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考
第4章第一考
皇城之內,風雲瞬息萬變,一波三折的擒賊大戲,終於以荊一飛識破了障眼法而告一段落,而一牆之隔的皇城外,一切似乎都在照舊。
三日後,皇城西景門外,晴。
數百名參考人員聚集一處,正在聽金吾衛經歷李東海講解考試規則。今年金吾衛的選拔考試共有三輪:第一輪曰體試,在城外考核,五行秘術暫無定數,考驗生員耐久之力,速度快者勝。第二輪曰筆試,在陽明院考試,天文地理亦是未可知,考驗眾人智謀之策,得分高者勝。第三輪曰武試,地址在洪武廣場,三教九派皆不限定,自然是考核格鬥擒拿之術,武功高者勝。
三考皆有所指,能全過者才可入金吾衛。
人群之中,秦明興奮道:「八百多人才選二十人,這是考狀元啊!嘿嘿,那我秦明一定要拿下這第一!」
白齊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靜:「我等不求第一,但求過關即可。」
秦明哼了一聲道:「沒出息!有我在還怕過不了關?」
白齊依舊不動聲色道:「我勸你現在稍稍冷靜下,一會便知道這第一輪的難處了!」
眾人領了號牌按順序站在城門內,秦明排在第九號,白齊排在第十號,二人緊挨一塊。只是在一群粗獷的大漢里,突然擠著白齊這麼一個麵皮白凈的瘦弱書生,頗為扎眼。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著白齊,而後露出一抹嘲笑的神色。
這文弱書生還要當金吾衛,只怕第一輪都過不去,就算當上了,以後哪裡還有力氣在水與火的殘酷世界里生存?救火連水也提不動,下江河連波浪都躲不過,救人不成反傷了自己性命,豈不是太可笑了!
白齊的表情有幾分尷尬,他欲言又止,突然背後被人粗魯地推了下,一串聲音如響雷般在腦後炸起:「窮書生,滾到後面去排隊,不要擋了我們的道。」
白齊踉蹌了幾步,直接跌倒在地。
眼前站定了五個人,雖然年紀不過二十左右,但個個生得面相老成,虎背熊腰,胳膊上的肌肉更是黝黑髮亮、青筋鼓脹,顯然平日里就訓練有素。
白齊被推得有些狼狽,臉上雖然憤怒,還是一再克制自己。但秦明卻是藏不住火的性子,立即呵斥道:「你們幹什麼!為何不排隊?」
「排隊?哈哈哈!我們需要排隊嗎?」
那幾個人伸出手來就想推秦明,不想秦明反應甚快,啪地一掌就將這人的手拍開,口中嫌惡道:「想動手嗎?」
「小子,有膽色啊!」這幾個人勃然大怒,正要上前,不想為首的一名男子伸出手阻止了下,這人生得滿臉橫肉,身著合身的青絲綢勁裝,頭上還扎著一個翠玉頭箍,看模樣應是來自有錢人家。他極為不屑道:「算了,兩個寒酸的鄉野小子罷了,理他們做什麼,走路遇到野狗亂吠,你還要跟他吵架嗎?不怕失了身份!」
「大哥說得極是!」
五個人哈哈大笑,無視其他人直接擋在最面前,囂張至極。
秦明正欲上前,有人拉了他一把,好心告誡他此人乃是辟火司薛仁德薛千戶的侄子,名叫薛晉,平日里就是一個小霸王,今日也來參選金吾衛,擺明只是走個過場,這等人還是少惹為妙。
眾人勸阻,但秦明脾氣也倔,他心想不過是區區千戶的侄子,算得了什麼?他還氣不過,幾度要上前動手,卻被白齊攔了下來,一再勸慰,這才就此作罷。
不遠處,李東海開始宣讀第一輪的比試規則。
第一輪,比的是耐力,要求每個人背一桶水,從西景門出城,以最快的方式到達二十裡外的明覺寺,優先到達的前一百名即可獲得第二輪陽明院筆試的資格。
背著四十斤的水跑上二十里地確實是個艱苦卓絕的測試,尤其對於白齊這樣文弱的書生來說簡直難於登天,只不過負重只是基礎,更難的還在後面。
李東海道:「這裡還有三點必須說清楚:第一,必須護好桶中的水,到達目的地后不能少於三分之二;第二,沿途不可更換桶里的水,若是傾倒了,便以棄權處置;第三,不可搭乘馬車等工具,沿途都有金吾衛暗中監測,一旦有人不遵守規矩,一經發現直接淘汰!」
「出發!」
所有的人都呼啦啦地沖了上前,一個個搶著背上就近的水桶四處散去。二人分工合作,秦明背著滿桶水,而白齊則只背一半,也跟著人流衝出西景門。
此時正值盛夏,城外楊柳蔥蔥,野草鬱郁,一條顯眼的黃土道蜿蜒而出,像條黃龍般隱沒在遠處的綠浪之中。
二人並肩上路,起初土道平坦,走起來也不覺得勞累,但漸漸地這路上時有險坡斷崖,時有齊腰深的溪流攔道,時有坑坑窪窪的泥地,二人還要背著笨重的水桶,越發覺得力不從心。
沿途有越來越多的人停了下來,有不少人偷偷倒掉了桶里的水,空桶輕裝前行;有的人有朋友相助,接力運水,還有的人故意阻攔鬧事,打翻他人水桶,叫人前功盡棄。尤其是薛晉五人一組,攔在最前面,凡是有超過他們的人一律拳打腳踢,叫人敢怒不敢言。
