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六十年後的了斷
第18章六十年後的了斷
大粽子的話著實太有衝擊力,喜喜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什麼?」
彭秀神情近乎狂躁,嗓子似含了血,厲聲道:「六十年前,我在我們初遇的槐樹下安排下雨樓刺客,就是為了等申屠定前來赴會,誰想他沒有出現。我以為是他發現了蹊蹺,沒想到六十年後,我才知道,原來不是他發現了,而是妙手空空橫插一腳,將盒子偷走!」
喜喜愕然,申屠定也晃了晃身子,都不能相信耳中所聽見的話。
「原來……原來這六十年你總是避開我,不是因為怨恨我沒有赴約,而是因為你忌憚我。」申屠定遠比彭秀用情要深,哪怕是兩人分開,他也是極力阻止門徒與雨樓作對,甚至也會暗中幫助她。別人只道他身有殘疾不能娶妻,他身為男子也不在乎這世俗閑話。
只因心中被填滿,一半是她,一半是愧疚。
突如其來的真相讓申屠定重重受創,胸口一悶,吐出一口鮮血,跪在地上不能直起腰身。這一看,喜喜只覺他更加蒼老了,不由嘆氣,抬頭向毫無憐憫之色的彭秀看去:「畢竟曾戀過,前輩為什麼非要告訴申屠前輩真相。」
彭秀冷笑:「什麼戀過,並沒有。」
「如果沒有,一開始就是為了接近申屠前輩,那前輩也不會用『初遇』這個詞了吧。分明是無意相遇,可能是戀過,只是前輩在知道他的身份后,還是選擇了權力和背叛。」
「六十年前的事,早過去了。」
喜喜這才明白,為什麼她說會將墨白放在第一位,會被彭秀嘲諷讓她六十年後再說。
因為彭秀就曾經歷過這樣的事。
在利益和戀人之間,她選擇了前者,而且如今看來,仍是無悔。所以她看不起喜喜,也不認同喜喜所說的話。
但同樣,喜喜也不覺得她背叛到要誅殺戀人,奪取風樓的事是對的。
「申屠前輩曾說,我太爺爺和他喝過酒,也算投緣,現在我想,當年太爺爺或許也看出你不是好人,所以知道你讓人送來夜明珠時,才會在中途偷走。只是太爺爺或許也沒有發現那張字條,所以才會扔在地窖里,卻沒想到幾十年後被我發現了那盒子,又來找你們。」
喜喜不由呸了一口自己的手:「讓你手賤。」
墨白見她一本正經罵自己的手,完全將責任推開,她也是……蠻厚臉皮的,厚得俏皮。
彭秀冷聲道:「無論真相如何,害我計劃失敗的就是你太爺爺。既然是他造的孽,那就該由你來還。還有你,墨白,你將我雨樓拆了,奪我彭家多年心血,今日和她一起死在這裡,也算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墨白冷眼相對,「前輩這個詞用錯了,還有,『死在這裡』,也用錯了。」
彭秀朗聲大笑,極盡諷刺:「難道你覺得你能離開這裡?我彭家的乾坤陣,豈是你能破的!」
「前輩剛才也說,從裡面無法出去,但如果是從外面,又當如何?」
「你已經將墨家護衛攆在外面,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哪怕你放響炮,他們也看不見。」
墨白嘴角微揚,滿是讓對手心煩的戲弄笑意:「我只是答應你讓他們去外面守備,可是並沒有跟他們說。百丈之外待命,是墨家護衛護主的警戒線。現在,想必他們已經在闖關破陣了。」
