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第7章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1
醫院裡到處都是白茫茫,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大衣,護士的衣服也是白色的,裴子宇拉了拉衣服的領子,拿著手機靠牆而立,他光華流轉的臉上常年冰冷,緊皺的眉頭是他慣有的表情,路過的護士和他微笑,喊他名字,像是相熟已久。
他掛了號,在排隊。
在醫院裡大家都只顧著自己手上的病歷單,很少有人會去注意角落裡的這個白衣少年。
他臉上的神色沒了往日的警惕,卻依然是哀愁的。
我躲在角落裡偷偷看他,不想讓他發現我的存在,沒多一會兒醫生喊他的名字,他走了進去。
我趕忙跑上前,看到病房門正在被人拉上,我在門口位置找了個凳子坐下,希望能露出一個縫隙讓我看個究竟,可是門嚴嚴實實地關著,我連根毛也都看不見。
在走廊里,我看到那個剛剛和裴子宇打招呼的護士,於是靈機一動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護士姐姐,子宇哥哥的病怎麼樣了?」
「你說的是裴子宇嗎?」
「是的。我今天陪他來看病,他不告訴我怎麼樣了。」
「你哥哥也真是可憐。長得那麼好看的一個男孩子居然留下一身的傷,哎,也不知道要做多少次手術才會好。」
「子宇哥哥得的是什麼病啊?」
「他不是得病,是燒傷,現在只能通過手術植皮來幫助恢復,不過這手術很痛,也不一定能完全恢復……你還太小,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懂。」護士摸摸我的頭,「以後多陪陪他,讓他開心點。」
我聽了心裡一顫,裴子宇燒傷了?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我對這件事一概不知,聞所未聞。
「這樣私下打探別人隱私真的好嗎?」問診的門被打開了,裴子宇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嚇得轉過頭。
「你們不認識嗎?」護士驚詫道。
「認識,只是不太熟。」裴子宇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冷得可怕。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什麼不是故意?你是太閑了嗎?還是都沒有事情做?」
「真的對不起,我只是想關心你……」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需要你的關心,請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我感覺到裴子宇生氣了,是非常生氣。
「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裴子宇不聽我的,沿著走廊往前走,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生氣,很想和他解釋,只好跟在他後面,他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突然停下來,轉過來狠狠地瞪著我。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沒想幹什麼,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你只是好奇?只是覺得好玩?你只是想看看我到底隱藏了怎麼樣的秘密?」他步步逼近我,我嚇得往後退。
「不是的,我是真的關心你,我不想你總是不開心。」
「哼,說得可真好聽。關心我?我和你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關心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朋友。」
「不,你需要,你只是不敢要,因為你害怕受傷害。所以才會把自己包裹成冷冰冰的樣子。」
「你閉嘴!別自以為很了解我。你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憑什麼一副上帝的臉孔?」他冷冷一笑,「你不過就是和她們一樣,只是圖我這張臉。」他靠近我,靜靜地看我,「如果我沒有這張臉,你還會不會關心我?」
「會。」
「虛偽。」
「你救過我。」我大聲地說,「或許你是舉手之勞,或許你根本不想記得,但是我不會忘記,如果沒有你,我現在不會站在這裡,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學畫畫,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這麼勇敢。我希望你開心,是發自真心的,我只是很抱歉,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
裴子宇剛剛憤怒的臉有了一些鬆懈,眼中盪著一點點訝然。
他看著我,許久之後,緩緩地說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要做什麼,就請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2
裴子宇走後,我獃獃地走下樓去,腦子裡都是他剛剛狠心決絕的話,他明明不是這麼想的,他剛剛看我的眼神沒有了往日的冷漠,可是他為什麼還要這樣說話?
