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相大白,誰三世情牽
第12章真相大白,誰三世情牽
夙無翊死了。
他再也不會應我,再也不會對我溫存地笑,再也不會又霸氣又孩子氣地從段杞年手中奪過我的手。
他死了。
腦中盤旋著這個念頭,嗡嗡作響,讓我無法集中精力思考。四肢也十分沉重,無法舉起來。
夙無翊的結界具有強大的殺傷力,在被瑤華和玄武徹底破壞的那一瞬間,釋放出灼目的白光。那些白光擊傷了所有的仙族兵,也難免會傷到我。
我無力地挪動四肢,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躺在地上嗚嗚地痛哭。哭到最後,我只重複著幾個字:「夙無翊……夙無翊……」
四周靜寂無聲,只隱隱傳來細碎的衣料摩擦聲。接著,一個溫暖的大掌按在我頭上,輕輕撫摸著我的青絲。
是段杞年的聲音:「阿舒,這裡危險,你快走……」
是熟悉的松竹清香,卻再也無法讓我心神搖晃。
我不走,我要為夙無翊報仇——這一刻,我總算嘗到了那股痛徹心扉的悲痛,總算品到了復仇的滋味。
咬了咬牙,我撐起身子。段杞年適時扶住我的手:「阿舒。」
眼睛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只見坑沿上聳拉著許多仙族兵,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魔王早已不知去向。
玄武從坑沿上掉落下來,落在八卦陣的旁邊,一動也不動。那又粗又長的脖子軟軟地攤在地上,似是受了很重的傷。
「兩獸相鬥,兩敗俱傷。」段杞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阿舒,節哀。」
眼淚簌簌地落下。
我搖頭,喃喃地道:「他沒死,不會死,他是西方戰神,怎麼可能會死!」
段杞年道:「他還在天劫之中,力量式微,而且……結界瞬間破裂,玄武獸向你衝過來……」
我將頭埋進臂彎,痛哭出聲。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瑤華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向這邊走來。我頓時怒火中燒,撿起剔龍刀向她一指:「我恨你!」
她站定,臉上神色蠻是悲傷。
「很好,恨我……」她的表情似哭似笑,「你還能說恨我,可我呢?無數個夜晚,我陪伴在自己根本不愛的人身邊,為他生下孩子……我卻連個『恨』字也無法出口!」
我咬牙站起來:「你殺了夙無翊!」
她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我殺了他?呵,他若不是救你,如何會和玄武同歸於盡?哦對了,玄武……」
她的眼神迷濛起來,急急地轉身向躺在地上的玄武跑去。
我持刀向她走了幾步。
「阿舒,放過她。」段杞年輕聲阻止我。
我抬頭:「你對她還是有情的,對嗎?」
他默認。
「你對她有情,可她殺了重睛鳥,殺了夙無翊!」我不管不顧地向他大喊,「段杞年,我……從未此刻這麼恨你!」
也許是一種心情地紓解,也許是一種情緒的宣洩,我就那樣喊了出來,之後便愣在原地。
我恨段杞年?
