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別再說是誰的錯,讓一切成灰
第10章別再說是誰的錯,讓一切成灰
1
江城的深秋。
綠蔭如織,秋風晚涼,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匆匆行走。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柳葉眉,鵝蛋臉,長得十分好看。
她是我今天擺攤的最後一位客人。
此刻我拿著畫筆,正在給畫布上剛剛畫好的人物上色。
五四廣場的上方,巨大的廣告牌上在播放最新的廣告,復古的音樂奏響,身姿如柳的廣告女郎穿一身繡花旗袍款款而來。
鏡頭一轉,切換到了手握麥克風的主持人:「今夏最深受名媛貴婦喜愛的復古旗袍系列,它的題花是由剛剛獲得巴黎設計大獎的天才畫家裴子宇親手所繪,現在我們就來採訪一下這位神秘而又帥氣的青年畫畫天才,聽聽他的創作理念吧……」
「這個畫家可真年輕啊,而且長得真帥,像不像那個韓國明星宋仲基,白白凈凈的花美男……」對面那個漂亮的姑娘看著屏幕上的臉不斷地犯花痴。
「小姐,你的畫好了。」我打斷她喋喋不休的仰慕,站起來把畫給她。
「多少錢?」
「50。」
「畫得這麼丑還要50,30吧?」她和我討價還價。
我把寫好價格的牌子拿起來給她看:「我寫得很清楚了,不議價。畫畫不是菜市場買菜。」
「你這什麼態度啊?不就是個路邊擺攤的,還真把自己當畫家了?」
我抬頭看她一眼,拿起那張畫,當著她的面,一下子撕成兩半。
「啊?你?」她睜大眼睛。
「慢走,不送。」
「你以為你是大師啊?那麼有能耐別出來擺攤啊?誰稀罕你畫的,丑得要死。」
「我畫得再丑,都不如有的人面目可憎。」
「你!」那個姑娘狠狠地踢翻我的顏料,瞪著大眼踩著高跟鞋氣鼓鼓地走了。
我並不氣惱,這世上從來不缺沒素質的人,從小到大,早就見識了無數嘴臉。
我蹲下身去,把打翻的顏料蓋上蓋子,一一收到包里。
收完之後,我坐在椅子上,看到廣告牌的鏡頭切到了裴子宇的臉,他穿著一件高檔大氣的白色襯衫,和當年在學校里的校服襯衫不同,這件衣服精緻到袖口的設計都是別出心裁。
他那張巴掌大的臉慢慢地在鏡頭前一點一點放大,俊朗的臉龐被燈光打得通透白皙,星子般的雙眸像是含著水光,盈盈地嵌在那張臉上,完美得猶如一張壁畫。
話筒就在他的嘴邊,他看著鏡頭慢慢地說:「這個圖的靈感來自於我十六歲的時候去過的一個江南古鎮,我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很愛哭的姑娘,她和我一同看過最美的日出……」
裴子宇的聲音溫潤乾淨,依然帶著拒人千裡外的冰冷,屏幕上閃過無數雪花,像是播放器出了故障,裴子宇的臉在大屏幕上閃閃爍爍,最後變成漆黑一片。
我把畫板背在身上,慢慢地走回學校。
深秋的江城透著一股淡淡的涼意,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正掉落大片的葉子,腳踩在上面,彷彿踩在記憶的細沙中,斑駁的樹枝像是帶著年輪的印刻。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時間的流動。
我來到江城已經兩年了。
誰都沒有想到,當年全市專業分數第一,文化成績年級前二十的鄭歡,會放棄全國有名的川州美院而報考江城大學最普通的廣告設計專業。
老鄭去世之後,讀什麼學校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我只想離裴子宇遠遠的,離那些想起來就讓我覺得全身冰冷的過去遠遠的。
這兩年,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會夢到高三的那個暑假,悶熱的天氣里有著寒到刺骨的冰冷,太平間的冷氣凍得讓人周身發涼,我跪在地上。雙腿彷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想隨著老鄭永遠地歸去。
是米亞和宋星和把我拖了出來。
我從太平間被宋星和強制性帶出來的時候,披頭散髮,雙目無光,大概與瘋子無異。
裴子宇就站在走廊的窗戶旁,筆直的身體,好看的容顏,皺著的眉頭的樣子彷彿在為我擔憂。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可是現在他在我眼前所有呈現的一切都是虛偽的醜陋。
