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好月圓
第38章花好月圓
從門口穿越過小廳到他的病床才那麼短短的幾步路,對於她來說,像是隔了千山萬水,一生一世般。
他正側著身子,背對了她,在逗萱兒——他們的女兒玩耍。萱兒向來古靈精怪的,喜歡的話便要纏人,不喜歡的話抱一下也會大哭。看她拿著蘋果、枇杷等水果在地上不停地滾來滾去,活像一隻纏著絨線的小貓咪,可愛得讓人想捏一把。偶爾抬起頭,沖他咯咯直笑,便知道女兒是喜歡他的。或許這就是血濃於水,無論隔了多遠,過了多久,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永遠是相通的。
他聽得腳步聲,還以為是孔家鍾,轉頭道:「是不是找到小女孩的……」那「家人」兩個字被活生生卡住了。一瞬間,世界彷彿就在他和她之間停止了。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彷彿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似的。血液四下不停流竄,最後都刷刷地集中到了腦中。她就這麼站在門口,彷彿在夢中,不可置信。只緊握著拳頭,不停地敲打著頭,眼睛連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了眼,她就如同在無數次的夢境般,就這麼消失無蹤了。直到手上傳來了痛楚,額上傳來了痛意,這才笑了出來,顫聲喚道:「凈薇……」
這幾年來,她從未想過會再和他碰面,更沒有想到是此等情況下。他素來意氣飛揚,不可一世。如今也被時間磨礪得沉穩了。似乎這些年過得也落落寡歡的,一點也無初見時不可一世的狂野。面色因受傷的關係,極是慘淡。整個人憔悴不堪,腹部包著厚厚的紗布,依稀還可以看到血跡。
那麼多年前,她大著肚子,千里迢迢地趕到平川,只為了見他一面。一恍然,中間竟已隔了這麼多的事,隔了這麼多的人,隔了這麼多的歲月。她這幾年下來,亦心止如水了。但這麼見了他,心中的酸楚還是止不住,淚就這麼簌簌而下了。
他掙扎著下了床,抬手一顆顆將她的淚拂去,帶著萬千的珍重:「你終於回來了!不要再生我氣了,好不好?這幾年也罰夠我了。你再怎麼罰我都好,怎麼就忍心連睿兒也不要了。當年是我不對,我不該疑你的。只是我那日喝醉了,我不知道……凈薇,求你看在孩子份上,不要再離開我了。」她的淚落得越發凶了,一串一串地落。
他顧不得腹部的劇烈疼痛,將她緊緊擁入了懷中。只覺得生生世世也不過就這麼一剎那罷了。這麼將她鎖在懷裡,如此地真實與美好。終於可以聞到她身上那淡淡的花香味道了,似麝非麝,他聞著總覺得莫名地安心與放鬆。這麼些年來,魂牽夢縈的,原來只是這些,原來竟是這些……
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落淚。恨他、惱他、氣他,都化做了淚滴。任他擁著、抱著,心底又酸又澀,百轉千回。他當日若真是愛她、信她,斷然不會說出那些混賬話的。
好久,好久,彷彿過了漫漫一生,她方才輕輕將他推開,低低地道:「你好好休息吧。」已經隔了那麼多年,前塵往事俱成雲煙。
但是有些東西畢竟是一輩子也無法忘卻的,父親的死,他的絕情,人若是能失憶就好了。但是她沒有,所以他與她終究是無路可走。慢慢地抱起什麼也不知道的女兒,緩緩地轉過身,低而微地道:「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
他本是狂喜,此刻卻又墜入了谷底。她不要他,她終究是不要他了。那心底翻出的絕望,一層一層,若那海嘯中的浪潮,活活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他木然地看著她離開他的懷抱,木然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離去,一步一步地從他生命中再次離去。他知道,這一次放手,她將永遠在他生命里消失。若不放手,他亦將失去她。他可以將她鎖在他身邊,但是那又如何呢?那些相愛、相知、相守、相擁的日子,終究是再也不屬於他了……
或許人生不可以踏錯一步,若錯了,以後步步都是錯的。她不在他身邊,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呢?千里江山,萬里榮華,對他來說什麼也不是了!只恨不早點參透!
