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杏花吹盡
第6章杏花吹盡
他對她應算是好的。時不時地會送她一些東西,有貴重的,也有有趣的。靖琪一直覺得是沾了她的光。她那日俯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大哥以前不會經常給我帶禮物的,除了過年過節外。」
不知是她的熱氣拂在了她耳邊的原因,還是天氣轉暖的緣故,她覺得整個人懶洋洋的,舒服到了極點。她偶爾戴著他送的首飾,或者搽了他送的舶來的唇膏去和姨娘們打麻將牌,姨娘們笑著打聽這些玩意兒的來歷的時候,她還是免不了從她們眼中看到羨慕的光芒。
那日,她帶著喜鵲去四姨娘那裡,門口的聽差不在,遠遠就聽見二姨太尖細的嗓音:「你瞧瞧看,最近大少是不是轉性了啊?聽侍從們說,每天準時從軍中直接回家。他平素不也是喜歡舞會,聽戲什麼的嗎?去年聽說還在外麵包了個女人,這會兒怎麼這麼規矩了啊?」
六姨娘也湊合著:「就是說嘛,我看我們的少夫人是有些本事的,才半年不到的時間,便把大少收得服服帖帖的!底下的丫頭、老媽子都在說大少啊,成天送這個送那個的!」引得二姨太連連稱是。
四姨太倒還是個厚道人,笑著罵她們:「你們兩個東西,難不成巴望他們不好啊?瞧你們是看著羨慕吧!」六姨娘啐了她一口,道:「我是羨慕的,難道你不羨慕啊?自從八姨太來了之後,督軍幾個月也不上我這裡一趟。我倒不是稀奇那些東西,有些我還不要呢!但是難為了大少的那份心思。」
二姨娘又道:「我就坐著看,我就不相信按他老頭子那樣子,大少能有多專一。男人不都圖個新鮮。想當初,你我剛進門的時候,督軍不也是寵得跟什麼似的!」這句話雖說是幸災樂禍的,但聽在凈薇耳里,卻是有幾分道理的。不知為何,她胸口竟隱隱悶了起來。她陪著打了半天的牌,手氣也不順,一連輸了幾百個大洋。
她從來是不在乎的,但一直回到房裡,那口氣還是順不過來。他回來時,她正在床上半眯著。像是沒察覺似的,他自顧鑽進了被子,胡鬧了起來。第二天,不知怎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她本是個明白人,自小也看盡了姨娘們爭風吃醋的模樣和手段,所以她是從不捲入當中的,只當自己是個看客,淡然地瞧戲。所以自進督軍府以來,便時刻提醒著自己要淡漠些。
經過這件事情后,她想想竟有些后怕了起來。他倒是早早回來了,興緻勃勃地跟她說:「最近天氣頗好,明日我們帶著靖琪到郊外騎馬野餐去。」這些日子天氣已經轉暖了,倒真是野餐的好時節。她到安陽來了之後,除了偶爾去逛街外,也沒有好好出去過,聽他提議,也滿心期待起來。
侍從們一早就準備好了簡便的炊具、餐具和一些必要的食物、調味品之類。陽光很好,那金燦燦的光打在身上,微微泛起一層淡黃的光圈,將他的樣子折射得益發挺拔了。
靖琪更是興緻高昂,一下了車便奔來跑去,一副不識人間愁滋味的樣子。看得凈薇極是羨慕。那山上已是滿眼的青翠了,皆是蓬蒿野草之類。不知名的蟲子卻在這邊唱著,那邊叫著,唧唧喳喳地鳴個不停。風暖暖地吹著,帶來了草叢裡夾雜著的野花香味。即便是人心,也叫這風吹得發軟了。
兩人是睡得極晚才起身的,奔波了個把時辰,太陽也快到頭中央了。於是,一下了車子,隨從們便開始搬石架鍋,開始準備。
凈薇和靖琪一直深居淺出的,哪裡見過這陣勢啊,覺得格外有趣。靖琪更是手癢,便跑去幫忙了。自從靖琪與凈薇相處后,人也日益開朗了起來。赫連靖風瞧著自是歡喜,見她動手,也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著。靖琪總歸還是小孩子脾性,忙了一會兒,便過來拉凈薇一起幫忙。倆人什麼也不會,侍從們便將最簡單的一個菜——炒雞蛋讓與了她們。
