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因後果
「這便是你們中午的飯食?」許驚鴻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所放的三個木桶問道。這是兩隻半人高,合抱粗的大木桶子,一隻里裝著黃白難辨的饅頭,一隻裝著不見半點油星,上面只漂浮著幾片白菜葉子,清可見底的菜湯,還有一隻小了不少的木桶子里則盛著一些鹹菜。
這三個木桶是剛剛由兵士們從外面扛進來的,雖然分量上是足夠這五十人填飽肚子了,可這質量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雖然這些吃食比之許驚鴻在礦場中的要好上一些,可是這裡畢竟是軍隊啊,豈是礦場的工人能比的,而且這一個月來許驚鴻的飯食也比這要好得多了。
「是的,這就是咱們中午的飯食了。」田大虎能夠明白許驚鴻的想法,他也曾驚訝於尋常士卒的艱難:「晚上的飯食稍好一些,十天半月的能見點葷腥。」
許驚鴻在愣了好一陣后才問道:「難道軍中都用的如此粗劣的飯食嗎?」
「當然不是了!」有個口快的兵士見許驚鴻發問,便一邊取了個饅頭嚼了起來,一邊回答:「只有咱們這些普通的兵士才用這些,隊正您就不必如此。」
「哦?」許驚鴻轉眼看向了田大虎,想看看他是怎麼說的。
田大虎苦笑道:「不錯,這是給咱們兄弟用的,隊正的飯食等下才會送來。」
「這麼說來,我軍營里還是有好飯菜的了?」許驚鴻說著一拍那木桶:「真真是豈有此理!將士們每日要嚴格操練的,卻只讓人吃這樣的食物,這戰力怎麼能夠保持?」
「這便是屬下剛才沒來得及說的話了。」田大虎見許驚鴻點到了要緊處,便也介面道:「剛才隊正問為何咱們隊中的兄弟如此隨意,全沒點軍人的模樣,這便是其中一個原由了。若非每日里吃的都是這些玩意兒,兄弟們肚裡沒有油水,氣力難繼,何至於整日里無所事事呢?而且咱們這一營幾乎也不怎麼軍演,所以便就得過且過了。」
「什麼?」許驚鴻聽得這話更是一驚:「咱們可是西南的邊軍啊,若不操練如何能鎮守一方?」
「這點隊正您就不知道了,咱們雖然名為邊軍,可實際上和那些地方衛軍也差不多,畢竟雲州離著蠻人的地界尚有些距離呢。那些將軍們自然是不會把戰力放在心裡的……」其中一個叫耿忠的伍長也在此時插了一句,顯然他們心裡的怨念還是不輕的。
田大虎嘆了一聲道:「其實何止咱們這裡,中原的衛軍情況更是不如呢,聽說那裡許多衛軍其實剩下的兵馬已經不足在冊的一半了……」
「這便是吃空餉了……」許驚鴻也忍不住嘆了一聲,沒想到這個大宋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文武並重,其中也暗藏著許多的罪惡。
「是啊,那些中原的衛軍因為生活清苦,餉銀不足便逃走了,可咱們這些邊軍卻是逃不得的。這裡畢竟是邊境,朝廷上也盯的緊,所以那些將軍們是絕對不容許有人逃跑的。」田大虎又說出了他們所面對的無奈。
「不過,那些將軍們吞沒餉銀的行為卻沒有因此而稍減半分……」想必是平日里被壓得久了,見許驚鴻如此重視此事,兵士們便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咱們邊軍本來在餉銀上是很不錯的,每月都有一兩三錢的銀子,一年下來也夠家裡活的了。但是自從三年前葉都督上來后,咱們的餉銀就只剩下不到五錢了……」
許驚鴻面上陰晴難定:「竟還有這種事情?這姓葉的如此作為,怎麼還能在這軍中做都督達五年之久呢?你們就這麼任由他盤剝和壓迫嗎?」
「當初也的確有人因此而鬧了事,只是卻被他很快彈壓了下來,而且還殺了幾十個領頭的。在那之後,軍中兵士們便沒有再鬧過事了……」有個看著四十來歲的兵士顯然是在這裡呆得久了,對以往發生的一切都很是清楚。
見許驚鴻對這個回答有些不解,田大虎便在旁解釋道:「其實他剋扣軍餉也不是對著全軍都用的,那些他親信的親衛,以及各所守備都在這裡得了不少的好處,他們自然是要幫著葉浩了。象隊正這樣的身份,這餉銀也不會動的,飯食也比咱們要好上許多,如此一來就只有普通的士卒被苛待了,他們多是窮苦出身,也只有忍氣吞聲。」
許驚鴻這才明白對方的手段高明之處,這种放大抓小,正好在軍中形成了嚴密的等級制度。那些隊正、守備什麼的不但沒有丟了自己的利益,反而得了更多的好處,心理上也得到了滿足感,自然便會想方設法地維持現狀了。這和當初礦場里那些工頭的設置是一樣道理,以最小的代價換來下面的人的絕對服從,真是好手段哪。