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大晚上的不回家,老鄭不會因為找我出車禍。
世界上最愛我的爸爸不會就這樣匆忙地離我而去,甚至沒有讓我看到最後一眼。
都是因為他。
我從來沒有那樣恨過一個人,從來沒有。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忍住發抖的身體走到他的面前。
我伸出手想給他一個耳光,他似乎做好了被我打的準備,滿目憂傷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那張我熟悉的臉,終究沒有把這一巴掌落下去。
哪怕我只是他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哪怕老鄭的死是他間接造成的,哪怕我心裡恨他怨他,我對他依然下不去手。
他是我心裡那麼喜歡的少年,佔據了我青春所有記憶的少年。
我不忍心將所有的美好打破。
我把手收回來,用我自己都覺得可怕冰冷的聲音對他說:「裴子宇,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認識你。」
裴子宇在聽到我說完這句話之後,薄薄的唇艱難地抖動了片刻,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我轉過身,在宋星和的攙扶下離開,醫院的走廊刺眼明亮,進出的病人如影子般從我身旁穿梭而過。
那是六月,最炎熱的夏天,如果是以往,老鄭早就在家給我準備好了冰鎮西瓜,他會幫我把西瓜籽一顆一顆地挑出來,笑著端到我面前,慈愛地看著我說:「歡歡,吃吧。」
因為裴子宇,這樣的畫面,永遠不會再有了。
我似乎聽到自己心裡的那座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城堡在一夕之間全部塌陷,火焰熊熊燃燒,我踩在那些鋒利的碎片之上,聽著骨骼被刺裂的聲響,一步一步,像是把我的青春全部踏平,燃盡。
2
剛走到學校門口,遠遠地看到宋星和站在奶茶店門口沖我揮手。
傍晚的晚霞落在他帥氣的笑臉上,像是給我黑暗的心裡注入了一絲溫暖。
宋星和的周圍是一群打扮花枝招展的美少女們,個個都像是漂亮的花朵,圍繞在宋星和身邊,盡情地綻放她們的色彩。
宋星和畢業之後在江大門口開了一家奶茶店,這個決定是他大四的時候做下的,也不知道他腦子抽的什麼瘋,不想工作不想考研,一心要開個奶茶店,回家挨慕朝華一頓毒打還是堅持要開。
慕朝華大概也知道宋星和這個性格,他想做的事情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也都一定要做到,如同當初來了江大,他不惜找我做擋箭牌也要來這裡。
剛開始我們都覺得宋星和是三分鐘熱度,沒想到從裝修到招員工,每一個細節他都親力親為,看上去像是那麼一回事。
奶茶店一開張,因為味道不錯,又有他這個校草帥哥掛頭牌,生意居然十分興隆。
此刻的宋星和,一身標準員工套裝,戴著印著奶茶店LOGO的布藝圍兜,一臉燦爛地在給簇擁的女生們拿奶茶。
「都別著急,全都有,這個茉莉花茶是哪位美女的?柚子蜂蜜是誰的?學妹你長這麼漂亮桂圓紅棗最適合你了……」宋星和嘴甜人又長得帥,對誰都笑眯眯的,往那兒一站就是個活招牌,每天生意絡繹不絕,好得令人咂舌。
我走到他面前:「老闆,給我來一杯布丁奶茶。」
「啊,我家歡歡來了。小陳你過來盯著。」宋星和端著準備好的布丁奶茶,從櫃檯里走出來。
我一出現,剛才熱鬧的場面一下子就清冷了,來買奶茶的妹子都目露失望地離去,宋星和也不在意,把奶茶打開遞給我。
「累了吧,快喝。」宋星和捏捏我的臉,站起來幫我捶肩。
「你們家每天生意都這麼好。」
「那當然啊,也不看是誰開的店,江大校草他們能不捧場嗎?」宋星和的自戀性格這麼多年都沒變。
「你都是老校草了,現在的校草是舞蹈系大二的夏磊。據說長得膚白貌美的比女生還漂亮,簡直迷倒一堆小妹子。」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呸,細皮嫩肉講話和林黛玉似的,好好一個男人還戴美瞳,給他一顆籃球他會打嗎?」
「你知道的還不少嘛。」我笑起來,宋星和吐槽人的本事也是不弱。