還以為,我這輩子只會愛他,從不會恨他。原來,恨這樣容易。
他也愣住了,震驚地看著我,眸中神色風起雲湧。
抬起手腕,默念了一句師父教的咒語,我看到手腕上維繫著的紅線,散發著淡淡的光華。而另一端,是在段杞年的手腕上的。
「很可笑,對不對?」我抬起手腕,問他。
段杞年緘默。
我笑著流淚,看他在我眼前一言不發。真可笑啊,這樣得來的天賜姻緣。
毫不猶豫地,手起刀落,我用剔龍刀將紅線砍斷。
既然從未在他心裡,何必還在乎什麼緣分。這世上多的是情深緣淺的苦情人,我卻為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情意去刻意結緣。
「我聽師父說,你當初尋我,只是想將我煮成一碗人蔘湯?」我問。
段杞年臉色突變:「你……都知道了?」
我點頭:「都知道了……你是為了治好瑤華的病,對嗎?」
不需要他回答,他眼中的震驚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原來如此啊……
終究還是為了另一個女子。我最後看了她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向在玄武身邊呼喚的瑤華。
我恨她,恨。
這一次,段杞年沒有來阻止我。
近了,更近了,我甚至已經看到了瑤華瘦削的肩胛骨,在一顫一抖。她一邊呼喚著「堇月」,一邊對著玄武哭泣。
我來到她身後,她絲毫未覺。漸漸地,我舉起了剔龍刀。
就在那一劈而下的瞬間,玄武睜開了眼睛。
我一愣,接著手腕一痛,竟然是玄武擺頭擊中了我的手腕,剔龍刀應聲而落。
瑤華回頭,目光複雜地盯著我。
「阿舒——」就在玄武站起身向我發出攻擊的一瞬間,段杞年上前一腳踢偏了它的頭顱。
「快走!」段杞年拉我,我踉蹌幾步跌跪在地上。悲傷和虛弱讓我大口大口地喘氣。
瑤華怔怔地站著,忽然道:「望瀾,這麼多年過去,你我都變了。」
玄武站在她身後,向她張開了血盆大口,血紅的信子幾乎都快觸碰到她的頭髮。
「瑤華!」段杞年放開我的手,撿起地上的一根繩索套住玄武的頭,將它的脖子拉向另一個方向,「它已經不是堇月了,不認識你了!我堅持不了多久,你快走!」
「逃,逃到哪裡去?留下變成惡獸的堇月,任由她被各方神聖獵殺,自己卻逍遙自在嗎?只有清除掉她體內的魔性,才能讓她真正強大起來!」瑤華冷冷地回答。
她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
「阿舒,你錯了。當你是一棵千年人蔘的時候,你師兄去采你,並不是為了給我治病。」
我心中一窒,問:「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千年人蔘精的元神。」瑤華說,「有了你,就算我們遭受天劫,也能保住元神,起死回生。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讓我們死去的妖族、仙族都活過來。」
「死人不能復生,何況他們的靈魂已經遁入輪迴。」
「沒有遁入輪迴。」瑤華涼聲道,「他們的靈魂,都被我封在天池魔殿里。」
我打了個寒噤。
我怎麼忘了呢?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那樣可怕,天池魔殿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活的!
「所以你讓我也一起召喚陰兵鬼將,是為了讓我分擔天譴,然後取我的元神?」
「不錯,我並沒有騙你,你的確可以幫你師兄。」瑤華走到昏迷的樂菱跟前,將她使勁拖入八卦陣,「回魂丹也的確是保命的,但那一顆不是給你,而是給公主的。我縱然不喜歡她,但她也是你師兄同族的公主,沒辦法。」
心頭彷彿被什麼剜了一下。
原來我是那個唯一註定犧牲的人。
被瑤華背叛,被瑤華陷害,我都不心痛。我心痛的是,始作俑者是段杞年。
若沒有師父的姻緣紅線,他估計早已將我的元神取走了吧?
十幾年的師兄妹,原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瑤華,我不許你傷害她!」段杞年使勁將繩子拉住,向這邊大喊。玄武開始掙紮起來,力量一次比一次大,繩索也被綳得咯吱作響。
「為什麼你現在這麼偏袒她?」瑤華激動地說,「以前你眼裡只有我,現在你心裡還有了別人嗎?我知道,十幾年過去了,什麼都在變化。縱是我對他無情,也不能不對孩子無情。你縱是對我深情,也經不住天長日久,對她動了心。」
「這一切本來和她沒關係,而且我答應了她要她走!」
「望瀾,」瑤華彷彿沒有聽到,「你忘記了,這八卦陣可是我造的。」
我一愣,費力地回頭看她。
「是我造的意思是……我說什麼時候召喚陰兵鬼將,就什麼時候召喚。」
只見瑤華向我詭秘一笑,便開始念念有詞。八卦陣開始震動,所有的卦位的凹槽處都開始發出亮光。
身體像被一隻巨獸擒住,然後使勁撕扯著,我尖叫一聲,那疼痛卻更甚。終於,我感受到了——那痛來自於心裡。
錐心之痛!
