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第17章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第17章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書房內,簡單交代完事情始末的蔚青城和陸驍一同對著窗外吸煙,一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直到香煙燃盡。

他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女編輯那天來到他家給他帶來的是一個壞消息,知名作家兼漫畫家歌德的新書上市了,反響極佳,這個高調的歌德常年被讀者和媒體拿來跟低調低進棺材里的蔚青城比較,這次蔚青城對外宣傳所透露的有關新文的題材和人物設定也與歌德放出的有所雷同。相同題材、相同人設,高下很容易分曉,所有人都在等待兩人的新書上市。

本應該是蔚青城先交稿先上市,但他最近沉迷於戀愛和家庭瑣事,寫稿的速度慢出天際,被歌德搶了先。

事情到這裡並不能看出任何嚴重性,蔚青城向來不屑於與任何人進行比較。

問題的關鍵在於,蔚青城的編輯們發現,歌德的這本書與蔚青城還有一周即將上市的新書有百分之六十的內容是完全一樣的,除了人物、地點更改過,其他簡直可以說是複製粘貼,而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也與蔚青城原定的大綱走向完全相符。

唯一的不同是,蔚青城的大綱向來不會涉及小說的結尾,他的結尾都是未知的,連他自己也未知。

兩個作家從前都沒有過抄襲的前科,但這次不同了,同一本書,歌德先出,蔚青城后出,在讀者看來很明顯是後者抄襲前者,百口莫辯。

「你不需要太有壓力,這個歌德現在不僅僅是抄襲你,而是盜竊了你的文稿,我會調查這件事。你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暫停這個項目。」陸驍說。

蔚青城搖頭:「公司不打算暫停,他們只是讓我做好接受輿論的心理準備。」

陸驍不悅地皺眉,周身漸漸瀰漫出一種極度危險的氣息來:「什麼意思?錢照樣賺,鍋甩給你?」

蔚青城太了解陸驍這個人的脾氣,看著比誰都溫和,實則是笑面虎,發起狠來只認六親,天王老子也不慣著。他雖然事業有成,但也不乏會有一些置氣之舉,彷彿內心住著一個小小的暴發戶,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收購了,財大氣粗到令人嘆為觀止。

他這個表情,分明就是想收購了人家圖書公司,長兄如父啊,感動中國的好表哥,可他已經不是被爹娘拋棄還不能自理的小男孩了。

蔚青城又搖了搖頭:「我自己也同意不暫停,這就是我的書,為什麼要退縮,我並沒有抄襲任何人的。就算全世界的輿論矛頭都指向我,於我而言,不過是廢話連篇,我問心無愧。」

「我覺得不妥。」陸驍說,「我陸驍的弟弟,不能被人指著腦袋罵。」

「會讓你丟臉嗎?」他調侃道。

陸驍撇撇嘴:「非常會。」

「那你可以先修鍊一副雙皮臉,到時候丟一張,還剩一張。」

「可以倒是可以,只怕到時候你把我兩張臉都丟了。」

調侃結束,更加沉重的話題將要開啟,兄弟兩人十分默契地異口同聲地向對方問道:「你覺得是美景泄露了稿子嗎?」

緊接著,他們又異口同聲地回答:「我覺得不應該是。」

於情,岑美景是蔚青城萬分珍重的女友,十有八九將來是要和蔚青城結婚的人,如果她對蔚青城沒有感情,僅僅是作為歌德派來的小姦細,也不至於還要搭上貞操,除非對方給她的條件更吸引人。

於理,歌德給她多少錢也不會有捧著蔚青城這個飯碗來得實惠瓷實,如果只是為了錢,嫁給蔚青城是最好的選擇,他會把所有身家都交到她手上,現在沒結婚也可以說達到了這種狀態。

於情於理,美景都沒有作案動機,況且她看起來真的不是有心機的女孩子。

陸驍懷疑到了家裡那個陌生姑娘,他之前在醫院見過,當時和美景鬧得很不愉快,不知來這裡是不是別有目的。

這一想法,也被蔚青城否定了。

何培踏入他家門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的電腦設置了複雜的密碼,相關的手稿也被他扔進保險柜,這還是他第一次啟用書房裡的保險柜,在此之前,它一直任勞任怨地被當作花盆架,只有花盆沒有花的盆架。

那事情就蹊蹺了,陸驍問他:「你夢遊?」

「我就算西遊也不會夢遊的。」

客廳里的美景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要進房間跟何培聊天,一會兒又要出來跟余寶珠溝通一下。再一次從卧室走出來時,她氣呼呼地踹了一腳書房的門,對著裡面吼道:「蔚青城,出來做飯了!」

蔚青城並不是一個多疑的人,但自己的稿子突然變成別人的稿子,除了他最親密的人,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懷疑誰,美景確實有著難以開脫的嫌疑。

這兩天不理美景,一是他擔心她真的深藏不露,二是他覺得自己居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相信美景與這件事毫無干係,所以,艱難地彆扭著。

不過,美景這矯健的一腳加上氣勢如虹的命令,強行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寵妻本能。他飛快地彎腰把彈落在窗檯邊的煙灰用手指蘸起來放進煙灰缸內,為了防止煙灰到處飄落,回身拿起桌面上的馬克杯,往煙灰缸里倒上一點點水,再將窗戶開到最大,揮揮手,加快空氣流動,好讓書房裡的煙味快速散去。

