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樹深時見鹿：緊閉的門

第7章樹深時見鹿：緊閉的門

文/落落

——「來啊，外面很好玩的，朋友很多，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來吧。」

——「晤，嗯……可是我沒有興趣。」

周末的時候為了趕早上八點的飛機，乾脆沒有睡覺，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李，兩台電腦照相機，錢包里反而只有兩百塊，卻也很大無畏地出了門。去往機場的路上都在精神疲憊地懨恢欲睡，過了安檢，找到登機口，用很難受的姿勢把自己勧在凳子上，明明是陰天，可是突然太陽破出雲層，唯獨紅色衝破了眼皮。

不知怎麼想起來，過去曾經看到的一個很簡單的調査：「你有沒有曾經在出門赴約前的瞬間，因為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而決定不去了？」

我那會兒選了「有啊」。

在飛機上依然睡得橫七豎八不得章法，很難受，時醒時沉。下了飛機，打車趕赴活動場地。雖然是入秋的時節了，可城市還是陽光普照的溫熱，穿錯了的長袖衣服，脖子和背後都會出汗。和活動的接待人員會面了，兩位之前從未謀面的女孩子，在通話里互相問「我也在這裡呀，可你在哪裡呢？你看見我了嗎？」「我沒看見你呀，你看見我了嗎？」「啊沒呀，哦我看見你了」，繞來繞去就變成可愛的話題了。

不過雖然是初次見面，可卻很快地沒有尷尬地說著話聊著天，吃飯的時候也談到了最近正在如火如荼的八卦話題，同時沒有為了特地要表現出豪爽而強迫自己把面前那份炒飯徹底吃完。

大家都能夠平和而不失親切地相處，陌生也不是距離。簡而言之，挺愉快的。

在中途去衛生間的時候，有躲在角落裡休息的禮儀小姐，一邊刷著微博，臉色上懨懨，可是幾分沖后當她走出這裡時，就一瞬間精神奕奕起來，甜美笑容迎向每個人。

我有過一次，一直到要在機場集合時，才打電話通知對方說，「我不想去了」，然後沒等對方回答便掛了電話並立刻關機。躲起來。放著已經全部做好準備的工作因為我一個人而不得不臨時變更。其實也有過更糟的，連通知都不曾通知，只是單純等別人發現那個不靠譜到沒有下限的人又用實際行動無恥地逃避了。他們打來電話沒人接，找上門沒人應。或者更糟更糟的，撒謊騙朋友說自己丟了身份證，總之不能走了，然後肌在自家陽台上獃獃地看著很遠處噗噗冒煙的煙囪，心裡既有不安，可卻感覺著更大的安全。

為了「不出門」「不與外面的陌生人接觸」，是可以窮極一切齷齪手段的，做一些平時連自己都很厭惡的表現也是可以的，「不負責」「治不好的中二病」「裝什麼自閉啊才沒那麼高級好嗎」「給別人添了多大麻煩啊」，心裡很清楚，通通是壞事，可把他們全部加到一起，也不能讓我出門，和人交往一分鐘。

那個時候——為什麼呢，現在也想過，為什麼會有這樣強烈的排斥。而事實上，眼下我依然很能明白那個時候的心境。像貓要被抱著靠近浴缸一般，對於智慧的人類來說都知道那不會有事，是會安全的，沒什麼問題，可貓還是會瞬間把全身的毛都麥開，爪子胡亂地撕破浴簾，哪怕趾甲里全部都滲了血，卻對於原本無害的水，仍要不顧一切地逃掉。

我的確是，非常不喜歡和不相熟的人打交道，要維持笑容其實很累，時刻尋找話題很麻煩，要準備合適的尺度交往在輕鬆和愜意里很困難，要和初次見面的人擺出一個「我們可以做朋友」的姿態非常非常地讓我疲憊。所以當時能夠徹底地謝絕。因而請把我看得再扁一點也是可以的，畢竟這是應得的代價吧，只要能夠交換到短短時間裡，我一個人，不需要對誰熱絡，不需要開懷，不需要想著該如何回答，不需要和你們做朋友。我一生可以擁有的朋友配額基本已經全部用完了吧，所以再分一些出來只會耗費自己的生命。

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態吧，在那段時間，自己的世界好得很，與他人的接觸不能為我的世界增添半分色彩。

而我也想不起變化是如何發生的。可過程的確像一點點的無意識的治療，眼下，雖然每次臨到要出門時，還是會覺得「麻煩」，但沒有再發生過如過去一樣不惜單方毀約的事。即便身邊沒有人陪伴，單是自己獨個兒前往，見到的都是全然不相熟的人，可我的背脊沒有如想象中那樣迅速地垮了下去，想隨便找個角落關上門。它還能在那裡好好地支撐我，讓我與他們自然地交談，我又回到了正常的爽朗形象，告別後發簡訊致謝：「今天非常感激，請你也早點休息。」說這話的時候，內心很坦誠，是的的確確這樣想著便這樣說著的話，於是到了此刻，便會想到在早幾年前，年初二還是年初三的時候，被父母領著去親戚家做客，但只是待了一小會兒，就如坐針氈般難受了起來，無法開口，手裡都是剝開后，咸花生的紅衣，我用手指把它們搓了又搓，末了不聲不響地一個人溜回了家。當心急如焚的媽媽在打開房門，看見我坐在床上看書時，幾乎就是要衝上來揍我的。但我明白她的焦慮和憒怒，可我內心也有不相上下的對自己的理解一一我是，無論如何，不喜歡與外界的人有著毫無益處的交往。覺得極其難受，不惜做出些下三爛行為來改變的難受。

只是，此刻的自己，已經逐漸地逐漸地，告別了那個彆扭的過程。儘管內心還殘存著些微的積灰，讓我還能品味到早前不能阻擋的強烈排外心理，但它們真真切切地成為了過去。

能夠和不相熟的人交流，維持笑容是社交中必須的禮貌，把在網上看到的內容拿出來聊一聊其實就能過去一兩個小時，話題沒有那麼難想的。即便未來不會成為很好密友吧，但泛泛之交中也能獲得片刻的真實的喜悅。

試一試就發現，是做得到的。願意去試一試。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壞事。我想這是好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