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想讓你依靠我
第9章我想讓你依靠我
印象中,楚江最美的季節是春天。
道路兩邊高大的泡桐樹會開滿紫色的花,仲春傍晚柔和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從楚江一小到軍區大院之間的那段路上,灰色水泥路兩邊沿著護城河擺放了很多木質椅子,隔幾步就有。
風一吹,空氣里都是泡桐花的香味,有些凋謝的花會落在路上、椅子上或是護城河裡,流向遠方。
或是,被沈應知收集起來,放進書包里。裝不下了,身後的人會把自己的書掏出來,將空書包遞過去:「給你,用我的。」
「不要。」沈應知還生著氣。
中午的時候,周盡城把沈應知給他的果凍送給他同桌了,那個長得也很好看的小女生,還是他們班的班長。
借花獻佛沒什麼,關鍵是不能那麼明目張胆,何況,沈應知的小氣是出了名的。
周盡城跟在她身後,不敢靠近也不敢離得太遠,褲子口袋裡的東西被他捏著,一路上幾次想開口給她,但都沒機會。
沈應知小臉緊緊地綳了一路,回到家鑽進衣櫃里就開始哭,哭濕了沈昌和好幾件軍裝,她心裡想:以後再也不理周盡城了,再也不把好吃的留著給他了,再也不跟他玩了。
越想越傷心,傷心得連五點半的大風車動畫片都錯過了。
後來,黃風雁下班,就看到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場景——
她和沈昌和的卧室里,隔著一扇衣櫃門待了兩個小人兒,一個在衣櫃裡面哭,一個在衣櫃外面哭。
裡面那個哭得雷聲大,雨點小;外面那個哭得就顯得很有誠意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手裡還拿著月野兔小掛墜,是他用果凍跟班長換的。
沈應知不理他了,不給他做媳婦兒了。
天啊,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他那小小的世界轟然崩塌,他只剩下了手足無措。
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會患得患失,那種潛伏在內心深處時不時就會發作一下的情緒跟隨著周盡城,經年累月,竟然成了一種無葯可醫的隱疾。
以前他害怕一切沈應知會不要他的苗頭,後來他害怕冬去春來泡桐樹開花發芽,日子過了一茬又一茬,他已長大而她還沒回家。
也害怕像現在這樣,終於找到了她,卻發現在過去六年的時光中,她已經完全蛻變,除了外貌,不,連外貌都變了。
被他抱在懷裡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這兩天她過得並不安穩,夢裡紛繁雜亂,醒來恍恍惚惚。
於是她睡了醒,醒了睡,一直沒能分清現實和夢境。
直到周盡城來了,她才在他的懷裡睡了一個沒有夢的覺。
終於睡醒后,窗外已經沒了天光,隔壁床上的病友正在吃晚飯,小桌上堆滿了營養餐。
來照顧病友的男人站在窗邊打電話,好像在談一樁生意,說到激動處總是加一句「不差錢」。
病友朝沈應知撇了撇嘴,表示她跟那個傻子其實也不是很熟。沈應知笑,心裡多少有點羨慕。
左邊的臉頰被人親了一下,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臉上。
她扭頭。
周盡城半俯著身體,一手摟著她,一手撐在床上,目光專註且溫柔,清明的瞳孔里,圈著的全是她。
「真的是你啊。」還以為又是做夢。
「嗯,是我。」
「我睡了多久了?」
周盡城還沒開口,隔壁床病友塞了一嘴東西,鼓囊著說:「你睡了四個小時了。你男朋友耐力真好,保持那個動作居然沒變過,當兵的吧?」
「沒有,中間我動過,是你睡得太熟,沒感覺到。」周盡城解釋。
「那把你胳膊壓麻了吧?」沈應知連忙起身準備讓他把胳膊抽出去,卻牽動了肩上的傷口,「嘶……」
他胳膊是早就麻了,但麻了又不是廢了,不值得大驚小怪。「別亂動,」他把她重新抱住,「餓了嗎,要不要吃東西?」
「你不用管我。出來這麼久沒關係嗎?我舅舅會不會……」
「我是你男朋友吧?」周盡城幽怨地說。
隔壁床的「家屬」終於打完電話,一回頭髮覺這病房裡的氣氛有點怪怪的,於是二話不說扛起自己飯都沒吃完的「老婆」就出去了,走時還不忘非常善解人意地順便把門關上。