「你聽到沒有!做飯了!」美景又踹了一腳,顯然壞心情和小情緒全都撒在這扇貴重的實木門以及尊貴的蔚青城身上了。

陸驍不可思議地指了指門,低聲問:「老弟,什麼情況這是?你在這個家裡還有沒有地位了?」

「當然有,我是一家之主。」

「她呢?」

「主的女王。」

「……」

蔚青城成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家庭煮夫這件事要比蔚青城的稿子被偷更令陸驍震驚。

他跟著蔚青城一同進入廚房,默默地看著他一板一眼、有模有樣地洗菜、切菜、入鍋、裝盤。煮出來的菜色香味俱全不說,炒菜的同時,他還能將廚房打掃得乾乾淨淨,地上不見一滴水,牆面不見一滴油,洗菜池裡不見一片菜葉。

陸驍跌破了眼鏡,看來在美景的諄諄教導下,蔚青城的人生得到了質的飛躍。就算沒有美景,他這輩子也不會過得像個流浪漢只能等別人投餵了。

六菜一湯一個水果拼盤,純熟的刀法和翻炒水平一看就是經過專業培訓的,誰能想到在菜板上完美翻飛的這雙手不是來自優雅高檔的西式大廚而是一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作家啊!

美景不吃辣椒,每次陪蔚青城吃完飯都要站在客廳辣得直轉圈,所以,他只做了一道辣子雞丁,其餘的魚、蝦、肉和蔬菜都是清蒸素炒的。陸驍繼續在內心驚嘆,這小子居然還學會了為別人著想,他可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帶蔚青城去酒樓宴請朋友,讓他點菜,他點了一桌子紅通通的奇辣無比的菜品,吃得一桌子人熱火朝天都快原地爆炸了。

蔚青城將清蒸海鱸魚從蒸鍋里拿出來時,陸驍探身出廚房,對著美景豎起大拇指,深表敬佩。

美景眨眨眼,不知何意,還以為他在表揚自己能把家裡這兩個炸彈般的女人按捺住,不由得也跟著在心裡暗嘆自己是個有人格魅力的好姑娘。

所有菜品被整齊地擺上桌后,蔚青城又打開一盒貓罐頭,倒進兒子的小飯碗里,洗完手后入座。

美景入座后嘗了幾口,表情里寫著差強人意,勉強湊合吃吧。

但陸驍不那麼覺得,蔚青城能把東西煮熟,他都會覺得是奇迹,況且還能煮出味道,那就是十分值得表揚的。

總的來說,這頓飯吃得有些累,並不能算是完美的節日聚會,美景全程都在擔心何培跟余寶珠會用筷子戳死對方,儘管她們兩個在餐桌上連個屁都不肯對對方放。

臨走之前,余寶珠從包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小方盒扔給美景:「聖誕快樂,差點忘記拿出來給你了。」

美景樂不可支:「哎呀,你太客氣了,來就來嘛,還帶禮物,以後不要這樣了呀,我都沒有給你準備什麼呢!」她邊說邊飛快地拆開包裝紙,打開深紅色的真皮包裝盒,雙眼頓時放光,「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是收,還是不收啊。天啊,寶珠,你真是寶珠啊,真像劫富濟貧的女俠啊!」

盒子里赫然躺著一塊名牌腕錶,就是那種不算多好看,卻貴得要死,買回來又沒什麼用,但所有女孩子都希望在手腕上套上一塊的奢侈品。

「不要錢,貴什麼貴,品牌商送的,只在品牌活動上戴過一次。不是我喜歡的款式,剛好又適合你,就送你了,不用放在心上。」

美景頻頻點頭:「好的,我放在手腕上。不過,寶珠,你也太實在了,幸好你說是別人送給你的,要是你買的,我真不好意思收,畢竟我給你的只有一頓飯,而且還不是我做的。」她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在充滿青春活力的余寶珠面前,她更像個小孩子。

余寶珠莞爾一笑:「你至於嗎?就送你一塊我不戴的手錶而已,不用這麼不好意思,你看你,臉都紅了。咱們不是朋友嗎?我不需要的好東西分享給你,你有什麼好東西也可以分享給我。」

「關鍵是我不也沒什麼好東西嗎!」美景繼續笑,她實在是沒什麼好東西可給余寶珠分享了,她所擁有的最好的,是蔚青城,借給她看一看還是可以的,給她用,那是一萬個不行的。

「不。」余寶珠穿上自己的高筒靴,站在門口回頭望她,「你搞錯了,美景姐姐,不是我給你多少,你就要給我多少,這不是友情,是交易。而是我給你多少,我不計較,你給我多少,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語閉,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美景身後的何培,揚起嘴角壞笑,「真不巧,大過節的也沒給你帶點禮物,不過表就不用我送給你了,你自己就是呀,對不對?」

不等她的話音落下,整個人已經被陸驍夾著邁出蔚青城家的大門。

美景尷尬地關上門,滿眼歉意地轉身看向何培:「唉。」

何培笑笑沒說話,默默地走進廚房去洗碗。

美景趿著拖鞋從蔚青城身邊一閃而過,完全把他當成空氣,直奔廚房:「何培,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何培低頭忙碌著,「人和人是不一樣的,美景。你不用感到抱歉,從小到大你就討所有人喜歡,一群小姐妹裡面你的人緣最好,我就不同了,討厭我的人不多,喜歡我的也不多,可能我這個人太直率。」

何培微微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就是那種如果我的兩個朋友不和,我只會選擇其一的人,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選熊掌有樂趣,選魚同樣。」

「你這麼一說,我更內疚了。」

「可是,你並沒有選擇我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對不對?你的內疚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只是徒增煩惱罷了,所以,不要想那些讓自己左右為難的事情,我要是真的在意,我們就不會是朋友了。」

