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舅母
蕊心道:「桑貴家的和紅萼的事,咱們並沒有往外傳啊!」暗藍的天空中,雲階月地,淡淡清暉染上她的長睫。
枇杷兩彎黛眉也止不住地慢慢揚起,極力忍著笑,道:「咱們不說,侯夫人不說,可向嬤嬤怎能不說?她這些年叫桑嬤嬤壓得抬不起頭來,如今還不得新仇舊怨一起報啊!」
「也是!」蕊心贊同道,「可見這人不可太貪心。」本來桑嬤嬤一家在長春堂的風頭無人能敵,可她偏偏嫌那裡的差事沒有油水,還想暗地裡轄制她這個年輕主子,折騰來折騰去,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桑貴家的和紅萼被掃地出門之後,蕊心很是過了一段愜意日子。沒有賊溜溜的眼睛盯著自己,蕊心白日在家跟著壽昌郡主學管家理事,給雲飛做了許多中衣外裳,連櫻桃都說她的針線功夫大有長進。
閑來無事的時候,她就去探望明心和許氏,有時也約素心和麗心來侯府串門,素心已經有孕了,從她容光煥發的臉色上可以看出來,宋珩對她還是體貼的,當然嫁入國公府的庶女,自主權也就少了一些,素心一有孕,婆婆林氏就做主給宋珩抬了一位姨娘,蕊心想,如果是她嫁給宋珩,林氏至少也會讓她挑人,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挑人去伺侯丈夫,與婆婆挑人去伺侯丈夫,就算不是五十步與百步,也只是五十步與五百步而已。
許氏又給謝子晟選了一位通房,是公主府養大的家生女兒,父母家人都在公主府里,蕊心想,一定比芹姨娘還聽話。
麗心就比較幸福了,姜長禮的母親從江南給她買了個良家子做姨娘,塞到了麗心那座五進的院子里。麗心把姨娘往後院一關,派了兩個丫頭看著,姜長禮連邊兒都摸不著。麗心的婆婆知道后,鼻子都氣歪了,可是麗心的娘家是長寧侯府,父親是江浙總督,她那個富商出身的婆婆也是鞭長莫及。有時候厲害一點也是好事。
想來想去,蕊心覺得還是沈雲飛最好,程氏向她暗示過好幾次,可以從長寧侯府帶來的丫頭中選好的,開了臉放在屋裡,蕊心只是裝傻充愣。程氏見媳婦這裡沒指望,就去雲飛耳邊吹風,程氏知道這個兒子素來喜歡跟她擰,只得採取迂迴策略,道:「長寧侯府不愧是世家大族,我看兒媳婦挑來的陪嫁丫頭個個調教的水蔥一般,想必都是跟蕊心一樣,懂事會照顧人的。」
不承想雲飛笑呵呵地對程氏說:「母親若看上了哪一個,回頭挑來伺侯您也使得,蕊心若知道是替母親分憂的,必不會吝惜一個丫頭。」把程氏氣了個絕倒,她幾十年來把長春堂防得鐵桶一般,就是怕有姿色的小丫頭進來了,把侯爺的心勾了去,就這麼防著,還弄出個寵冠后宅的玫姨娘來呢!
也不知道兒媳婦有什麼法術,把她兒子的心抓得死死的,別的女人連瞧都不多瞧一眼,程氏雖然對媳婦的看法有了一些轉變,但每次看到蕊心那張艷麗如三春之桃的臉上漾出飽滿滋潤的幸福模樣,一股無名的妒火就蹭蹭往上竄。
轉眼就入秋了,惠風館卻毫無蕭索之意,雲飛不知從哪裡搬來各色的菊花,塔菊、綠菊、文菊、五頭菊、吊藍菊、大理菊、金繡球繁花盛開,滿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朝你綻放燦爛笑容,庭院里深深淺淺,喧嘩著濃濃的意趣。
蕊心除了日日在院子里散步賞菊,還挑了新鮮的菊瓣,交給康大嫂做成菊花粥和菊花餅,給各房各院送去,壽昌郡主讚不絕口,就連享了兒媳婦福的程氏都不免贊了幾句。
這一日,蕊心正打算遣人去譚府,若雪薇有空,就邀她過來聊一會兒。忽然長春堂的金穗過來,說錦鄉侯府的舅太太來了,叫蕊心過去相見。
蕊心揚一揚臉,青鸞拿過一隻盛著二兩銀子的荷包,塞到金穗手裡,金穗走到門口時,瞧瞧左右無人,悄悄對青鸞說:「舅太太帶著程二小姐來了。」
青鸞回到屋裡就告訴了蕊心,蕊心禁不住頭皮發緊,她早就從嚴文珂的口中無數遍聽說郭氏的英雄事迹,可謂未見其人,先聞其名。蕊心取出鎏金透雕卷花蛾紋銀梳,把滿頭青絲向腦後攏了攏,象牙鑲花鏡里映出她清雅怡人的嬌容。
