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章 前塵
晚風冷冽,天色陰沉。
原本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也生出幾分頹敗的氣息,像是一座無比牢固的金絲籠。步搖生灰,鳳袍蒙塵。
殿門吱一聲打開,唐宛央抬起頭,猶如死水微瀾。
來人是個滿臉不耐的太監。
他目含輕蔑,尖著嗓子喊道:「娘娘,接旨!」在他身後跟著兩個宮人,一個端著金玉杯,一個盛著白玉帛。
唐宛央嘲諷地牽了牽嘴角,視若無睹。
許是為了儘快交差,太監見狀,冷冷哼了一聲,卻並沒有過於刁難。
他高聲念著廢后旨意:「皇後唐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見無將之心,有可諱之惡,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故此賜下白綾三尺,鴆酒一杯。刑於家室,有愧昔王,為國大計,事非得己。」
「事非得已?」唐宛央喃喃著,突然大笑,「好一個事非得已!」
可笑,當真可笑!
當年,太子早逝,先皇遲遲未立東宮。是她苦苦懇求,終於勸服父親助助赫連安登上皇位。
從天真爛漫的閨閣少女,變成了能替赫連安出謀劃策的皇子妃。
六年之後,赫連安終於榮登大統。
事非得已?
為國大計?
不過是在粉飾他醜惡的內心罷了!
「娘娘,快些請吧,奴才還等著向皇上復命呢。」
唐宛央冷著眼看著宮人端著檀木桌板上前,離得近了,她抬手伸去。
卻是狠狠一甩袖,金玉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太監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囂張,你以為你還是皇後娘娘嗎!」
在這時,有人緩步走來,身姿修長,龍袍加身,俊朗的眉目一如往昔。
赫連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唐宛央,眸色暗沉:「朕已賜你全屍,你還想怎樣?」
「你覺得這是恩惠?」唐宛央幾乎要笑出聲,眼眶通紅。這就是她的夫君啊,她拼盡一切輔助他登上皇位。如今,他廢后賜死,還問她還想怎樣。
「赫連安,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唐宛央的聲音猛地拔高,在寂靜的宮殿中顯得極為突兀而尖銳,「赫連安,你好狠的心!」
「放肆!」赫連安的臉色陰沉下來,怒喝一聲:「不知好歹!」說罷拂袖而去。
唐宛央無力地跌落至地上,攥緊了雙手。
那是許她白頭偕老的人,是她曾最珍重的夫君。也是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仇人!
唐家滿門百餘口性命,盡喪其手!
是她將中山狼看作良人,親手將家族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地步。
「姐姐。」一聲嬌笑傳來,含著與她不同的明媚。
聽見聲音,唐宛央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女子款款而來,顧盼生姿,一身白衣如同天女出塵。
這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唐念清。
赫連安的母親,當今太后,正是蕭憐秋的嫡親妹妹。
而這對錶兄妹不知何時勾搭在了一起,唐念清被冊封為貴妃,代執鳳印,風頭無兩。
從前,唐宛央生母早逝,自小被教養在蕭憐秋膝下,十分尊重蕭氏,在外更是處處維護這個妹妹。
而在冷宮中的這些日子,她也終於想明白,若非蕭氏暗中推波助瀾,一直在她身旁暗示赫連安青年才俊,處處給他們製造機會相遇,她又怎麼會那麼輕易地喜歡上赫連安?
「你來做什麼?」唐宛央冷聲問道。
「當然……」唐念清低頭嬌羞地一笑,聲音動聽,語氣卻暗含殺機,「是來送姐姐最後一程的。」
「江山已定,姐姐,你該退了。」她微微勾唇,慢條斯理地道,「從一開始,你就是一枚棋子罷了,而現在,棋局結束,你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了一下,勾起一抹惡意的笑容。
「對了,姐姐知道唐瑜哥哥是怎麼死的嗎?」
唐宛央猛地抬起了頭,全身發冷,艱澀地吐出幾個字:「是你們乾的?」
「是啊,」唐念清大方承認,「那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他不停掙扎,嘴裡胡亂喊著姐姐救我。真可憐啊,不過很快,他就能和姐姐你在黃泉相聚了。」
「唐念清!」唐宛央的眼眶通紅,蒼白的臉上因極端憤怒而生出一抹潮紅。眼中驟然迸發出刻骨的恨意,「你不得好死!阿瑜還那麼小,你們怎麼下得去手!」
唐念清滿不在乎地輕笑,「可你現在,又能奈我何?不如下次投胎,好好擦亮眼睛,別再這麼愚蠢了。」
她瞥了一眼太監,示意他動手。
候在一旁的太監立刻上前,一手牢牢錮住唐宛央的身體,另一手扯過白綾套在她的脖頸上,用力拉扯。
呼吸漸漸困難,骨頭被扯斷的聲音清晰可聞,唐宛央不甘地大睜著眼,用力掙扎,可心中的怨恨卻無處宣洩,只能死死地盯著眼前人,流下兩行血淚。
她恨!
她不甘心!
若有來生,是日何時喪,我與汝俱亡!
——
上京城以南,有一個小城名喚青山。
青山城雖小,卻有著舉世聞名的廣德寺,不少達官貴族扎著堆地去那裡祈福。
此刻,青山之上,卻有一處清冷的庵堂和絡繹不絕的廣德寺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庵堂里靠近柴房的一間破舊院子,更是凄清,門可羅雀。
唐宛央剛動了動手指,就覺得胸腔堵得慌,頭腦中昏沉一片。
她勉力睜開眼,聽到門外傳來喋喋的交談聲。
其中一道較為響亮的聲音極為耳熟,「硃砂?」唐宛央有些恍惚。
她身邊有三個大丫鬟,硃砂紅袖綠萼,都是生母在時特意為她挑選的。
片刻,有人推門而入,對上她朦朧的眼神。
硃砂微愣,「姑娘。」
眼見已死的人尚是年華正好之時模樣,唐宛央心中生出幾分恍然如夢的清悵。
這死後的幻象,倒真稱得上栩栩如生。
「姑娘醒了,可覺得身子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硃砂擠出一個笑容,「過兩天便是定春日了,奴婢過會兒下山把綉帕拿去賣了,去給姑娘挑個好看的珠花。」
「姑娘今年想要什麼樣子的,玉蘭,還是梅花?」
定春日,綉帕,珠花。
猶如驚雷天降,唐宛央忽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一把攥住了硃砂的手臂,止住了她後面的話。
這種詭異的熟悉感讓她的心底不由浮出了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測。
「這是哪裡?」她問。
硃砂一愣。
「現在是哪一年?」她再一次急切地問。
「您是不是還不舒服啊?」硃砂不解,但仍老老實實地答了,「這裡是清月庵,現下是明德三十六年。」
明德三十六年……她竟然,重生回了十四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