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絲香欲染
第34章絲香欲染
從小看著母親以淚洗面,懂事後就暗暗告訴自己絕不可再走母親這一條路。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但對於女人卻是煎熬,特別是對心高氣傲的母親來說。
當年為了父親拋棄富貴家庭,隨著父親東征西遷,總算熬出了頭,安定下來,卻已回不去貧賤夫妻時的幸福與相知了。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因各種原因娶了一個又一個姨太太進門。但母親卻沒有離父親而去,或許是為了當時還年幼的她,或許是……只是日漸憔悴……
她不知道母親是否與父親有過爭吵,或許有也或許沒有,只是母親再也沒有主動找過父親,也絕不讓父親走近她們所居住的小院落……
但想不到自己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她自及笄后也明白,男人三妻四妾是太尋常的事情了。所以她從未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抱有什麼希望,只想著能平淡著過日子罷了。什麼山盟海誓,統統都是假的。早已經是明白了的,但是他對她做的一切,那種溫柔呵護,那種柔情蜜意,她真的沒有碰到過,一開始只是抗拒著,到了最後還是守無可守,陷了進去。陷得如此之深,曾經以為他就是她的天與地。
父親的自殺確實是一盆足以冰凍任何火焰的冰水,把她從頭到腳澆醒了。這才明白,他或許是愛她的,只是愛得沒有她深罷了,所以一開始就打算好要滅了江南。人們不是說有「愛屋及烏」的說法嗎?他若是真的愛過她的,怎麼會就在如此兩情相悅、你儂我儂的情況下,才僅僅幾天的工夫,他與她的世界就發生如此巨變了呢?
若是在交心之前,她還不至於如此覺得被騙吧?偏偏是在那種情況,在那種覺得幸福如此之近的時候。就如一個人被高高捧起后被重重摔下,真的無法形容,更何況親手將她摔下的是他!
彭定力從簡正口中得知了花小姐的事情,只暗暗嘆了口氣。他對當日清晨軍中發生之事也是一知半解的,還以為大少和少夫人總算合好了,哪裡知道,一早便看見大少怒氣沖沖地從房內沖了出來。他在大少身邊已有十多年了,從未見他發如此大的脾氣。從那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依紅擁翠,比當年未成親時還荒唐,也再也沒有上過少夫人居住的小洋樓。
前些日子,他和孔家鍾見大少心情不錯,甚為愉悅,便越過了線,道:「司令,聽小洋樓那邊的侍從說,小少爺有些咳嗽,要不去看看?」
赫連靖風也沒有搭話,只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面色也無什麼不悅。他們也就大了膽子,說:「夫人聽說前陣子身體也不好。」若是以前,大少定是急了,巴不得衝過去才好。
現在卻是一點反應也瞧不出來,只沉吟了半晌,方道:「等睿兒咳嗽止了,再把他抱來。他快兩歲了,也要準備好請私塾先生先教著,啟蒙一下也是好的。讓下面的人把我這裡騰出兩間屋子出來,等過段日子讓他住進去。」
兩人聽了大驚,從未想過會弄巧成拙,忙勸道:「司令,小少爺歲數還小,也不用這麼早請私塾老師的。且……且夫人那邊……」
赫連靖風冷哼了一聲道:「夫人那邊,夫人那邊怎麼了……她無非是仗著我以前愛她罷!我就是要她知道,若不是我以前愛她、寵她,她在督軍府的日子會有這麼好過!」
過了好一會兒方道:「我如今就是不寵她、不愛她了,怎麼著?她自己又什麼時候稀罕過……」兩人見此,也不好再勸,只得退了出來。
自老督軍去世后,全家人也難得在一起吃飯了。因現在整個赫連家族也就赫連睿一個子息,所以府邸眾人,也是如寶貝似地捧著。到了兩周歲生日,大夥更是隆而重之地請了個戲班來唱戲。四姨太和六姨太特地去了城外的光華寺求了平安符。一早上,軍中家眷和侍從們的家眷也陸續地送了禮來,赫連靖風心情不錯,便命鄭管家擺了西式自助餐,請了喜來登酒店的樂隊。
