現,母親顫慄的說父親這樣做不對,會被害死,想要去報警,就算讓父親坐牢也要幫他戒掉。
父親一開始會哄著母親說,自己只是壓力太大,需要緩解一下,一定會馬上戒掉。
可是一向信守承諾的父親卻食言了,他一次次的偷偷吃著那些致命的東西,到後來父親連哄母親的意願都喪失了,並且因為沒有足夠的錢來滿足那筆龐大的開銷,越發暴躁,最後終於失控,毆打母親。
母親被打的第一次,心灰意冷,拋下我隻身去了外婆家,打算和父親離婚。父親恢復理智后百般認錯,一副真心改過的模樣,母親只好再信他一次,最後結果不言而喻。
到這裡為止,都是當時所有鄰居甚至我的老師們都知曉的事情。大家拿它當做飯後的閑談笑料,帶著嘲諷的口氣評論我們的不幸。
到這裡為止,也都是千篇一律,所有跟「毒」沾邊的故事的發展。
有毒癮的人反反覆復,不肯悔改,周圍的人心痛至極,卻又常常被甜言蜜語給一騙再騙。
然後大家所知道的事情是:
被母親請求幫忙看著父親的朋友,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決定真的報警,父親心裡恐慌,加上毒癮恰時發作,於是操起身邊的刀,連砍了那位朋友好幾下,之後清醒過來,畏罪自殺。
我和母親從外面回來,看見家中的情形,兩人嚇的臉色青白,我嚎啕大哭,母親強自鎮定報警。
就好像一出鬧劇,一切結束。
之後慢慢風平浪靜,母親改嫁,我外出念書。
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完滿的結局。
可真像只有我才知道。
那時候我在警局裡哭著做口供說:「我不知道,我和媽媽一回家,就看到了……嗚嗚嗚」,備受大人同情,可是只有我和母親知道,這根本是假話。
我和媽媽的確外出逛街沒錯,但是那時候母親忽然有興緻帶我出去玩,只是想探我口風,我還記得她買了一個冰欺凌給我吃,然後笑眯眯的問:「你喜不喜歡張叔叔?」
張叔叔就是那位和母親一起監督父親的人,我點頭:「還好。」
「那他當你爸爸,你願意嗎?」媽媽很開心,繼續問。
我獃獃的看著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母親則大為掃興,說:「你這孩子,怎麼還惦記著那個畜生!」
然後就黑著臉帶我回家,結果一開門就看見張叔叔倒在地上,渾身是血早已斷氣,而父親雙眼無神獃滯的看著那具屍體發愣,而那把被用來殺人的刀則被父親丟在了門口。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握著我的手一緊,顫聲說:「丁勤,你居然殺人?!你殺了張友寶?!」
父親獃獃的看著她,沒有答話。
母親一邊落淚一邊緩緩走過去,父親卻惡狠狠的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和他混在一起了!你們都想報警,你們都想害死我!臭婆娘……」
他不知道是真的在罵母親還是在喃喃自語,總之語言越發難聽,母親一語不發,我嚇的坐在門邊哭泣,忽然母親就拿起那把刀衝上前,對著父親連砍幾下,父親原本就失魂落魄的,根本沒時間抵抗,只在最後狠狠搶過刀對著母親劃了一下,母親伸手去擋,剛好是在手腕的位置。
那裡留下一道疤,後來有人問起,母親就難過的說:「還不是因為丁勤……那時候想不開,差點自殺,還好想到了深深還需要人照顧。」
我默默的聽著,不說什麼。
後來她被問的煩了,就在手上戴了一串念珠,既可以修身養性,又可以遮擋過去的疤痕。
父親死了之後,母親愣愣的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父親,過了很久,才慢慢的靠近我的身邊,眼睛直直的看著我說:「深深,你聽不聽媽的話?深深,你剛剛什麼都沒看到知道嗎?一會兒會有人來問你,你就按我教的去說,知道嗎?」
母親一直發問,甚至沒有想過連續看見血腥畫面的我需不需要安慰。
當時的我只是一邊忍著不發聲的哭泣,身子微微抽搐,一邊點頭。
我是怎麼想的來著?