秦明提議也空桶前行,這樣速度要快上許多。
白齊立即否決道:「不妥!不知你發現沒有,這路上是不是一個金吾衛都未看到?」
秦明這才注意到,這沿途除了背桶的選手外,確實一個金吾衛都沒有看到,按理說這一路上為了防止選手作弊,道路上理應每隔數里就設上幾名金吾衛隨時隨地監察才是,卻不想走了這麼遠的路途,一個人都沒有,難道這些金吾衛就這麼相信選手的品性嗎?
秦明又看了看,只覺得附近的選手都在互相觀察,一個個形跡都十分可疑,忍不住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們喬裝打扮成選手了!」
白齊又一次搖頭否定道:「大可不必,我聽聞金吾衛中個個有奇能,其中一群人有一種很特殊的能力,可以在幾十裡外明察這些選手有沒有做過手腳。」
金吾衛下設五司七十二巡鋪,這五司暗合五行之屬,皆有所長。其中監兵司以金掛印,善偵查破案、武力格鬥,主要負責擒拿奸惡盜賊;機甲司以木掛印,善機關傀儡、器械製造;幽潛司以水掛印,善水下作業、暗處偵察,主要負責水域、地下搜救;辟火司以火掛印,善運用火術、掌控火焰,主要負責火災防控和撲救;而六相司則是以土掛印,主要負責風水、天象、喚犬等雜類旁通,這五司內能人甚多,不可以常理揣測。
白齊顯然了解得很清楚,他道:「秦明,我們還是不要去賭這些歪門邪道,一切穩妥為妙。」
「只是這樣我們怕是要追不上別人了!」
「不怕,有志者事竟成,我信邪不能勝正!」白齊鼓勁兒道。
「好吧,一切聽你的!」秦明調了調背帶,回味這白齊的話語,突然問道:「你說金吾衛里的人莫非是有千里眼不成,能觀察到這二十里內的每一處細節?」
白齊笑道:「千里眼倒不至於,但明察秋毫倒也不為過,總之你見識到了就明白了。」
二人又走了一陣,終於到了山腳下。此時二十里路程已走完了一大半,還剩下七八里山路就能到山巔的明覺寺,只是山路曲折,這最後的幾里路可比先前的還要難上數倍,此時白齊顯然已經體力透支,雙腿都微微有些顫抖。
秦明替白齊取了背上的水桶道:「就剩最後幾里地了,這山路難行,不如我幫你背吧,我們必須得加快速度,不然就追不上了。」
白齊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秦明,道:「你不累嗎?這前後兩個桶加起來足有七八十斤呢……」
秦明笑道:「你太小看我了!七八十斤算什麼,我奶奶腿腳不好,我十歲以後就幫我奶奶上山砍柴,一次背個百來斤走十里路都不成問題!」
白齊問道:「那你父母呢?」
「父母……」秦明的眼神突然變得暗淡下來。
八年前,他的父母匆匆離他而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了,他對父親也只剩下一團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記得他很高很偉岸,每次回來都很神秘,走得也神不知鬼不覺,似乎是在做什麼不為人知的事,至於其他的,早已忘記個精光了。他其實很想認真記住自己父母的樣子,期望有朝一日可以遇到他們,可是自己日思夜想,如今反而忘得差不多了。
「他們……很早就離開我了,我爹臨走前交給了我一件信物,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我以前還經常問我奶奶,她都不肯多說,後來我索性也就不問了,估計是不想要我了吧。」秦明的語氣很失落,像一個失寵的小孩。
白齊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他自己對於父母的印象,對於天倫之樂,何嘗不是這樣的一團空白,他只有一個養大他的師父而已。
秦明自己笑了起來,似乎覺得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強顏歡笑道:「沒什麼!我奶奶對我很好,你看我現在過得也挺好啊!我爹不要我,那可是他的損失!不說這些了,我們趕快上山吧,我可不想第一輪就被刷下來,我還要當這金吾衛呢。」
「嗯。」
二人加快腳步,只是爬了一陣,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更有鳥雀振翅驚飛,卻見一股洶湧的洪流從山頂降落,澎湃傾瀉而來,山林、巨石都瞬間淹沒在水浪之中。這青天白日的,山上又沒有大川大河,怎麼會有如此澎湃的山洪?!