彭秀驚愕。
「乾坤陣是精妙,但只是陣內精妙,陣外卻脆弱不堪。」末了墨白眼有輕蔑之色,「否則你以為,為什麼我不急著走?」
話落,喜喜就踮腳探頭,在他臉上「吧嗒」親了一口,雖然看見的是塊高大的冰塊,不過她知道是墨白,還不忘誇道:「真棒。」
這一口親得實在用力,墨白臉上被吮出個紅印,十分惹眼。他站得筆挺,一手撈著她和兔爺,臉還有點燙。
申屠定見狀,覺得心口又開始發悶,總覺得再被刺激一下,他又要吐血了。
彭秀臉色沉冷,墨白說的不假。乾坤陣已經開始不穩定,可見外面有人正在強攻破陣。如果陣破,那她籌備的計劃會功虧一簣,就連自己也難逃死劫。
稍作思量,她抬步跨出石林,先朝墨白出手。她絲毫不將申屠定放在眼裡,墨白才是她最棘手的敵人。所以從申屠定身旁掠過時,她甚至沒有考慮他的威脅性。可是沒想到,她近身之際,申屠定就跳了起來攔截,揮出雙掌。
彭秀也急忙還掌對擊,四掌相對,威力極大,颳得地上枯葉飛起。彭秀頓時被逼得退步,一時不能向前。
喜喜只看見兩個粽子在打來打去,飄飛的枯葉在她眼裡已然成了裝飾,看得她簡直要餓死了。
她看見的是粽子,兔爺看見的是胡蘿蔔,一人一兔滿臉頹廢地趴在墨白身上,黯然神傷。
「喜喜。」
墨白忽然開口,喜喜打起精神:「嗯?」
「申屠前輩快支撐不住了,你先留在這裡。」
喜喜對著那會動的「木頭」點點頭:「你去吧,我和兔爺在這兒不動。」
墨白托住她俯身放下,隨後加入纏鬥的兩人中。彭秀一見墨白也來了,頓感壓力。墨白本就是武林高手榜上的佼佼者,她跟申屠定堪堪打個平手,如今加他一個,只覺大事不妙,攻勢一停,快速逃離。
申屠定心中仍殘留昔年情義,無心再追,墨白也不會放喜喜在這裡不管,兩人齊齊停步。就在兩人準備離開石林時,突然轟隆一聲,天塌地陷,整個地面瞬間空了。無數的石頭往地底湧入,兩人立即點足往上,可竟有漫天毒蟲飛來,將他們逼回在坍塌的石林中。
喜喜只見前面發生異變,猛然站起身,身後忽然掃來一陣冷風,她警惕轉身,還未看清眼前人,就被一掌直拍心口。五臟六腑像是被什麼拍碎了,在體內劇烈一抖,喉嚨一甜,吐出大口的血,癱瘓在地。
兔爺頓受驚嚇,見那人俯身過來,它一跳而起,撞在那人小腹上。
彭秀始料不及,雖然力道小,但還是受驚後退半步。等看清是只兔子,她抬腳踹去,將兔子踢開。
兔爺重重落地,好在樹林無人走動,枯葉堆如棉被鬆軟,落在上面不至於重傷。但那一腳不輕,它掙扎了兩下,就暈了過去。
喜喜一見兔爺翻了個白眼就閉上了眼,頓時眼淚縱橫,恨恨道:「彭秀!你這死老太婆!」
彭秀蹲身,笑得張狂:「要怪,你怪你太爺爺吧。」
她再起一掌,目標是喜喜的腦袋。掌未落下,卻見一抹寒光掠過眼底,她的膝蓋竟被鋒利匕首劃開血口。
那匕首銳利非常,劃過膝頭,幾乎削去半寸膝蓋。彭秀尖叫一聲,往後一倒。喜喜用盡氣力翻身上前,彭秀登時露出嘲諷冷笑,笑她不自量力。她伸手便要去扼她的喉嚨,可沒想到喜喜竟是身形一晃,躲開她的攻擊。
彭秀詫異,這不會武功的黃毛丫頭竟能躲過她的攻擊?
這回換喜喜冷笑了,教她的人可是墨白,天下無雙、天下第一的墨白!彭秀算什麼東西!