文昌帝君的話回蕩在耳旁:「你命中雖然無劫,但是註定有一次錐心之痛!」
原來竟然是這樣!
成了神仙又如何?算得出因,算不出果。擔得起因,當不起果!
「阿舒!」段杞年放開繩索,一把將我抱起來。然後很快,他臉上也出現了痛楚。
八卦陣開始召喚陰兵鬼將,所涉之人無一倖免。
我的意識開始進入混沌狀態,偶爾清明。然而清醒的時候又會感受到那一刀刀的錐心之痛。最後,我疼得冷汗直冒,一把推開段杞年,在地上蜷縮進身體。
怎麼辦,我還沒有入仙籍,就這麼死了,將來連魂魄都難以見到夙無翊。
然而這個念頭只出現了一瞬間,立刻就被我否定——瑤華會取走我的元神,所以我會灰飛煙滅,不會見到他。
一想起這個,我的心更痛了。
汗水留下來,將我的視線浸得更加模糊。我使勁甩甩頭,才看清楚地面已經裂開無數道裂縫,有無數個穿黑袍子的人爬了出來。
玄武後退一步,向那些黑衣人發出憤怒的吼叫。
然而徒勞地,那些黑衣人是不生不滅的。他們被踩在腳下,竟然還能繼續站起來,爬上玄武的身體。
最後竟然看不到玄武了,只看到玄武彷彿被罩上了一層黑布,在瘋狂扭動。
我捂住心口,疑惑地盯著那些黑衣人看。那些就是陰兵鬼將?
一個黑衣人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慢慢地回過頭來,我看到了一張骷髏。
不知道過了多久,塵埃落定。
我看到玄武重新露出昂揚的姿態,精神煥發。然而隨之而來的,是天空上一個又一個翻滾的響雷,接著嘩啦啦下起了瓢潑大雨。
「陰兵鬼將已經將她的魔性清除了!」瑤華興奮地喊,「堇月現在是新一代的玄武神祗!」她向玄武走去,每一步都帶著虔誠的意味。
而玄武也不再暴戾,望著她的眼神漸漸軟化。
段杞年扶起虛弱的我,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虛弱地說:「師兄,經過了這麼多年,你復仇的念頭早已變淡了。你現在的目的,是想讓瑤華幸福,讓天下蒼生安寧。」
他沒有否認:「阿舒,對不起,我一直在瞞你。」
我苦笑。
以為幫他抓住了蛇魔族的小辮子,以為幫他分擔天譴,道最後竟然連他的真正目的都鬧不清楚。
我忍住陣陣劇痛:「那夙無翊……西方神祗,也是隕滅了啊!四方之神仍然缺席一神,仙界還是會失去平衡!」
段杞年身體驀然一僵,他急急地道:「我想起來了!四方神獸的應劫方式是不同的,只要殺了西方神獸,就能成為戰神!可是堇月成了玄武,並沒有成為西方戰神,這說明,她並沒有將夙無翊殺死!」
我心頭一跳,連帶著錐心之痛也減輕了幾分。我喘著粗氣起身:「那夙無翊,還在玄武的身體里!」
儘管身體疲累無比,但是憑藉著一點希望,我向剔龍刀走去。只要撿起刀,就可以救出夙無翊……
「阿舒,宮主一定有他自己的辦法。」段杞年追了上來,扶住我。又一波痛楚襲來,我疼得眼冒金星,喃喃道:「師兄,求你……求你剜掉我的心……太痛了!」
他一把抱住我:「阿舒,忍一忍!」
趴在他的肩頭,我看到站在玄武旁邊的瑤華回過頭來,眼神里增添了一抹怨毒。
我睜大眼睛看著她向這邊走來,腦中空白一片。
「望瀾,再不取出她的元神,恐怕等下我們都渡不過天譴一劫。」瑤華冷冷地說,從腰間掏出小檀木盒,餵給仍在昏迷的樂菱吃了一顆,自己含了一顆,然後將剩下的那一顆遞給了段杞年。
我掙扎著推開段杞年:「師兄,將我的元神拿去吧,我只有一個願望,幫我救出夙無翊。」
段杞年鬆開了我。
我躺在地上,看著他站起身,接過瑤華手中的回魂丹。他的眉眼依舊是那樣好看,儘管心中不再起任何波瀾,卻仍讓我記起了那些小兒女的時光。