空氣里似乎還瀰漫著裴子宇身上的味道,可是他卻早已經消失不見。
我沉浸悲傷的情緒里一直沒緩過神,直到米亞看到我。
「歡歡,在這裡!」
我回過神,看到米亞和宋星和站在樓下搬東西。
「歡歡,你剛去哪兒了?」米亞問我。
「隨便走走。」
「你剛火燒眉毛一樣追出去,是看到誰了嗎?」
「我看錯了……」
「他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肯定是看到帥哥了。」宋星和揚著他那個標準陽光燦爛美少年的笑臉沖著我說。
我像是想起什麼,把宋星和拉到一邊:「宋星和,我有事情要問你。」
「什麼事兒啊,這麼嚴肅?」
「裴子宇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宋星和剛剛的笑臉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變得嚴肅起來:「你怎麼好好的突然問這個?」
「告訴我吧,我特別想知道。」
「喂,你們倆在那兒說什麼悄悄話呢,還走不走?」秋淮從遠處拿著四瓶剛買的水走過來。
「我找宋星和有點事,秋淮你送米亞回去,記得幫我照顧好她。」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宋星和就跑。
「鄭歡,哎,你要把我們星和拐哪裡去……」秋淮在我身後大喊,但是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在景安有名的蘇記米粉店裡,人群來來往往,叫賣聲不斷,點個餐幾乎擠得頭破血流,宋星和要了一盤滷雞爪和花生湯,幫我點了一碗雪菜拌粉。
我們兩個人坐在米粉店的角落裡,我托腮望著宋星和大快朵頤。
「我問你話呢,你幹嗎帶我來這裡?」我看著宋星和不顧形象的啃著雞爪,淌著蜜汁的滷味在他口中似乎變成了絕世美味。
「你好好的問我裴子宇做什麼?」宋星和答非所問。
「我今天在醫院看見他來看燒傷科。他……」我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但是宋星和那麼聰明,他大概已經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一二。
「他在四年前出了一場意外。」宋星和不緊不慢。
「什麼意外?」
「大火。」
「大火?」
「嗯。」宋星和喝了一口花生湯,「在四年前,畫室里曾經失火,裴子宇在那場事故中被燒傷了,傷得很嚴重,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蘇醒,好了之後他全身上下全是疤痕,這幾年他一直都在做修復手術,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什麼?」我聽著宋星和輕描淡寫地敘述這段話,我根本無法想象一個正常人怎麼接受一個這麼大的創傷和打擊。
「為什麼學校里都沒有傳聞?只是說他生病。」
「他爸爸不想讓別人知道,就把消息壓下來了,對外只是說他生病了身體不好。」
「那他的性格是不是在大火之後才改變的?」
「是啊,他受傷之後,拒絕見我們任何人,我們和他說話他都不理不睬,後來更是惡語相向,哪怕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始終如一。」宋星和把花生湯喝了個底朝天,「這個花生熬得真爛好吃極了。」
「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說起來這麼若無其事!好歹你們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啊。」
「我不若無其事還能怎麼樣?四年了,我找過他,勸過他,想幫助他,可是他呢?不理,不聽,還罵我們,我們也是人啊,也有自尊心啊,發生意外誰都不想的,可是誰也沒有義務來承接他無窮無盡的悲傷情緒。我們當他是朋友,可他有沒有把我們當朋友?就連對我媽媽的態度也是這樣,他也不想想,當初如果不是我媽媽,他能被救出來嗎?」宋星和從掛在牆壁的紙巾上扯下一節紙擦嘴,「鄭歡,你以後就會知道,有時候朋友有時候是個多可笑的詞。它只會一次一次地提醒你當初瞎了狗眼。」
「不,我不相信裴子宇是那種人。」
「我說的是事實,信不信隨便你。」宋星和看著我,「鄭歡,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聽我的,離裴子宇遠一點,他只會帶給你痛苦。」然後宋星和摸摸我的頭,「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我抬起頭,看到宋星和眼中關切的目光。
「我知道啦。」我收斂了剛剛的脾氣。
「鄭歡,你和我一樣,都是個傻子。」宋星和笑笑。
宋星和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不敢去看他,不停地吃著那碗普通的拌粉。
我怕他看出我的心思,其實我知道以宋星和那麼聰明的人,早就看出來了,可是他不說,我正好落個掩耳盜鈴。
我眼前的拌粉辣,平凡簡單卻讓全景安的人都深愛的平價拌粉,你說不出它有什麼特別,但是你就是喜歡定期來這裡吃上兩口。
就像裴子宇於我,在很多人眼中,他傲嬌不可一世,冰冷又沒人情,可是我就是想看到他,想陪在他身邊,哪怕天天被他罵,也心甘情願。
他就像我心中的一道月光,溫柔地照在我內心陰暗的最深處,熠熠發光。
無人可以取代。
宋星和在送我回去的路上停在一個透明的櫥窗前,那是一間賣帆船模型的店,有一艘巨大的帆船模型被擺在櫥窗里,深褐色,做工惟妙惟肖。
宋星和看著櫥窗說:「曾經裴子宇和我說,總有一天他會開著自己的船帶我們去遨遊世界,他做船長,我做水手,現在船還在,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宋星和聳聳肩,看著我說,「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有時候真是很難講,說著不分開就莫名走到了盡頭,而那些不經意來到你生命中的人,冥冥中就霸佔了你一生。」
「誰那麼慘要霸佔你一生?真同情他。」我笑著,轉頭的時候,看了一眼那個帆船的標價,1288元,價錢貴得讓我心驚肉跳。
晚上我坐在燈下畫畫,不知道怎麼的,總能想起裴子宇悲傷的眼神,想起他那種絕望的帶著看不到盡頭的悲慟。
我想那場大火帶來的傷害應該很疼很疼吧,不止是身體的,還有心上的疼痛,那是我們誰都無法估量的。
我突然對他的冷酷無情釋懷了,他那樣高傲有理想的人,卻遭遇了人生那麼重大的打擊,怎麼會不改變?