憤怒加憎惡匯聚於心,喜喜的動作變得更快更狠,躲過一擊,握著匕首的手已經順著她的攻勢滑落,直取她的咽喉。
彭秀喉嚨發出咯咯聲響,瞪大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滿眼的愕然和不甘,直到眼裡黯淡,也沒有合眼。
喜喜捂住心口往前面看去,石林坍塌的地方有墨白,枯葉堆積的地方有兔爺。她兩眼一紅,怒氣攻心,又吐了血,卻連哭都哭不出來。別人是血化作淚,她是淚化作血。
「墨白……兔爺……」
她哽咽著往前走去,沒走兩步就癱在地上,才發現自己傷得有多重,剛才都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反擊彭秀。
她遠遠看見兔爺踢了踢腿,瞬間身體又有了力氣,往前衝去,伸手將它抱起,哭出聲來:「兔爺。」
兔爺吐出一口悶氣,瞧見那壞人不會動了,這才癱在喜喜懷中養精蓄銳,剛才那一腳,疼死它了,沒有一百根胡蘿蔔不能安慰它。
突然之間,亂石之中,一條人影躍出,一手還抓著一個老者。
他面上依舊冷峻,不驚不懼,不急不躁,鎮定如泰山不倒。一足落下,墨白就見喜喜臉上有血,手上立即鬆開。昏迷的申屠定重落在地,悶哼一聲,還是沒醒來。
他上前抱住喜喜,為她封住穴位,這才環顧四下,看見彭秀的屍首,微微愣神:「你殺了彭秀?」
喜喜「嘿嘿」笑了笑,有氣無力地道:「我是不是很厲害?」
墨白心頭微顫,輕輕抱著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雙眼澀得生疼,低聲道:「嗯,很厲害。」
他的喜喜舉世無雙,無人可比。
他感覺得出她的傷勢很重,脈搏紊亂又輕弱,透著異常。墨白心覺不安:「喜喜……先別睡,你傷到哪兒了,我看看。」
喜喜微微合眼,語氣更弱:「上次那兒……唔,你真的要非我不娶了,老看。」
墨白撩開她的衣服,那舊傷的疤痕還沒有完全消退,如今蓋了五指掌印,傷的理應是內里。可她的脈象卻很奇異,不應只是這種傷。他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那雪白地方,還有幾根細如毫髮的東西。他拔出一看,是銀針,還是帶毒的銀針。
他扶起喜喜,運氣為她逼毒。
喜喜又吐了好幾口血,彭秀沒把她拍死,她倒覺得自己要吐血而死了。只是吐出來的血觸目驚心,身後人焦急的運氣方式也讓她明白過來,她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墨白額上滿布細汗,直到無毒可逼,才收回真氣。只是喜喜的脈象仍舊很弱,那毒只怕要滲入她的五臟六腑了。
「墨白。」喜喜顫顫地伸手,貼在他冰涼的臉上,笑笑,「別一臉你要做鰥夫的模樣,多少大風大浪我們都過來了,我雲喜喜是死不了的。上次那一刀沒戳死我,這次只是一巴掌,哪裡會拍得死我。」
墨白笑不出來。
乾坤陣法已經被外面的人破了大半,彭秀也死了,墨白看出破綻,抱著喜喜就往外面衝去。護衛自然會把申屠定帶上,不用他費心,他如今也沒這個心思去管申屠定。
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申屠定花了一輩子竟然都沒看出來。眼不盲心盲,可悲,還連累得喜喜如此,墨白實在是不願多管。
寬大的長袍裹著喜喜,可喜喜還是覺得冷,渾身慢慢動彈不了。墨白抱著她往林外疾奔,帶著個人動作也不慢。很快他就出了避暑山莊,離開楓林,往最近的小鎮趕去。
小鎮毗鄰萬峰谷,雖非商道,但百姓安居樂業,黃昏將近,店鋪也陸續關門準備用晚飯。
一家藥鋪剛要關門,突然門外出現一道身影,隨即門猛地被踹開。要不是大夫閃得快,差點就中招。可門已成碎渣,看得他目瞪口呆,連罵人的事都忘了。
墨白抱著喜喜衝進裡面,伸手將桌上的筆墨藥方掃開,把她放在上面。