凈薇未想過今年他會辦得如此隆重,她還一直打算請府里的姨太太、靖琪等人到小洋樓聚聚就可以了。直到下午時分靖琪過來才知道,略晚一點鄭管家也派人來請她了。說到底,他一日未休她,她一日還是北地的總司令夫人。這種場面是避也避不了的。
靖琪也不知道怎麼了,神色頗為沉重,幾乎有強顏歡笑的味道。問了幾聲,只是搖頭。還笑著說:「今日大嫂可要好好打扮,大嫂打扮起來定是艷冠群芳的。」
凈薇笑著也不理她。靖琪卻不放過她,只拉著她去房內挑衣服。她已經近兩年沒有好好買過衣服了,也沒有那心情,最近一次,也是府邸每一季按例的裁縫來替女眷們做的時候,靖琪死活逼著她做的,還說是怎麼流行的式樣。送來之後,也一直這麼放著,從來沒有穿過。
靖琪也反常,左磨右磨地定要她穿上那件大紅的旗袍。她實在不喜如此跳躍的顏色,好說歹說,才讓靖琪同意她穿上另一件天藍的短袖旗袍。
靖琪看了半天,一直看到她穿上之後也別有風韻方才同意,又忙著給她挑首飾。赫連靖風當時送給她的那些確是獨一無二的,但她皆放在樓上的首飾盒裡。她的首飾只不過是當日陪嫁時從江南帶過來的,成色、工藝方面也確實普通。挑了好半天,靖琪也挑不出滿意的。對這些細節,凈薇從來是不在意的,她素來喜歡珍珠,便挑了一串珍珠鏈子戴著。
靖琪卻不同意,只問道:「其他首飾呢?」凈薇笑著道:「你呀,人小鬼大的。今日的主角又不是你我,是你那寶貝侄子。」靖琪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再多說。
直到踏入大廳,凈薇方才明白靖琪妹子的意思。原來不只是睿兒的生日,也是赫連靖風帶著女伴出席的日子。
新歡舊愛齊上陣,怪不得靖琪這麼在意她的裝扮。可惜,自己到底是枉費了她的一番心思。就從她這麼遠遠地望去,赫連靖風的女伴已是如此出色,一身火紅的西式裙裝,嬌艷動人,宛若盛開的紅玫瑰,裊裊亭亭,瞧著也是讓人驚艷的。
更不要說她脖子、耳朵以及手上那比天上星星還要亮的鑽石首飾了。隨便這麼一瞧,也是夠氣派的,更何況她挽著的是北地的赫連總司令,當真的男俊女俏,璧人一對,賞心悅目到了極點。
廳內本是熱鬧非凡,杯觥交錯的。她與靖琪這麼一進來,所有人的眼光都轉了過來,裡面或許有同情、有看熱鬧,也有幸災樂禍……
她已經分辨不清了。那光潔氣派的花崗岩,在她看來就如同小時候在南方冬日裡,那池塘里的薄冰,只可以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這麼一步一步地過去,方能安全到達。若是走錯一步,便會跌入寒冷刺骨的深淵。
睿兒在奶媽的手裡抱著,遠遠地在朝她舞著小手。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帶著恍若幸福的微笑。那廳里的人好像靜了下來,也好像在不停地說話,她腦中只覺得嗡嗡作響,耳中也聽到不時有人在恭敬地跟她打招呼:「夫人好。」她只笑著,淡淡地笑著,只一步一步走著,總有盡頭的,什麼事情都能到頭的。
靖琪實在不明白大哥,為什麼大嫂這麼好,大哥卻要刻意讓她難堪呢?今日是睿兒的生日,也是兩年前大嫂受苦的日子,大哥從來是頂疼愛大嫂的,為什麼如今會到如此田地?大嫂穿著件藍色的旗袍,纖細婀娜,露出一雙修長勻稱的藕臂,膚白勝雪,清雅動人,哪裡會比挽在大哥手上那個花小姐差半分,只怕要好上數倍也是不止的。
赫連靖風自然是看到她進來的,他只淡然地掃了一眼,就低頭與花雲蝶輕聲交談。旁人看來只道是輕柔蜜意,無限恩愛。眾人只知道那花小姐是司令的新寵,這段時間正如漆似膠,蜜裡調油,有一些北地的軍眷已開始時不時地上門拜訪了。今日連司令長子的兩周歲生辰,司令都隆重地攜其出來,當眾露面,不亞於向眾人告示:此乃二姨太是也,就算不是,也離其不遠。去年的隨軍夫人,司令當時也是寵得不行的,但也未帶她出席過這種場合。這種場合,最容易跟紅頂白了。