他的心裡承載了我們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悲苦。
3
中考放榜的那天,宋星和在參加全市舉辦的一個學生畫展,他千叮萬囑出了成績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那時候幾乎所有同學都有手機了,可是我沒有,但是我還是應承下來。
學校的紅榜上毫無懸念地掛著我和米亞的名字,並且排名還創下了我和米亞讀中學三年的最高紀錄,米亞喜極而泣地和秋淮說:「謝謝你幫我補習。」
「謝什麼謝,這是他應該做的。」我掃秋淮一眼。
秋淮心虛地看著我:「對,你的傷是因為我嘛,所以這沒什麼啦。」
「快把這個消息告訴星和,他肯定很開心。」米亞拿出手機準備給宋星和打電話。
「我自己去找他吧。」我突然說道。
「那晚上到我家一起慶祝吧,我現在回去準備好吃的。」米亞高興壞了,滿臉都是喜悅。
「好的。那我抓到宋星和之後,一起把他送到你家裡去。」
「等你們哈。」
其實米亞和秋淮都不知道,我去畫展要找宋星和只是個說辭,我其實只是想去看看他們畫展上的畫,除了有全市最優秀的學生畫作之外,最重要的是,裴子宇的畫一定會在裡面。
雖然他拒絕了我的關心,甚至已經開始討厭我了,可是這並不影響我繼續看他的畫。
此次畫展在景安的美術館舉辦,我到達的時候已經臨近日暮,美術館里的人並不多,但是藝術氛圍非常濃重,裡面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學生習作,畫筆雖然稚嫩,卻能看出都是用心之作。
在一大堆的作品中裴子宇的畫特別醒目,同樣是學生習作,他的畫無論從色階、手法、著色上都已經遠遠趕超同齡人水平太多,已經有成熟的大師風範。
他的畫叫「日出」。
圓盤似的日出從東邊緩緩升起,小小的河面上停靠著幾條小小的船隻,岸邊楊柳依依,清晨的薄霧籠罩在江南水鄉的石板路上,帶著初露晨光的水汽。
江南水鄉的古舊氣息,卻是朝氣蓬勃的清晨。
只是一幅畫,我彷彿看到那天清晨的畫面,我們一起坐在包子店門前看日出,他站在柳樹下背對著我。
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日出。
我看著發愣,差點忘了此次前來的目的。
「你是不是來找我的啊!看別人的畫看得這麼起勁?」
我轉過頭,看到了宋星和那寫滿不悅的臉。
「誰說我是來找你的?我就是來看畫展的觀光客。」我故意氣宋星和。
「那請問觀光客,可看到了我的畫?」
「還沒有……」我老實回答。
「你來!你來!」宋星和一把拽過我,三兩下把我拉到另一個展廳,指著一幅丹青說,「看吧,這就是你師兄的大作。」
宋星和畫的是一幅山水圖,他的丹青有自成一派的從容,是一種非常古典的畫風,行雲流水,古香古色,就連畫上的題字都分外好看,用的是瘦金體,小而蒼勁,有宋時行文的一種秀麗。
相比之下,宋星和的畫非常細膩柔情。
「真不錯。」我發真心。
「我和裴子宇的畫哪幅好?」宋星和最喜歡讓我做選擇題。
「各有千秋。」
「他又不在,你對我撒個謊會死啊!」宋星和被我的誠實打敗了。
「今天放榜成績怎麼樣?」宋星和揪我小辮。
「算是沒有辜負你苦心輔導之恩。」我故意文縐縐。
「那恭喜啦,我們又可以繼續狼狽為奸了。」
「什麼叫狼狽為奸?」我斜眼看他。
「就是可以愉快地玩耍嘛。」宋星和看看手錶,「秋淮剛剛打電話來說今天要去米亞家聚一聚,快走吧,我的肚子都快餓扁了。」
宋星和掰著我的肩膀轉頭的時候,裴子宇和劉姿函正好從外面走進來。
我看到裴子宇愣了一下。
「星和,鄭歡。」劉姿函和我們打招呼。
「女神好。」我打趣。
「都說了別喊什麼女神了。」劉姿函莞爾,「我和子宇來看看畫展,你們這是要走了嗎?」
