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姐,我們回柳府吧!
裴鳶到書房的時候,裴茗正在屋子裡看書。見他來了,便招呼道:「來,陪我下兩局棋解解悶。」
裴鳶撩袍在榻上坐下來,從暗格下取出棋盤擺上。
「大哥連日苦讀,今日怎麼有閑心找我下棋了?」
裴茗在他對面坐下,習慣性撿了白子落下。
「心煩。」裴茗想起晚間去洛氏那請安,聽到的抱怨,就覺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母親今日和柳氏鬧了不愉,晚間我去請安的時候,逮著我說了好一通。」
裴鳶聞言,指尖夾著的黑子在手上翻了兩圈,並不答話。
裴茗起身將書桌上的兩本書拿了過來,裴鳶垂眸看去,是《女訓》和《女誡》。
「下完棋,勞弟弟跑一趟吧。」裴茗語氣中帶著一絲的不耐,「警告她下次不要再出這種事。」
裴鳶落下黑子,淺淺地應了一聲,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似乎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可他心裡已經開始泛酸了。
洛氏教導女兒不行,但也沒有讓她們死記硬背《女訓》、《女誡》兩本書。他的兩個嫡親妹妹養得那是天真無邪,毫無拘束。
再看看從小被洛氏磋磨,抄《女訓》《女誡》長大的裴箋,謹小慎微,一絲不苟。每次她與人說話都如履薄冰的樣子,都叫裴鳶不免蹙眉。
但他並不能忤逆兄長,忤逆母親。
他還沒有強到能有話語權與他們分庭抗禮。
裴鳶帶著兩本書到秋茶院的時候,夜已深沉。他穿著裴茗的衣服,手提一盞燈。
秋茶院的院門從外鎖著,他拿著從裴茗那得來的鑰匙開了門。
院子里的下人們都已經睡了,倒是主屋的燈還沒有熄,像是在等一歸人。
裴鳶心情沉重地推開門,畢竟他今日是來「訓斥」她的。
屋裡的柳顏歡正在寫字,聽到屋門被推開,道:「麻煩大爺動作快些,關上門。秋夜天寒,不要讓冷氣進了屋子。」
裴鳶走到案前,看美人披著外衣坐在案前,一絲不苟地正在抄書。
「在抄什麼?」
「家法。」柳顏歡的語氣平淡到裴鳶聽不出什麼情感,但裴鳶的心臟還是莫名一酸。
「白日的事我聽說了。」他喉結滾動了兩番,還是不忍說出責怪她的話。「父親嬌慣母親,祖母年邁,從不過問庶務,府中事務皆有母親料理。母親掌家多年,習慣了無人忤逆她。你以後避其鋒芒,不要惹得母親不快了。」
柳顏歡聞言並不說話,她將裴氏家法中的最後一句話寫完,收了筆,才抬頭看向裴鳶。
屋內燈光昏暗,裴鳶身材高大,裴茗的衣服在他身上略顯緊繃。額前碎發像劉海似的落在臉兩側,讓整個人看上去柔和多了。
柳顏歡對上他的目光,裴鳶斂了下眼瞼,避開了。
他知道今日這事怕是他母親先起的頭,不是柳顏歡的錯。但她身為洛氏的媳婦,不是她的錯也要她忍著。
加上他今晚來的目的是「規訓」她,讓他整個人沒有任何開口的底氣。
「大爺是在教我陰奉陽違嗎?」柳顏歡將自己抄完的這張家法撿起,兩隻手捏著紙張的兩角,微微彎腰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汁。
只是這個動作就顯得女子千嬌百媚。
柳顏歡提著這張紙從案後走了出來,「父母言,不可駁,父母志,不可違。違者男子杖三十,女子跪祠堂三日省過。」
這家法柳顏歡前世抄了太多遍,完全可以默記出來。
「大爺小時候可有抄過這家法?」
裴茗怕是沒有抄過,但裴鳶自讀書識字後學的第一本書就是裴氏家法。在裴老將軍眼裡,裴家的風骨比什麼都重要,做人,先立身,才能安身。
「裴家的家法可真有趣。」柳顏歡像是無意道,「淫亂后宅,亂倫背德者,男子杖八十,女子溺斃。分明是同罪,怎麼還區別對待呢?」
裴鳶聽此言,心臟狂跳不止。旋即又穩住了。
柳顏歡至今沒有和大哥說話過,她不會知道自己不是裴茗。應當只是不滿這條家法才是。
「裴家起家之初,滿門都是軍人。因男子要上陣殺敵,所以會留著性命。」
「呵!」柳顏歡嗤笑一聲。「多謝大爺解惑了。」
她將這張宣紙放到茶桌上,一隻小手按在上面,「世道已變,天下太平,如今的將軍府已不是男子皆入軍營。家法卻沒變,是何道理?」
裴鳶張了張嘴,他心裡明白柳顏歡說的是對的。時代已經變了,而過去的東西不應該成為現在人的枷鎖。
但他還是喃喃道:「祖宗之法不可違。」
他自己聽得到自己的聲音絲毫沒有底氣。
他也不明白,柳顏歡怎麼就突然跟他討論起家法來了。當他聽到她念出第二條裴氏家法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在柳顏歡的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嘴上滿口「祖宗之法不可違」,可做出這樣滅人倫的事情的,不正是自己嗎?不正是拿著家法欺壓柳顏歡的洛氏嗎?
「夜深了,你早點休息吧。」
裴鳶幾乎落荒而逃,也忘記了自己帶過來的兩本書。
柳顏歡打了個哈欠,值夜的紫菱為她捧來一碗燕窩粥。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她手都是打折顫的。
柳顏歡翹著腿慢條斯理地吃著燕窩,隨手翻了翻那本《女訓》。雖然眼睛看著《女訓》,但腦子裡已經在想別的東西了。
這兩本書她從會識字起就有嬤嬤教過,後來蘇氏覺得女子光學這兩樣東西,無法在後宅立足,特意為她請了女先生。
女先生不教《女訓》、《女誡》了,整日里壓著她學習詩歌平仄,要麼就是練琴學畫。柳顏歡不耐煩那些詩詞歌賦,倒是喜歡和蘇氏在一塊兒撥算盤。
時間久了,耳濡目染下,柳顏歡打理鋪子的能力倒是不俗。
東遼國因曾經受戰火紛爭,為了快點發展,允許女子經商。但有臉面的世家大族並不能接受自家的女眷在外面拋頭露面,因此世族中女子的嫁妝鋪子皆會交給丈夫打理。
洛氏越想要她手上的鋪子,她越是不給,就是急死她。
想到此,她晃了晃小腳,抬眼看向在燈光下臉色慘白的紫菱。
「怎麼了?見鬼了,臉嚇得這麼白?」
紫菱「噗通」一下在柳顏歡面前跪了下來,她渾身發冷,心頭又是氣又是怕。
今日輪到她值夜,看著裴鳶進來的時候,她本不做他想。
但她是目睹過裴鳶扮作裴茗的,裴鳶雖與裴茗有八分相似,但始終不是完全一樣的人。
加上她心細如髮,幾息揣摩間便猜測出今夜來的是裴鳶,而非裴茗。那瞬間,她的身體如雷劈,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彼時屋內柳顏歡聲音如常響起,讓紫菱這個「唯一」勘破的局內人覺得驚恐不已,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自家小姐自己發現的真相。
「小姐,我們回柳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