「是呀。」沈應知不知道他在鬧什麼脾氣,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就跟我撒嬌,向我提要求,對我無理取鬧,不會嗎?」周盡城問。
沈應知其實是很喜歡看他鬧脾氣的,用非常認真的表情,帶著已經拚命在壓抑但還是快要到極限的情緒,眼眶會紅,臉不會,就連語氣都充滿了商量的餘地,兼顧成年人的理性和小孩子的執拗。
心裡喜歡了,於是她認真思考了一下:「肩膀很疼,胳膊也很疼,快要疼死了。」她耳根一紅,「你親我一下。」
周盡城是非常好哄的,聽她那麼一說,立馬就笑了出來,嘴賤著問了一句:「親哪兒?」
「哪兒都要。」看到他笑,沈應知瞬間就把矜持給扔了。
「咳!」周盡城卻被她的坦陳給說紅了臉,「你傷還沒好呢。」
「不影響的。」她目光殷切,充滿期待。
周盡城拚命忍耐:「那什麼,你知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不能引導我犯錯誤。」
「哦,那我不是君子,所以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對吧?」說完基本上沒讓他反應她就啃了上去。
這邊剛走到病房門口準備進去慰問一下「嫂子」順便羨慕一下周盡城的眾位戰友,透過門上玻璃窗看到了那纏綿悱惻的一幕,各個如臨大敵一般緊張兮兮地轉身齊步走,一本正經地紅著臉,畫面十分詭異。
沈同志色令智昏,與周盡城之間發生了小規模的劇烈運動,肩膀上不算太嚴重的傷口又繃開了,葉教授愛徒心切亂髮火把周盡城給趕了出去。
最後,他還不忘交代:「買吃的別忘了給我也帶一份。哦,對了,我對花生過敏。」
要不是看在葉南肆是這個縣城小醫院裡醫術最高的那個,周盡城是絕對要把他拎出去教他好好做人的。
不同於周盡城對自己的敵意,葉南肆是真的有點欣賞他,在他走後不加掩飾地誇讚:「確實爺們兒!有擔當,將門虎子不是吹出來的。」
沈應知心裡驕傲:「那當然!」
葉南肆給她削了個蘋果繼續說:「十公里,一個小時內來回一趟半,還背著人,冰天雪地的,反正我是做不到。」誇完後有個轉折,「但是,你卻是最後被送下山的那個。應知,我不是挑撥離間啊。這也就是你沒有生命危險,如果真是生死一線的時候,你會不會依舊不是那個被優先考慮的?」
「嗯。」
「嗯?」葉南肆驚訝了,「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那些崇高的話她說不出口,反正潛意識裡,她是把自己當成了周盡城的家屬,作為他的家屬,必然是要和他有一樣的思想覺悟,比如要把生的機會優先留給別人。
「不會覺得不合理?」
「不會。」
「不會覺得難過?」
「不會。」
「高尚!」葉南肆誇張地抱拳,「那我就希望那種局面永遠不要出現,否則將來我怕某些人的臉不夠打。」
沈應知不以為意,轉移了話題:「聽說,某位腦袋被開瓢的醫生不顧自己腦漿橫飛還堅持手術了五個小時?怎麼樣,這是幾?」
葉南肆用手推開了她伸過來的兩根手指:「這醫院裡的醫療水平有限,那種手術雖說也不是什麼高難度的,但我不放心。再說了,誰腦袋開瓢了?」
「你呀,」沈應知直白地戳穿,「這下可好,臉沒了不說,腦袋也殘了,我看你是徹底不能靠臉吃飯了。」
兩個病患互相傷害起來也是一點不給對方留餘地。
葉南肆仗著自己四肢健全,抬手奪過沈應知的蘋果不讓她吃了,生氣地說:「有你這麼說老師的嗎?尊師重道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覺得我有必要替你小學老師儘儘義務,教教你怎麼……」
這邊話還沒說完,沈應知就看到門口晃進來一個人影,「喊」了一聲:「江舟?」
葉南肆聞聲扭身,闊別幾個月,江舟還是那個江舟,清清淡淡的眉眼如畫,他的氣質一點也不粗獷。
他起來跟江舟打了個招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敬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
江舟有點莫名其妙,沒弄明白情況,愣愣地也抬手跟他敬了個軍禮。
「敬了禮,以後就是朋友了。」葉南肆笑得不自然。
「啊?」江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怎麼,不行嗎?」