這話說得真好聽,只是將美景襯托得更壞了,幸好這只是同性朋友,這要是異性,簡直就是腳踩兩隻船的行為。

美景唉聲嘆氣地回到卧室,蔚青城大概是嫌棄自己身上有油煙的味道,正在換衣服,美景滿心都是何培跟余寶珠,已然忘記自己和蔚青城正在鬧不知所謂的矛盾,沮喪地從身後將他抱住:「作家大人,我好矛盾啊……」

「沒關係,我原諒你。」他沒頭沒腦地回應道。

「謝謝。」美景也跟著沒頭沒腦地答了一句。

兩個人一起愣住了,好半天,美景才從他的背後伸出小腦袋,仰臉問:「我為什麼需要你的原諒?」

蔚青城抿了抿唇,快速地轉移了話題:「你在矛盾什麼?」

「對,我很矛盾。」她也想起自己想說的是這件事,「我很矛盾何培與寶珠的存在,她們兩個水火不容,我在中間有些為難,可是,她們對我來說都很好,我有什麼理由嫌棄她們呢?你說余寶珠吧,雖然與我相識得晚,可她真是一點兒毛病都讓人挑不出來;再說何培吧,她跟我認識的時間比我親妹妹跟我認識的時間都要長,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慷慨解囊,為了我遭受過人生最大的不幸。你說,為什麼她們兩個不能和平共處呢?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呢?」

蔚青城換好衣服懶洋洋地往床頭一靠,一副旁觀者清的模樣對她說道:「我要是你,我選余寶珠。」

「為什麼?」

「因為她漂亮、有錢、慷慨、講義氣、率真、早熟。」

美景一頭霧水,猛地一拍床頭:「你給我正經一點,選朋友和漂亮、有錢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在傍富婆!」

「你認為她們之間的不融洽是因為你,這個想法大錯特錯,其實她們是因為階層不同。」

「階層?什麼階層?資本家和工人?余寶珠也沒剝削何培啊!」

「不是那個意思,是何培看余寶珠的眼神里,充滿了赤裸裸的嫉妒,尤其是面對余寶珠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不可一世的驕傲,彷彿只要余寶珠想得到,全世界的東西都會被她輕易擁有。而何培呢?她還沉浸在自己失去一切的固執的想法中無法自拔,她會嫉妒你,但和嫉妒余寶珠有著天壤之別,因為你沒有餘寶珠漂亮、有錢、慷慨、講義氣、率真和早熟。何培這個女孩子,她不願意與一個比她優越太多的女孩做朋友。」

美景托著下巴回想許久,他的話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道理。好像這些年來,何培一直是自己好友中的佼佼者。倘若她沒混進蔚青城的圈子,不認識陸驍跟余寶珠,那何培就會一直是她心中的女王,何培在自己的圈子裡,確實是十分有優越感的一個人。

美景有點慪氣了,敢情她跟何培這麼多年的感情都是鬧著玩的,誰都能看明白何培,連余寶珠都能,偏偏她不能,她是個白痴嗎?

「我不是白痴!」

蔚青城被她吼得一愣:「我沒說你是白痴。」

「你說沒說,我都不是!誰的內心還沒一星半點的晦暗了,我只看到了她閃光的地方!」

「對,你說得對,她是你心中的太陽,是你心中的月亮,是你心中的美少女戰士。」

「蔚青城,你不要太過分!」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筆賬要跟他算,大腿一橫,一屁股坐在他的腰上。

說重不重,說輕不輕,蔚青城被壓得忍不住皺了下眉:「明明是你過分。」

「你說,你給我解釋,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要你的小命!」

「我解釋什麼?」他試圖把美景從自己身上搬下去,但美景兩條小腿夾得很緊,他努力半天仍然無濟於事。

「解釋你這幾天晚上為什麼不睡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小母狗了!」

無稽之談,他冷笑一聲:「只有一晚而已。」

一晚也算!

岑美景有小情緒了,晚上洗完澡,頭髮也不吹,耍賴皮似的橫在主卧的大床上,蔚青城洗完澡出來發現自己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沒辦法躺得舒服,便伸手推了她兩下。美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屍體一般。他還真的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她是活的,才用力一掀,把她弄到一邊去,自己躺了下來。

「你幹什麼!」美景雙目瞪得溜圓,躺在床上還不忘虛張聲勢地叉腰蹬腿。

蔚青城一把扯掉她的浴袍,將剛剛被自己掀到一旁去的美景再勾回自己的懷裡:「一日不做,如隔三秋。」

一夜未眠的,只有蔚青城一人而已。

美景這種心中坦蕩且沒有什麼掛心事的人通常都好眠,本來蔚青城也是,但昨夜不同。

美景入睡后,她的手機收到了幾條微信,蔚青城順手就打開來看,都是無關緊要的消息,不過看到陸驍的頭像時,他頓了一下,隨後打開。

窺探別人的隱私是不禮貌的行為,幸好他從來不注重這一點,不然,真的會有負罪感。

陸驍:「青城的改變很大,你圓滿畢業了,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你教會他生活自理,我強行給你走個後門。後天,你來我這裡一趟,不過你要想好,這一趟你可能要走兩到三個月。」

美景:「謝謝學長,我想好了,就算去二十年、三十年也沒問題!」

陸驍:「蔚青城怎麼辦?他會讓你跟我走嗎?」

美景:「他留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我更嚮往詩和遠方!」

陸驍:「……OK。」

OK?這是我親女朋友?我這麼大個英俊、有內涵的活人不如狗屁的詩和遠方?這是我親表哥?借著詩和遠方的名義勾走表弟宛如智障的小女友?

