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旁邊一直垂著頭的韓老栓,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黑心爛肺腸的女人,冷心冷肺,老子捂了這麼多年,就沒捂熱過你……」
他指著炕上的庄氏,一面怪笑一面唾罵:「滾,賤人,滾!老子不要你了,滾!」
沉浸在震驚、傷心、難過的周進,聽到這話就被點燃了,當即轉身就要去揍韓老栓,卻被身旁的盧嬌月給拉住了。
「你別嚇著女兒。」
點點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到了,哇哇大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韓大山兄弟走過來,攔在韓老栓身前,韓老栓隔著兩個兒子繼續怪笑著道:「滾,把那賤女人帶走,滾,老子不要你了!你這顆捂不熱的石頭!你這個冷心冷肺的女人!」
「走吧,把娘帶走。」
盧嬌月扯了扯周進衣裳,並對他使了個眼色。周進當即明白過來,轉頭對韓老栓不屑呸了一口,便轉身去炕上將庄氏抱起來,大步朝門外走去。
「滾,都滾!都滾了才好!」
一直到周進兩口子上了馬車,還能聽見韓老栓在屋裡跳囂唾罵的聲音。
*
周家門口掛起了白,村裡有許多村民都十分詫異,打聽之後才知道竟是周進的娘沒了。
雖不知道周進怎麼就突然冒出了個娘,但都是一個村住著的,有不少村民都上門表示哀悼。
梅家人來了,周進在縣裡的那些手下們也來了,還有齊春尚和李從發兩人。本來打算啟程去南方的梅庄毅兩口子留了下來,幫周進打理庄氏的喪事。
庄氏死後的第三天,一輛馬車風塵僕僕來到大溪村。
正是挺著肚子的周臘梅和李水成夫妻二人,小寶柱也來了。
一進門,周臘梅就哭上了,「我娘好好的,怎麼就沒了呢?」
接到傳信時,她還不敢置信,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和李水成念叨肯定是進子跟自己開玩笑的。可看到門前的掛白,還有院子里搭的靈棚,以及一身麻衣的盧嬌月,她不信也不行了。
盧嬌月雙目通紅,形容憔悴。
打從韓家莊回來,周進就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形如枯槁地跪在庄氏靈前,她操心完年幼的女兒,又要操心男人,早已是精疲力盡。
「進子呢?」
聽到周臘梅問周進,盧嬌月才嗚的一聲哭了出來,「大姐,你幫我勸勸進哥吧,他已經幾日不吃不喝也不睡了,誰拉他他都不起來……」
周臘梅一陣風似的卷進靈棚,李水成在後面叫都沒叫住。
踏進靈棚,她果然看見披麻戴孝跪在庄氏靈前的弟弟。
明明是個五大三粗體格壯實的男人,也不知怎麼了,竟瘦得臉頰都凹下去了。神情木然,雙目沒有焦距,只是不停地重複往火盆里丟紙錢。
「你現在給我起來,去吃點兒東西,睡一覺再來。」
「大姐。」周進木然地抬起頭來,薄唇已經幹得起皮,一動就迸出血珠,嗓音嘶啞難聽。
一見弟弟這副模樣,周臘梅更生氣了。
「你這是在折騰誰?折騰你自己,還是折騰你媳婦閨女?」
順著大姐的手,周進看到面容憔悴的妻子,還有大眼睛里含著淚珠的女兒。大抵是那天在韓家嚇到了,連著多日家裡又亂得厲害,以前除了餓了拉了從來不哭的點點,這幾日哭得厲害,眼睛都哭腫了。
「我知道你傷心娘走了,可人已經走了,難道你也想跟著去,讓你媳婦你閨女為你繼續哭壞了眼?」
「大姐,我沒,我……」
「既然沒那就好,現在給我起來去吃點兒東西,剛好我也餓了,一路上馬不停蹄,我和你姐夫這幾天就吃了點乾糧。」說著,周臘梅轉頭望向盧嬌月,「月兒,家裡有東西吃嗎?」
「有有有。」盧嬌月連連點頭,將女兒遞給梅氏,就慌著去準備了。
*
姐弟二人面對面坐著吃了一頓飯,兩人都是如同嚼蠟。
周臘梅一面吃一面不知想到什麼掉眼淚,一面掉眼淚還一面命令周進吃,包括她自己也是不停地往嘴裡塞著飯菜。
一頓飯吃下來,不光對兩人是折磨,旁邊人看得也是眼裡直泛酸。
梅氏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將桌上的盤碗收下去了。
「好了,現在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娘怎麼沒了的?」
聽到這話,周進的臉當即死寂下來,盧嬌月一面憂心地看著男人,一面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說了出來。
當天去韓家莊的路上,在周進的連聲追問下,受韓家人所託來叫周進的村民,就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
這村民是韓家的鄰居,兩家院牆挨著院牆,大抵韓家人也心中有數,周進心中對他們有隔閡,才會請了外人來叫他,估計也是想避嫌。
這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庄氏突然就病了,可到底患了什麼病,誰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身子一天天虛弱下來,起先還能下炕,後來連炕都下不了了,韓老栓給她請了許多大夫來看診,俱都看不出她到底得了什麼病,之後韓家那邊就沉寂下來,時不時倒能聽見隔壁傳來韓老栓的幾句罵聲。