那時候,每次想吃果子的時候,我都會拉著師兄趕馬車上街。轉一圈回來,車斗里就會裝滿了裹著綉帶的水果。其中以王家大小姐的綉品最漂亮。上面工工整整地綉著,思琴。
他永遠都不知道我曾經有多羨慕王家大小姐,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師兄表達思慕之情,又可以忘記一切享受塵世安穩。
我搖頭自嘲地笑了笑。越是到這種離別的時刻,頭腦里越是蹦出一些無關緊要的場景。
他接過回魂丹,又看了我一眼。我強笑:「師兄,看在十幾年的師兄妹情分上,記得救夙無翊。」
「阿舒,」他面無表情,「要救你自己救。」
我心頭鈍痛。
「師兄,我一介殘軀如何救?你答應我啊……」疼痛讓我每一分掙扎都煎熬無比。我抓住他的袍角,無力地搖晃:「求你了師兄……」
「別說了!」瑤華扯開我的手,一掌拍在我額頭上,開始運功吸收我的元神。她的眼神,是那樣決絕。
「望瀾,你下不了手,我來吧。」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將手中的小檀木盒對著我。我只覺得錐心之痛減輕了不少,低眉一看,一個小小的淡黃色光點自腹中飄出,向那個小盒子飛過去……
沒了元神,我很快就會灰飛煙滅吧?
我絕望地看向段杞年,他依然是一副疏離漠然的模樣,卻突然舉掌拍向瑤華的後背。
瑤華面露痛苦,倒在一邊。
這麼一下,那個淡黃光點又回到我體內,我感覺意識也漸漸清晰起來。段杞年蹲下來扶起我,將手中的回魂丹塞入我口中。
「為了她,你還是不惜擊傷我……」瑤華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凄然道,「你將回魂丹給了她,你怎麼辦?」
他沒有回答。
天邊濃雲翻滾,烏黑的雲層漸漸壓向地面。閃電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望瀾!我們四個人一共要遭受七七四十九次雷劫!」瑤華的聲音已經帶了些許哭腔,「你將回魂丹給他,連三次雷劫你都承受不了!就算我以後拿了阿舒的元神,沒有你的魂魄又如何復活你?」
我恍然大悟,掙扎著要吐出回魂丹,但段杞年按住我的手,定定地看著我:「我心甘情願。」
「不行!」我看著越來越近的烏雲,「雷劫就要來了!」
我氣沉丹田,用內力逼著那枚回魂丹不要滑落肚中。可是段杞年緊緊闔上我的嘴巴,用目光逼視著我。
烏雲如同大軍向我們傾軋下來,不時冒出的閃電在雲層之中遊走,像一條條翻騰的銀龍。
瑤華滿臉是淚,求助地看向不遠處的玄武。但是玄武突然很痛苦地躺在地上掙扎,發出陣陣哀鳴。
樂菱就在這時漸漸轉醒。
她此時毫不慌張地看著烏雲漸漸逼近,唇邊露出一抹無謂的笑:「雷劫嗎?」
她眸光冷森,低低地道:「我昏過去了,但是我的意識一直都是清醒的。我萬萬沒有想到,段郎,你竟然願意為了她而死!」
瑤華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撲過來搖晃著樂菱:「公主,你是公主!你快命令望瀾不要辦傻事啊!」
「可以。」樂菱整理了一下衣裙,站起身施施然走到他跟前,蹲下看他,「段郎,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
段杞年垂眸道:「公主,無論你今天說什麼,我都不會讓阿舒灰飛煙滅。」
樂菱聞言,笑了一下,眼中燃燒著莫名的光芒。
我躺在段杞年懷裡,喃喃地問:「樂菱,你要做什麼?」
樂菱看向我,那目光再複雜不過。突然,她雷霆閃電般出手掐住我的脖子,向下一捋!