「江大所有能稱得上帥哥的我哪個不知道,都是手下敗將而已。」
如果不是我早就習慣宋星和的自戀功夫,我可能真的會直接把奶茶噴他臉上。
不過宋星和說得也沒錯,在我入學的兩年裡,喜歡宋星和的女生幾乎從學校頭排到學校尾,最不可思議的是,他不僅有粉絲團,還有後援會,隨便開個微博一瞬間粉絲十幾萬,紅火程度簡直媲美明星。
我第一天來江大的時候,就像動物進城,所有人都跑出來圍觀我,宋星和在一旁像孝子一樣幫我拎東西、打傘,還時不時問我餓不餓。
本來還想低調一下的我,在入學第一天就成了名人,我氣得在宿舍朝宋星和大發脾氣,他還笑嘻嘻地幫我鋪床整理東西,看得全宿舍的女生目瞪口呆。
我的脾氣越發古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討厭。
其實我知道宋星和會對我這麼好,除了我們多年的友情,還有就是同情我悲慘的身世,老鄭過世之後,有一段時間我一直都沒有說過話,宋星和怕我做傻事,和米亞兩個輪流看著我,白天是他,晚上是米亞,生怕一沒看到我我就掛了。
其實他們真是太多心了,我不會做傻事也不會想不開,我從來都不是那種虧待自己的人,只是這次傷得太嚴重,真的痛到了五臟,我需要時間緩解。
我用了兩年時間來調整自己,我以為我恢復好了,可是剛剛看到鏡頭前的裴子宇,那麼多塵封的往事一瞬間突然冒了出來,把我原本平靜的心攪得很慌亂。
「在想什麼?」宋星和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沒有,就是有點累。」
「今天畫了多少張?」
「沒多少張。」我想起剛剛那個沒素質的客人。
「你別做那麼多兼職了,太辛苦了,等我奶茶店上了軌道,到哥這兒,哥養你。」宋星和大言不慚。
「就你賺的那點錢,改良車買樂器租場地都夠嗆了,還養我呢,養只鳥都得餓死。」
「這麼多年還這麼嫌棄我?你也不想想你多幸福,全校第一帥哥宋星和是你男朋友哎。」宋星和戳我腦袋。
「是是是,我很榮幸。」
宋星和讓我做擋箭牌這事兒似乎從初中開始就沒有停止過,本以為到了大學大家分道揚鑣這件事會平息,沒想到我最後陰差陽錯還是和他讀了同一所學校,加上江州有許多景安一中的舊同學,這假消息愈演愈烈,宋星和完全也沒有要澄清的意思。
經過兩年的「秀恩愛」我們兩個人在眾人眼中已然成了真事兒。
宋星和對我來說就像是米亞一般的親人,他關心我照顧我,特別是慕朝華,待我幾乎親生。
這世間萬物總是來來去去,有失去就有填補,老天也算對我有所安撫。
「米亞今天有沒有來?」
「和秋淮早上來我這買了兩杯奶茶,他們倆啊,等奶茶的空隙,膩膩歪歪的樣子,看得我羨慕死了。」
米亞上大學后和秋淮成了男女朋友,每次樂隊表演,她絕對是第一個到達,在台下振臂高呼搖旗吶喊,堪稱江大最敬業女朋友之一。
倒是我這個紅透半邊天的宋星和女朋友,一次表演也沒去看過。
終日穿梭在學習、打工、畫畫三條枯燥的線路上,任外面傾盆驟雨,都從不影響我的規劃。
這兩年,我愈發活得像一尊活化石,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緻,包括我曾經最喜歡的食物,我只能感覺我活著,可是我感覺不到一點點開心和快樂。
這對於一個曾經擁有少女心的我來說,多麼糟糕。
店裡在播放鄉村藍調的音樂,聽著舒緩的音樂,我的心情逐漸平緩。
宋星和的奶茶店牆上掛著我的畫,牆體是宋星和手繪的丹青水墨,和我的人像素描看上去似乎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突然門口的風鈴響了,有兩個女生推門而入,一個女生手裡捏著一張海報激動地說:「你知道嗎?那個畫畫天才裴子宇要來我們學校了。」
「啊?真的嗎?」
「是啊,聽說研究生考的我們學校,今天剛到,明天還要開講座,我們系的女生都瘋啦,全都在那兒搶票呢。黃牛票都炒起來了。」
「天吶,有沒有搞錯,真的假的?」宋星和站起來,衝到那兩個女生身邊,「學妹,你們說的是真的?不是消息出錯?」
「怎麼可能出錯啊。」女生不解地把手裡的海報遞給宋星和看,「喏,這是掛在學校的海報,剛剛我看宣傳把歡迎的橫幅都掛上了,現在滿學校都是呢。」
我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心,在他們的對話中,立刻翻湧起來。
裴子宇,兩年了,你到底還是來了。
3