這明明就是居心叵測,明明就是奪人所愛,明明就是不要臉。

氣得他都忘記自己是個作家了,想不出什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辭彙來罵自己表哥。

再想到岑美景來自己身邊居然是和陸驍的某種不可告人的交易,他就更想罵人了。原來他不是岑美景真正的老闆,不是改變她一生的男人。原來她留在自己身邊不僅僅是為了一個月那一點點生活費,更多的是因為她要得到陸驍的肯定,那個溫柔的、耐心的小可愛根本就不如她所說的那般,說什麼人生夢想就是成為自己助理其實都是假象,她是個很有演技的小姑娘。

不過,看在她都已經被自己睡了的分上,這一項暫且可以原諒。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定要沉住氣,需要自己哀求挽留的愛人,不是真的愛人,在岑美景心裡,自己必須高於詩和遠方。

再說詩和遠方有什麼啊?他一作家都沒追求詩和遠方,她一臭暖床的廚娘,怎麼還奢望那麼多?

他應該一腳踹醒岑美景並聲情並茂地告訴她,詩歌沒前途,遠方有流氓!

天知道他多努力剋制自己的雙腿別衝動,心裡不斷地平復自己,女朋友是自己選的,不要衝動。畢竟他腿長,控制起來很難。

就這樣熬過了一夜,再熬過了一天,整整三十六個小時沒有睡覺的蔚青城終於支撐不住自己的眼皮。在他入睡的前一刻,美景抱著兩件要洗的臟衣服溜進房間,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作家大人,我跟你說件事情,我有工作了,明天去報到,周六出發去重慶,周五我還要去辦護照。我去完重慶去海南,然後要出國,可能要兩三個月,你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吧?」

蔚青城沉默良久,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雲淡風輕地問了一句:「何培怎麼辦?你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我身邊嗎?」

「我不放心她,可是我放心你啊。不過,你不用擔心,剛剛我跟何培說我要走很久的時候,她說她這兩天就搬走了。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她有所企圖地留在你這裡了。」

「那……」他只說了一個字就不想再開口了,他曾經放下許多驕傲去討她歡心,這一刻原本也能用霸道無賴的方式把她捆住,可他突然就不想這樣做了。

「那我不會等你。」他輕柔平和的語氣擲地有聲,彷彿在平靜的水面突然扔下一塊石子,在兩人心中盪起一圈圈波紋。

美景抿著嘴巴不說話,似乎有點生氣又似乎有些難過,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不等我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走兩個月而已,你就會變心?」

「嗯。會。」他肯定地回答,「我看很多言情小說里都會說到這樣一句話,你若不離不棄,我定生死相依。」

「又俗又土。」美景打岔。

蔚青城慢慢睜開眼睛,微微偏頭看向她,四目相對時,他自以為是的心如死灰竟然又灼熱活躍起來,他點頭,說:「是的,我也覺得又俗又土,可現在居然覺得很有道理,我可以放下我不可一世的驕傲做任何會讓你開心滿意的事情,這是我表達愛的方式,而你可以不溫柔、不可愛、不性感,可是你不可以離開我,這是我需要的愛。」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你認為工作比我重要,那你跟徐染有什麼區別?」

「你說工作不重要,那我以後不讓你寫書,你同意嗎?」

「如果寫書影響了我們的家庭生活,我同意。賺錢的方式有很多,我不是非得選擇這一種不可。」

「這不是你的夢想嗎?」

蔚青城皺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的夢想和寫書有關係?」

「那你的夢想是什麼?」她問。

「夢想?」他思考片刻,說,「和普通人一樣有個普通的家。」

只能說,人各有志。

美景渴望擁有真愛,也願意為真愛妥協許多,但如果為了愛情就放棄一生,她不想這樣做,倘若擁有無憂的後半生還好,倘若她和蔚青城在半路上分道揚鑣、一拍兩散,那她在生活面前將再次陷入舉步維艱的狀態。

她也不奢望自己能成為多耀眼的明星,只是想到父母供自己讀書,讀自己喜歡的專業,她不應該白白浪費這些年來的付出與積累,她應該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小小的事業,這樣的人生才堪稱完整。

在她看來,魚與熊掌可以兼得,只是魚不願意,那這就是魚的不對了。

可是,她為什麼將蔚青城比喻成魚呢,他也可以是熊掌啊!

「你還去嗎?」他問。

美景鄭重地點點頭:「我想去。」

「好吧。」他實在太困了,決定翻身睡覺,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是,「那你就去吧。」

岑美景離開的那天早上,蔚青城甚至沒有起床來送她。等到家裡徹底安靜,肥胖的大貓一躍跳上他的床,蹲在他的胸口提醒他該起床給自己投食鏟屎,他才懶洋洋地半支撐起身體,從虛掩的門縫向空蕩的客廳望了良久。

「由於你媽不負責任地拋棄了我,我懲罰你今天沒有飯吃。」

他不給兒子餵食就算了,連自己也絕食了。

電話關機,窩在被子里看了一整天的書,他好像真的失戀了一樣。比失戀更難過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將要失戀,這種提心弔膽的痛太折磨人了。

傍晚,外面下了一陣急雨,雨點急促地打在窗上,讓人心煩。

冬日的白天短,還不到六點,天色已經宛如黑夜。

客廳忽然傳來開門聲,蔚青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可趴在他身邊的兒子不會聽錯。它一雙琉璃似的眼珠睜得又大又圓,機敏地側頭朝門口看去。