「對啊,我們要走了,鄭歡考上了我們學校高中部,晚上給她好好慶祝慶祝。」宋星和這話好像是故意說給裴子宇聽的,並且講話的時候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手從我的肩膀上挪開。
裴子宇一臉冷然,無動於衷。
「鄭歡,恭喜你啊,看來星和前段時間給你補課沒有白費。」劉姿函也知道宋星和給我補課的事情。
「謝謝。」
「那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看。」宋星和拉著我往外走。
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和裴子宇道別,宋星和是習慣了忽略裴子宇,而我,是不知道還要不要和他開口。
他上次說得那麼決絕明確,我再和他說話,就太讓人討厭了。
我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大喊:「著火了,快跑啊……」
接著濃濃的白煙從美術館里冒出來。
一下子,美術館里突然兵荒馬亂起來,本來安靜的氣氛突然變得非常匆急。
「姿函和子宇還在裡面。」危急關頭,宋星和還是擔心裴子宇的。
大家都紛紛從美術館里往外跑,我們在人群里去搜索劉姿函和裴子宇,終於在逃竄的人群中看到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謝天謝地,你沒事。」宋星和衝到劉姿函的面前,檢查她身上的傷口。
「畫,子宇,你的畫。」劉姿函的第一反應是那幅畫。
「算了,燒了就燒了吧。」裴子宇面露惋惜地說。
「我去拿。你們在這等著。」我開口道。
「鄭歡,你說什麼?這麼大的火……你別跑啊……」宋星和在後面喊我,我已經聽不見了,逆著人群就往裡面沖。
我憑著自己剛剛的印象跑到那個展廳,火勢還沒蔓延到這裡,我看到那幅畫依然完好無損地掛在玻璃窗裡面。
我的第一反應是鬆了一口氣,可是我看著透明的玻璃窗,不知道怎麼把畫拿出來。
外面有人拿著喇叭不停地喊:「請不要在裡面逗留,大火很危險。」
我怕再拖下去,就拿不到了,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握緊了拳頭,閉起眼一拳打在玻璃櫥窗上,只聽見「嘩啦」一聲破碎的聲音,玻璃碎片扎得我手背上全是血。
我顧不上疼痛,快速將裴子宇的那幅畫拿出來,大火已經蔓延到這間展廳了,我快速地往外跑,身後的火苗一路跟隨,我抱著畫拚命跑,拚命地跑,像是在和命運做抗爭,濃煙嗆得我快喘不過氣,但是腦中有一個意念一直在支撐著我。
等我終於呼吸到美術館外新鮮空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真像一個戰地的英雄。
「鄭歡,你怎麼樣了?」宋星和第一個衝過來。
「我沒事。」我沖宋星和咧嘴笑。
裴子宇和劉姿函都沒有走,特別是裴子宇,他靜靜地看著我,皺著眉頭,一動不動。
我拿著畫走到裴子宇面前,把畫遞給他:「你的畫。」
「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有病?一幅畫燒了就燒了你幹嗎衝進去拿?你這個人到底長沒長腦子?怎麼有這麼蠢的人啊!」裴子宇的聲音特別凶特別大聲,直接把我嚇傻了。
「對……不起……你別生氣了……」我好像總是做錯事,總是惹他生氣,我心裡難過,眼淚忍不住就掉下來了。
「你幹嗎罵鄭歡?她也是好心。」宋星和拉起我的手放在裴子宇的眼前,上面的玻璃渣子還沒有去掉,血淋淋的,「你看她的手都傷成什麼樣了?你那什麼破畫,值得她這樣去拿?」宋星和拿手給我抹眼淚:「不哭啊,乖,我們不理裴子宇這個混蛋。」
裴子宇眯起眼睛看著宋星和,雙手握拳,我看到他一雙眼睛像是要發怒的野獸。