晚上我們坐在江大後門的小炒店裡聚餐,這是我們四個人每周必做的「家庭式」聚會,規矩是宋星和定的,不管四個人平時多忙,每周五晚上一定要聚在一起吃飯。
平日里宋星和和秋淮負責說笑話,我負責吐槽,米亞負責捧場,但是今天我整個人病怏怏的一點兒精神也沒有,不管秋淮和宋星和拋出多少腦殘的段子都無法引我發笑。
米亞嗅出了我的不尋常,拍拍我的肩問我:「歡歡,你今天這麼沒精神,是因為裴子宇要來的事兒嗎?」
我瞪她,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這世界上除了裴子宇,誰還有能力讓我這麼萎靡。
「你說這裴子宇啊,在川州待得好好的,跑我們江大來幹嗎?我聽說很多國內頂尖設計院向他拋去橄欖枝,他都不為所動,非要來我們江州這麼一個三線小城市讀研,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秋淮吃著毛豆說,「你說他來就來吧,還把大師姐也帶來,這麼多年兩個人還膩不夠,真是看了就煩。」
「你煩什麼煩?又不是沒人和你膩?」我所指米亞。
「你們吶,一聽到裴子宇來,就像打霜的茄子,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兒?這麼多年也不見你們給我們普及普及。」
「普及個屁,想八卦想瘋了吧?」半天不說話的宋星和一開口就罵秋淮。
當年我和裴子宇的事情秋淮並不知曉,米亞也是一知半解,但是也組織不清楚細枝末節。
她只知道我被裴子宇傷得極深,至於怎樣被傷,何時開始,她統統不清楚。
這些年,我沒有和她解釋,不是我藏掖不願意說,而是這事兒說穿了,不過就是一個平凡女生暗戀男神的爛俗故事,開始不美好,過程全是自己的幻想,結局也十分難堪。
說了不過是把自己的傷疤揭開來撒鹽,不如讓它默默地結痂癒合。
一場暗戀下來,險些傷了自己半條命。
到底是自己找來受的。
我看著宋星和,他更要命,這麼多年他都不找女朋友,還死拖著我這個擋箭牌,說到底還是對劉姿函舊情難忘,劉姿函與他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童年美好的回憶是永遠無法被任何人取代,哪怕她拒絕他一次又一次,哪怕他當著他的面喜歡著另一個人。
都不影響宋星和在提到她的時候黯然傷神。
他對劉姿函的感情這麼多年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就像他心底埋藏的一個重大的秘密,不到最後安全的一刻,絕不會讓它泄露。
曾經我們都以為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等來名正言順的那一天,可是到最後都是殊途同歸的離別。
能被輕易說出口的都是假象,比如我和他,而那些小心翼翼維護的秘密,才是我們最真實的夙願。
今天的飯吃的索然無味,一想到裴子宇帶著劉姿函重返我們的生活,江大這間避難所,頓時變得十分不美好。
我隨便啃了幾口紫薯就沒興趣了,嚷著要提前回去,宋星和怕我在路上餓著,特意打包了幾根玉米棒讓我在路上啃。
這幾年,宋星和成熟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個臭屁得要人照顧的小少爺了,他會幫我買飯送到宿舍樓下,載我去教室上課,陪我在圖書館複習一整天。
他除了玩自行車和樂隊,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和我待在一起,美其名曰是找個人打發時間。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很煩,尤其是追他的女生太多,跑我跟前怎麼樣鬧的都有,哭罵吵這都是輕的,有次走在路上,莫名有人拿東西潑我,嚇得我以為是硫酸,第一時間去摸自己的臉,還好她只是往我臉上潑的鹽水。
我好多次都拜託宋星和去和別的姑娘談談戀愛,可是他就是對談戀愛沒有什麼興趣的樣子,還故意在微博曬出我和他的大頭照,義正詞嚴地發內容:「如果誰再敢傷害我家萌妞,小心我滅了她。」
我在鏡子前看了看,瘦得和個人干一樣,哪裡有一點萌的樣子,也不知道宋星和那是什麼眼神。
我們四個人走在夜晚的江大,香樟樹瀰漫著秋日的薄涼氣息,光影透過樹榦斜織而下,在光線不清的學校里,依然可以看到大紅色的橫條上寫著:歡迎青年畫家裴子宇蒞臨我校講座。