她穿了一身西式的格子便服,腳上蹬著牛皮長靴,自成親以來,他從未見她如此裝扮過,竟有些說不出的英姿颯爽。那如瀑布般的髮絲卷卷地披著,隔了那麼遠,他似乎還能聞到她發間隱隱的清香,似乎能看見那髮絲纏繞著一片雪白時的妖嬈。
她淺笑著在弄著勺子,一縷碎發落在她臉側,她不停地用手將它撥到耳後。她就這麼站著,在這金色的照耀處,他頭竟有點眩暈,彷彿眼前有彩色的光斑在她身邊飛舞著。
才恍惚間,只聽她「哎呀」地叫了一聲,他忙不迭地跑了過去。原來是雞蛋炒焦了。他倒笑了,有些忍俊不禁。卻見她微惱似地看了他一眼,他忙討饒:「第一次煮,也算頂好了。」
她還是不理他。其實肯定是難吃得很的,他卻說:「好吃!好吃!」竟將那焦黑不堪的炒雞蛋吃了個精光。她這才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倒不好意思起來。轉頭看了侍從們一眼,見他們雖是極力忍著,但那笑意卻已經瀰漫到了眼底。靖琪見她大哥一向是畏懼的,雖不敢笑出聲來,但那眼角、嘴角卻已彎得不成樣子了。
越是大戶越是嘴雜,赫連靖風吃光她炒的黑雞蛋的事隔幾天已傳遍了整個督軍府邸了。姨太太們足足笑了好些天,丫頭、婆子、聽差們見到她時,益發恭敬了。
這日,她不甚無聊地與靖琪在大園子的蓮池邊納涼,大門口的聽差小碎步地過來:「少夫人,有人求見你!」凈薇卻一怔,有人要見她?她在北地無一個熟人啊!
聽差的繼續道:「他說是從江南來的。說是少夫人以前在學堂的同學。」凈薇本是半躺著的,一聽,已坐了起來,道:「快請他去廳里。」轉頭捏了捏小姑子粉嫩的臉,淺笑著說:「我不陪你了,你自己找樂子吧!」
一進廳,她倒是被嚇了一跳,竟是蕭揚。自去年出閣后,已有七八個月沒見了。本來他就是她少數的好友之一,現竟在北地見著,那感觸真是用筆也描繪不出來的。
碰巧赫連靖風這日軍中無事,想著好些日子沒送凈薇首飾了,便去了首飾行挑了些,一早趕回來了。聽差的遠遠地站在廊下,見他過來,剛張嘴欲喚聲:「大少。」卻見他擺了個安靜的手勢,忙將話吞了進去。
他倒也未留意聽差的異樣,興沖沖地走到了門邊,正要跨進門去。卻聽見凈薇的嬌笑聲:「瞧你說的,到時回去小心被初香吃了!」那輕柔的聲調,撒嬌的語氣,他從未聽到過。心中不禁一痴!
他還以為是凈薇在和妹子聊天,也不為意,便走了進去。這才發現廳里坐著個男的,著了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玉樹臨風的樣子。瞧著總覺得面熟。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身體竟有些僵硬了。
凈薇本是笑著的,見他進來,似乎不甚愉悅,情形又有些尷尬,忙道:「大少,這是蕭揚。」她因熟悉,所以也就簡單介紹了。殊不知聽在赫連靖風耳里,竟有說不出的親昵。他淡然地微微頷首,道:「你好,蕭先生。」蕭揚也從容不迫地稱呼了一聲:「赫連大少。」
赫連靖風也是場面人物,便道:「你們先聊!我還有事情。」說罷,便上了樓去。那捏在手裡的絲絨盒子卻彷彿火炭般地燙手,恨不得當場砸掉,方能解恨。
他進了書房,聽差的已將茶碗端了過來,他本是不想問的,卻還是脫口而出了:「那人是什麼人?」聽差的回道:「聽大門口的說是江南來的。」江南來的,他瞬間便想起來了,那日在茶館,他是見過他的。
他向來自信過人,素來不將別人放在心上。那日瞧見蕭揚殷勤地跑上跑下,又含情脈脈地看著凈薇,他當時還覺得好笑。現在想來竟不由得怒火中燒。他拳頭一握,只覺右手傳來一聲「咔嚓」,低頭一看,卻是把絲絨盒子捏開了縫。他「啪」地隨手將它扔在了地上,書房裡也是鋪著毯子的,那粉紅的金剛鑽戒指便從盒子里滾了出來,落地無聲。
孔家鍾站在他旁邊,見狀,忙去拾了起來。卻聽赫連靖風的聲音從頭上傳了過來,也聽不出半絲的惱怒:「去扔了!」孔家鍾自然是不敢真的去扔掉,忙將盒子塞給了門外的侍衛。