連兒子都聽到了,那一定不會錯。

原本躺在那兒就跟大限將至一樣的蔚青城突然詐屍一般一躍而起,被子和貓被他一起掀翻在地,兒子不悅地喵了兩聲,被他嚇得不輕。

用喜上眉梢、眉飛色舞來形容此刻的蔚青城再恰當不過,大概連他自己也不曾發覺,他這一刻的表情是他這輩子最生動鮮活的一刻,只看到這一幕的人,也不會相信他原本是個多麼冷漠且孤傲的一個人,彷彿他就是一個這樣還未長大、喜形於色的少年。而那個高冷的蔚青城,是這個世界的錯覺。

岑美景這個口是心非的小東西,嘴上說著嚮往詩和遠方,心裡還是更嚮往自己。

從卧室到客廳,他大步流星,不過兩秒,心中卻彷彿經歷萬重波濤,澎湃至極,心中大喜,嘴上還是不願意饒人:「怎麼,不想當你有追求、有夢想的女主播了?想回來給我做飯、洗衣服當我樸實無華的女助……」

話音戛然而止,出現在玄關處、手裡拎著兩袋子食材的窈窕身影的並不是岑美景。

失望瞬間取代所有欣喜若狂,黑色的短髮、黑色的美顏,瓷白的肌膚襯著淺色的唇,他又恢復了往日面對外人時所展現出來的冷清模樣。

何培站在門口不知所措,他不需開口,冷漠的眼神已然下了逐客令。

她尷尬地抬了抬手,說:「那個,美景不在,我擔心你不好好吃飯,就買了點菜過來,打算幫你做點吃的。做完我就走,你忙你的,我不會打擾你。」

「不用,我不餓。」

何培緊張地深吸一口氣,放下袋子,脫鞋關門:「不餓也要吃飯,美景說你以前總不按時吃飯都生胃病了,所以,飯這個東西,不要等到餓了再吃,該吃的時候就要吃。」

她邊說邊往廚房走:「我很快就做好,不過不能陪你吃了,我晚上有個約會。」

提到「約會」二字,她面上浮起一絲甜蜜的喜色,蔚青城慢慢放下戒備,彎腰抱起蹭到自己腳邊的兒子,跟隨何培走到廚房門口,修長的手指深深埋進厚重的貓毛里:「約會?你談戀愛了?」

何培羞赧地笑笑,手上利落地擇菜洗菜:「目前來說還不算。」

「什麼樣的人?」他並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但何培多少有些不同,在他看來這女的腦子一直不怎麼好。

「沉默寡言但是很溫暖、很居家,而且老實又本分,反正什麼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那麼幸運了。」

蔚青城點點頭:「聽起來不錯,祝你成功。」

何培笑笑沒說話,低頭忙著自己的事。

她十分守信,給蔚青城做了兩菜一湯、一小鍋米飯,整整齊齊地端上桌,再把貓餵了,然後匆匆忙忙地摘下圍裙挎上包:「我先走了,青城,碗你放在那就好,冰箱里有三明治,明早你用微波爐熱一下就能吃,中午我來幫你洗碗做飯。在你家住了這麼久,美景在的時候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她不在,這些活兒都我來做吧!」

「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可以。」他坐在餐桌前,沒有要送的意思。

「沒事!」何培已經穿好鞋準備離開了,「舉手之勞,反正我也麻煩你那麼久,這點小事不算麻煩。」

餓是真的,食不知味也是真的,似乎很久沒有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從前他是習慣的,如今卻感覺分外孤單。

美景每天都會發信息來,各種她工作中的經歷,從最開始的興奮、好奇到後來的疲憊、厭倦,他只是默默地看,卻不給她任何回應。

不回應,是因為生氣。

何培每天都會來兩次,真的只是做飯打掃,有時蔚青城在書房裡寫稿子,她就一個人默默地幹活,做好飯擺在那裡,背起包走人,絲毫沒有打擾他的意思。

蔚青城的書比原計劃推遲了一周才上市,他只負責寫書和收稿費,兩耳不聞窗外事,編輯幾次在電話里想跟他談談外面的世界已經炸開鍋了,他都拒絕聽下去。

拿到樣書的那天,他發燒了,原因是沒有蓋被子在沒開空調的客廳里睡了一個下午,還是晚上來給他做飯的何培叫醒了他,當時他整個人已經昏昏沉沉。

茶几上放著幾本他的新書,黑白簡約的封面,是他一貫的風格,不需要靠花哨來吸引任何人,只要貼上他的名字,就是品質的保障。

何培拿起一本書翻看了兩頁,問:「送給我一本可以不?」

蔚青城裹著她遞給他的毛毯,疲倦地點頭。

「幫我簽個名?寫兩句贈語?」

吃人家的嘴軟啊,蔚青城向來懶得在書上寫任何東西,這回他沒拒絕,拿起簽字筆翻至書的扉頁,大筆一揮,寫下剛勁有力的幾個大字——兩句贈語。

何培拿到手裡看了看,有些發矇,可又確實挑不出什麼毛病,是她要求他寫兩句贈語的,他非常實在地寫上了。

蔚青城拒絕吃藥,何培只好給他煮了一鍋薑湯,她不敢像美景那樣命令他必須喝下去,只能苦口婆心地相勸。

「你說我要沒來這裡,你發燒也就算了,我都在這裡,你還燒出什麼毛病來,我怎麼跟美景交代啊。你就喝一碗吧,就一碗,挺甜的,還辣辣的,很好喝。你喝了,我就回家,你不喝,我就不走了。萬一你有個好歹,我好幫你叫救護車。」