大夫這才反應過來,哆嗦著手指指他:「你、你、你……」
「你」了好幾次都沒「你」完,卻見那年輕男子目如鬼差,聲若閻王:「針灸,熱水,快!」
大夫被吼了一聲,又被吼住了,罷了,救人要緊,這才急忙去準備東西。
聽得外面嘰嘰喳喳的,喜喜想堵住耳朵,可手不聽使喚,提不起來。那碎碎念不知是人聲還是鳥聲,吵得她根本沒法好好睡。她眉頭擰了又擰,想無視那聒噪,但始終沒有成功。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那聒雜訊更大了。她終於忍不住睜眼:「吵死了。」
「呼。」
旁邊傳來整齊呼聲,像約定好了似的,十分默契,隱約一聽,就聽出至少有七八人。
她緩緩偏頭看去,視線有些模糊,但還是依稀看出屋裡果真站了很多人。她咳嗽一聲,床前就有人顫聲道:「姑娘撐住,可不要再暈了,已經有人去請那位公子了。」
她虛弱地問道:「墨白?」
那姑娘快哭了:「不知道,只知道他說不能讓你一直睡,得有人跟你說話,他兩天睡一覺,其餘時間都在跟你說話。他去睡覺了,就抓我們來跟你說話,不停地說。噢,給的錢還是蠻多的。」
她說得很慢,嗓子還有點啞,聽起來真的說了很久。喜喜聽見墨白兩天一睡,罵了他一聲蠢蛋,問道:「那你哭什麼?」
「這麼好的男人,我怎麼就碰不到,嗚……」
喜喜咧嘴笑了笑,她再怎麼厲害,可還是個姑娘家的心,有個好情郎,這可是姑娘家引以為傲的事,安慰道:「你也會碰到的。」
不過是說了兩句話的空閑,墨白就來了。他穿過人群走到喜喜床前,摸摸她的額頭,說道:「你再不醒,都要入冬了。」
喜喜醒來了片刻,視線也清晰起來,看清墨白的模樣,不由怔愣。
原本那樣丰神俊逸,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人,如今面頰陷落,撫來的手也明顯感覺到瘦得太過了。她強忍眼淚,笑笑:「我還等著你帶我回墨城過冬,才不要在這兒過。」
墨白輕輕地點了點頭:「你再躺幾天。哪裡不舒服告訴我,我把宋神醫召了回來。」
「宋神醫真忙……」喜喜疲累得思緒有些跳躍,「我想吃肉,和你一起吃。」
「好。」
其實喜喜一點都不想吃肉,她想喝些清淡的白粥。可是誰讓她的城主大人這麼挑食還這麼瘦了呢,喝粥怎麼成,她要看著他吃肉,把掉了的肉補回來才行。
喜喜果然沒吃下多少,於是順理成章讓墨白全吃了。吃過晚飯,宋神醫也來了,白煙自然也跟在一邊。她進來就在她作勢捶了她一拳頭:「沒良心的,兔子都醒來那麼久了,你還敢睡上半個月。」
身上還纏著紗布的兔爺睜眼看了看她,又往棉被上團了團身,什麼時候能好,它都不能好好抱它的胡蘿蔔了。
宋神醫把脈過後,收指說道:「醒來就沒事了,再多吃點,幾天後就好了。」
喜喜抿抿蒼白的唇:「騙人。」
宋神醫微微笑道:「我怎麼騙你了?」
「如果真的有這麼輕鬆,那你就不是這個語氣了。」
「那我會是什麼語氣?」
喜喜擠著嗓子說道:「哎呀呀,喜喜姑娘,再過幾天你都能下地打老虎了。」
宋神醫沒笑,白煙也沒笑,喜喜知道事情嚴重了。
墨白在旁抱手,冷著臉道:「丟出去。」
白煙抓了宋神醫就要扔,宋神醫號叫一聲:「我錯了。」
喜喜見他這樣,輕輕笑了笑:「說實話吧,我可是見過世面的人,藏著掖著我會想東想西的,萬一想歪了,還容易把自己憋壞,傷更難好了。」
哪怕她說得這麼輕鬆,宋神醫也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看向墨白。
墨白遲疑稍許,才緩緩點頭。
宋神醫道:「你中的是彭秀獨門暗器,暗器有毒,本來我能解,但她以強勁內力將毒素逼入你的五臟六腑,我趕到之後,毒已經滲透內里,我回天乏力……」
喜喜平靜地道:「我還能活多久?」
宋神醫勉強露出一笑:「我是無力回天,但如果能找到神醫聖手留下來的還魂丹,也還有救。」
喜喜語氣仍舊平靜:「那葯能找到嗎?」
