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5章 父親
硃砂看向劉嬤嬤，問道：「嬤嬤，我們準備何時動身？」
劉嬤嬤斂去眸中的思量，笑道：「當然是越快越好。老夫人，老爺夫人，還有二小姐，可都巴巴地盼著大小姐回府呢。」
唐宛央笑了一聲，不置可否，道：「既然如此，正好，我們現在便出發吧。」
劉嬤嬤愣了一下，眼神中帶了些鄙夷：「大小姐也不用如此心急，夫人既然答應了接您回去，必然不會反悔，您……」
「不是心急，」唐宛央打斷了她的話，「而是沒有什麼可收拾的。」
「我沒有什麼行李，要說有，就是兩年前帶來的那些，」她揚唇微笑，「嬤嬤不會以為現在還能剩下什麼吧。」
「來禮拜菩薩的時候，不曾帶有金銀珠寶。當初的衣服也大多穿不了了，」她垂下眸，纖長的睫毛投下淡影，「如今，在這清月庵中，我唯一的行李，就是硃砂了。」
唐宛央看著啞口無言的劉嬤嬤，忽而莞爾：「莫非嬤嬤覺得木凳磚瓦府里也能用得上，若是如此，我便叫硃砂去收拾。」
劉嬤嬤的臉「騰」一下紅得如火燒一般。
她忙諂笑道：「大小姐說笑了，容這些護衛車夫歇息盞茶的功夫，我們就啟程。」
唐宛央溫柔淺笑：「嬤嬤安排便是。」
劉嬤嬤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她的容貌尚且帶著幾分稚氣，一雙眼清清亮亮的，好像清澈見底的泉水，又彷彿初春未融的冰層，看不見其下有怎樣的暗流涌動。
一時之間，劉嬤嬤覺得有些棘手。
這個闊別了丞相府兩年的唐大小姐，並不像之前那樣陰鬱蠢笨。她溫柔客氣，清靈秀美，卻讓人不能輕易討了好去。
……
……
青山城到上京城的距離並不遠。
隔著薄薄的一層車簾，能夠明顯感受到氣溫在逐漸地升高。
硃砂靠著窗邊，不時好奇地挑起帘子看看車外的風光，小聲感嘆道：「兩年了，上京城看起來也沒什麼變化。」
「不過人好像多了些，」她時不時驚喜地叫出去，「姑娘您看，那家糖人店還在，奴婢記得您那時候最愛吃了！」
然而唐宛央，只是靠著車壁，半闔著眸，看起來格外平靜。
硃砂有些不明白。在清月庵的時候，姑娘明明是那麼渴望回到上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麼一點情緒也沒有？
激動，好奇，緊張，亦或者憤怒，不甘，怨恨。
可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好像一個參透世間沉浮的高僧，再沒有什麼能撥動她的心弦。
眉目間的溫順和安然，有時候看著更像是漠然。
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奔赴一場戰爭。
馬車的速度漸漸緩了下來，一進入城門口，耳邊的聲音似乎都熱鬧了幾分。
隔著前簾，劉嬤嬤道：「大小姐，這就進城了。」
唐宛央睜開眼，挑來車簾一角，便看見周旁烏泱泱的一片。
「怎麼有這麼多人？」她不由一怔。
硃砂想了想，回道：「咱們丞相府的馬車上有特有的標誌，且裝修華美，容易引人注意。看來姑娘您要回來的消息，外面已經曉得了。」
這是來看熱鬧的？唐宛央失笑，放下了車簾，抬手拿了小几上的清茶，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
馬車一路行駛，過了片刻，在某一處停了下來。
熙熙攘攘的氣氛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她清晰地聽見劉嬤嬤的聲音：「大小姐，您到家了。」
到家了。
唐宛央忽地捏緊纖細十指，闔眸應了一聲。
——
馬車停在一座裝修恢宏的宅門外，牌匾上肆意風流地寫著「丞相府」三個字。
丞相府嫡長女要回京的消息，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已經滿城皆知。街道兩旁，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
而宅門口，也站著好一堆人。
為首的婦人一襲華貴的紫色綢衣，披著同色絹紗。皮膚保養得極好，看起來溫柔至極，而又帶著幾分經人事後的風韻。
倚著她而站的少女，年齡尚幼，眉眼卻精緻極了，出落得如從畫中走來一般。
在她們身旁的男人，穿著一身青衣，身材高大，儒雅風流的模樣。
這便是丞相唐修謹，夫人蕭憐秋，和二小姐唐念清了。
見了三人這幅模樣，圍觀的百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唐三小姐生得可真是美，等她及笄之後，怕是不得了啊！」
「也不知道唐大小姐如今是什麼樣貌，兩年前我曾遠遠見過一次，記不大清了。」
「管她何等容貌，」一人啐道，「我聽聞她可是她在山野之地待了兩年，禮儀規矩怎麼及得上三小姐這通身風華。」
這些人議論紛紛，伸長脖子往馬車那裡看去，已經有些不耐煩。
正在這時，一隻手掀開了車簾，有人扶著唐宛央下來。
——
日頭正高，初春里難得的好日子。風從人群中掠過，好似帶走了他們的聲音一般。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梳著雙鬟髻的小丫鬟，緩緩扶著另一人下了馬車。
那女孩子十來歲的模樣，正是活潑可愛的豆蔻年華，卻穿著一身的灰布緇衣。墨黑長發用一根烏木簪斜斜綰著，隨意地披散在身後。
清澈的眼微彎，如同林間迷鹿，讓人捨不得驚擾。
纖長的睫毛輕輕撲閃，鴉青的眉，朱紅的唇。眉目流傳間，溫純而美好，如觀音座下的童子，不識人間險惡。
丫鬟扶著她一步步向著宅門口走來，俯身行禮，聲音也是溫順而柔和的，「宛央見過父親，母親。」
直到她出聲的這一刻，周圍的人才如夢初醒般的，獃獃地凝望著她。
「唐大小姐真是……真是……」有人開口，卻半天沒想出適合的詞來形容。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有秀才痴痴嘆道。
唐修謹神情複雜地注視著眼前的大女兒。兩年之前，雖是老夫人未經他同意便送唐宛央去了清月庵中，可他知道以後，也沒有對此表達異議。
他伸出手，扶住了唐宛央往下彎的腰，溫聲道：「阿宛……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