蔚青城實在難受,沒力氣和她爭辯,只想她快一點消失,於是捏著鼻子視死如歸地喝掉一碗,這味道,還不如榴槤。

他困極了,只想睡覺,隨便跟何培說了一聲「再見」,就回卧室去睡覺,一頭扎在床上后,便失去意識,這怕是……要升天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醒來的時候臉疼,火辣辣地疼。

迷迷糊糊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是被人扇了耳光,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臉茫然地看著站在床邊氣到青筋暴起的岑美景,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那這夢可太不盡人意了,居然夢見岑美景打自己,雖然她是有那麼一點恃寵而驕,霸道又嬌氣,可也不至於跟自己動手。

如果這是夢,他應該做點什麼呢?站起來飛她一腳,還是給她一個深沉的擁抱,傾訴一下自己夜以繼日不間斷的思念。

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對峙了許久,直到他的背後傳來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個聲音熟悉又陌生,還有那麼一丁點討人嫌,這是?

蔚青城猛然坐起,羽絨被順著身體滑下來,空氣中的潮濕冷氣立刻貼上裸露的皮膚。轉過頭來之後,他看到一絲不掛的何培睡眼惺忪地躺在他身邊。

他還沒退燒,呼吸還是滾燙的。他無奈地捂了一下額頭后,重重地躺回枕頭上,打算挺屍,等待夢醒時分。

「穿衣服,起來。」美景拾起地上的文胸和套頭毛衣,氣憤地扔在床上,扭頭走回客廳。

美景忽然也想寫書了,就叫《關於閨密的一百種死法》。她又氣又惱,氣的是床上躺著的那兩個人,惱的是,自己比余寶珠多吃好幾年大米飯和鹽,居然沒有那個小丫頭活得明白。

余寶珠的話沒有一句是錯的,她是真正的天真,真正的愚蠢,而何培,壓根就不是省油的燈。

昨天下午,何培給她發信息,讓她看一下網上關於蔚青城的新聞。由於工作量很大,她又是新人,很多東西要學習,最近一直沒時間去上網關注那些八卦新聞,再說蔚青城向來也沒有所謂的八卦新聞,可是何培這樣說了,她就不得不去關注。

——知名作家蔚青城江郎才盡,複製抄襲歌德的全書,雙方溝通無效,同時揚言要起訴。

歌德向來為人高調,且從不計較靠負面新聞來炒作自己,兩位知名作家,兩本相同的暢銷書,雙方讀者各持己見地在網上打起口水戰。

對於蔚青城而言,這件事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而歌德則收穫滿滿,畢竟他的書先一步高調上市。

美景願意用項上人頭來保證,蔚青城不會抄襲任何人的作品,可惜,她的人頭在萬千讀者和網友面前,一文不值。

她不知道歌德從哪裡得到蔚青城的原稿,她只知道,歌德這是在作死,這一步棋走得太險,一旦蔚青城翻盤,那他只有死路一條。

她不管歌德在耍什麼花樣,只擔心蔚青城一個人如何承受這樣的輿論壓力。

美景並不知曉這些風雨還是她親自告訴蔚青城的,原本他對這些事情不聞不問,美景卻在信息里說了個七七八八,他只回了一個「沒事」,便再也沒搭理她。

晚上何培又發來信息,說蔚青城發燒了,燒得很嚴重,不肯吃飯也不肯吃藥。美景忽略了懷疑何培如何得知蔚青城生病這件事,連夜交接自己的工作,趕早班機回來,卻看到了這樣香艷的一幕。

是傻子看了都想打人的一幕。

蔚青城只穿了一條長褲就匆忙從房間里出來,他站在客廳中央顯得很無措:「你沒說你會回來。」

美景抱著肩膀蹺著二郎腿,不悅地翻了個白眼:「你見過捉姦還有提前打電話通知的?怎麼著?我提前告訴你們,好給我擺個絕佳的拍照姿勢,我是不是得背著單反相機來啊?沒給你們合影留念是不是很失望啊?」

蔚青城真的很想向她解釋一番自己是多麼無辜,不過,當下這種情況,他每解釋一句就會顯得自己的無恥更上一層樓。

他的頭還很沉,太陽穴跟有人蹲在頭皮上掄著大鎚敲打一樣疼,連他自己都沒辦法確定自己是真的無辜,他有什麼臉來坦蕩地面對美景呢?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承認了?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一句,直接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我是引狼入室、自作自受,我應該收拾收拾鋪蓋趕緊走人並且要不留一絲痕迹地給你們騰出一個乾乾淨淨的家?」

美景從沒這般咄咄逼人過,可是,蔚青城居然一點也不討厭,她含著眼淚指責他的模樣只會讓他更心疼和難過。

美景抬起手指憤恨地朝他指了又指,半天沒說出一句像樣的人話,這時,何培出來了。

可她還真不如不出來,自己有衣服不穿,偏偏穿上蔚青城的衛衣,下擺剛好蓋住臀部,露出一雙筆直又性感的大腿,眼神里不見有絲毫的退縮,似乎就是出來向她宣戰的。

美景氣得牙齒都在打戰:「幹嗎,情侶裝啊?一個不穿上衣,一個不穿褲子?」

蔚青城看向何培的眼睛里已經開始往外飛刀子了,眼神能殺人的話,她應該早被他活剮了。

他坐到另一張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煙盒,給自己點燃一支香煙。

「這就是你這麼久以來蟄伏在我身邊的目的?」

客廳里有些涼,何培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臂,冷靜道:「我沒有任何目的。我承認是我騙了美景,說不喜歡、說放下都是假的,不這樣說,我怎麼能接近你?我也沒有做任何傷害你們的事情,我在這個家裡一直安分守己,難道不是嗎?」