宋神醫默了默說道:「神醫聖手是我師伯,只是他素來小氣,從不將藥方外傳,所以沒有傳人,連我師父也不告訴。他過世之後留下茅屋一間,在你昏迷之際,城主已經派人去他的住處,但……一無所獲。」
喜喜暗嘆,卻還是笑道:「沒事,宋神醫你儘力了。」
屋裡四人陷入沉默,連向來多話的白煙都不忍開口。
最後還是喜喜又輕聲問了一遍:「所以我到底還有幾天可以活?還能看到雪嗎?」
「能。」
「還能再過個年嗎?」
宋神醫默然。
喜喜覺得可惜:「我還想再多收一年紅包來著,還想放放煙火。聽說墨城有座高塔很高很高,在那兒放煙火,一定很好看……」
她說著說著就沒什麼力氣了,後面的話像在喃喃自語,轉眼就變成夢囈。墨白俯身給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看得白煙鼻子泛酸,拽著宋神醫出去。
喜喜睡了半個月,小憩一會兒就醒來了,醒來就見旁邊睡了個人,睡得很沉,眉宇間都是憂思。她側身看著他,摸摸他的眉心,抹平那褶子,靠在他身上睡覺。
翌日,喜喜醒來時墨白已經不在旁邊了。她試著起身,發現身體倒是能很自在地動,就是大步走還不行,怕震到了傷口。她穿好衣服洗漱乾淨,打開房門,眼前映入滿眼芭蕉,是個幽靜小院。
屋頂上跳下個人,單看那紅衣喜喜就知道是誰了。一般人穿紅衣都能穿成醜人,但白煙穿卻是難得的好看。喜喜見她飛檐走壁,羨慕極了:「墨白和兔爺都不見了。」
白煙答道:「宋神醫說兔爺要換藥,城主怕吵醒你,一早就帶著兔爺去別的房間了,很快就會回來。」
「兔爺傷得不重吧?」
「不重,宋神醫說那一腳踢得很重,不過幸好兔爺平時除了吃就是吃,養了一身肥肉,沒踢傷內臟。」
喜喜撲哧一笑:「兔爺聽見這話肯定不開心。」
「兔爺是只神奇的兔子,以後我還是不要打它的主意了。」白煙嘀咕一句,又道,「聽說城主帶你來醫館的時候,也受了傷,可他送你到了這兒來,卻不眠不休,提也不提自己的傷。後來還是大夫說要是他再強撐,只怕你還沒醒他就要睡了,他才肯接受治療。後來我和宋神醫來了,告訴他你的傷勢后,他又幾天不睡,一直坐在你的床前發獃。」
喜喜現在最害怕聽見這些,以前她剛被綁到墨城總覺得墨白愛算計人,將她當作玩偶操縱。現在……她多希望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那她也就能安心地過完冬天,安心地走了。
如今她不忍心走,也在害怕。墨白那樣執著的一個人,她真的害怕他在這件事上也一樣執拗。
晨曦普照,染得滿院明媚,刺入喜喜眼中,卻仍是滿眼黯淡。
墨白抱著兔爺回來的時候,早飯也送到了房裡,喜喜剛擺好筷子,就見他進來,嫣然笑道:「快過來吃飯。」
墨白坐下身,把兔爺放下。兔爺身體還沒復原,趴在桌上神色怏怏的,閉目養神。
「不如等會我們就回墨城吧。」喜喜接過他舀的肉粥,喝了一口,有肉的香味,好喝,「你趕慢一點,把車廂鋪得厚一些,累了我們就停下,好不好?」
「好。」墨白又道,「想回家一趟嗎?」
喜喜怕自己的身體受不住顛簸,壽命又被折騰短了怎麼辦?哪怕是幾天,也對她很重要。
「不用,家裡已經沒人了,而且太爺爺的東西,不都運到墨城了嗎?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件應該挺有意義的事來,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不如我們回去把太爺爺留下的東西整理一遍,找到他們的主人,暗中把東西還給他們。」
「如果找不到主人呢?」墨白可不想再碰到彭秀那種事。
喜喜想了想:「那就不送了,就當作是太爺爺給我留的嫁妝,嘿嘿嘿。」
墨白見她笑得狡黠,幾乎被她逗笑,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為什麼還能這麼坦然和開心?