當時盧嬌月還在想莫是韓家人對庄氏做了什麼,可之後見到的一切,以及韓老栓那狀似癲狂的樣子,她才明白其實庄氏早就心存了死意,大抵也是不想活了,才會成這樣。
聽完后,周臘梅不哭反笑,笑完了后,又哭了起來。她一面用帕子抹淚,一面就道:「她早就想死了,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以為她捨不得死的,她放不下進子和小海,卻沒想到她真撒手不管了……」
李水成站在一旁,面色戚戚,可除了嘆息,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盧嬌月哽咽著勸道:「大姐,你別哭了,你還懷著身子,可哭不得。」
周臘梅止住哭泣聲,「你就是因為這事兒,才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這話顯然是對周進說的。
周進面露痛苦之色,捂著臉的雙手止不住顫抖,「大姐,若不是我……都是我……」
周臘梅道:「這事兒我不勸你,你也不小了,都當爹的人,什麼事兒都得你自己想。你只需要知道,現在這一攤子都指著你,你要是垮了,娘連個摔盆兒的人都沒了。還有,等過了頭七就要扶靈回鄉,你打算就這樣回去?」
周進當時沒有說話,可之後卻再沒有像之前那樣,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守在庄氏靈前。
過了頭七,周進姐弟二人就打算扶靈回家鄉了。
雖然走的時候庄氏沒有交代,但姐弟二人都知道娘是想跟著爹葬在一處的。
作為兒媳婦和親孫女的盧嬌月母女兩個,這次自然要跟去的,還有李水成父子二人。梅庄毅放心不下,便和王瑤及范叔等人幫著送他們扶靈回鄉。人手多點兒,走在路上有個什麼事,也能幫把手。
也幸虧梅庄毅等人跟上了,因為是帶著一口棺材上路,這一路走得極慢,等將庄氏下葬后回來,已經是又過了一個多月了。
李水成兩口子沒有再跟來大溪村,而是直接改道回了府城,梅庄毅和王瑤等人回來后,在家中停留了三日,就匆匆忙忙踏上南下的路。
因為周進一直情緒低落,又有孝在身,所以這次他沒有跟著一起塊兒去,而是留在了家裡。
家裡突然就空了下來,空空蕩蕩的,冷清得厲害。
周進雖沒有在像之前那樣魂不守舍,到底還是心裡裝了心事,所以一直悶悶不樂的。盧嬌月知道男人在想什麼,他在愧疚,可惜這個心結是任何人都沒辦法解掉的,只能他自己想開。
這一日,韓小海突然上門了。
他是一個人跑來的,一進來就叫嚷著要周進還他娘。
周進神情懨懨,不想理他,盧嬌月見他是個小孩子,就出面告訴他庄氏已經下葬了。
聽到這話,韓小海不依不饒就要上前打周進,哭著說都是他害死了娘,如今害得他爹也快死了。
周進兩口子這才知道原來那日他們走後,韓老栓就病倒了。病得很重,起先還能下炕,還能罵人,現在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兩人心情非常複雜,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來幾個人,一見到韓小海,就匆匆跑過來將他一把拉住往門外走。
這幾個人都是韓老栓侄兒輩的,其中一個叫韓成的人對周進道:「你爹人快不行了,你要是還記得他養你一場,最好去一趟。」
周進終究還是沒有去。
說到底他心裡還是恨的,只是因為韓老栓的死,讓他心裡的這種恨竟沒有宣洩的對象,而變得茫然起來。
「其實他是知道你娘心裡想什麼,要不然那日他也不會那樣。」之後的某一天,盧嬌月這麼說道。
可不是,庄氏是韓老栓的妻,只要他不允許,周進根本沒辦法將庄氏帶回來,更不用說將庄氏和周進爹葬在一起了。
就是因為知道,周進的心才更為複雜。
這一切究竟該怪誰呢?
也許該怪命運弄人。
*
點點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回來后懨懨了一陣兒,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了。家裡又響起歡快的笑聲,看著女兒的笑臉,周進偶爾也會笑一下。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庄氏留下的陰影終於漸漸淡去了。終歸究底,人是要往前看的,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得繼續生活下去。
周臘梅又生了個兒子,生產之時周進特意帶著妻女去了府城一趟。
回來後周進對盧嬌月說,我們也生一個吧,不拘是兒子是女兒,就當是給點點做個伴兒。
盧嬌月笑得神秘,起先周進還不懂其意,直到有一日早上起來,盧嬌月突然吐得稀里嘩啦,他才知道媳婦兒這是又懷上了。
八個月後,盧嬌月給點點生了個弟弟,取名天天。
二年後,盧廣智再次下場,終於得償所願中了秀才。
而同時,盧嬌月又爆出好消息來,她又懷上了。
日子還在一天天繼續,偶爾盧嬌月夢回之際會突然想起上輩子的事,可令她詫異的是上輩子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她甚至覺得那就是一場翻身就忘的夢。
夢就夢吧,現在的她有夫有女有子有家人,現在的她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