喉頭一滑,那枚回魂丹便被我吞回到肚子里。
「公主,你在做什麼!」瑤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回魂丹是瞬間和身體融為一體的,一旦吞下就無法再逼出!」
段杞年也深感意外,輕蹙了眉頭。
我氣得渾身顫抖:「樂菱!你知道回魂丹只有三顆!你明明看到雷劫近在眼前!你若是喜歡師兄……」
話音未落,樂菱便撲向段杞年,吻住了他。
我怔住了。瑤華也獃獃地看著這一切。
段杞年的手鬆開了,我脫離他的懷抱,兩手肘將身體向後撐去,看著他們在大雨中擁吻。
閃電咔的一聲,擊打在附近的地面上,引起一竄可怖的地獄之火。
而樂菱,這麼濃墨重彩的女子,竟然無視雷劫,在最後關頭給了心愛的男子一個深吻。
許久,她緩緩地離開他的嘴唇,笑意舒展開來:「段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
段杞年臉色遽變,撫住脖子,震驚地看著她:「公主,你為什麼要將回魂丹給我!」
形勢急轉直下。
我驚得目瞪口呆,失聲道:「樂菱!」
她竟然,竟然沒有吞下那枚回魂丹,而是用吻渡給了段杞年。
「我說過,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她微微笑著,明媚的五官滌盡鉛華后,透著懾人的秀美,「但是,為了你,我願意一個人受盡天劫。」
閃電響徹天際,然後傾瀉而下。電光瞬間照亮了大地。
四條銀龍從雲層中刺出,向我們飛撲而來。我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閃電刺向樂菱,然後她的身體變成了一縷輕煙,飄渺飛散……
「公主!」段杞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可是,伊人已不在。
雷劫來了,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煎熬。
這一次的雷劫,一共七七四十九次,我所承擔的是十二次。
雷劫過後,我渾身虛脫,癱倒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轉醒過來。
身體每一寸都在痛,我咬緊牙關,使勁睜開眼睛。
瑤華俯卧在地上,眼神渙散,嘴唇里喃喃地道:「一個有情,一個有義,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
然後,她眼珠一轉,看到了轉醒的我。
我心頭一緊。
如今的她,哪裡還有什麼仙姿麗質,整張臉上都是癲狂的表情。我心中警醒,右手摸到段杞年,忙搖晃他:「師兄,快醒醒!」
「沒用的,他比我們多承受一次雷劫,不會那麼快醒的。」瑤華說。
「你想做什麼?」我一邊拖延,一邊用目光搜尋剔龍刀。
她看透了我的心思,冷道:「別掙扎了,你沒有剔龍刀,我有連環斬,你鬥不過我的,最好乖乖地將元神交出來。」
我嘲諷道:「你妄想!我還要為重睛鳥報仇!」
瑤華從腰上取下連環斬,眸中殺氣沸騰。我瞄到了剔龍刀,它就躺在離我三人遠的地方。可是未及我過去,瑤華已經甩出連環斬,將剔龍刀擊得更遠。
我鎖緊眉心,赤手空拳擺出架勢,集中念力發動仙術。瑤華毫不相讓,用手中的連環斬向我頻頻猛烈攻擊。
錐心之痛雖然已經不再發作了,但是體力漸漸耗盡,加上手中沒有武器,我很快就處於下風。
驀然記起髮髻上的白玉簪,我突然心生一計,拔下白玉簪一指,簪子立刻放出一道金光,擊中了瑤華的胳膊。
她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怒道:「蓐收,竟然將這個東西也送給了你!」