青鸞勸道:「大奶奶怕她作甚!她是嚴大小姐的婆婆,可不是大奶奶的婆婆,她若自己尊重,大奶奶就喚她一聲舅母,她若沒個長輩樣兒,咱們也用不著奉承她!錦鄉侯府早就不是先前了,若不是仗著侯夫人,她們府上的人也配到宣城侯府來!」
蕊心看著青鸞拾起白玉抿子,把鬢邊的一縷碎發抿好,才說道:「就是為著錦鄉侯府落迫了,夫人才費盡心機地想提攜娘家,你知不知道,大爺幼時曾與舅太太的長女訂過親的,後來程大小姐沒了,太太又想把次女許給大爺。既有了先前的緣故,就不該叫我去見這程二小姐,程二小姐到如今還沒訂親呢,也不是夫人打的什麼主意!」
青鸞笑道:「大奶奶多慮了,大奶奶是明媒正娶進門的嫡長媳,那程二小姐再好又能怎麼樣?我就不信舅太太能狠下心叫閨女給人做妾!」
蕊心笑嗔道:「又胡說!自然不會這樣,只是我看見程二小姐,心裡多少有些彆扭而已!」
長春堂前秋意蕭蕭,程氏不喜歡花花草草,把送來的木樨和菊花都搬到後院去了。庭中只見黃黃的籬笆圍著幾塊大石頭,蕊心想,更年期綜合症越發嚴重了,要不要找位知心大姐來給程氏疏導一下。
進了長春堂,蕊心就覺得,程氏絕不是最需要知心大姐的人。郭氏的癥狀比她嚴重的多。
蕊心原以為第一次見舅母,要各種鄭重其事,沒想到她才想曲膝行禮,郭氏就揮揮手,示意她坐到一邊去,然後繼續喋喋不休地說嚴文珂的壞話。
一開始蕊心聽著郭氏把嚴文珂罵得狗血噴頭,還微微有些動氣,後來被這個中年婦女的聒噪搞得聽覺疲勞,就不自覺得走了神。
蕊心眼神遊移過去,挨個兒打量錦鄉侯府的人,郭氏穿了一件深絳色的素麵褙子,髻子後面簪著一根銀釵,後面的兩位小姐,神情冷傲散淡的那個應該是錦鄉侯府唯一的嫡女——程洛梵,當初郭氏拼了老命想把她嫁入宣城侯府的,程洛梵的臉龐酷似姑母程氏,只是年輕女子身量苗條,她穿了一件珍珠粉色素絨秋衫,雖然新裁的,不過那素絨的品質,還不及年下蕊心賞給青鸞的素絨平凈,程二小姐大概不喜花兒粉兒,整件衫子上只有領口綉了一圈玫瑰花,蕊心定睛一看,竟是藍瑩瑩的珠兒線繡的,奇怪,沈雲翔才培育出的藍玫瑰怎麼穿到程二小姐的身上去了。
程洛梵的身邊還坐著一位小姐,應該是位庶女,蕊心想起嚴文珂給她講過的程家幾位小姑子的事,就確定這位庶女一定是日日給郭氏當跟屁蟲的程曼兒,白凈的瓜子臉上吊梢眉,桃花眼,穿著一件乳雲紗的串珠彈花暗紋束衣,大紅的汗巾子系得極緊,把本來就極細的腰身束到不盈一握。乳雲紗是紗中上品,只是最禁不得久擱,時日一長,紗面上就會出現淡淡的霉點,時間越長,霉點就會越重,所以,仙衣坊經常會將存久了的乳雲紗拿出來折價出售。程曼兒身上的乳雲紗,少說也是存了三年的。
程曼兒的生母是青樓出身,她在庶女中出身也最低,她姨娘年老色衰之後,程曼兒就靠著諂媚程氏維持著在侯府的地位。幸虧青樓里練出的諂媚功夫不是蓋的,而在這一點上,程氏和郭氏有著共同之處,都被庶女的甜言蜜哄得冷落嫡女。
想及此節,蕊心才意識到,舅太太到來,前來陪客的不是沈雲姜這位正經外甥女,而是與郭氏母女毫無血親關係的沈雲婉,而且沈雲婉正坐在一隅,正幽幽地瞧著蕊心笑呢。那笑容透著十足十的惡意,蕊心略有惱意,卻又想不出,到底有什麼事,令沈雲婉如此地幸災樂禍。
「雲飛媳婦,你說是不是這麼回事?」正在魂魄出竅的蕊心冷不防郭氏給她來了這麼一下,她剛才壓根兒沒聽見郭氏在說什麼,這時只能故作溫柔的微笑。
「您說什麼?」蕊心盡量放柔聲音。
郭氏正在氣頭上,不承想被人這樣無視,那股勢洶洶頓時轉嫁到了蕊心的身上,指著蕊心問程氏:「妹子,你家媳婦還有沒有規矩?長輩在這裡說了半日,她居然什麼都沒聽到!」
蕊心腹誹,你要傾倒心理垃圾,還要怪別人不給你接著,真是崩潰!幸虧程氏最近與蕊心緩和了不少,當下就給媳婦打圓場道:「你舅母問你話呢,大侄兒屋裡一位通房有了孕,侄媳婦一副湯藥就把孩子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