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1)
第22章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1)
1
夏天的晨風裹著淡金色的陽光從白色的窗口輕盈地飛進來,擦過少女單薄的肩,將她不長不短的頭髮掠起如同黑色的蝴蝶展翅欲飛。
少女輕輕偏了一下頭,她的視線沒有離開手中的那本書,幾縷柔柔的髮絲在她潔白的臉頰邊飄蕩,卻並不影響她目光的清澈與明亮。
現在的溫度還算涼爽,空氣里有著樟樹果的清香,有什麼鳥在窗外清脆地叫了一聲,聽得人心裡微癢。
趴在櫃檯後面的李織陽一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轉動著手中的一瓶冰紅茶,一邊將正在低頭讀書的女孩觀察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親水鎮唯一的一座小圖書館,是某個成功了的小鎮子弟對家鄉的一點回報體現。然而在彩票風盛行的親水鎮,這點苦心顯然沒有得到有效的認可,小圖書館常年人氣清冷。
在親水鎮撒著腳丫子瘋長大的少年李織陽,竟然將他的生意做到了這個小圖書館里,邊義務管書邊賣他的飲料,倒也是這個夏天的一個奇怪現象。
李織陽從十歲開始就奔跑在親水鎮的各條小街上,利用暑假的時間賣冷飲貼補家用。他嘴甜手快,生意一直相當好,然而今年他的「競爭對手們」大大鬆了一口氣。李織陽居然主動放棄了那些黃金地段的生意,在這座一天也難得來幾個人的小圖書館養起了性子。
他們都不理解機靈透頂的李織陽犯了什麼傻。
就像他們不懂得羅浮雪的美好。
羅浮雪就是坐在窗邊的少女,她每天早晨七點準時來到小圖書館讀書,早上十點多回去;下午四點鐘她會再來,一直坐到七點鐘晚霞滿天。
她總是坐在那個靠窗的位子,每當她坐在那裡,整個世界彷彿也安靜下來,陽光變得溫柔透明,風也變得清涼調皮。
有時候她會伏在桌上,從李織陽的位置無法看到她的臉,他不知道她的眼睛在看什麼,但他知道她沒有睡著。
因為她纖細的手指總在桌上輕輕地划,也許是在寫字,也許是在畫花。
這樣的一個少女,安靜得令人憂傷。
李織陽的世界里,就像清清的池塘水開出了朵朵粉荷花,開得他意亂情迷。
他的生意慘淡,有時候一天也賣不出一個冰激凌,但是只要她還書時輕輕對他說一聲「謝謝」,他的臉上就會綻開掩不住的傻笑。
他賠上了一個夏天的生意,慢慢向她靠攏。
開始他們可以說上一兩句話,後來,他們漸漸可以聊上一會兒天。
羅浮雪是三個月前來到親水鎮的,她住在叔叔家,據說高中的最後一年要在這裡度過。
她說她的父母怕她在城裡讀書分心,耽誤了最後一年的高考。
她這樣說的時候表情安靜,李織陽想起鎮上的其他少年議論她,說她在城裡談戀愛,被父母送到這裡還幾次想偷跑回去見小情人,他的心就有些莫名地疼起來。
他說:你吃果冰嗎?我自製的果冰親水鎮最暢銷了。
羅浮雪搖頭:我沒有錢呀。
李織陽說:我請你。
他遞給她一杯綠色的果冰,他說這叫「冰雪聰明」。
他看到她的臉上有了淺淺的笑,她接過來輕輕吸一口,然後皺起眉頭,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很滿很暖,好像夏天微熏的風。
從夏天一直到冬天,從冬天又到了夏天,羅浮雪一直吃著李織陽的「冰雪聰明」,天氣熱的時候她微微眯起眼睛,天氣冷的時候她輕輕地吸氣。
他是她在這個小鎮上唯一的朋友。
雖然她成績很好,性格安靜,然而小鎮上的其他少女並不喜歡她。
她也並不搭理其他的少年,她只和李織陽走在一起,有時候很晚了他們還在一起自習。
常能見到成績一直不好的李織陽抓耳撓腮像一隻猴子,而安靜美麗的羅浮雪托著下巴瞅著他嘆氣。
所有的嬉笑捉弄似乎對他們毫無傷害,何況李織陽還是親水鎮出了名的混小子王。
除了成績不好,他自信滿滿自己可以上天入地。
第二年的夏天,羅浮雪如願考上了她一直夢想的H大,即將回到她來時的省城,而李織陽不幸落榜。
羅浮雪去找李織陽的時候,他那個常年卧病在床的母親有氣無力地說,兒子離家幾天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他們沒有告別。
終於坐上了回家的火車,羅浮雪看著小鎮的影子一點點隱沒在黛色的山巒間,她覺得這短短一年卻恍如一夢。
她的頭髮已經長了許多,柔柔地垂在肩頭,然而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明亮,裡面有著晶瑩的露水。
她在車窗上無聲地寫字。
她寫:李織陽,再見。
過了一會兒,她又用顫抖的手指寫下了另外幾個字。
信。
封信。
2
當羅浮雪提著行李在H大的門口張望,一抬頭間看到街角冷飲店的年輕店員系著綠格子圍裙,滿臉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向她撲來時,她簡直嚇呆了。
秋天的陽光里,她突然發現李織陽高大英俊,已經足以吸引很多女生的目光,當他毫無顧忌地給她一個當街擁抱,她的臉就偷偷地紅了。
原來他不是離家出走,原來他只是預先埋伏。
他用了一個夏天的時間,說服了H大旁邊這家生意清淡幾欲轉行的冷飲店老闆娘,開學后再讓他嘗試一個月,他一定能讓這個店起死回生。
也許是他的笑容太過於真誠,年過四十的老闆娘居然被他說服,於是他穿著漂亮的綠格子圍裙在這裡等到了她。
羅浮雪眼眶濕潤。
她知道他的家境不好,母親常年卧病,父親也年老體邁,即使考上H大,他也無法如期就讀。
不是沒有想過他的未來,只是她的心那麼的小,想著想著就會愁腸百結,不如放棄。
但是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這樣好。
他要陪著她,將她守護在他看得見的地方,還要提前賺錢養他的家。
她都看得明白。
這個會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果冰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彷彿種下了陽光,令人觸之震撼。
她紅了眼睛打他一下:你笨蛋啊。
他笑嘻嘻地摟住她的肩膀:保證你以後還是能天天吃到「冰雪聰明」啊。
她輕輕嗔怪:難道還能吃一輩子啊?