這是真的要再見面了嗎?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
我耷拉著腦袋,把玉米粒啃得滿嘴都是,宋星和看不過去,拿手幫我撇去粘在嘴邊的玉米粒碎末:「鄭歡,看你吃得滿臉都是,和小貓似的。」
「你別給我擦嘴,我又不是小朋友!」尤其是大庭廣眾,宋星和這是要我引來殺身之禍嗎。
「對你好還罵我,我這都是啥命啊我?」他一臉燦爛地笑起來,依然是陽光美少年的樣子。
有時候看著宋星和,我會恍惚地想起裴子宇,他們有著相似的身形,從背後看就像雙生一樣。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身上總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只是宋星和開朗活潑,裴子宇陰鬱冷漠。
後來我才知道,裴子宇之所以那麼仇恨宋星和和慕朝華,是源於許多年前的一場家庭變故。
宋星和的父親和裴子宇的父親早年一起做生意,可是沒想到生意失敗,宋星和的父親卷著餘款跑了,從此再也沒有了消息。裴子宇的父親氣不過,就到畫室來找慕朝華理論,恰逢臨近除夕,有學生將煙花堆在畫室,不知道是誰把煙頭掉落,引起畫室著火,那時候裴子宇也在畫室里,是慕朝華把他救出去,他才得以生還,可是那場大火卻讓他全身上下留下疤痕,他爸爸也葬身火海。
裴子宇的母親因為受不了這個巨大的打擊瘋了,為了還債,裴子宇的外公將他們家的所有財產全部變賣,親眼目睹父親死在自己面前的裴子宇從此之後性情大變,本就內斂寡言的他變得陰鬱消極,幾乎不再與外界溝通聯絡。
在聽完宋星和給我講裴子宇的事情之後,我似乎能理解他身上那些仇恨和冰冷是從哪裡來了,我也能理解他為什麼那麼恨宋星和,不惜破壞他所有的幸福,搶走他的一切。
我理解他,並不代表我會原諒他。
裴子宇仇恨的宋星和其實也並不比他好多少,這麼多年他父親攜款潛逃始終未歸,慕朝華在日日的等待中變得絕望憂傷,唯一的收穫便是,以前那個凌厲嚴苛的她一夕間竟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柔軟,她看著並不開心卻佯裝笑臉的宋星和,決定招一個女孩來陪他。
我被招入慕朝華的門下,她對我偏愛如斯,並非我資質出眾,而是她愛子心切的表現。
世事真相我們之所以總不想參破,只是因為參破之後會發現其實不過都是帶有個人自私目的的假象,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亦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們都只是芸芸眾生的一枚棋,在楚河漢界,任人肆意擺放。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手裡緊緊攥著老鄭留下來的軟尺,老鄭以前常把這隻軟尺掛在脖子上,做衣服的時候時不時地把它取下來,比對,再掛上,它曾經那麼貼近老鄭的皮膚,就像我嬰孩時期趴在老鄭的肩上那樣依戀。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上,聽著窗外颯颯的風,彷彿老鄭還在我的身邊,他在告訴我,我的寶貝女兒,不要害怕,爸爸一直都在。
想到老鄭,我總會哭濕枕頭。
4
我雖然無法阻擋裴子宇的到來,也無法把我自己從這個學校里剔除,但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出現在他的面前,反正江大天大地大佔地2000多畝,校區多到我至今都沒有逛完,他那麼一個風雲人物,我只要避開他,也不是什麼難事。
更何況,我終日在外打工,待在學校的時間寥寥無幾。
這麼一想,心裡寬慰了許多。
第二天我照常去外面打工,大三的課也不緊,我早早就把學分修足,其他時間任意支配,加上系主任向來對優等生愛護加倍,讓老師對我翹課打工的事情睜眼閉眼。
以前學習平平的時候從來沒有發現優等生的優勢,現在享受到特殊對待才知道,你曾經艱苦付出所有的努力都不會白費,把自身修鍊強大了,誰都無法欺負你分毫。
當然感情這種虛擬的東西除外。
最近接了一個活是給一個飯店的牆壁畫彩繪,剛剛裝修過的餐廳里全是各種油漆木頭的氣味,我一個人對著一面白色的牆壁細細地勾勒。
上了大學之後,我所有的生活開銷都是自己打工賺來的,現在我挺感謝我會畫畫這件事,它讓我兼職的選擇多了很多,賺錢也比普通的同學來得快。