「都是我的錯……宋星和……是我太多事了……」我一邊抽泣一邊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鄭歡,你沒藥救了。」宋星和恨鐵不成鋼。
我抽搐著,盡量讓自己不要哭,因為在我的概念里,在人前流眼淚是很丟臉的一件事情。
我把畫放在裴子宇的腳邊:「畫給你放這兒了,我先走了。」
我低著頭,看到自己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我不敢去抬頭,我怕我抬頭又看到裴子宇那張冷漠的,讓人心寒的臉。
他的憤怒讓只是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加愚鈍。
我手上的血滴在地上,跟隨我走路的方向滴了一路,傷口很疼很疼,可是那麼疼的傷口都不如裴子宇罵我讓我難過。
在他面前我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無論做什麼都不能討他喜歡,我真的是一個這麼讓人不喜歡的人嗎?
坐在醫院門診包紮傷口的時候,我趴在宋星和的肩膀上哭得死去活來、語無倫次。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沒做錯,鄭歡,你很好,真的。」宋星和不停地安慰我。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整張臉都在抽搐,門診部的人還以為宋星和怎麼欺負我了,一直說:「看小姑娘哭得怪可憐的,你也真是的。」
宋星和背了這個黑鍋,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像個大人一樣把我摟在懷裡,他摸摸我的頭說:「鄭歡,你沒做錯,是裴子宇他王八蛋。」
我看著包成像粽子一樣的手,就像一隻醜陋的肉球,哭得更傷心了。
4
美術館著火的新聞上了電視,我坐在電視機前,看到畫面里,我站在記者身後的不遠處,正被裴子宇罵。
這麼可怕的畫面居然還上了電視,我真是太糗了。
我所有的勇敢堅強,在裴子宇的眼中只是愚蠢和自以為是。
這真叫人感到傷心。
我人生中難得一個完全放鬆的暑假,居然是這樣悲傷的開始。
宋星和和劉姿函一同加了藝術生的暑期夏令營活動,本來說要陪我度過悲傷暑假的好朋友首先棄我而去。
米亞和秋淮整日泡在一起打聯機遊戲,十萬頭牛都拉不回來,一入遊戲深似海,獨留我一個人空悲切。
一瞬間我變成了孤家寡人,還是個帶著傷的孤家寡人。
沒有朋友沒有愛還包得像多拉A夢的我,整個暑假都拿著畫紙在畫畫,不幸中的萬幸是我沒有傷到右手,畫畫還是不成問題。
這可能是老天對我最大的慈悲。
我幾乎天天都待在景大的畫室里,暑假的畫室沒有什麼人,我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的畫畫水平有了很大的進步,幾何、石膏、靜物,我都可以很熟練地畫出來,我的速寫讓慕朝華非常滿意。
沒有了學習的依託,我只能靠畫畫來排解情緒,這種高強度的學習,不提高也不太科學。
一個人在畫室的時候,我喜歡站在靠窗的位置,老舊的鐵窗外面開滿了鮮花,爬山虎的綠色藤蔓繞到教室裡面來,探出頭可以看到騎著自行車而過的大學生以及不怕生人的白色鴿子。
我把畫架擺上,鋪上一張白紙,對著某個靜物就開始畫,畫到手麻痹了,才停下來。
有時候沒有靈感,背著畫板走在景大,看哪裡有好的景色就停下來畫上一陣子。
從畫畫中,我找到了很多以前找不到的樂趣,它能帶給我安靜,能平復我的情緒。
這是我覺得唯一慶幸的地方。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裴子宇會來找我。
那天晚上,我收拾了東西準備要走,出了畫室門口,我在回去必經的合歡樹下看到裴子宇。