「這個家?」美景冷笑一聲,「你腦袋是不是燒掉了?這個家和你有一毛錢的關係?」

「原本和你也是沒有一毛錢關係的,想要的東西就要努力去爭取,這一點我沒做錯。」

何培在最後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蜷縮著雙腿,視線落在茶几上的某一處,接著說:「還有啊,美景,你一定要弄清楚,昨天夜裡並不是我主動對蔚青城做了什麼,是蔚青城主動把我按在床上的,我掙都掙不開。說句實話,那種力度讓我聯想到了不久之前我剛剛經歷過的強暴,並沒有美感可言,我本來可以用床頭的煙灰缸砸暈他,可我實在太喜歡他了,我捨不得,所以,發生這件事,並非是我情願的。」

她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就好像這本來就是遠在美國的表親的鄰居的故事,於這房間里的任何人都無關,不急於辯解,不慌於內疚,站在最大受害者的立場闡述她所經歷的無奈的事實,別說,編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美景將視線落在蔚青城的身上,等他給自己一個完美的解釋。

可是,直到香煙燃盡了,他也沒能講出一個真正平復這場風波的字來,他習慣性地端起馬克杯,往煙灰缸里倒了一點水,然後放下杯子,冷冰冰地直視何培,說:「說完了?你可以穿上衣服離開了。」

這就完事了?她捉姦捉得也太沒有激情了,至少應該給這對狗男女一人一嘴巴才像那麼回事啊!這劇情才剛剛準備展開就要大結局了,她果然不是個當作家的好苗子,連起碼的節奏都掌握不了。

這該不會是一個姦夫在掩護姦婦的圈套?要麼說人在危機時刻腦子就是很靈光,美景騰地站起,一個馬步蹲在沙發上,憤怒地直指何培:「想走?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這句台詞是不是有些沒氣勢?姿勢似乎也不是很有氣勢,從蔚青城一副看待智障的眼神來看自己就足以體現出來。

美景後悔了,真正的強大不需要如此虛張聲勢,換作別的厲害的姑娘,比如余寶珠吧,肯定不會像個猴子一樣滑稽地跳上沙發撒潑,如果何培能表現得像個超凡脫俗的清高妓女,那余寶珠一定能成為何培德高望重、端莊大氣又冷艷風情的老鴇媽咪。

「呵呵。」何培譏諷地笑了笑,「你們兩個,到底是讓我走,還是不讓我走?」

蔚青城冷漠道:「穿上你自己的衣服,從我家消失,隨便你去哪裡。你也可以去警局報警說我強姦了你,你儘管放心,就算你不報警抓我,我這輩子也不再打算跟你有任何交集。」

「白睡了是嗎?」何培反問。

「不然呢?」他挑眉,「要收費嗎?」

何培抿了抿唇,站起來回卧室去換自己的衣服。

美景決定先把蔚青城撓個大花臉再去撓何培,她心中倒數三二一零,然後,一屁股坐下來,捂著臉無聲地大哭起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遇到真正的困難時會如同宇宙最強少女般所向披靡、無所畏懼,沒想到,自己是如此慫。

她是個愛情上的失敗者,連自己的愛情都經營不好,兩段戀愛遭遇兩個極品小三,她這是名副其實的「渣男收割機」啊!

蔚青城去拉她的手臂,被她慪氣地甩開:「人渣,別碰我!」

她聽到了,無奈之下幾不可聞的嘆息。

何培換好衣服出來后,站在美景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對嗎,美景?」

「再跟你做朋友就是我腦子有水!我後悔死了跟你做朋友,你不配做我的朋友,你滾!」美景一邊擦眼淚,一邊吼,心裡還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跳起來給她一嘴巴,畢竟這是最佳時期,現在不打過個幾年在大街上遇到了,她再一躍而起給人一耳光就顯得太沒水準了,哪有人如此後知后覺。

「那好,既然不是朋友了,那我有些話要說。」何培從沙發上拾起自己的包挎上,「我還喜歡蔚青城。我知道從今以後很難再走進他的生活,所以,我要交代你,好好照顧他,就算你來到他的身邊不過是為了一場卑劣的職場交易,當他為你償還債務,送你玫瑰跑車,挽回了遙遠給你的羞辱,滿足了你的虛榮心,便有了你所謂的心動和愛情。也正因此,你背叛了所謂的閨密情。即使你是如此現實又物質的女孩,他還是盲目地喜歡你,我希望你珍重這份喜歡,下一次不要因為遇見更富有的人而背叛他,畢竟這世界上有很多不需要他為自己付出一絲一毫就甘願付出一生的女孩子,只是她們都沒有你幸運。」

美景的哭泣停止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與自己相識十幾年的好友,好像就在上一秒鐘她才認識這個可怕的人。

傻姑娘才講氣話,企圖用氣勢去傷害別人,而有心機的女孩,她可以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地把話里的每一個字都變成刀子直直地扎進人心。你掙扎時,刀子不疼,疼的是你自己。

交錯一名摯友,不如交一條不懂人話的好狗,狗永遠是狗,人有時候不是人啊!