好像是想:如果不點頭的話,媽媽也會殺了我吧。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為黑暗的瞬間,我連恐懼和悲傷都要暫時摒棄,什麼都不能想,只能照著母親的吩咐說著與事實背道而馳的偽證詞。
母親一直發抖,除了對事實的不可置信,她也害怕真相被揭發。
不過好在父親臭名遠揚,大家都有所耳聞,而且母親說的話加上我的話編造出的事情合情合理,他們甚至連在現場採證都沒采就草草結案。
這件事情對我們一家所造成的最壞的後果,不過是讓我在同學之間被孤立,其餘並無什麼大不了的。
而被孤立對當時的我來說,更加是不值得在意的一件極小的事情。
比起內心的各種矛盾掙扎和痛苦來說,那簡直輕微的連塵埃都不如。
母親對我也逐漸轉變態度。
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她害怕我總有一天會說出什麼來。可是她又不能真的對我做什麼。
於是,母親居然悄悄的開始害怕我,然後疏遠我。
我主動提出要去外地念書,她求之不得。
從她改嫁之後,她和我的聯繫,就只有金錢上她對我的幫助了。母親不曾問我成績如何,不曾問我在外地過的習不習慣,不曾問我有什麼心事。
她只在我要回去C城的時候無比不安的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陸亞卓,你看,這就是我難以啟齒的過去。
可笑又可悲。
###第十三章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忽然沉默不語——在你離開以前
對於父親,我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態。
印象里的他,還是很慈祥和藹的模樣,不好的地方都被涮洗乾淨,雖然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情,可是現在,我還是會買花來祭拜他。
我知道那都過去了,母親也知道。
但是我們終究是沒過去。
我蹲了一會兒,站起來之後便頭暈目眩,貧血這種毛病,大部分女孩子都有,我也不例外。
閉眼在原地靜站了一會兒,我感覺好些了,才睜開眼睛,往外面走。
在大街上我四處張望,考慮是嘗試坐公車去酒店還是直接叫的士,一輛車卻停在我面前,我嚇一跳,駕駛座旁邊的窗戶緩緩拉下,我一看,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丁深深?」那人歪了歪頭看我,語氣不大肯定。
同他面面相覷,半響我才結結巴巴道:「張泉?」
我會結結巴巴,不為其他,只因為他是陸亞卓的大學室友。
居然在C城見面,真是……
「果然是你。」張泉挑眉,然後他看了看我身後,「五年前去了澳洲的你怎麼會從C城的墓園裡出來?」
他這句話一語雙關,既委婉的指責了我五年前的離開,又問了我現在為什麼在這裡。
我敷衍的笑了笑:「我有親戚葬在這裡而已,我是C城人。」
怕他再問什麼,我說:「你呢?怎麼會在C城?」
「出差而已,」他指了指自己的車,「你要去哪裡?我載你。」
「不必。」我有禮的拒絕,「我還想多逛逛。」
「上車吧,其實我有蠻多事想問你,又想跟你說,不吐不快。」他笑著說,語氣卻有些不善。
我無奈,只好坐上副駕駛座。
張泉以前和陸亞卓關係很好,以前我老是不顧女生的矜持,去亞卓寢室找他,亞卓有時候不在,我就等他,順便和張泉聊天說閑話,久而久之就熟悉起來了,每次亞卓回來之後,他都會打趣的說:「陸亞卓啊,你現在可真是有福氣,不必金屋,嬌就自己藏進來了。」
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亞卓也是哭笑不得。
一上車,我先開口:「你現在在做什麼?」