凈薇只微微笑著,慢慢地向睿兒走去。這樣也好,自己內心也不用掙扎了,痛苦也會少一些吧。他溫柔地對她,她亦痛苦,掙扎在父親與他中間。就算與父親再淡然,也總歸是生她養她的父親。
他待她再好,一輩子也永遠擺脫不了殺她父親的罪名。若要她當做什麼事情也未發生過,與他恩愛如悉,眼下卻是怎麼也做不到的。以後會怎麼樣,她也不知道。一生是如此的漫長,再痛的傷口亦會結疤的。
睿兒極黏著母親的,在人群被抱來抱去好一陣了,只不見母親,委屈得都已經癟嘴了,就差一點要大哭了。遠遠地看見凈薇,老早就:「媽媽,媽媽,抱抱……」喊個不停。凈薇心裡酸楚,見睿兒朝她撲來,一瞬間,竟有種管不住淚的錯覺。但她卻還是得從容地笑著,儀態萬千地站著,高貴典雅地坐著……
八姨太等人也已過來了,見了赫連靖風和那花小姐,自然心裡清楚。八姨太又與凈薇交情深厚,亦能體會她的處境,已悄悄走進,低聲道:「少夫人,你要挺住。熬過去就好了。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小少爺著想。」
接下來是如何過去的,她也無印象,只知道樂隊開始奏樂了……他開始與花小姐跳舞了。靖琪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些什麼……有一些女眷也過來了……她只覺得有些恍惚,有些迷糊,有些朦朧,但終究一個晚上過去了。她只當做了個夢罷了。
日子還是如此平靜,只要不去回想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每日光是睿兒的雜碎小事也夠她忙的,府里雖說有兩個奶媽,足夠的丫頭、婆子,她卻喜歡親力親為,就連幫孩子洗澡,任他把水亂潑在她身上,也覺著是種幸福。他原來的意思是要孩子與奶媽一起的,說是規矩如此,但她只是不肯,後來他也不提了。
夏天日長,睿兒精力足,老是不肯午休。她每每要哄很久方能把他哄睡。這日才把小傢伙給哄得睡著了,只見喜鵲輕手輕腳地進了來,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姐,彭侍衛來了。」她還以為是赫連靖風要他將孩子抱去,便讓喜鵲去回了他:「睿兒剛睡著,過個把時辰再過來抱他。」哪知喜鵲一時間又回了過來,說是有事情。
彭定力遠遠地站在門口,見她過來,老遠就行禮問好。待她坐了下來,偷看了凈薇一眼,方道:「夫人,司令派我過來……過來通知你一聲,打明兒個起,要將小少爺安置到司令起居樓那裡,說……說是要請私塾先生開始慢慢教起來。」他起了頭之後,也不敢再看凈薇的臉色,只大著膽子,一口氣說完。
等了好半天,也不見凈薇迴音。只得慢慢抬頭,只見她似乎有些暈眩,臉色比紙還蒼白,只閉著眼睛,那睫毛不安般不停地顫動。
好半晌也不見她回過神來,彭定力倒有些慌了起來,提了音量方道:「夫人,夫人。」凈薇這才回過神來,身體微顫了一下。彭定力只覺得有些不忍,只低聲道:「夫人,何苦來哉啊!」凈薇只望著方方長長的毯子,不出一聲。
回了房間,只見喜鵲在替睿兒搧扇子。見她回來,也未回頭,問:「小姐,什麼事情啊?」過了許久,也不見她回答,轉過頭,只見她淚眼朦朧。一驚,忙急道:「小姐,怎麼了?」凈薇只不停地搖頭:「他要將睿兒抱走……」
一直等到很晚,幾乎以為他今夜不會回來了。方要起身回小洋樓,只聽園內傳來了汽車聲音。
他也早知道她一整晚都在等他,只是拖著不肯回來。
凈薇聽著他的靴子聲一步一步地傳來,聽著他「咣當」一聲將門推開……她只是沒有想到如此尷尬的場面,他是擁著花小姐進來的……他的面容像在夢中,模糊不清,倒是看到花小姐朝她微扯了下嘴角:「司令夫人,真是稀客。」她呆了呆,這才反應過來,只匆匆忙忙地準備奪門而出。
才奔了幾步,只覺手腕巨痛,原來已被他抓住了。只聽他諷笑著道:「的確是稀客啊!」她只低低地道:「你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