此時,美景才真正地發覺原來自己很早之前就不喜歡何培了,或許是從她遭遇了強暴之後在醫院裡惡毒地詛咒自己的時候開始。

人都有良心,她是一路迎著明媚的陽光成長的祖國好花朵,人善心美,她的良心在不斷地譴責她去大包大攬那些不幸的根源,把罪惡的源頭緊緊地捆綁在自己身上,她和何培的友誼,其實早在那一刻分崩離析。

就如余寶珠說的那樣,真正的朋友,不會因為自己受到傷害就去傷害自己的朋友,反而會擔心她今後可能陷入深深的內疚不可自拔。

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結局不應該是把這兩刀拔出來插回朋友的身上,而是寧願血肉之軀毀滅也要護另一個人全身而退。

而愛情,真的不是她一味地謙讓,另一個姑娘就可以輕易得到的普通物件,它需要雙向選擇才能成立。

倘若蔚青城的選擇從一開始就是何培,美景發誓,就算她深愛他,也絕不允許自己陷入何培如今的境地,更不允許自己把自己好友的愛情弄得一塌糊塗。

就算現在。是的,就是現在,如果蔚青城勇敢地承認他跟何培相愛了,自己成為多餘的存在了,她會氣憤、會難過,可她絕不會挽留。

真愛你的人趕不走,不愛你的人千萬不要試圖去留下,因為你早晚會失去他。

鼻涕流下來了,美景抹了一把,又流下來了,她知道自己此刻在何培看來就如同被揭掉了面具的小丑,她失落的同時,何培正在感受報復帶來的得意快感。

她沉默地起身,退去所有虛張聲勢,用最後的力氣站到何培的面前,揚起手腕朝她的臉揮去,她知道這一巴掌下去,將打碎什麼。

美景還是慢了一步,從前或是現在,她一直在被何培欺負,她還是那個自以為無敵的慫包,她的巴掌沒有打到何培,反而被何培抓著手腕,給了她一記響徹整個空間的耳光。

當然,此時何培所打碎的東西,與她剛剛將要打碎的東西,是完完全全相同的。

「岑美景,你始終欠我的,你的愛情和我的人生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你沒資格打我這一耳光。」

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啊,她是不是聚集了全身的真氣於那一隻手掌,才能打出如此有氣勢的耳光,打得她腦袋都偏了,鼻涕都差點甩出去,這簡直更加凸顯了她這個失敗者的失敗。

毫無顏面可言,面子、裡子都丟盡了。

她們兩人還沉浸在與對方不共戴天的恩怨里,只聽啪的一聲,蔚青城一個耳光扇在何培的臉上,力道之大令聞者都害怕,何培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瞪回來,美景則驚訝得一口咬住自己的手指,然後,她嘗到了鼻涕的味道,啊呸!

「至少岑美景沒有傷害過你,你又覥著一張什麼樣的臉依仗什麼樣的資格打她?」他粗魯地揪著何培的衣領將她往玄關處推搡,「別以為上過我的床,我就會對你憐香惜玉,我罵都不捨得罵的人你敢給我動手打?給我滾!」

連穿鞋的機會都不給她,蔚青城一把拉開自家大門,將她扔了出去,長腿就地飛起一腳,將她的鞋一起踢了出去,隨後砰的一聲摔上門。

回身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抽紙,抽出幾張柔軟的紙巾,走到美景面前,一把糊在美景的鼻子上。

美景一邊擤鼻涕,一邊頂著濃重的鼻音說道:「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背叛我的人,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是不會弔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的。」

「我都沒計較你是因為喜歡我的錢才跟我在一起。」他說。

「我呸!我喜歡錢,我就去找陸驍了!陸驍多金、溫柔又幽默,我幹嗎找你這無趣、冷漠又毒舌的人!」

「一個何培都能把你欺負成這樣,你想去跟余寶珠斗嗎?你死無全屍算是好的,她能把你挫骨揚灰了。」

「我呸!」她接過蔚青城第二次遞過來的紙巾,「我要跟你分手!出了軌的男人就是掉在屎上的錢,丟了可惜,拾起來噁心!我不想噁心自己!」

「一百塊拾起來是噁心,一百萬呢?」

「我不管!我就要分手!」

「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換來美景不可思議的短暫空白。

好幾秒之後,美景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把擦過鼻涕的紙巾用力往旁邊一甩,掄起拳頭就往他胸口砸:「你這個人渣,你出軌還理直氣壯,你剛才還打女人,還喜新厭舊,你去死!」

他猛地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死死地按住她,說:「從現在開始,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我去死。」

「不要!」美景狠狠地踩了他一腳,「蒼天啊,怎麼讓我經歷這種事啊……」

美景開啟了無限哀號的模式,從客廳哭到卧室,從卧室哭到廚房,把家裡有關何培的一切都打包起來裝進垃圾袋,瞅了蔚青城半天,想把他一起扔了,沒下得去手。

做完這一切,蔚青城已經裹上睡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確切地說,是燒到不省人事了。

於是,美景又哭著打120,哭著找陸驍,哭著在醫院裡交錢,最後哭著在他手邊睡著。

等她醒過來時,病床上空蕩蕩的,只有凌亂的棉被。她的眼睛幹得很,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難看極了。

很奇怪,她醒來之後既沒有繼續歇斯底里,也沒有心如死灰,甚至無暇去顧及她的男朋友和自己的閨密睡了一覺,滿腦子想的都是何培到底會不會真的去報警抓蔚青城。

按著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說法,何培不會置蔚青城於死地,但蔚青城昨天可是把何培打了呀,打得還不輕。何培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的?

她胡亂地紮起頭髮站起來,心想自己不至於睡死到連警察來把蔚青城抓走了都沒發覺吧……

推開病房的門,她在走廊里看見了讓自己心憂的身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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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景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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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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