「IT。」張泉挑眉,「這行業輕鬆的很,工資又高,尤其自己當老闆的話,更是爽。偏偏某人明明技術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卻要去做累死累活又沒隱私的歌手。」
張泉那時候學的是計算機系的,大學時就幫人寫程序編碼,設計網站什麼的,名聲在外,最初和亞卓算是比較有名的了,後來他大三就簽了一家大公司,亞卓則簽了CL。
「人各有志。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反駁他。
張泉好笑的看著我:「你現在倒是知道幫他說話?」
我知道張泉肯定對我離開的事情心存不滿,嘆了口氣,也不再說話。
「幾年不見,你倒是沉默寡言起來,」張泉搖頭,「人說性格會互相影響,但你和他以前卻沒什麼互相的影響,反倒是分開之後,你越來越沉默,他則因為工作原因要多說話……嘖,天意啊。」
我看著他:「你和陸亞卓相處那麼久,你們之間也不是沒互相影響。」
張泉還真的點頭:「那倒沒錯。」
我好笑的搖了搖頭。
張泉卻又正色道:「不過你們有一點很像。」
「……什麼?」
「不動聲色。」張泉說,一邊露出回憶的模樣,「我記得你剛走的時候,我們還以為,陸亞卓會頹靡,會一蹶不振,但是他並沒有。我們又懷疑,他會瘋了一樣的工作學習,可是他的作息和行為與之前也沒什麼區別。」
「……陸亞卓一直很理智,他這樣是應該的。」我笑了笑,說。
張泉卻冷笑一聲,說:「理智?前段時間——半年前吧,我們難得又聚了一次,幾個大學里玩得好的人相約玩了一整天。」
「然後,我和其他人才忽然想到。」
「陸亞卓是這樣的人:不抽煙,不喝酒,不忽然沉默不語,不浪費時間發獃走神——在你離開以前。」
「現在陸亞卓倒是出息了,不需要唱歌的話就會抽煙,怎麼喝都不會醉,大家在開懷大笑時,他卻會一個人在發獃……」
「他的改變,悄無聲息,不被輕易發覺,卻早已深入骨髓。」
張泉停下車,看向我:「丁深深,你為什麼走,我不想多說,但既然回來了,就不要讓他再這樣沉淪了。」
我看著窗外:「我已經見過亞卓。我不能再和他重新開始。」
短短兩句話,粉碎所有,包括我自己心中的動搖。
張泉冷笑:「丁深深,你還不如不回來!」
「我回來了,杜絕了他所有的念想,這不是更好么?」我看著張泉,「我不能把他從深淵裡拉起來,但我可以把系在他身上的繩子割斷,讓他直接墜入谷底,然後重新回到頂端。」
我不能把他從深淵裡拉起來。
因為我自己,同樣也在其中沉浮。
張泉眯了眯眼:「也是。」
我剛要鬆口氣,張泉卻又說:「只是恐怕某人即便摔至谷底,摔的遍體鱗傷,也死不悔改。」
我和張泉之間的談話就此靜止,好半天,張泉才問我:「去哪裡?」
我報上了酒店的名字。
張泉有些驚訝的挑眉:「你家不是在C城么?」
我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沒,只是這次忽然回來,父母剛好都去外地旅遊了,我又沒鑰匙,只能先在酒店裡將就兩日。」
張泉點點頭,看起來沒有多想,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唯恐他的聯想思維與他的口才一樣厲害,想到些什麼。
「亞卓生病住院的事,你知不知道?」張泉瞄我。
「當然,娛樂新聞里天天在播。」我道。
「哎,明星啊,生病住院也是娛樂。」張泉搖頭晃腦,我心中忿忿,覺得張泉和周蘇生的位置極其的需要對調,張泉這樣的嘴巴,不去當律師實在委屈人才。
張泉對我一笑:「那你……沒去看?」
「看了,然後了斷。」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
張泉卻展顏一笑:「斷腿又斷情,果然是娛樂。」
我默默瞪他一眼。
張泉報之我以一笑,讓我心中有些發毛。
好在酒店也到了,張泉和我換了電話號碼,然後他說:「我估計明後天就要去A市,你呢?」
「我今晚坐火車回去。」我說,「我現在在A大里當導師,明早趕到足夠。」
「A大?」張泉挑眉,「這……你不怕睹物思人,果然是放得很開。陸亞卓可是很少去A大。當然,除了上次他開演唱會,然後生病住院。」
