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美人思念淺藍月光(2)
第26章小美人思念淺藍月光(2)
「還是淺藍去演公主吧,淺藍去吧。」她用手指卷淺藍的長頭髮。
「小美人才是公主呢,加油啊,王子看著你呢。」於淺藍總算回過神來,她微笑著低下頭看著於小美,她的笑容暖暖的,有一點兒落寞。
於小美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會演那天,於小美第一次穿著公主的白裙子登上舞台。
燈光是那麼的曖昧,音樂是那麼的舒緩,她在曾曉月的眼神里,漸漸陷入了故事情節。
沒落的王子愛上了公主,但從小與他相伴的少女心生妒忌,少女一心想毒害公主,公主卻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當最後少女的陰謀暴露,王子為了保護心愛的人將她殺死,公主知道了真相,傷心欲絕。
最好的朋友是要害她的人,最愛的男人殺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要逃離這樣悲傷的結尾。
曾曉月飾演的王子眼裡,閃著星星一樣的光芒與憂傷。
他說:「我是那麼地愛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她傷害,她已經被妒忌沖昏了頭腦,成為一個惡魔。」
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疼痛,充滿破碎。
於小美哭了,她說:「這不是她的錯。」
曾曉月也哭了,他說:「這不是她的錯,這也不是我的錯,誰愛上誰,原本都沒有錯。」
他們在亮如鑽石的眼淚里收穫了當晚最多的掌聲。
那些掌聲里,沒有於淺藍的,當晚,她沒有來。
5
於小美找到於淺藍家的時候,已經是她第三天沒有來上學了。
電話鈴聲永遠孤單地響著,沒有被接起。
於淺藍好像從世界上消失了。
走過那條陰暗的小巷,到達盡頭的小平房,又是青苔的濕滑與空氣的涼薄,好像陽光永遠也照不進這古老的角落裡來。
她新買的靴子底下,沾滿了新鮮的濕泥,空氣里有土的腥氣。
於小美鼓起勇氣敲門,她一直敲一直敲,喊著於淺藍的名字,但一直沒有人應聲。
她又在門口蹲了很久,還是沒有人回來。
外面很吵,映襯出小屋裡如死般的寂靜,不知道為什麼,於小美就很想哭。
她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的時候,身後的門突然開了,露出於淺藍蒼白的臉來。
於小美就尖叫一聲撲了上去。
三天不見,於淺藍變得更加瘦,而且膚色接近透明的白。她有些虛弱地朝著於小美微笑,於小美有一種恐慌,覺得她隨時會飄起來。
「你生病了,怎麼不告訴我?」於小美又生氣又心疼。
於淺藍搖搖頭。
「小美人,你,以後不要來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和她的模樣一樣飄忽。
「為什麼?」於小美大吃一驚。
「別來了,我姐……不喜歡。」於淺藍疲憊地再搖一搖頭:「我很快就回去上課,很快。」
於小美還想說什麼,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於淺藍偏過頭看了一眼,緩緩拿起了電話。
於小美驚訝地看到電話上裝了來電顯示,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她好像要失去淺藍了。
「我要出去一下。」於淺藍掛掉電話,在接電話的過程里,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安靜地聽著。
但是她的臉變得更加的白。
於小美覺得很受傷。
她站在那長滿了青苔的小屋前發了一會兒呆,數著自己掉下來的眼淚珠珠。
等她追出去的時候,於淺藍已經不見了。
遠處,有輛奧迪正倒出巷口。
好像曾曉月他爸爸的那輛車。
有一次他載她去採購話劇要用的道具,他偷偷從家裡開了車出來,她坐過的。
她想她一定看錯了。
因為她的眼淚流得更急,眼前更模糊了。
她更加看不到的是,在那輛奧迪車裡,蒼白如同紙娃娃的於淺藍,靠在後座上,一動不動。
開著車的曾曉月聲音低沉地問她:「你想怎麼辦?」
於淺藍不說話。
曾曉月一咬牙,踩向油門。
車子像受傷的獸一般,駛向未知的彼端。
6
仍然穿著紅裙的于晴藍,依在一個中年男人的懷裡。
靠在臨街的大落地窗前,她塗滿脂粉不再年輕的臉上現出快活的神情。
「她真的同意離婚了?」她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真的真的。」男人一臉貪婪上下其手,明顯是那種老實了一輩子頭一次嘗到野花滋味的居家男人。
于晴藍長舒一口氣。
「你還要負責我妹妹上大學。」她確認這一點。
「哎喲我的姑奶奶,念博士都行……」男人迫不及待地把她拉離窗邊。
「姐。」門開處,於淺藍站在那裡,膚白如紙,她的眼神帶著冰冷的刺,看著室內處於定格狀態的兩個人。
「你們怎麼進來的?」于晴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起來。
「這酒店是我爸開的。」曾曉月搖搖手中的鑰匙。
「姐,你答應過我了。」於淺藍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冷,「你答應我的……」
于晴藍再次尖叫起來,她揮舞著手臂,不顧洞開的房門和走廊上探頭探腦的其他房客的目光。
「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為了養活你,為了供你上學,老娘我已經賣了十年了!我有什麼辦法!你要我不要賣,你上大學的學費從哪裡來?況且,他——」于晴藍指向那個呆若木雞的中年男人,「他願意跟老婆離婚跟我結婚!結婚!你知道嗎?這對我多麼重要!」
曾曉月揮手趕開圍觀的人和探頭的服務員,把門關上。
於淺藍悲涼地輕搖頭:「姐,你在說謊,你在騙自己……一開始你的確是為了我,但是後來,你是為了葛樂川……他要吸毒,你愛他,你賣自己去供他……姐,沒有人會娶你,他們都在騙你,這一切都太壞了……」