話一出口,彷彿感覺到曖昧,她抓了自己的行李跑開,他沒有追。
他的心裡眼裡,都是暖暖的燦爛的笑。
一輩子,有什麼不好?
然而羅浮雪有她的打算。
從進入H大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上一級的每個系裡打聽著一個人。
一個叫封信的人。
封信。
很特別的名字,從她嘴裡輕輕念出來,就像一首憂傷而美麗的歌。
李織陽跟在她身後,有幾次都覺得鬱悶,卻又無法言說。
有一個世界,她從未向他開啟。
而他很怕自己做一萬個「冰雪聰明」,她也不肯和他交換這個秘密。
叫封信的人始終沒有打聽到,羅浮雪的眼睛里有著霧氣一樣的憂鬱。
有時候,她坐在李織陽打工的小店裡,握著一杯「冰雪聰明」,怔怔地坐上良久,竟會任它傻傻地融化還未發覺。
有時候,李織陽去學校裡面找她。
H大有處著名的景點,叫十里桃林,桃花綿延盛開,桃樹密密如織,雖未有十里,但也頗為壯觀。
那是聞名全國的大學戀愛勝地。
而李織陽,就經常在十里桃林找到羅浮雪。
她總是一個人在桃林里走來走去,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一對對情侶隱藏在花間樹下,桃花還未盛開,香氣卻已經在每個人心裡瀰漫。
李織陽有時候會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他很想衝動地抓住前面走著的羅浮雪,然後用力地吻去她眼睛里莫名的憂傷與迷茫,但是她回過頭朝他笑的時候,他又覺得她很遠。
他已經憑藉英俊的外形和獨特的果冰調製技術讓他就職的小店如他的預言般起死回生,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他有了一個小小的棲息角落。
但是他仍然前路迷茫。
這樣一晃幾個月。
進入冬季的時候,這座城市迎來了第一場大雪,十里桃林也變得白雪茫茫。
羅浮雪依然喜歡去十里桃林,而這一次,她突然聽到了一陣小提琴的聲音。
李織陽並不能分辨小提琴的樂聲,他卻看到身邊的羅浮雪突然間像被箭射中的小動物一樣,身體猛地僵住了。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很大,臉上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她哭了。
她的眼淚唰唰地流下來,她飛快地朝林子深處傳來的樂聲奔去,慌張間居然撞到一棵樹榦,抖落一樹白雪。
李織陽從來沒有見到過羅浮雪這副失措的樣子。
他也驚呆了。
他只能本能地跟著她跑。
其實並沒有跑出幾步,羅浮雪就猛地剎住了步子。
拉琴的人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白雪,桃林,小提琴。
羅浮雪僵直地站在那裡,她臉上的淚水彷彿漸漸凝成冰晶,然而有更多的熱淚洶湧而至。
她看著拉琴的人,拉琴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眼裡,寫滿了悲傷與失望。
李織陽如同站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一刻,他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
他看見那個拉琴的少女收起小提琴,緩緩地走過來,走到了羅浮雪面前。
而羅浮雪的臉,比這場寒冷的雪還要白。
他幾乎懷疑她單薄的身體會被風吹走。
但是她最終沒有。
拉琴的少女緊了緊自己的大衣,她有著一張明麗如芙蓉花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瞳里滿是不屑與譏誚。
「你聽到了我的琴聲,你以為是信,是嗎?」她對羅浮雪說。
她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溫暖的成分。
「你不必再找了,信根本不在H大,他早就出國了,在去年的高考後。」少女的嘴角輕輕挑了一下,卻比不笑時更加清冷。
「羅浮雪,你傻得一點兒也不可愛。」她丟下這一句,徑直走過了李織陽身邊,很快消失在十里桃林外。
那次以後,有一周的時間,羅浮雪一直在生病。
她患了重感冒。
然而李織陽覺得,那些感冒的細菌也許鑽進了她的心裡,她不想自己好起來,因為她不能面對殘酷的現實。
一直心心念念支持著她的某個信念轟然倒塌,她不知所措。
他知道那就是她的秘密。
也許小提琴少女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3