他站在一株合歡花樹下,粉色的合歡花紛紛揚揚地墜落,他伸出手,接了一把,那張沉浸在花樹下的完美臉龐,在微風中徐徐綻放。
我已經學乖了,準備轉過頭避開他。
他叫我:「鄭歡。」
我站在原地,轉過身,有些尷尬的回:「師兄好。」
他跑到我面前,看著我的手,躊躇片刻問:「你的手好點了嗎?」
「好很多了。謝謝關心。」
「醫生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可以完全康復?」
「再過半個月吧。」對於裴子宇的關心我很詫異。
「你最近……畫畫怎麼樣?」他突然問了個題不對版的問題。
「挺好的,天天都在練習。」
「我看看。」他也沒管我同意不同意就把畫板拿過去,「你這畫的是什麼東西,上色上得這麼差,這個人的比例也不對……」裴子宇突然開始批評起我的畫來了。
「我已經很努力了!慕老師都誇我進步了!就你挑剔!」我嘟囔著。
「那是他們對你要求低,就你這樣的水平,怎麼考美院?」
「我水平就這麼低,你又不肯帶我。」我踢著腳下的石頭。
「笨死了。你自己研究吧。」他把畫還給我,轉身要走。
「幹嗎那麼快走?」我著急想拉住裴子宇,腳底卻不小心腳下一滑,整個人朝前面倒去,還好裴子宇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
我一下子扎到他懷裡,隔著一層薄薄的衣物,我感覺到他衣服後面那些坑坑窪窪的傷疤。
「你怎麼總是那麼蠢?」他沒好氣地看著我,卻沒有推開我。
我摸著他身上的傷,想到這段時間慪的氣,也不管他高興不高興,氣鼓鼓地說:「我就是蠢,才會沒臉沒皮地一直出現在你面前。明明知道這樣做會令你更討厭我,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和你成為朋友,想變得和你一樣優秀,我想當我和你站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以驕傲地抬著頭,我錯了嗎?」
「鄭歡……」裴子宇默默地注視著我。
「我知道你並不是他們看到的那樣冷漠無情,如果你無情你當初不會救我,如果你無情你今天不會來這裡,你因為身上的傷拒絕所有人的關心,你把你自己鎖在一個小房子里,那裡面一片黑暗連個出口都沒有,我們想關心你,你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望著他,「可是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帶你走出去的,你還記得我們在西塘一起看的日出嗎?無論前面有多少黑暗,不要怕,一直往前走,天亮之後,就會很美了。」
我一鼓作氣把我這段時間想說的話像背書一樣說給裴子宇聽,我怕我現在不說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看著裴子宇有些陰沉的臉,很怕他像上次一樣又大發脾氣把我臭罵一頓。
可是這次他沒有發脾氣,他只是看著我問:「幹嗎說這麼長一段話?好像你這輩子都不見我了一樣。」
「你不是讓我別出現在你面前嗎?」我低頭,「我今天不說以後都會吃不下飯的。」
「什麼邏輯?」裴子宇聽完我說這句話,突然就笑起來。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特別好看,就像是微風吹過的春天,剎那間奼紫嫣然開遍。
「你不生我氣了啊?」我問。
「我是那麼愛生氣的人嗎?」
我點點頭,又快速地搖搖頭,「那我們現在是不是朋友了?」我大膽問他。
「我很多年都沒有交朋友了。」
「那現在開始交吧,讓我做你新認識的第一個女朋友。不對,我的意思是,女生朋友。」說完這句話我感覺被自己的智商蠢瞎了。