他在她身後,低低地喚著她的名字:「凈薇,你想我怎麼做?我怎麼做才能讓你忘記?」
她站著,沒有回頭。從他的視線,卻能清晰地看到她在輕輕地搖頭:「算了,靖風,放我一條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條生路吧。」
他身子僵硬,可因流血過多,總歸是虛弱,伸出了手,扶住了沙發的靠背,喘了口氣道:「若我不放呢?」
凈薇淡淡地道:「這又何苦呢?你就算將我帶回府邸,關得了我一時,也關不了我一輩子。」他默然了。她說的確實不錯。她的心不肯回來,就算他關也是關不住的。只會讓她更恨、更惱他而已。
太陽漸漸隱退了,落日的餘輝正透過玻璃徐徐地落進來,折射在那水果盤的銀刀上,散出慘淡的光芒……他拿起了刀子:「凈薇,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愛你或者讓你為你父親報仇。」
她已打開了門,依稀聽到身後傳來的微弱聲音,說不清是不舍還是心亂,緩緩轉過身去,只見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眼裡坦然、冷靜又混合著狂亂的痛苦,正慢慢地將那銳利的刀尖緩緩滑進腰側,而紅色的血液緩緩地流出了刀身。
那是他受傷的地方!她腦中轟然作響,張大的眼眸中湧入無盡的恐懼,只捂著萱兒的眼睛,拚命搖頭:「不!不要!靖風……來人哪!快來人!」
她放下女兒,奔了過去,死命地想將他的刀拔出來。他已然倒了下去,卻仍舊狠狠地抓住刀柄,怎麼也不肯放手,只靜靜地看著她,語氣中有種可憐的乞求:「答應我,你會原諒我的……」
她淚如泉湧而下:「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原諒你!你快放手!快放手……」
他眼中呈現了一種寬懷的笑意,語氣卻越來越虛軟,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我沒有刻意……要害……要害你父親,我……命令了……趙秉謙要……禮遇你家人……家人的……你信我!」
她淚眼迷濛,眼前什麼都已經看不見了,只曉得拚命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你快放手……你快放手呀……」從他身體里湧出的鮮血已經將她的手染紅了……可依舊在流出來……她捂不住,堵不住……就那樣汩汩地不停地往外流……
她心慌到了極點!只要他活著,只要他活著!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可以!
幾年後安陽司令府邸
小洋樓前的花圃,奼紫嫣紅一片。因剛下過雨,所以還殘留著雨滴,越發顯得嬌艷嫣然。蝴蝶也不知道從哪處藏身地翩翩然然地飛了出來,不停地環花飛旋。偶有丫頭、聽差、侍從經過,那躲在花圃里的鳥兒,便會驚蟄而起,飛入樹叢。
赫連靖風一進門,便見她側靠在榻上,風從窗子里進來,微微拂著精緻的蕾絲帘子。那墨黑的烏絲軟軟地披在雪白如玉的脖子上,益發襯得嫵媚動人。
他心中一動,竟口乾舌燥了起來。慢慢地走,將她抱在懷裡,柔柔地親了下去,只見她還在夢中,猶自未覺,只隨手推了推他,迷迷糊糊地道:「萱兒,乖。不要吵!」
他呼吸渾濁了起來,只不放手,越抱越緊了,含著她的耳垂,輕柔慢捻。她到底是被他弄醒了,輕輕一顫,眼神迷離而嬌媚,只懶洋洋地道:「靖風……不要……」
他哪裡還能理會,手已經滑入柔軟之地,只覺消魂盪懷。她微微掙扎:「孩子們……」他低低地呢喃,卻帶了說不出的急迫:「不要去管他們……」她低低皺了眉頭,細細喘著氣,像是無力,又像是愉悅。還是讓他如了願……
因晚上有宴會,赫連睿帶了赫連萱早早穿戴整齊。等了半天,也不見父母下來。便探頭探腦地到了窗下。陽光透過花漏玻璃,斜斜地照在地毯上,因房屋進深,瞧不真切。依稀聽得母親的聲音傳來:「幾點了,晚上有宴,不要遲了!」父親彷彿嗯了一聲,寵溺地道:「遲就遲了,讓他們大夥等著好了!」
他一轉頭只見妹妹張口要喚,忙輕輕捂了她的嘴巴,哄著道:「哥哥帶你去吃蛋糕。然後我們再去看小弟弟!」赫連萱一聽蛋糕,圓圓的眼睛微微發亮,已然忘記剛剛要喊母親的事,拉著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了。落日的餘暉,將兄妹倆的身影越拉越長,直至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