江舟就沒見過這麼自來熟的人,但看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又是沈應知教授的分上,勉強點頭答應了。
葉南肆沒多留,怕壓抑不住內心的某些涌動,匆匆結束了那個不隆重的交友儀式。但出了門之後,他臉上的笑不加掩飾,有些開心過頭的徵兆。
坐在走廊上的幾個人以前沒見過笑得這麼邪門的人,眉頭一皺,小門問:「沒聽說這醫院裡有精神科啊。」
「年輕人你這就不懂了吧,」施仰故作深沉,「讓我掐指一算——那醫生八成是撞桃花運了。」
於盞嫌棄地往邊上坐了坐:「別說得像是你很有經驗一樣。」
施仰欠抽地回:「我知道你嫉妒我競賽成績比你好,不用含蓄,說出來!」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長得比我丑?」
「我丑?說話也不怕閃到舌頭,咱們專業里,盡城我不敢說,江舟我不敢說,排個第三我還是有自信的吧!」
「你自信是從哪裡來的?糞坑裡撿的、充話費送的,還是被雷劈出來的?」
小門聽不下去了,剛準備起身換個位置,就被兩人同時拽了下去,吼著問:「你說,我倆誰帥?」
好為難啊,小門本來是覺得自己更帥的。
那是說實話還是撒謊呢?
就在小門陷入困境不知如何選擇時,解救他的人來了。
黃建平難得穿了回便裝,少了平時的威嚴,但一出現還是瞬間讓幾個人打起精神,立馬停止了爭吵。
「行了行了,」黃建平步履匆匆,沒停,「休假該幹嗎就幹嗎去。」
病房裡,江舟教訓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那種狠勁兒呢?六年不跟我們聯繫,其他人就不說了,知道周盡城怎麼熬過來的嗎?」
沈應知耷拉著腦袋,沒說話。
「算了,不說那個傻子了,」他指著她的肩膀和胳膊問,「疼不疼啊?」
沈應知抬頭笑:「還行,衣服穿得多,傷口不深。」
「我看你也是個傻子,」他走過去把帶來的水果放在桌子上,「哪有那麼不愛惜自己身體的,當自己白求恩呢!」
周盡城是她三歲以後才認識的人。
而江舟,他們真的可以說是穿著一條開襠褲長大的。
周盡城是愛人,江舟是親人。
見他性格還是以前那樣,沈應知笑著說:「你還是沒變。」
「對,永遠有操不完的老媽子心,為了你倆的破事,我年紀輕輕頭髮就大把大把地掉,都開始用霸王生髮了,我容易嗎?」
「霸王是防脫的,沒有生髮功效,不要以為我不用就不知道。」
江舟:「逃兵沒資格對我說的話指手畫腳。」
怎麼就成逃兵了?剛不還白求恩嗎?
果然沒變,還是那麼任性!
黃建平進來沒敲門,臉上表情嚴肅,江舟預備行軍禮的手被他阻止了:「出去,我跟應知有話說。」
沈應知不想跟黃建平單獨相處,準備挽留江舟,黃建平一個眼神掃過去,看得她乖乖閉上了嘴。
黃建平不是什麼慈祥的人設,也不會說那種暖心窩子的話。就算隔了這麼多年才見,他也只是生硬地將旁邊的椅子拉到她床邊,坐下,問:「你媽還好嗎?」
沈應知點頭:「挺好的。」多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後來沒犯病了吧?」
「基本上沒有。」
「你們現在住在哪兒?」
沈應知卻不接話了。
「我是你舅舅,她是我姐姐,連我都瞞著?再說,你不是已經跟盡城來往了嗎?她遲早不得知道?」
「我會給她時間。」
「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他嘆了口氣,「舅舅沒有別的意思,要是真逼你們的話,這些年我不可能找不到你們。」
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開的口,「但是,你為盡城想過嗎?以前的就不說了,單是這次的軍事競賽,你知道對他有多重要嗎?現在好了,中途棄賽……」他頓了一下,「這不是成績的問題,還涉及他作為一個軍人的名譽問題,別說是你杜叔叔的七十八師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總是讓對方犧牲。」
其實,他不想說的。
沈應知鼻頭微酸:「你說杜叔叔?城哥想去杜叔叔那裡?」
黃建平搖了搖頭:「現在是沒指望了,你杜叔叔那裡今年本來就沒有名額。但他要是能在競賽里拿第一,倒是可以給個特例。」
之後黃建平再說什麼,甚至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沈應知都不知道。