于晴藍的身體突然如同一朵巨大的毒蘑菇一樣飛了起來,伴著一聲巨大的掌摑聲,於淺藍整個人都被扇到了地上。
曾曉月一把抓住瘋了一樣的于晴藍,他看向於淺藍的目光里,充滿了破碎的裂縫。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有點兒啞。
於淺藍卻沒有回答。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一樣,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站起。
她俯向被曾曉月制住仍在吁吁喘氣的于晴藍,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于晴藍突然安靜下來。
那種如死般的靜,令人的背似乎也颼颼發涼。
于晴藍突然暴起,把曾曉月推開,拉開房門瘋了一樣沖了出去。
於淺藍沒有追她,她的臉上,掛著一抹奇怪的凄涼的笑。
她慢慢地走到那個一直抱著頭縮在地上的中年男人面前。
「於叔叔,你做的南瓜餅,多麼的甜呀。」她低頭看著那個男人,眼淚一滴滴掉在他微禿的頭頂上。
「第一次去你家,你說,淺藍,你也姓於,多巧啊,你就把小美當成親妹妹,把我當成你爸爸吧。那時候,我多高興,你知道嗎?」
「可是於叔叔,你不知道嗎?我姐姐也姓於呀,她叫于晴藍,和我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呀……」
「永遠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小美人,永遠做她的好爸爸,讓她一直幸福下去,好嗎?」
蹲在地上的男人終於大哭起來。
他拉扯著自己已經不多的頭髮,號啕得像一隻夾著尾巴的狗。
於淺藍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
她的身影安靜而絕望。
7
2008年,聖誕。
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冰冷的空氣刮進心裡,絲絲地疼。
於小美趴在於淺藍的床邊,她拚命地哭,她覺得自己把十七年來的眼淚都一次流光了。
但是她的胸口,還是有什麼東西堵著流不出來,只是疼,疼得她不能呼吸。
於淺藍的身上插滿了管子,邊上的儀器嘀嘀作響。
於淺藍殺了葛樂川。
那個曾經與于晴藍相愛,在她最美麗的時候奪走了她的幸福,然後又把她拖進地獄的黑衣男人。
他或者真的愛過她的青春年華,然而貧窮摧毀了他的愛情,他開始吸毒,然後,逼她出賣自己供養他。
十年。
生活只剩下污綠的濁水,他們誰都走不出來,像陰暗地底的兩隻毒蘑菇,交替生長。
于晴藍已經分不清對他的感情是依賴還是愛,抑或是恨,她試圖逃離他,但又一次次抓緊他。
她甚至故意忘記,淺藍在上初中后,就已經以優異的成績獲得全免學費的事實,她只是活在舊日的腐敗里走不出來。
她遇到了於小美的爸爸,這個居家男人不顧一切地迷上她,信口開河說要娶她。
而她恰好又和葛樂川鬥氣,於是乾脆失蹤了幾天,和於小美的爸爸黏在一起。
只是她沒有想到,就在這段時間裡,葛樂川來家裡找她,見到了正在發獃的於淺藍。
已經化身為魔的他,意欲對淺藍不軌,然而吸毒多年的身體,卻連一個少女的還擊也抵擋不了。
一把裁紙刀,輕易地捅進了他單薄枯乾的身體。
他帶著詭異的笑容,死在那滿是青苔的陰暗小院里。
而當于晴藍從淺藍嘴裡聽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她的世界突然全面崩潰。
一直以來,她恨著這個人,卻也愛著這個人,他已經是她混亂陰暗的人生里的一部分,而當他死去,她覺得自己也不復存在。
她在小屋裡看到了已經死去幾天的葛樂川的屍體。
然後她真的瘋了,她抓起葛樂川身上的裁紙刀,一刀一刀地戳著隨後回來的於淺藍。
於淺藍沒有躲避。
她倒下了。
而曾曉月,其實很久以前,他和於淺藍,就是認識的。
那時候,還很年輕的于晴藍,還能夠隨意進出高級酒店。
曾曉月的爸爸,就曾經是她的客人之一。
當來找爸爸的曾曉月和來找姐姐的於淺藍在酒店門外相遇時,他們製造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混亂。
然後變成互相恨死的冤家。
可是多年以後,再次在校園相遇,誰又能知道,彼此心裡,是不是有一點兒仇恨以外的情愫在萌芽呢?
再次在酒店裡看到她的姐姐時,他鬼使神差地打了她的電話。
於淺藍在於小美的哭聲里慢慢睜開眼睛。
她試圖笑一笑,卻發現生命在自己的體內已經快要消失殆盡。
于晴藍徹底瘋了,而她,將安靜地死去,再也不必為姐姐的犧牲而自責,再也不用活在陰暗角落裡獨自悲傷。
只留下所有真相都不知的小美人,她還可以天真地生活下去嗎?
她低聲說:小美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可是我越喜歡你,就越厭惡我自己。
她說:所以,於小美,你不要哭了,再哭,你就不是小美人了。
然後她就慢慢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2009年春節。
於小美安靜地站在於淺藍的墓前,她看起來瘦了很多,有了一點兒成熟的味道。
寬大的圍巾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她低著頭的樣子,有幾分像於淺藍。
曾曉月站在遠處看著,然後悄悄地走開。
有些東西消逝了,有些東西破土而出,有些東西永遠不會再回來。
於小美的眼淚,落在毛茸茸的圍巾上,潮濕悲傷。
有一種美麗的魚,出生在很深的海底,卻有著追尋光亮的固執天性。它們一生都在尋找機會不管不顧的游向海面,卻總在接近或躍出空氣的一瞬,無法承受壓力變化而化彩虹般的泡沫凄美死去。千百年來,沒有成功者,它們卻依然如故。
或許,這就是命運。
半夏的命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