看來這根白玉簪是難得的仙物。
「你別得意,我還有玄武!我可是北方神獸的母親!」瑤華向躺在不遠處的玄武發出一種難懂的召喚,於是那個龐然大物便慢慢醒來。
玄武,也就是蛇蟠龜,瞪著一雙幽綠的眼睛向我緩緩爬來。
「將她拿下!」瑤華命令道。
我握緊白玉簪,繃緊身體。然而未曾料到的是,玄武突然擺動蛇頸,似是痛苦萬分。
「堇月,你怎麼了?」瑤華慌亂起來。
看著玄武的異象,我心中突然出現一個大膽的設想:難不成……
虎嘯從玄武的腹中傳來,然後一團金光乍現,我下意識擋住眉眼,屏氣息聲地望過去,只見金光中躍然出現一隻虎影,威風凜凜地一躍而出。
「夙無翊!」我狂喜地大喊,向那隻老虎撲去。
只用了一瞬,那隻老虎便變回了人形。夙無翊依舊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眉宇間更添一分溫潤如玉,向我微微笑著。
他將手中的什麼東西往地上一丟,向我伸出手來:「小花花,來我這裡。」
來我這裡,無論何時,這裡都可以讓你依靠。
我心頭一暖,撲進他懷裡,嗅著熟悉的味道,幾乎要哭出來。
夙無翊,有你,真好……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解釋道:「對不起,嚇到你了。堇月體內的魔性太大,僅僅用陰兵鬼將來滌清是不行的。為了萬無一失,我只好親自去喚醒她體內的神性,才能讓她成為真正的北方神獸玄武。」
剛才他扔掉的東西,竟然是一截魔骨。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這些,讓我忍不住心驚:「如果不取出魔血和魔骨,會怎樣?」
「不取出魔血和魔骨,玄武就只能是一隻力量強大的惡獸,禍害四方。」
「那你為何不早說?」
「有些事不能說出口的,北方神宮屬於紫微仙帝所轄的仙域,中天仙宮不好明地里插手,但是又不能坐視天下大亂,只能暗中派我來幫助堇月成神。」
從他的肩頭看去,玄武痛苦地翻滾著,漸漸在一片白光中變小。最後,堇月蜷縮成一團躺在地上。
「堇月!」瑤華抱起她,「你醒一醒,睜開眼睛看看母妃!」
「她沒事,」夙無翊轉身淡淡地說,「新任的北方神獸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恢復。」
說話間,堇月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瑤華喜極而泣:「堇月,你已經是北方玄武了,位列仙班,可以鎮守一方!」
堇月充滿稚氣的小臉上卻笑意全無。她淡聲問:「父王呢?還有……蛇魔族呢?」
瑤華笑容一僵,握住她的手道:「堇月,你聽我說,蛇魔族作惡多端……」
「別說了!」堇月大喊,隨即望向掛在坑沿上,躺在八卦陣里橫七豎八的仙族兵。剛才這裡遭受過雷劫,他們已經不可能生還了。我這才恍覺這裡已成了一個死人坑。
「父王,父王!」她痛苦地跪在地上。瑤華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作為神祗,就要做到無欲無求,普為天下,」夙無翊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這是你作為北方神祗,所要走的第一步。」
「我不要做神祗,」她眼神迷亂,「可我根本就沒得選!為什麼我身上有北方玄珠?夙無翊,你當初接近我,也是為了確認我的身份?」
夙無翊沒有回答。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從我生下來,父王就最寵我,我是蛇魔族裡最尊貴的公主……可是十幾年來,我終於有了得不到的東西了,那就是你。」