不過這個活是系主任給我介紹的,是他一個親戚新開的餐廳,他知道我家庭情況不好,卻從來不申請貧困補助金,所以一旦有合適的活就介紹給我做。
「鄭歡,你畫得真不錯,難怪我舅舅一直誇你。」餐廳老闆麥克站在我身邊用流利的中文說道。
如果不去看他的臉,只聽他的聲音,會以為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但是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中西混血,他媽媽是系主任的妹妹,他自己在國外學習西餐和甜點,曾經在米其林餐廳做過主廚,這次回來想開自己的餐廳。
「你滿意我就很開心了。」
「滿意,滿意,怎麼會不滿意,你畫的圖浪漫中又不失細膩,唯美中又帶著點點憂傷,就是我喜歡的風格。」
「外國人都這麼會夸人嗎?」我微微地笑,把這面牆最後一筆畫滿,「好了,今天先到這裡,我明天再過來。」
「對了,你學畫畫的,不知道你對畫有沒有研究?」
「有一點點吧。」
「我前兩天買了一幅畫,你幫我看看,畫得怎麼樣?」
麥克從櫃檯拿出一副用布包好的畫,白布被揭開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熟悉的畫風和右下角的親筆簽名,這是裴子宇的畫。
他畫的是一條船,停泊在水中央的小小烏篷船,兩岸楊柳依依,唯有一條船孤獨飄蕩。
「我覺得這個畫手畫得非常有特點。特別是船上站著的這個人,只是一個背影卻感覺無比孤獨。」麥克指了指那個船頭上站著的孤獨背影。
我才看到船頭站著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孩,半長不短的黑髮被風吹到耳後,她正把手抬起來,去拂臉上的髮絲。
「你在哪裡買的這幅畫?」我摸著上面的女孩問道。
「一個慈善晚會,拍賣的錢會捐給貧困山區的兒童。怎麼?畫得不好嗎?」
「不是……畫得……挺好的。」我實事求是,裴子宇的畫從來都是大師級別,這幅畫更是比當年更精進了許多。
「對了,我做了兩個提拉米蘇,你拿一個回去吃,一個幫我帶給我舅舅。」麥克遞過兩個小蛋糕。
「謝謝。一定很好吃。」我道謝。
麥克送我到門口的時候,我轉過頭,看到他把那幅畫小心翼翼地包好,蓋上白布的一瞬間,我看到了畫上那個女孩兒的背影,的確非常孤獨。
5
我騎著自行車背上畫板回學校,一進校園就往系主任辦公室的方向騎去。
在階梯教室的拐角處,突然迎面而來的一群人像撒了歡的野猴子一樣衝過來,那速度如果去參加奧運,中國體育肯定得第一。
人群都朝著一個方向奔去,有人口中還念著:「裴子宇的講座啊!他第一次開講座,晚了都沒座位了。」
「你那麼激動幹嗎,裴子宇能看上你嗎?」
「就是,聽說他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回來的……」
「他們真是男才女貌啊。」
……
討論的聲音此起彼伏,我腫怔了片刻,又一波人潮襲擊了過來,直接把我的自行車撞在了樹旁,我瞬間連人帶車被摔了出去,一陣巨大的疼痛襲擊了我的全身。
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是洶湧的人群實在可怕,我根本無力動彈。
「你沒事吧?」有人低下身,好心將我扶起來。
那個男生聲音親切溫暖,清秀而乾淨的一張臉,穿著一件針織衫,顯得斯文大方。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創可貼,小心地貼在我手上:「暫時只有這個,湊合用用吧。」
我看著自己手裡的創可貼還是卡通圖案的,有些哭笑不得。
「謝謝學長。」我和他道謝。
「你怎麼知道我是你學長呢?」
「你手上拿的課本,是藥學系研一的課本。」
「觀察真仔細。」男生笑了笑,他幫我把自行車扶起來,「我叫傅嘉遇。今年剛剛考到江大讀藥學的。」男生自我介紹。
他看著我車籃子里的畫板突然問,「你是不是要去聽裴子宇的講座?我和他是好朋友,我帶你過去,保證你有座位哦。」
「我不是……」
「看你為了看他都受傷了,看來是鐵粉啊。」傅嘉遇也不管我的意願,把我放在車後座,推著我就往第三教室去。
「學長,我真不是來聽講座的。」我真的不明白,難道這個點鐘出現在這個方向的都是奔著裴子宇去的?難道自己真的長得那麼像裴子宇的腦殘粉?