二人驚愕之餘,再定眼一看,卻見這奔騰的根本不是什麼水流,而是滾滾的白霧,霧色如水,還夾雜著轟隆隆之聲,乍一看就像山洪滾落下來。
「糟了!這麼大的煙霧,估計是前面起山火了!」秦明叫道。
白齊卻鎮定道:「這不是山火,是有人點燃了霧草。」
明覺山之上盛產一種奇異的植物叫霧草,《本草經》中有記,霧草生於山高雲深處,葉片細長,青翠如玉,內有白心,焚燒之後白煙如濃霧般經久不散,霧中還有轟隆之聲,如同海潮,術士可用之化迷陣,常令人受困其中不得外出。金吾衛常常拿這霧草模擬濃煙幻境,訓練新丁適應火場濃煙的情況。
煙霧襲來,聲勢湍急。
二人急忙扯了布條沾了沾水,蒙在口鼻上,只是這煙霧越來越重,四周很快就迷濛一片,到最後竟是什麼也看不清了。
二人目不能視遠,也不敢走遠,只好前後拉著衣袂,沿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上探去。這茂密的山林中似乎只剩下他二人,四處一片白蒙,其他東西再也看不到了。二人就這樣走了許久,也不知道走到哪裡了,彷彿進入了一個巨大的白霧迷宮,一直繞來繞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二人都覺察出了異樣,這明覺山並不算高,不可能走這麼久還沒走出來,一定是有人設下了迷魂陣。
秦明眼尖,突然叫道:「前頭好像有人!」
果然,前方濃霧中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人影,看數量至少有上百人,卻不知集結於此做什麼。
秦明道:「一定是金吾衛在這裝神弄鬼!」
白齊謹慎道:「不對,這些人好像……一動不動,不太像活人!」
秦明道:「管他是人是鬼,且先過去瞧瞧,要是有人在這唬人,看我不揍他!」
二人撥開迷霧,摸索著走上前,卻見前方山腰上立著的確實不是活人,而是高高低低的石像,足有近千個,這些石像有的是慈眉善目的高僧,有的是凶神惡煞一般的神兵神將,有的是獸頭人形的守林山神,還有更多的是尚未雕刻完全的半成品,遠遠看去就像一群群人獸被囚禁在石頭中,即將掙扎破壁而出。
秦明有些好奇,這山上怎麼有這麼多石像?
殊不知,這正是明覺山上的千佛崖,千尊石像不論神態衣著,都雕刻得極為傳神,按理這樣宏偉的場景,應當是明覺山的一大觀光景點,只可惜千佛崖藏身霧海之中,外人很難發現,再加上此時光線晦暗不明,更是生出了幾分陰森。
濃霧遮眼,彷彿迷障千萬重。但白齊看了一陣,卻漸漸有所明了,凝眉道:「看來是有人利用這山勢、樹林、迷霧和石像,設下了奇門遁甲陣,所以我們才一直被圍困在山頭打轉。」
「奇門遁甲術……」秦明心想,這石像所列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奇門遁甲?