沉默了好一陣后,許驚鴻才回過神來,卻發現那些軍士們已經在拿著桶里的饅頭,就著那粗劣的鹹菜大口地吃了起來。顯然對這些本就生於底層的兵士來說,能填飽肚子才是最關鍵的,至於被剋扣些軍餉和糧食,他們也便只好認了。正是因為掌握了軍士們無所爭的性子特點,那些人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將原本屬於軍士們的錢糧都裝入自己的口袋裡。
想到這一層,許驚鴻的心裡更是惱怒,兩世都不是富貴子弟的他,對這種借著手中權勢盤剝弱勢者的行為更是痛恨。不過憤怒之後,許驚鴻更是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因為他發現自己雖然知道了這一切,但卻根本無法改變現狀。
不,其實應該還有辦法的,許驚鴻突然轉頭看向了田大虎道:「你說如此行為是葉浩成為都督之後才推行的,那為何現在他已經下去了,卻依然如故呢?」人在政在,人亡政息這可是國人人治的一大特色啊,怎麼到了這裡卻行不通了呢?
「這個屬下便不知道了,雖然葉都督已經被降了職,可是他定下來的一切卻並沒有因此而稍變,那些將軍們只是投到了柳巡撫的門下而已,其他幾乎沒什麼變化……」田大虎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而他這一句話,卻也點醒了許驚鴻,此事並不全是葉浩一人的事情,而是關係著整個雲州衛軍中將領利益的事情。想深一層,已經掌握了礦場大權,得了那許多金銀的葉浩怎麼還會看得上這麼點軍餉呢,只怕他是用這手段收買軍中勢力為己所用的吧。
所以雖然現在葉浩已經倒了台,也被查處出了不少問題,但這軍餉和軍糧的事情卻依然被他們隱瞞著,因為這關係著數百軍官的切身利益。一旦想到自己面對的是數目龐大的利益集團,許驚鴻就更沒信心去改變這一切了。
雖然柳默將他安插到軍中的目的就是為了攪動這一池的混水,從而好真正地掌握軍權,但許驚鴻卻明白一件事情,這麼做對自己一定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一旦那些軍官發現是自己把這件事情給捅了上去,只怕他們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而柳默也未必會為了自己一個而得罪雲州軍中的大小人物,到時候自己便會成為雙方和談的籌碼,最終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想到這些,許驚鴻的背上頓時就沁出了一層冷汗,同時也又一次確定自己需要足夠的勢力,這樣才能在這個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時代里安全地活下去。
這時,又有一名火頭兵走了進來,沖許驚鴻施禮后,便把手中所提的一個籃子交了出來:「許隊正,這是您的午飯,還請慢用!」而後又轉身離開了。
這一打岔,終於讓許驚鴻走出了自己的思緒,他打開了籃子上的蓋子,就看到了內里所放的幾道菜,有紅燒肉、清蒸的鯽魚,還有一盤白菜,連那一缽米飯放在一處,倒也有幾分的誘人。
眾兵士見了,也露出了垂涎之色,有人更使勁吞了下口水。不過卻沒有人說一句話,顯然他們對這樣的差別對待已經習慣了。
許驚鴻搖了搖頭,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到嘴裡后,便把幾盤菜取出來放在大家眼前:「你們分著將這些都吃了吧。」
軍士們在看了許驚鴻好一陣,發現他所說的乃是實話后,齊聲歡叫了下,便一起下手把三盤子菜給搶了個乾淨。
看到許驚鴻如此作為,田大虎眼裡更多了幾分敬佩:「隊正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比哪,便是老田我,在拿到這隊正的飯菜后也只是叫幾個親近的兄弟分而食之。你卻一下便都給了兄弟們,真是讓我敬佩。」
對此評價,許驚鴻只是一笑,然後道:「這餉銀和飯食的剋扣便是軍中操練不勤的關鍵所在了吧?」
「是啊,餉銀只有這麼點,飯食又……兄弟們哪還有心情操練啊。好在咱們和蠻人已經和平相處了十年了,所以便也就得過且過了。」
「哼,這樣的事情難道真能一直下去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若無所備,將來一定會吃大虧的。」許驚鴻卻道:「看來我知道我這個隊正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