她對杜天一直沒什麼太深刻的印象。
只知道,沈昌和還活著的時候,他們是上下級的關係,是某個隱秘特種組織的隊長。
後來杜天一通電話回來,告訴黃風雁,沈昌和死了。是死了,不是犧牲了,意思都一樣,意義卻千差萬別。
那通電話里的其他內容,沈應知到現在都知道得不全,因為那是一個雷區,碰不得,否則就會爆炸。
後來爆炸過一次,結果很嚴重,嚴重到沈應知小小年紀就不得不隨著發瘋的黃風雁背井離鄉,從此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失去了撒嬌賣萌無理取鬧的權力,被迫一夜長大,並咬著牙扛起了不屬於她那個年紀該有的壓力。
她性格大概就那樣,就算是讓她去講述之前那些年她和黃風雁的生活經歷,邊上人聽了都絕對不會動容。
因為她的敘事能力實在太差,也沒有技巧,甚至連基本的抑揚頓挫都不會。她會的,只有輕描淡寫。
就像,她不喜歡也不想喝粥。周盡城回來的時候解釋說,這個時間裡找不到其他適合她現在吃的東西了。於是她就非常欣然地接受並說了一句「聞著好香好想吃」的違心話。
她想伸手去接,但手還是抖的,那天在青孟山用力過猛,身體嚴重透支,到現在還沒恢復。
周盡城將床頭的小桌板支起,把粥放在她面前,然後坐在她旁邊,問:「要不,我喂你?」
她拿勺子的手有些不穩,還虛得厲害,卻搖了搖頭:「沒事兒,我可以的。」
周盡城幫她把頭髮攏到腦後,然後湊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在我面前,不用那麼堅強。我想讓你依靠我,可以嗎?」
沈應知嗓子哽了一下,接著眼淚珠子就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才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委屈極了。
周盡城慌了,不知道該怎麼哄,只好手忙腳亂地去找紙巾,並自我檢討:「我不會說話,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打小就笨啊。」
「我不想喝粥。」她稍稍提高了一下自己的聲調,語氣里有那種類似於小孩子不想吃青菜、不想起早床、不想去學校的無賴。
這樣的無賴,在她身上不多見,周盡城喜歡得很。
「那就不吃,」他隨手將桌子上的粥拿開,又問,「你說,你想吃什麼,能找來的都給你找來,找不來的……沒有找不來的。」
她鼓著腮幫,濕著眼眶,有多久沒這樣了呢?張口向別人提要求的舉動,已經很陌生了,所以她其實想不到具體內容,只是根據記憶里遙遠的印象說:「我要吃四月的櫻桃、六月的桃子、七月的西瓜,還有九月的橙子和十一月的甘蔗。」
周盡城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就這些?要求也太低了!我家媳婦兒就是好養活,你等著。」
說著,他就起身準備往外走,卻在剛站起來的時候被沈應知一把抓住了手腕:「不要走。」
嗯,果然,任性是女人的天性,根本不需要調教,隨便寵一下就能上天。但周盡城耐心非常好,不讓走那就不走,於是扯著嗓子往走廊上喊了一聲:「江舟。」
兩秒鐘不到,江舟抵達,周盡城把沈應知說的那些水果交代他去買。
江舟崩潰:「大哥,現在是寒冬臘月好嗎?不,季節不是問題,問題是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小縣城,我上哪兒去給你找那些反季節水果啊?」
周盡城這就不樂意了:「上次你怕晒黑讓我替你去醫大當教官,那麼難的任務,我有說個『不』字?」他直接捋起袖子,「而且你看,就是因為替你當教官,還被我爺爺給揍了一頓,疤還在呢,你別不想承認!」
「不是,你被揍不是因為我吧?」江舟急了。
「怎麼不是因為你?要是我不去醫大,就不會犯錯誤,不犯錯誤就不會被揍。替你去是因,我被揍是果,還說跟你沒關係,良心呢?」
「我說你中間是不是漏掉了什麼重要內容啊?」江舟急了,「你能再不講理點嗎?好事都給你佔了,我就萬年背鍋王唄!」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算了,憤然離開的江舟在心裡鄙視並腹誹——什麼打小就笨,笨你個大頭鬼啊笨!