「我記得,我沒有承諾給你什麼。」夙無翊抿緊薄唇,許久才吐出一句。
這句話顯然傷到了堇月的自尊,她抬頭看我,青絲粘著淚水蒙在臉上,顯得凄慘無比。忽然,她哼笑一聲,道:「你身後的女子,就是千年人蔘精幻化而來的吧?」
「堇月……」瑤華臉上浮現一絲狂喜,「你將那人蔘精的元神取出,就能夠復活你的父王以及蛇魔族。」
我打了個冷戰,感覺氣氛陡然從傷感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夙無翊周身散發著肅殺之氣,他冷冷地盯著瑤華和堇月:「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復活已死之人是擾亂六道輪迴。如果真的復活妖族和仙族,只會讓你不再擁有神祗之位!堇月,你想清楚!」
堇月瘋狂地大笑:「那又與我何干?」
「刷——」一柄長劍橫在對立的兩方中間。
不知何時,段杞年已經醒來。他舉著長劍,微微側臉,說出的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瑤華,停手吧!」
瑤華反倒安靜下來,她問:「望瀾,你要和我決裂嗎?」
「人死不能復生,若你執迷不悟,那就……決裂!」
瑤華怔了一怔,沒再說什麼。夙無翊哈哈一笑,向前邁出一步道:「你們真該去打聽打聽帝都土地神。敢動我蓐收的女人,你們應該都知道有什麼下場。」
瑤華恨聲道:「蓐收,你的天劫尚未過去,根本就對付不了我們!」
堇月也冷冷地道:「殺了你,我還能做西方神獸!」
「是么?」他反問,語氣中流露出輕蔑。
可是我心中驀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一拉他的袖子,低聲問:「夙無翊,你覺得我們有幾分勝算?」
他很認真地低頭看我,突然勾了勾唇角,說不盡的風流邪魅。「我有勝算,你沒有。」
我怔住。是啊,白虎原來的神力要大於玄武,但是他的天劫尚未過去,所以兩位神祗還是勢均力敵。若說保我周全,那實在是一件太困難的事。
他繼續笑著,彷彿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他忽然扣住我的腰肢,眼前視野一晃,然後騰空而起,將我帶上了九重雲霄。
一躍便上了萬里九空,迅疾的風聲從耳邊擦過。我回頭一看,堇月化身為一隻巨大的玄武,騰雲駕霧地向這邊追來。瑤華也想跟過來,但是被段杞年拖住。
「他們要的只是我的元神,你將我交出去吧!」我急道,「你快將我放下來啊!」
他卻將我抱得更緊:「不放!小花花,我和你還沒有看遍這大好山河,你說過要陪我踏遍千山萬水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掙紮起來,「夙無翊,拜託你不要再玩了,要麼戰,要麼將我交出去!」
他卻理也不理,只是一邊快速地飛,一邊十分愜意地深呼吸一口氣,興緻勃勃地指著地面上道:「小花花,你看,現在是萬家燈火了,那是秦淮河,聽說裡面的胭脂香都能飄幾條街。那是熱鬧的集市,我曾經在那裡買過面具和風箏……」
堇月在身後越追越近。
頭腦和身體都敏感了許多,我已經感覺到夙無翊抱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天劫尚未離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身死又何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原本就不多,何必在意明日的結局?