奇門遁甲源自天篆文冊龍甲神章,后經過風后、姜子牙、黃石老人、張良等人代代改良精簡,終成現在的陰陽十八局,只是現今世人對奇門遁甲多有一些誤會,總以為簡單地擺一些木頭石塊,這陣法就會發揮出無窮威力。其實哪有這麼簡單的事,要知道任何奇門遁甲術想要發揮出應有的威力,都要與厲害的機關或者龐大的迷宮結合起來才有用,這裡的迷陣就是利用迷霧設下障眼陣法,讓參考人員以為沿著台階走就可以上山,結果一路走上去只會被這些曲曲折折的台階誤導,陷入無限循環的死局。
白齊開始沿著石像緩緩步行,似是在丈量又似在算術,最終沉吟道:「我明白了,這是奇門八門中的杜門藏山局,杜門主隱藏,加上陰霧遮蓋,就成藏山之局,這山上的台階、樹木、怪石、石像合成六丙、六丁、六乙、六庚共二十四象,二十四象又可分出一百四十四條路,道路雖多,但其中真正的出路只有一條。卦象有云:六乙到震,日出扶桑;六丁到震,是為最明。日出自然是最明,所以這條路就在六乙和六丁兩個卦象交匯之處,只是這其中亦有三條道路……」
這三條路,卻不知哪條才是最終正途。
白齊猶豫不決,秦明居然直接丟出了一枚骰子,道:「再算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不如讓老天來決定吧!」骰子落地,滴溜溜地轉了兩圈,正對著居中的一條路。秦明大笑道:「左虧右損,中間大發!我看就這條路最合適!」
白齊有些驚愕道:「你怎麼隨身還帶著骰子?」
秦明隨手掏出一把骰子,道:「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丟骰子!我身上還多著呢!」
他拉著白齊踏道進入,這一路繞著山崖而上,山路狹窄,兩側皆是高聳的佛像、金剛、神獸,走近了看,才發現這石像之中還夾雜了許多廢棄的皮人偶,一個個垂頭注目,臉色晦暗,雙眼卻是炯炯有神,好似活生生的人一般,細看起來尤為森然可怖。
再走了片刻,前方蛛網纏繞,如紗如帳。
秦明拂網前行,突然白齊警覺地喝止了他:「小心!」
「怎麼了?」
「這蛛網好像有些古怪!」
「為什麼?」
「這麼多的蛛網,卻這麼乾淨,一隻被捕獲的蟲子都沒有!可不是古怪?」
「你是說……」
「這蛛網都是人為設下的!」
……
一座金剛突然微微地側過頭,轉動眼珠子盯著二人。
山崖上,十幾個人偶也同時張開了嘴,表情極為驚悚,併發出一聲咯吱咯吱的刺耳響聲。
一時間,場面極其詭異!
秦明終於脫口而出罵道:「可惡,這裡有機關!」
話音剛落,石壁上金剛手中的巨大石劍就落了下來!
金吾衛下有機甲司,設置這些傀儡機關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可苦了這些參賽的選手。巨劍揮落,秦明反應還算快,一步閃了過去。只是這麼一躲閃,就捲動了更多的蜘蛛網,整個山崖似乎都活了過來。石像、人偶、神獸全都轉動起來,木箭、木棒、石劍、法杖更是噼里啪啦地打了過來,這些武器雖不能傷人性命,但打翻考生卻是綽綽有餘。
秦明跟跳樑小丑一樣在山道上四處蹦躂,他又要護住水桶,又要躲避襲擊,當真是狼狽不堪,氣得叫罵道:「一場考試而已,這是想謀財害命嗎!」
蛛網縱橫,白齊怕觸發更多的機關,一時間也不敢上前,只是著急道:「別抱怨了,快破了這傀儡機關,不然你我都得前功盡棄!水!小心水桶!」
機關傀儡皆有機括和動力,這神像皮偶能動,自然都是提前設定好的,二人不小心觸發了開關,這才進了這境地。只要能找到這些機括的源頭,一擊破掉關鍵,自然就可以制止這些傀儡瘋狂亂打。
只是這機關究竟在哪裡呢。
秦明想了想,突然大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蛛絲!」
他眯眼一看,果然有無數細小的絲線,縱橫在神像石獸之間,這些絲線密密麻麻匯入蛛網之中,常人根本看不出來,只是有人一旦伸手拂開了蛛絲,觸發了絲線,神像必然要動起來,將人打翻滾落台階。
蛛絲左纏右繞,最終都匯聚在幾座神像手中的一朵蓮花下。
秦明已然明白,這蓮花就是機括的關鍵所在,他右手一拍,幾枚骰子突然飛了出去,直射蓮花,咔嚓幾聲,幾具傀儡抖了一下,動作有所放緩。秦明大喜,又飛出幾枚骰子,這一次直接打碎了蓮花,傀儡發出幾聲刺耳動靜。終於緩緩停了下來。
二人長吁了一口氣。
秦明也抹了抹汗水,看了看背後的水桶,嘆道:「太險了!」二人破了傀儡陣再走一段路,終於出了迷霧,眼前只覺得豁然開朗,這明覺寺就在眼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