他向來是不把女人當回事的。自成年以來,對於女人的事情也是駕輕就熟。她卻與以往他碰到的女子有些不同,總是淡然地笑著,雖然笑意盈盈的,卻似隔著極遠的距離,也不愛他送的那些珠寶首飾。他這半年來也送了她不少,卻沒見她戴過幾回。平素是乾乾淨淨,也不愛搽脂抹粉。就連閨房之樂方面,也是生澀得可以,全是他主動的。若是換了別人,定是會使出百般妖嬈手段,想盡辦法將他綁住了。她卻像是無所謂似的,他好幾次試過晚上不回來,她也從不過問。
他本以為她天生就這麼一個人,或是那熱情還未被發掘。剛看到她嬌笑著的模樣,方知道她也是有千般表情,萬般媚態的,只是從未展露在他面前而已。他想著想著,不竟惱了起來。便轉頭向孔家鍾吩咐道:「備車,去百樂門。」
那百樂門是他以前常去的地方,平素與北地軍中的一些青年將領消遣的場所。自成親后,卻少去了。就算是免不了的應酬也是去去就回的。那孔家鍾是個人精,一早就察覺到不對了,見他表面雖平靜無波,卻正在氣頭上,忙差了人趕快去備車。
凈薇見他與蕭揚打招呼時神色雖然如常,卻依舊感到有些不對。送走了蕭揚,便想與他說上幾句。只見他從樓上下來,也不理她,徑直出去了。她嘴角微微一動,想要叫他,卻還是忍住了。
那日之後,凈薇明顯感到他的冷淡了,經常是過了半夜再回來,或者是根本就不回來了。她平素是不注意他衣服的小細節的,但還是好幾次看到衣領上明顯的口紅印,聞到不同品種的香水味。她本是老早就有準備的,但真的到來了,還是隱隱作痛的。
這日靖琪拖著她去四姨太那裡。現在府里又有誰不知她失寵的事情呢?這小姑子還是頗貼心的,拉著她去打麻將牌。她們這次繞了小路過去,隔著窗子,卻隱隱聽到了四姨太房內的談話聲:「前段時間還蜜裡調油似的,現在啊……?」依稀是四姨太的聲音。
二姨太的聲音尖細,倒是一清二楚地傳了過來:「可不是嗎?大少最近在外面可荒唐了,和一個百樂門的舞女打得火熱。」這種事情自是少不了六姨太的份:「底下人不是說,大少已經很久沒進少夫人的房間了。其實,說句實在話,按大少的品貌,撇去家世不提,也是有不少女的會倒貼上來的。」靖琪實在聽不下去了,拉了凈薇便想走。凈薇卻沒動,朝她笑了笑,還是進去了。
屋內倒是來了不少人,也已經開桌了,連平時難得看見的七姨太也來了。凈薇聽王媽說過,七姨太一向身體不好,這會兒仔細一看,臉色確實頗為蒼白。她含笑著向眾姨娘問了好,輪到七姨太的時候,便多問了一句:「七姨娘,身子可好些了?」那七姨娘也微微朝她笑了笑,答道:「還不是老樣子,要少夫人費心了。」那笑容怯怯的,有種我見猶憐的味道。
聽差的送了茶過來,凈薇便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牌。在眾姨太中,二姨太進門最早,又因生了兩個兒子,儼然是眾姨太的領袖。平時免不了要找凈薇的茬。這會兒見她失寵了,便開始落井下石了起來:「七妹子啊,不是我這個姐姐說你。趁年輕,多在督軍身上用點工夫,不要像我們人老珠黃了,那獨守空閨的日子多難熬啊。你還年輕,若是督軍老是不進你門,還不跟守活寡似的。」
七姨太臉色微紅,眼睛卻看著凈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還是四姨太解了圍:「二姐,你這話,要是傳到督軍耳里可不好。」二姨太還是笑著,卻轉過頭,看著凈薇:「少夫人,你說是吧?」凈薇也含著笑回道:「二姨娘說的是。七姨娘應該向二姨娘多多討教的。想當初督軍是頂頂寵愛二姨娘的。」她素來是能躲就躲的,但此時卻再也避不開了,只能笑著回了。卻見那二姨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兒沒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