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慈母蛇心
八仙桌上,紅燭默默滴淚,偶爾有燭花爆開,將昏暗的房中映得忽明忽暗。
林岱莫執起一杯涼透的茶水,灌入口中,冰涼的茶水將整顆心澆的冰透,看著仍趴在地上的陸夢箋,心中惱怒之意越來越濃,猛地將茶杯摜在地上,將桌上擺放的果盤點心一股腦拂到地上,將陸夢箋嚇了一跳。
"你不想扶就不扶,何必糟蹋這些糧食!什麼林家少夫人,什麼沖喜,你以為自己活在古代呢!你父親得了重病就送去醫院啊,關我什麼事!你不想娶我那就別娶,你以為我想嫁你啊,我還覺得吃虧呢!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一醒來就躺在這張床上,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陸夢箋趴在地上看著一地水果亂跑,肚子不爭氣的叫起來。
林岱莫見這女子張口閉口"你""我"說個不停,臉色更加難看,本就冷漠的臉上更添了一絲鄙夷,"呵,也難怪你爹爹只以二十兩銀子便將你賣給我們林家,如此不懂婦德、毫無教養的女子,任誰都不敢娶吧!"
"你說什麼?"陸夢箋一頭霧水,不解的看著林岱莫,"你說我爹爹用二十……兩銀子把我賣了?"
不待林岱莫回答,門外有個小廝慌裡慌張闖進門來,看到滿地狼藉,還有趴在地上穿著喜服的新娘子,滿臉掩抑不住的驚訝,一時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這樣莽撞,惹得林岱莫越發蹙緊了眉頭,"哪個屋的奴才這樣無禮,慌慌張張闖進來做什麼。"
"回,回大少爺,老爺……老爺病危,夫人讓小的來請您……"小廝這才結結巴巴的稟道,一句話尚未說完,林岱莫已衝出門去,消失在夜色中。
那小廝見陸夢箋可憐巴巴的趴在冰冷的地上,想到做下人的不易,到門口一看連負責守在門口的丫鬟沒有,只得嘆一口氣,將陸夢箋扶到床前,陸夢箋屁股剛碰到床邊,便疼的倒吸了一口氣。
見陸夢箋疼的直咧嘴,小廝誤以為是大少爺所為,又見陸夢箋眉目清秀,心底里頗為陸夢箋可惜,又想起白日夫人身邊幾個丫頭將今日之事說漏了嘴,不由安慰道:"其實大少爺對待咱們下人一向極好,許是今日之事心中有些不快,又加上老爺的病……唉,真是委屈了你,新娘子逃婚,卻讓你來頂替……"
陸夢箋聽聞腦海中似有炸彈爆開,"轟"的一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小廝見陸夢箋呆愣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快步往老爺房中走去。
經過婚禮的折騰,林老爺子見兒子成親,臉上甚是歡喜,可畢竟身體不佳,將一對新人送去洞房后便顯得極為疲倦,林夫人看到老爺子臉色好轉,便安排下人扶老爺回房並仔細照看。
誰料客人散去,林老爺突然咳出一口血,臉色越發灰敗,林夫人自知不妙,忙派人請大夫,又見老爺嘴唇青紫,干啞著嗓音要見林岱莫,便又差了小廝去請林大少爺,整個人急的團團轉。
待林岱莫趕到時,老爺子幾乎只見進氣不見出氣,整個臉上毫無生機。林岱莫當即落下淚來,緊緊握住父親的手,素日冷峻淡漠的臉漲得通紅。
而林老爺卻如釋重負般,伸出枯槁的手觸摸林岱莫的臉龐,喃喃自語,"像,真像勤勤……"然而立在一旁的林夫人聽到此言,面色霎時變得灰白,臉上原本的哀傷瞬間似蒙上一層寒意。
"莫兒,爹爹答應過你娘,要一直保護你,幸不辱命……你娘派人把你送來時,你還是在襁褓中的奶娃兒,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林老爺掙扎的吸一口氣,似要掙脫黑白無常的鐐銬,竭盡全力說下去,"莫兒,其實你,咳咳……不是,我們林家……的血脈,你其實是……"
林老爺聲音越來越弱,終於沒了聲息,林岱莫一把抓住從臉龐墜落的那隻手,大聲的呼號起來,"爹,爹!"林夫人聞聲衝到榻前,但林老爺已然沒了氣息,只是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好似終於解脫,終於見到那個女子。
林岱莫趴在榻前失聲痛哭,林府上下聽聞林老爺過世的消息,莫不沉痛。張管事落了幾滴淚后,開始著手準備將成親才掛上的大紅燈籠摘下來,原本安靜下來的林府在度亂騰起來。