「哎呀。」喜喜拍了拍腦袋,「我怎麼這麼糊塗,當初地窖里還有太爺爺留的一本小冊子。我發現的時候太害怕了就隨手給扔進寶貝堆裡頭了,上回玲瓏珠出現時也沒有想起來,真是糊塗。」
「你是說上面可能記載了各種寶物的主人?」
「嗯。」喜喜號道,「我們那麼辛苦到處找申屠定和彭秀到底是幹嗎……」
墨白見她提起彭秀臉色也不變,問道:「你不恨彭秀?」
喜喜笑了笑:「恨也沒用,反正都過去了,我老想著那件事,會不開心的。我得開開心心地過完這個冬天,對吧?」
墨白默然許久,才道:「嗯。」
既已過去,何必牽挂在心。彭秀已死,也不能再倒回數月之前,倒不如坦然面對將來,珍惜當下。
兩人又商議了一番,決定用過早飯就回去。可早飯還沒吃完,門就被急敲。門外人敲了兩下好像等不及回應,直接推門而入。
喜喜瞧見那人,倒吃了一驚,慌慌張張的宋神醫可是很難見的。她還沒開口問,就見墨白眉宇有冷意:「丟出去。」
隨後跟來的白煙立即抓住他的手要扔,宋神醫急忙道:「……你聽我解釋。」
「說。」
宋神醫說道:「我苦想了一夜,突然想起我那師伯雖然為人小氣,但我聽我師父提起過,三十年前他對一個叫妙雲芳的姑娘卻十分大方。那妙姑娘……不對,如今應該是快半百年紀的婦人了。誒,不管了。那妙姑娘是當年師伯心儀之人,她要什麼師伯就給什麼。但後來妙姑娘不願跟師伯去崖底過清貧日子,兩人就分開了。」
白煙忙問道:「你是說那妙姑娘手裡可能有還魂丹?」末了她皺眉,「可是算起來已經過了三十年,就算有丹藥也早就化成水了吧?就算沒化水,也可能被她吃了呀。」
宋神醫擺手:「不不,那還魂丹是救命良藥,只要不遇水就算是過了百年都不會化。而且據說我那師伯對妙姑娘很是大方,真送丹藥也不會只送一顆。我想這些年來都沒有聽說哪裡有還魂丹的消息,那想必妙姑娘沒有向別人賣這種葯。一顆已經很受用,我想她也不會將一瓶都吃了。」
墨白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能肯定她手上有丹藥,但或許會有?」
宋神醫點頭道:「有一線生機。」
有一線生機,就不能錯過。
有一線生機,或許得來的就是轉機。
有了轉機,喜喜就能活了。
墨白沒有再遲疑,對白煙說道:「速去找妙雲芳的下落。」
白煙回答的音調都明顯高揚了:「是!」
喜喜當然不想死,但她現在又不能表現得太想活,免得到時候活不成,誰都痛苦。於是她繼續淡定地吃早飯,還給墨白夾了塊餅,瞪他:「又挑食,說過幾回了,要適當吃些粗糧,別吃太精細。」
「有你。」
「什麼有我?」
墨白看她:「我不動筷子,是因為知道你會往我碗里放。如果你不在了,或許我才自己動筷子,因為沒人會再往我碗里放了。所以……好好活下去,為了自己,也為了我。」
喜喜怔怔的,一股難捨的酸楚從心底直涌鼻尖,湧上眼眶,頓時紅了一圈:「嗯!」
兩人在小鎮又留五日,每天除了養傷就是去四處賞景閑逛,早出晚歸,等朝陽,看夕陽,倒也過得輕鬆。這一愜意,連喜喜都忘了自己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這早晨曦剛剛普照,墨白想著喜喜按照平常的時辰也該起來了,便去她房裡。他過去時正好看見婢女端水離開,示意她不要關門,走進裡頭,就見喜喜站在鏡子前,抬手往自己胸口拍了一掌。
然後她就叫了一聲滿臉痛苦地蹲身,看得墨白快步走了過去,將她扶住:「做什麼?」