「沒事,既然來了,不妨看看,我保證你看完肯定會喜歡他的。」傅嘉遇像是對自己的好友特別有把握。
這簡直是綁架!我在心裡呼喊。
「人好多,我扶你。」說著他扶著我下車。
第三教室的門半虛掩著,透過一段距離,我都看到300人的階梯教室除了考試難得座無虛席,密密麻麻全是女生,好多都經過精心打扮。環肥燕瘦什麼類型的女生都有。
可見裴子宇的魅力多麼強大。
「我帶你進去吧。」傅嘉遇很積極地拉著我。
「不用了,我站在門口看看就行了。」我牢牢地拽著門,死活不肯踏進去。
「你們這些女生啊,喜歡又不好意思。」傅嘉遇徑直走進去。
我站在門口,手扶著門,隔著門口的小玻璃窗,我看到裴子宇就坐在那裡,隨意地翻著一本雜誌,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陽光充沛的階梯教室里,我彷彿看到許多年前我們坐在圖書館的閣樓上,他在看東野圭吾的小說,靜靜地垂著頭,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他的身邊站著的是依舊美麗動人的劉姿函,她就像個標準女友,驕傲而美麗地看著眼前所有的一切,特別是整間教室300多名虎視眈眈的姑娘們。
劉姿函永遠都不變,鵝蛋臉,杏口柳眉,笑起來有一種婉約的動人,加上從小學習畫畫和鋼琴,站在那裡隱隱透著一股高貴的氣質。
似乎這麼多年,能一直站在裴子宇身邊與之匹配的就只有劉姿函。
我算什麼呢?
算什麼呢?
曾經那麼努力地想要站在他的身邊,拼了命的去做好所有的不可能,可是換來的只是虛情假意的報復。
只是現在計較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6
我握緊了手,收回差點要抬出去的腳。
我以為我不想再看到他,可是當我再看到他,我還是會想像是年少時那樣歡喜地跑到他面前。
多麼可悲的念頭。
喜歡一個人最大的悲哀並不是為他低到塵埃里,而是他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了你致命的一刀,你還罔顧臉皮,對他戀戀不捨。
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就算我的心讓我想要跑過去,我的自尊也不允許我再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我轉過頭,忍著腳上的傷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然後我踩著自行車,忍著手上的疼痛,一路去了三食堂。
我多年以來排遣心情的方式就是暴飲暴食,雖然這幾年我對食物的愛戀已經不如當初那般熱烈,可是在每次我被頭昏欲裂的傷痛逼得喘不過氣的時候,我還是會選擇吃東西。
有人說唯有美食和愛不可辜負,可是愛太虛幻,不是我們能隨心所欲把握的,相比之下,食物雖然簡單粗暴,卻能暖心沁胃。
「來五兩米飯。」我的聲音有些大,周圍的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沒人想到像我這麼瘦的女生會點這麼多米飯。
我才不理那些男生庸俗的目光,打開麥克給的提拉米蘇吃了起來,甜苦適中,鬆軟馨香,真是美味至極。
阿姨給我用了一個幾乎盆兒那麼大的容器盛飯,我吃完提拉米蘇又揮起勺子一口一口地把這些米飯送到自己的嘴裡,用力地咀嚼,大口地吞咽。
「吃這麼快,不怕被噎死嗎?」突然我的耳邊出現了一聲熟悉的聲音。
淡淡的草藥味,是我這麼多年都熟悉的味道,這聲音,除了裴子宇,再無他人。
我頭也不抬,埋著頭一直吃,像極了一隻不會站直的鴕鳥。
「喝水。」裴子宇坐在我面前把一瓶礦泉水放在我的面前,口氣是命令式的。
一瞬間周圍的喧囂停止了,很多人都在朝著我的這個方向觀看。
裴子宇的影響里從來都不比宋星和小。
我看著眼前白色的米粒頓了頓,逼自己從飯盆里抬起頭。
該來的總要來,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
裴子宇琥珀色的眼眸首先躍入我的眼中,那是記憶中熟悉的眸子,曾經青澀的臉龐已經變得成熟,卻依然英俊好看。
許久不見,裴子宇張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俊顏還是那樣吸引我的目光。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他能蠱惑我一次,卻再也不能蠱惑我第二次。
我的腮幫子因為米飯被塞得鼓鼓的,剛剛塞到嘴裡的飯還沒有吞下去,只是睜著眼睛直視裴子宇。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自己送上門來,我為什麼要躲?