當天晚上,周盡城沒歸隊,因為沈應知傷口發炎,高燒不退。黃建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追究他。
葉南肆送阿紅的兒子去市醫院交接還沒回來,整個縣醫院的醫療水平非常低,甚至連個拿得出手的大夫都沒有。
寒冬臘月的季節,窗外冰天雪地,一陣風吹來隔著玻璃都能感受到冷,但周盡城卻急得直冒汗。
沈應知伸出手去牽他,發燙的指尖放進他微涼乾燥的掌心,寬慰道:「我就是大夫啊,你急什麼?這是皮外傷的正常反應而已。」
「那你告訴我,疼不疼,還有哪裡疼?」一個男人堅硬的驕傲此時此刻統統都被軟化了,帶著極致的愛惜,想要替她去疼。
「疼,」沈應知嗓子干啞,「哪兒都疼。」說著就攥緊了他的手,彷彿在告訴他,她說的疼是真的疼,並不是在敷衍他。
「但是,這種程度的疼和你受過的傷比起來,算不了什麼,」她帶著認錯一般的語氣道,「城哥,你那個時候很難受吧?」
她強調:「我不是說你訓練受傷難不難受。我問的是,那個時候我騙你讓你穿過一座城去給我買奶茶,然後趁著那個空當離開。你發現后很受傷吧?」
不是受傷,是絕望。
病房裡沒有空調,周盡城穿得不多,黑色羽絨服裡面一件衛衣,脖子露在外面,喉結翻滾時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追著你和黃阿姨的車,一直在追,你看到了嗎?」
「嗯,看到了。」
「看到了都不停?」
「對不起。」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心裡在想什麼嗎?」周盡城說,「我手裡拿著你最喜歡喝的奶茶,裡面加的冰都要化完了。」
沈應知實在憋不住,淚珠子翻湧,哽咽著說:「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喝過奶茶。」
「窮成那樣了?」周盡城強行轉移話題,「沒事兒,以後有城哥呢,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
沈應知順著他的意思也結束了那個話題,眨著眼喊:「城哥?」
「嗯?」
「你冷嗎?」
「還行。」
沈應知拍了拍自己空出來的床位:「你上來抱著我睡吧。」
「媳婦兒,」周盡城湊近她,「我們來日方長,不用這麼急著考驗我的意志力。」
沈應知想笑,但忍著,話說得非常誠懇:「想睡你的女人很多吧?我也是其中一個啊!」
「嗯,」周盡城點了點頭,然後把外套脫了,掀開被子鑽進去正面抱著她,「你不是其中一個,你是能睡到我的唯一那個。」
隔壁病友家住得離醫院近,白天來輸個液,晚上不過來,不算大的小病房裡,只剩下兩個人。
周盡城把燈關了,伸出胳膊讓她枕著,人就在他懷裡,但他還是覺得不踏實。於是,他問:「你不會再走了吧?」
「不會。」
他信了:「今天表現得很好,以後都要這樣。想哭哭,想笑笑,想罵誰罵誰。天塌了,城哥給你頂著。」
沈應知笑:「小的時候,你說的可是天塌了讓我給你頂著。」
「那個時候,不是你比我高嘛!」
「哦,高個子的用途,就是來頂天的?」
「不是啊,」周盡城逗她,「腿長,跑起來也快。嗯,在床上的話,會比較有力量,找個時間讓你體驗體驗你就知……哎……別揪耳朵……好了,我就隨便說說。你說我血氣方剛的年紀,懷裡抱著心上人,跟她蓋著被子純聊天,我怎麼這麼『二』呢!」
「不然,你別蓋被子了?」沈應知提議。
周盡城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變壞了!」
「我沒變啊。」
「沒有?」
「沒有!」她心裡想喜歡你的這件事,從來沒變過。
他低頭吻住她。
一室曖昧隱於沉寂。之後,長夜寒燈,星光微涼。
……
許多年前,他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在那個盛夏多雨的季節里,一眼瞧上了人群中啃著麥芽糖的小姑娘。
從此,霜冬蟬夏,似水年華,他的故事都是關於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