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三十三)
/我也想有捷徑啊。我也想像以前那樣「不用你覺得,只管聽我的」啊!/安雅的關心,反倒讓少年煩躁起來。他緊緊抓住刀柄,臉上的笑容變得無比僵硬,就像鐵釘在木樁子上刻出來的一樣。「有隻土無傷,還剩一口氣沒咽。之前解救的那幾名凡人奴隸,現在應該也歇過來了。」他嘴角抽搐一下,旋即轉過視線,不願去看倒映在女孩瞳孔中的自己:
「我可以再去問問。妖邪用妖邪的法子,凡人用凡人的法子……慶功會開始前,看看能問出些什麼吧。」
安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她顯然是回想起了「妖邪的法子」。有那麼個瞬間,少年覺得她會扭頭就走,從此再不回來,但安雅卻咬緊牙關,出乎預料地跨前一步。「那隻土無傷已經死了。我來的時候,夏三他們聚在南邊大樹墩那裡,商量著要不要砍腦袋。至於救回來奴隸——」安雅搖了搖頭,笑得比少年還要黃連:
「之前那次詢問,在寨里已經傳開了。這回,就別再往水裡扔錢了。」
「……」
少年默默地點了頭。昨天白天,他在杜行首提供的乾貨倉庫里,對那些凡人奴隸很下了一番工夫:帶進山又帶出來的寶貴蔗糖,全給了四個可憐蟲打牙祭,卧虎樓的好酒好肉,不停歇地送進來伺候……結果,奴隸們雖然化解了敵意,感激無比地向他俯身下拜,可四個人加起來連句囫圇話都湊不齊,少年耗了半天工夫,能確定的只有兩件事情:
第一,他們都是在林子里獨自幹活時,突然被敲暈擄走的,三個人是在晚上,還有一個是在黃昏;第二,抓他們的「瓜慫」數量不多,但是非常兇狠,領頭的「禿毛」尤其殘忍,對自己人照樣拳打腳踢。前者早在少年預料之中,後者更是他親眼所見,又費錢又費心思的詢問,等於說連根毛都沒撈到……
「也罷。就讓他們繼續養病吧。」少年把那間臭烘烘的逼仄小屋趕出記憶,不情不願地承認失敗,徹底放棄了這條線索。他覺得嘴巴裡面彷彿遭了旱災,又干又燒:
「腦筋早不靈光了,再問也問不出什麼。而且,抓奴隸的那個妖邪頭目,本就是給自己干私活,他們就算神智清醒,也不可能知道土無傷的主巢穴。」
「還有個辦法。」安雅眨眨眼睛,順手把一縷髮絲撥到耳後。她是真心實意在幫忙,僅此一點就讓少年倍感欣慰:
「昨天夜裡逃走的妖邪頭部,肯定藏在其中一支隊伍裡面。我把我們村,還有桐坪、老墳梁這些地方的情況都寫下來了,咱們可以一起研究。迷惑追兵的分隊,跟真佛待著的本隊肯定有區別,從血跡、屍體還有遺落物的細節入手,准能把他逮到!」
「小雅費心了。」少年恢復了對女孩的愛稱,正如安雅不再公事公辦地喊他「官長」。不過,他的心情並沒有變得特別雀躍:
「那些記錄,我等等就去看。不過,最好還是把期待放低一些,咱們的對手可不是傻二愣子。他很有能耐,而且對部落非常忠心,昨天晚上發現苗頭不對,立刻帶著殘兵集中突圍,連一忽都沒耽擱。有這種心思的人,恐怕不會因為一時大意,就在路上留下馬腳,說不定還會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用假線索誤導我們。」
「那正好。想跟咱們耍心思,那咱們就陪他耍!」安雅被激起了鬥志。她又向少年靠近半步,而且還從懷裡掏出一卷字紙,匆忙遞到少年面前。此時此刻,在女孩的眉眼之間,又出現了兩人初見時的靈動:
「這是阿爹向村裡人收集的,我一直帶在身上,寫的是曹憨失蹤以後,山上冒出來的各種怪事。你看這裡,對,就是這張,曹憨不見兩天以後,有人居然在北邊梯田上撿到他的褲子,那地方離關奴隸的窩子,可是隔了十萬八千里。土無傷要是還玩這套,又派一隊兵馬專門騙人,那咱可不能手下留情了,一定要把這夥人圍住幹掉,再讓俘虜帶路去主巢!我就不信了,妖邪難道就沒有軟骨頭?」
「這的確是一種方法。」少年接過那疊白紙,手指輕輕拂過墨字。安雅的決心讓他很受觸動,雖然這個法子成功率不高,但女孩的話語,已經撥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某根琴弦。/似乎就要找到關鍵了。似乎——應該——就是——/少年一面思考,一面習慣性地說出心中所想,藉此理順思路:
「不過小雅,「假線索」只是我的一個猜測,對面這樣做的可能性其實不大。逃走的土無傷首領,是個憐惜部下性命的人,他真願意把幾十名同伴當成棄子,扔到我們刀下么?不,應該不至於。昨晚突圍的時候,他一直衝在最前面,根據王驛長的報告,此人至少殺了兩次回馬槍,連快沒氣的重傷員都想搶回去。很難想象,這樣的首領會把同伴扔給敵人,只為了自己能夠安全回巢……」
「那他到底是圖啥?」安雅輕輕側過頭,被少年弄得迷惑不解:
「我也聽過不少小說,分散隊伍,除了用假李鬼掩護真李逵,還能為什麼?難道那個首領毒蘑菇吃太多,帶著部下在林子里瞎轉悠么?」
眾多琴弦一齊撥動,奏出恢弘的黃鐘大呂。少年心中豁然開朗,困擾他多時的難題,如同夏日刨冰一般瞬間消融。「小雅。你真是個天才!」他驀地攥住女孩雙手,一面孩子似地開懷大笑,一面使足了力氣猛搖猛晃:
「就是這麼回事。就是這麼回事!他根本沒打算回去,他和那幫手下,一開始就沒打算回去!」
「你這……官長!」女孩又驚又羞,小臉漲的通紅通紅。不過,雖然已經有寨民移來視線,但她卻沒有立刻抽出小手。「有人看呢!而且,而且我也沒聽懂。那個妖邪頭領,是怎麼回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