我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默默地看著我說了一個字:「好。」
我開心得蹦躂起來:「那我以後是不是就可以去圖書館找你了?」
「可以。」
「王阿姨有沒有想我?我養的那些花花草草還在嗎……」
「我可真後悔答應了你的要求。」裴子宇皺著眉頭打斷喋喋不休的我。
「反正你同意了,想反悔也來不及了。」我把畫板脫下來丟給他,「走吧,為了慶祝我們正式成為朋友,一起去吃個豆腐腦吧。」
5
這世界上有句話我覺得說得特別在理:問世間情為何物,一物降一物。
人的一生總會遇到那樣一個人,他輕而易舉就控制了你的喜怒哀樂,哪怕他傷你千遍萬遍,只要他給你一點點溫暖的笑,你立刻就會把他給你的傷害統統忘記。
裴子宇對我而言,就是那樣的人。
本來決定再也不理他的,沒想到他一個示好,我就原諒他了。
我鄙視自己已經到一個高超的境界。
只是那天之後,裴子宇真的改變了很多,他經常會來找我,帶著我一起畫畫,他不上畫室,我們就約在外面,畫風景,畫人物。
我們坐在馬路邊,把顏料紙筆都擺好,他拿著筆靜坐在路旁,青色的天空下他的臉孔淡然美好,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有人上來詢問畫畫的價格,爭先恐後要裴子宇給他畫畫,多數來的都是女生,我一邊看得咬牙切齒,一邊愉快地收錢。
裴子宇畫人物特別栩栩如生,彷彿真人一般,每個畫完的人都讚不絕口。
每次畫完畫我就把賺來的錢拿去買東西吃,豆腐腦、牛肉丸、炒白果、煎鍋貼……我們幾乎吃遍景安的大街小巷。
我和裴子宇吃東西的時候都喜歡站著吃,我捧一碗他捧一碗,兩個人並排靠在巷子的牆上,看著夜幕下的喧嘩,歡快地聊著天。
裴子宇很少說話,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我在說他在聽。
他幾乎對自己的事情隻字不提,但是他已經學會靜靜聆聽我的絮叨。
我和他說很多我和米亞小時候為非作歹的事情,也說後來我們胡吃海塞的事情,我還給他介紹老鄭給我做的每一件衣服,我給他們都取了名字,他們就像裴子宇一樣,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每次靜靜聽完我的話,都會白我一眼說:「無聊。」
認識久了我發現裴子宇雖然表面上很冷漠但是心地卻是非常柔軟,他會每天去給公園裡的小野貓喂吃的,也會去孤兒院做義工,他看到所有弱小眼神都會變得溫暖。
我真的感覺他變了,和剛開始認識的那個裴子宇不一樣了,特別對我,再也沒了以往的排斥和拒絕。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改變了他,只是這種改變真讓人開心和欣慰。
吃完東西還有剩下的錢我會拿去夾娃娃,從小到大我夾娃娃從來都沒有夾到過,每次都差一點點要成功的時候娃娃就掉了。
和裴子宇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例外,每次興沖沖地看著那個娃娃被夾到了口子上,卻又在關鍵的地方掉了下去。
「騙人的!這絕對是騙人的!」我抗議,捏著手裡最後是六個遊戲代幣慘絕人寰地叫著。
「買一個不就好了嗎?在這裡浪費時間做什麼?」
「買的和夾的怎麼能一樣呢?夾到的等於是驚喜。那種快樂可不是買能擁有的。」我兩眼放光地趴在玻璃窗上看著裡面的娃娃,就好像被吸鐵石吸住了一樣。
「嘖。」裴子宇拿過我手裡剩下的三個遊戲代幣投到夾娃娃的機器里。
他眼神專註,動作縝密,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一個巨大的小浣熊就從夾娃娃機里掉了出來。
我看得目瞪口呆,為什麼我夾破了腦袋都夾不到一個,可是他卻可以隨隨便便成功!