李織陽用了三個中午的時間,終於在學校的某個食堂外堵到了來吃飯的小提琴少女。
她叫程淺。
「你想知道羅浮雪和封信的事?」她玩味地看著眼前高大帥氣的男孩,她早已打聽過他,一個在冷飲店打工的落榜生,但也是羅浮雪唯一的男性朋友。
「封信是一個幻夢,尤其對羅浮雪而言,他們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切都是羅浮雪的幻想。」程淺說。
「封信不會喜歡羅浮雪,也不會為了她回來,羅浮雪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而我只是好心提醒。」
她沒有說更多,她覺得,有時候少說比多說更加高明。
羅浮雪的這場病,直到一個月後才徹底痊癒。當她痊癒后,卻彷彿忘記了之前桃林遭遇程淺的事情。偶爾在學校再遇見,她也如見陌生人一樣平靜而溫和地微笑。
李織陽仍然日復一日地給她調製「冰雪聰明」,他就職的小店生意不僅沒有隨著冬天的來臨進入慘淡經營,反而越來越好,簡直是奇迹。
小店的老闆娘非常滿意,簡直把李織陽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一樣青眼有加,於是羅浮雪也可以繼續吃著免費果冰。
其實她現在已經有錢付賬,但是李織陽拒絕接受。
「你要是願意吃,我給你做一輩子。」他笑嘻嘻地對她說。
這話他說過三次,每一次,她都裝作不懂地低下頭去,很快換個話題。
他再沒有說過第四次。
只是有一次,他們閑聊的時候李織陽突然問:「你是不是和我說過,剛到親水鎮的時候,有一次想回H市,叔叔不給路費,你就自己爬火車回去了?」
羅浮雪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這段,於是點頭。
她真有那麼一段歷史,明明長相清甜性格溫柔的少女,卻趁著月黑風高爬上小鎮的過路火車,朝著H市自己家的方向前進。
其實路途並不遠,四個小時的火車,她在車廂里東躲西藏,但那感覺至今想來仍心有餘悸。
只有一次和李織陽提起,他卻深深地記住。
「沒什麼。」他沒心沒肺地笑,揉她的頭髮,「你厲害啊。」
其實,他只是不想她再受一次那樣的驚嚇和痛苦。
如果她想去某個地方,他一定要有足夠的錢送她去。
一個星期後的某天夜晚,月亮很亮,白光冰涼,羅浮雪接到冷飲店老闆娘的電話,急急趕到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李織陽渾身是傷,斷斷續續地睡著,有些意識迷糊。
老闆娘心痛不已地說,他最近好像很缺錢的樣子,這一個月晚上總是通宵給學校邊的一家網吧值班,打雙份工。今天晚上是被經常來網吧的一夥流氓借故打了,還搶走了他才發的工資。
昏迷中的李織陽說著胡話。
他說:「你要去哪裡找他?我會攢錢送你去,不要爬火車,危險。」
他這幾句說得斷斷續續,然而聽在羅浮雪心裡,如同驚雷,句句清晰。
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原來他早就看穿她的心事。
她早該想到,可以為了她毅然離開小鎮守護在她附近無怨無悔的他,怎麼可能對那個名字和那段故事視而不見?
她只是自私地不去想、不去看,她拚命地在自己心裡寫滿封信的名字,也許只是在害怕。
害怕自己會忘記,會放棄。
她不能接受那樣的自己。
所以,她還是要去找封信,無論他在國外,還是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她的內心,遠比她的外表看起來更加固執冷漠吧?
然而李織陽,這個單純如同白雪的親水鎮男孩,卻在用這樣的方式,替她的行程攢著路費。
他甚至從來沒有問過她要去哪裡找那個人,什麼時候出發,他只知道她會需要錢,他再也不要她爬火車受驚嚇。
他用一種烈火般的態度,轟然撞進了她的心裡,將她的心撞得惶恐而迷惑。
他離家的時候,是不是想著她?
他不眠不休地工作的時候,是不是想著她?
他被人打至昏迷的時候,是不是想著她?
她心裡,真的沒有一點點地方留給他?
那她又為什麼要享受著他給予的溫暖,讓他越陷越深?
羅浮雪蹲在李織陽的病床前。
她避開那些儀器和針頭,小心地抱住了他。
他還在迷迷糊糊地說著胡話。
羅浮雪,不要爬火車,我會送你去,危險。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雜亂的心跳,她低聲說:我不去,我哪兒也不去,你醒來吧。
她這樣說著,腦海里卻閃過一張少年冷峻如畫的眉眼。
她突然痛至落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