喜喜以為自己沒事了,天真地試了一拳而已。她撲閃著眼睛道:「剛才有隻蟲子非禮我,結果拍得太用力了。」
墨白一聽,往她的胸部看去。喜喜臉一紅,捂住:「現在有隻熊貓非禮我。」
久違又煩人的稱呼讓墨白眉眼直跳:「熊貓不非禮木板。」
喜喜大怒,伸手戳他胳膊:「熊貓熊貓。」
「咳。」
窗外一聲輕咳,半開的窗戶前一個姑娘側身站著。
兩人往那裡看去,比朝陽還要更加光亮的人來了。
「包菜姑娘。」
白煙板著臉罵道:「你才是包菜!」
說著她已經從外面跳窗進來,看得喜喜滿臉黑線——她早就說過,武功好的人從來都是不走大門,非要跳窗的。
墨白直接問道:「妙雲芳的事打探得如何?」
白煙想起正事,不跟她鬥嘴了,說道:「妙雲芳當年離開神醫聖手后,嫁給了一位李姓商人,如今兩人定居在慶州,離這裡倒不遠,七八天的路程。而且……」她繼續說道,「那李三爺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有求於我們墨城,想讓墨城在他途經的商路上給予保護。只是因為李家無甚名氣地位,與每年來求我們的百名商戶無異,因此沒有留意到此人。」
聽見後面那些話,墨白就放心多了,不是和墨城有仇的人,還有求於自己,要拿解藥就容易些了。就算對方是像雨樓那樣的地方,有解藥在,他也不會心軟退步。
喜喜說道:「要不我們直接去慶州見妙雲芳一面吧,這樣來回也省了時間。而且去慶州和回墨城的路一樣,就算去慶州一無所獲,也可以順路回墨城了。」
墨白也覺得有理,考慮到喜喜不宜奔波,便對白煙道:「你和宋神醫先行一步,前往說明,我們隨後就到。」
「屬下遵命。」
白煙一走,喜喜就跑去收拾包袱,也沒什麼行李,只有幾件衣服,還有墨白給她的銀票。她忽然想,要是她去見閻王了,那樣就會有別的女人來花墨白的錢了,
墨白走過去的時候,就見喜喜臉上神情憤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出門的時候天氣甚好,晴空萬里,陽光明媚,映得喜喜的臉色泛紅,好了不少。她上了馬車,墨白已經拿起韁繩。她便抱著已經傷愈的兔爺在旁邊坐著。
一路上都十分順暢,不見雨水,連山賊都沒有看見,喜喜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等到第六天,還沒到慶州李家,先去探路的白煙原路折回,剛好與他們碰面。
「來意已經說明,李三爺表示等候城主大駕。」
墨白問道:「見到妙雲芳了嗎?」
白煙遲疑:「見到了……」
喜喜見她遲疑,心下一沉,輕撫著兔爺沒有說話。墨白語氣也隨之低沉:「她怎麼說?」
白煙沒有抬頭,語氣猶猶豫豫:「那日我是單獨見李夫人的,問她此事,她說她不認識什麼神醫聖手,也從來沒有過任何瓜葛,還說我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墨白握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跳起,因這隱瞞而起的怒色聚攏眉頭。倚在門上借力的喜喜也不解,為什麼說不認識?如果藉此事跟墨城結交,百利而無一害吧?她皺了皺眉說道:「還是去一趟吧,反正都是順路。」
墨白輕輕點頭,扯動韁繩時,卻覺前路漫長,心緒不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