何況,錯的也不是我。
我拿起裴子宇買的礦泉水瓶,真的很想學電視劇里把水潑在他的臉上,讓他滾出我的視線,可是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知道這麼幼稚的行為已經不適合了。
我就著水把口中的飯咽下,揚起一個疏離的笑容說:「裴師兄,好久不見。」
7
裴子宇看著我,英俊的臉上盪著深不見底的冰冷,我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可是卻再也不是曾經的小心翼翼、憧憬美好了。
我的敵意應該非常明顯,但凡是個識相的人都知道我在拒絕他。
我以為他會尷尬地和我說幾句客套話然後離開,但是我沒想到,半晌之後他只是說了四個字:「吃飽了嗎?」
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句台詞:有時候不是我們傻,而是對方太狡猾。
「飽了。」我冷冷地回答,順便拿紙擦了擦嘴。
「你的腿在流血。」他皺眉看著我的腿。
「小傷而已。」如果是以前他關心我,我會高興得跳起來,現在這些小恩小惠的關心已經再也無法打動我。
「走,我帶你去擦點藥水。」
「我自己可以處理,不需要麻煩裴師兄了。」我站起來,「您現在應該在階梯教室開講座,何必為了我這種無關緊要的人跑一趟。」
我不知道裴子宇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我已經盡量避開他了,我以為避開他就沒事了,可是他為什麼要出現!
我不去看他,只是轉過身離開餐廳。
腿上的疼痛讓我咬住了牙齒,剛剛那一下摔得不輕,雖然可以勉強行走,但是痛得也是錐心。
只是沒想到我剛剛還沒走幾步,就被人從後面攔腰抱起來,我心裡一驚,已經掉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熟悉的懷抱,抬頭是那張魂牽夢繞了許多年的臉,可是我卻異常憤怒。
裴子宇,他到底在做什麼?
「裴子宇,你快放我下來,你要幹嗎?」
「噓。」他瞪我,完全沒有要鬆開我的意思。
「我自己可以走,我又沒殘廢!」我拚命掙扎,「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幫助,你快點放我下來。」
裴子宇完全不理會我的抗議,一路把我抱在懷裡,學校里走過的人都停下來看我,所有人都沸騰了。
我真的要氣炸了,本來宋星和的粉絲就夠我煩了,現在這麼一搞我以後在學校還怎麼混?
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
我真的要氣瘋了。
可是我怎麼掙扎都無法掙脫裴子宇的懷抱,眼看我又變成了動物園的猴子,正在被全校同學圍觀,氣憤之極的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地朝裴子宇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裴子宇皺了下眉頭,卻還是沒有鬆手,只是抱我的胳膊更收緊了一些。
「咬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點。」他低聲對我說。
咸腥的味道在我的嘴裡蔓延,牙齒嵌入皮膚里,我的唇觸到裴子宇手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上。
我嘴裡全是他手臂的血腥味,可是他卻死活不把我放開。
強忍多時的好修養在此刻已經全部消失殆盡。
他在眾人面前讓我顏面掃地,我還要給他什麼面子?
我抬起手在他的臉上用力地抓了一把,忍無可忍地喊道:「裴子宇,到底來江大做什麼!」
裴子宇聽到這句話驀然停下腳步,他靜靜地,靜靜地注視我的眼睛,然後輕輕地笑了笑。
他用一種我從來都沒聽過的聲音輕聲地說:「我來,找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