他把那個小浣熊的玩偶拿出來塞到我懷裡:「這樣可以走了嗎?」
「怎麼這麼容易!你是不是以前練過?」貼著柔軟的小浣熊,我不敢想這是真的。
「沒有,這是第一次。」裴子宇斜挎著書包,若無其事地走著。
我緊跟在他身後:「和你們這些高智商的人做朋友真是太累了。」
我抱著小浣熊的玩偶和裴子宇走在景安的街道上,他總是冷著一張傲嬌冷漠的臉,但是我卻完全不在意。
那時候我感覺,就這樣靜靜地跟在他的身邊,已經獲得了全世界的幸福了。
這個暑假我本以為會在無聊的悲傷中度過,沒想出現了意外的驚喜,就像夾娃娃一樣,自己費盡心機都沒有夾中,卻在某一天突然輕而易舉得到了。
從認識裴子宇開始,我的人生就時不時有各種各樣突如其來的驚喜。
讓我本來平凡的人生變得多姿多彩。
那時候我很感激上帝,讓我遇見了一個改變我一生的人,因為他的出現,讓我本來庸庸碌碌的生活變得有了追求和理想。
6
高一開學,我和米亞好像都重獲新生一樣,雖然高中繁重的學業很快將我們壓得喘不過氣,可是我們在枯燥的學習生活里似乎都找到了新鮮的空氣,依然過得開心而且明媚。
米亞的手經過一個暑假的修養,恢復得又可以打排球了,她正式加入了秋淮的舞蹈社,不過秋淮和我再三保證絕對不會讓米亞受傷我才同意。
宋星和從夏令營回來之後眉飛色舞地和我說夏令營里遇到的各種美女。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美女全都圍著他轉哭著喊著要跟他一起回來。
這種梗我聽得直打呵欠,為此宋星和氣得扒拉我耳朵好幾回。
我心思不在宋星和身上,我還沉浸在和裴子宇恢復到友好關係的愉快氣氛中。
無奈宋星和連續幾天都拉我去小河邊聊天,兩個月沒見,我也不好推脫,加上宋星和已經進入高三,高考完就各奔東西,再見或許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我一想到他們高考後要離開景安,心裡就萬分難受。
開學一周之後我才抽空去了一趟圖書館,王阿姨看到我非常高興,大老遠就和我打招呼。
「鄭歡,好久不見了,阿姨可真想你。」
「王阿姨,我也想你。」
「子宇在裡面。」王阿姨沖我使了使眼色。
裴子宇站在一排歷史書前找書,我悄悄地走過去從他身後蒙住他的眼睛:「快點猜猜我是誰。猜不出來晚上不許吃飯。」
「王阿姨吧。」
「我有那麼老嗎?討厭。」我鬆開手。
「還知道要來?」他冷著臉低頭翻書,聲音悶悶的。
「剛開學忙得手忙腳亂的,高中的課比初中難多了。」我偏過頭去看他,「你在等我啊?」
「誰等你了,想太多。」裴子宇把書合上放到架子上。
「等我就等我,幹嗎不承認!」我拆穿他。
裴子宇已經走到另一排書架去了。
「喏,這些書有空多看看。」裴子宇把一堆書放在我懷裡。
我低頭,每一本都是和美術、畫畫有關的書籍,每一本都又厚又重。
「你如果以後想學畫畫的專業必須要時刻提高你自己的水平,一點都不可以鬆懈,別拿學習忙當借口。」他板著臉的樣子真是太像老師了。
「你比慕老師還像老師。」
我又開始經常出入圖書館,幾乎把那裡當成了第二個家,我還從家裡拿來了很多空瓶子養了各種各樣的水培植物,我每天給它們澆水修剪,悉心照料。
圖書館因為這些植物,添了許多朝氣,來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平日里我和裴子宇常常一起坐在圖書館的小閣樓上畫畫。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書,陽光從外面灑進來,可以清晰看到空氣中飄散的粉塵,閣樓里充斥著顏料的和草藥的味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各畫各的,時間緩緩流淌,彷彿就是最好的定格。
裴子宇雖然已經上高三了,可是他一點也不為學習緊張,依然每天慢悠悠地看書畫畫,他很少去學校,幾乎所有的課程都是自學完成,每次學校放榜我都第一次跑到紅榜前,裴子宇的名字永遠都在紅榜的第一個位置。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自學也能有這樣好的學習成績,可能天才的腦子和我們普通人真的不一樣吧。
有時候我坐在他對面看他,陽光打在他柔軟的頭髮上,把他白皙好看的臉孔照得愈發清秀迷人,他專註的眼睛像是璀璨的星子,他拿畫筆的手潔白修長隨著光線一路流轉,我經常看恍了神。
有次他突然抬起頭,我猝不及防地和他對視一望,馬上轉頭,假裝去看其他。
他星目一沉,直接把我一把拎起來放到他旁邊:「靠近點,一次看個夠。」
我紅著臉不好意思地低頭。
那時候我看著他暗暗地想,如果時光就此停在這一秒,永遠停在這座狹小的閣樓里,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我默默地做他身邊的一個小跟班,靜靜地努力只要和裴子宇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快樂的。
那時候的我,多麼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不要面對分別的傷痛。
可是時光總是喜歡無情地帶走所有的期望,在你面前將它生生地碾碎,化成灰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