我尷尬的笑了笑就下車,對他揮手再見。
張泉也揮了揮手,升起車窗揚長而去。
###第十四章我在你凌亂世界,留下的指紋,對你是沒心跳的一個吻
因為是晚上的車,時間還早,所以我就決定出去逛逛。
我記得C城以前有很多梧桐樹,可是後來因為掉葉子的情況太嚴重,於是被新上任的市長給下令全砍光了。
雖說是有原因的,但市民們並不高興。
原本炎熱的夏天,只要走在樹蔭下,就可以感覺到清涼的感覺,可是這樣一砍,就只能被越發火熱的太陽直射,連空氣都在日光下模糊起來。
現在十一月份的天氣,不算太熱,但也未到很涼快的時候,溫室效應把原本的季節打亂,秋天夾在夏天與冬天之間,越來越無跡可尋。
小時候,一定要看到整個C城都落滿梧桐葉才知道要換上秋天的衣服了,到後來,梧桐樹被砍光,氣候被扭曲,於是只要看到一片枯黃的葉子,就能明白,原來秋天已經來了。
我逛到原本的中學,學校被修葺過好幾次,面積也被擴充了,我已經不能很清楚的想起這裡原本的模樣了。
現在是周日,沒什麼人,門衛盡職的在門口,我猜他大概也不會讓我進去,所以乾脆離開。
既然去了中學,我於是又去了附近的小學,小學的人反而比中學的人多,很多小朋友在裡面的遊樂設施裡面歡快的蹦來蹦去,家長則在一旁微笑的看著。真好啊……那時候我只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讀書,沒人肯和我玩,更別說家長陪同了。
在以前一直很喜歡的麵店里解決了中飯,在不算大的C城裡走來走去,幾乎走遍所有的地方,看到了很多很多東西,有的和以前一樣,幾乎沒有改變,有的則是我從前根本沒有在C城見過的景物。
我走了那麼多地方,可是心裡還是空的很。
想了半天我才想明白,原來是因為,這些地方雖然有我生活過的這樣那樣的痕迹,可是,卻毫無他的痕迹。
等到傍晚,我回到酒店吃了晚飯,洗了澡,無所事事的在酒店裡看電視,電視里正好在播著關於陸亞卓最近的新聞,無外乎還是他昏迷的事情,不過似乎醫院的位置已經逐漸被透露,一些娛記和粉絲都聚集在門口,無奈之下公司只好幫陸亞卓派了一堆的保全過去。
真是辛苦啊。
我轉換頻道,在一部喜劇電影那裡停下來開始看。
雖說是喜劇電影,可是實在讓人沒辦法真心笑出來。
生硬的笑料,俗套的劇情,唯一看得過眼的就是演員惟妙惟肖的演技。
這個還算是好些的了,似乎近幾年電影都是這樣,明明是蒼白僵硬的東西,卻硬是標榜著生動的名義。
我們也是這樣吧,言不由衷,與真實背道而馳。
回到A市是早上6點,我急匆匆的趕回A大,然後在宿舍里梳洗了一番,才去往辦公室。
周女士已經到了,看見我,招了招手:「深深啊,回來啦?現在還早,我問你個事兒。」周女士卻神秘兮兮的說。
我心頭一跳,說:「……什麼事?」
「還不是蘇生!」周女士一副「他就是不讓我省心」的表情。
我一方面鬆了一口氣,一方面也好奇:「他怎麼了?」
「我聽說他和李踏踏出去啦?還害得人家差點被打。」周女士不高興的道,「這小子。」
「嘩,周女士你消息真靈通……」我看著她,好笑的道,「嗯,是有這麼回事兒,周蘇生說你不大喜歡他和那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混在一起,就約了踏踏。不過踏踏沒什麼事兒,就是有點不高興。」
周女士更不高興:「不高興是應該的。周蘇生這人,就是有時候圖個好玩,自己的前情舊債還沒處理清呢,就來惹李踏踏那樣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只是教訓他,他居然還把這個當做借口了。」
「唔……算啦,沒事,踏踏沒被打到。她是什麼人,能讓別人欺負了去?」我笑著搖頭。
周女生一聽,大概是想到以前踏踏在學校里的彪悍事迹,也笑了起來,說:「那倒是。」
然後若有所思的說:「其實踏踏這孩子,也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