而林夫人卻似悲傷過度,慘白著一張臉,冷冷的坐在床沿,任眼淚無聲的流過臉龐,過了一會,好似瘋了一般撲向在床邊痛哭的林岱莫,"都是你,你明明已經嫁人,為什麼還要來禍害我們林家!我們家欠你的已經還清了,你怎麼還不走!"眾位下人見狀忙上前拉住夫人,林岱莫卻呆立當場任憑林夫人撕打,臉上被抓破流出血來。
"娘,你在做什麼,你怎麼打大哥!"林岱嶽聽聞父親過世的消息后,立刻趕來,卻看到母親將大哥的臉抓傷的一幕,心下大驚。
"你滾,你滾!岳兒才是我的兒子,那個賤人憑什麼要求我們林家撫養他的骨肉,憑什麼!"不過一晚的時間,林夫人卻好似老了數十歲,平日的端莊慈和再不見蹤影,臉上淚水縱橫,手指顫巍巍的指著林岱莫吼道:"你怎麼還不去死!"說罷又要撲上來撕扯一番,被幾個下人抱住。
林岱嶽平日便見不得父親時時都高看大哥一眼,總指責他不思上進,處處將他與林岱莫相比較,動輒便動手打罵,但對待林岱莫卻從不肯說一句重話,所以早就看林岱莫不順眼,今日見母親如此對待林岱莫,又從下人口中聽聞老爺子過世前所說的話,心裡竟有種莫名的興奮。
"這,大哥,要不你先出去一下,等娘消了氣或許就不會趕你走了,"林岱嶽手搭在大哥肩上,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林岱莫聞言,心中難過,站起身來便往外走去。
但林夫人卻不肯就此罷休,她猛地站起身來,將走至門口的林岱莫喝住,整理整理衣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慢條斯理的說起來。
"莫兒,今日我家老爺過世前,已經把你的身世挑明,這裡我也不用再提了。咱們林家向來與人為善,咱們老爺也是一心向佛,這些年行善積德的事做得多了,也不差收養你這一事。幸好我們林家還算富庶,養你至今也有十七年,也還能養得起。但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年已老邁,今日老爺也離我而去,我一個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了,也不在乎旁人怎麼說。我自問這些年從沒虧待過你,甚至對你比對待我的岳兒還要親厚。但是你畢竟不是我們林家的血脈,老爺走之前既然說了這些,意思便是要我們岳兒繼承家產,"林夫人用手帕擦擦臉上滑過的淚水,"當然,你若是想繼續留在林家為林家做工,我們也不會趕你,但是……"
林岱莫臉色鐵青,暗暗攥緊拳頭,抬起頭看著面前那個曾經慈祥可親的母親,如今雖仍是一副慈母模樣,在林岱莫眼中卻變得如同夜叉一般面目可憎,他咬咬牙,嗓音因過度悲傷變得沙啞,"不必,我走!"
聽到這句話,林夫人終於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定下心來,然而口中仍舊客套挽留,"這麼大半夜,你一個小孩子家能到哪裡去。再者我們老爺剛過世,你便離家出走,顯得好似我們林家不仁不義,就算不是親生的,好歹也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就算是養只貓也養出感情來了。你留在我們林家,我們還能虧待你不成?"說罷又沖立在一旁的林岱嶽使了個眼色。
林岱嶽亦連聲道,"就是,大哥,這麼晚了,人家客棧也關門了,就算咱們不是親生兄弟,但你當了我這麼多年的大哥,看在咱們兄弟感情的份上你也要留下來啊,而且爹爹才剛過世……"
那廂林夫人又落下淚來,連那些房內的下人都看得心中酸楚,一同落下淚來。
然而林岱莫卻跪下來,沖著林老爺子的遺體連磕三個響頭,額頭砰砰碰地的聲音傳到在場每個人耳中,眾人臉色變了又變。林夫人深知林岱莫的扭脾氣,早就料定今日林岱莫必走無疑,眼下見林岱莫之舉,心知目的已然達到,便再不言語放聲大哭起來。
在眾人目光的追隨下,林岱莫頭也不回,大步走出門去,林岱嶽在娘親的示意下也快步追了上去。
卻見尚未摘下紅雙喜的房中,瓜果散落一地,甚是狼藉,又見那穿大紅喜服的女子和衣趴在床上,見林岱莫闖入房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一邊。林岱莫不言不語,將八歲那年父親鄭重交到自己手中的那隻檀木箱輕輕裝入包袱中,似略有懷念的環視著整間屋子。
隨後趕到的林岱嶽見林岱莫只帶走一隻破木箱,也便放下心來,靜靜站在門口,看著房內的一切,眼珠滴溜溜的直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