思及此,我平靜下來,笑了笑,附和道:「是啊,下一次你帶我去買面具和風箏,好不好?」
「好。」
明知已不可能,但是我們還是承諾了。因為再不承諾,就永無機會了。
堇月所幻化的玄武獸已經追上來了。它咄咄逼人地向我們靠近,仰頭髮出震徹天地的怒吼。
「還真威風啊……」夙無翊嘲諷道,然後語氣一轉,頗感可惜地對我道,「小花花,我們可能要死了。」
「我不怕。」靠著他的肩膀,我從未這樣踏實過。
玄武瓮聲瓮氣地說:「算你們有自知之明,你們臨死前還有什麼要求嗎?」
「可以讓我們話別嗎?」夙無翊笑眯眯地問。
「可以。」
終於爭取來了這寶貴的空隙,他卻拉著我坐在雲端,優哉游哉地指著下面說:「小花花你看,那家寶記燒餅最好吃,下次我帶你去吃。」
我強忍淚意,頻頻點頭:「說好了,不許說謊。」
我不再勸他將我的元神交出去,只是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趁機瞅個空擋,故意落在堇月手裡,這樣她就不會威脅夙無翊了。
許多年後,每當我想起這一刻,我都覺得自己傻。
夙無翊,是從來都不按道理出牌的人哪。他只顧完成自己的執念,從不管旁人的感受。
每次,都會先我一步。
他的眸光一溜我的髮髻,忽道:「小花花,我們要死了,這簪子你也用不著了。」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想了一想才笑道:「也好,還給你。若有機會,你還可以將這簪子送給下一個姑娘。」
我以為他會說,除了你,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戴這枚白玉簪。
可是他只是說:「那你可以親手還給我嗎?送出去的東西,總要別人親手還回來,才會沒有她的氣息。不然……我會想你。」
討回簪子,會想我。
他果然也是……打算將我的元神送給堇月了。
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四方神宮不能失衡,如果堇月不能擔當起北方神獸的大任,那麼將會天下大亂,他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
可是心頭還是劇痛起來。
我強迫自己笑出來:「好。」
輕輕地拔下髮髻上的白玉簪,在指間摩挲了一下,便遞給了他。
夙無翊笑著接過簪子,卻抓住了我的手,然後一使勁,那簪尖竟然全部送入了胸膛。
我腦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自己還握著簪頭的手。
「小花花,」他有些喘,卻極力穩住自己的氣息,「你知道西方戰神為什麼是不敗的嗎?」
我搖頭,然後喃喃地問:「不,不,你……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笑答:「告訴你吧,因為只有戰神自己的武器才可以擊敗自己。」
那枚白玉簪,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瘋了一般抱住他:「夙無翊!你別鬧了!別給我開玩笑,我知道你是不會死的!你……」
他輕輕搖頭:「我死後,你就會成為新的戰神,誰都奪不走你的元神。」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大喊:「你這個傻瓜,笨白虎!明明將我送出去就可以繼續做神祗了啊,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不會做……」
「那不是我的作風,」他回答,目光穿透雲層看向地面,「活下去吧,小花花。好歹,你陪我看遍了千山萬水。」
他的身體漸漸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頭頂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我抬起頭,看到穹頂星象急遽變幻。
玄武不見了,又變回了堇月。她獃獃地站在雲朵之上,滿臉的震驚之色。
「星點陣圖今天第二次發生改變,你即將是新一任西方戰神。」她忽而一笑,眼中掉下兩顆淚,「他、他竟然為了你……」
「你知道那白玉簪是什麼嗎?」她轉而問。
我搖頭。
「他是風為裳,玉為骨,集天地靈秀於一身的翩翩上古神祗。」她說,「那白玉簪是他的一截骨頭。」
雷鳴電閃之中,有一道聖光灑在我的身體上。閉上眼睛,我感覺身體飛升起來,一種奇異的感覺醍醐灌頂,流遍全身。冥冥之中,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枚火焰形狀的印記出現在我的額頭之上,然後又倏忽消失。
我成了西方戰神。
堇月目睹了這一切,既沒有趁虛攻擊也沒有默默走開。她只是說:「為了公平起見,這一刻我們開戰。」
那一天,我和堇月戰得昏天黑地。後來,我還從《神史》上查到了相關的記載。
有一段用驚嘆的語氣說,一日之內竟然誕生了兩位四方神祗,這是千古難逢的奇事。然後就絮絮叨叨地講述了兩方開戰的盛大場面,極盡譽美之詞,讓我看得很是臉紅。
在聖光流遍全身的時候,我的確參悟到了夙無翊所有的神力。可是因為是初次使用,我還是出了一些小紕漏。所以我根本就沒有《神史》上說得那麼神乎其神。
奇怪的是,堇月好像並未注意到那些紕漏,所以最終還是我佔了上風。
她大大方方地一拱手,道:「我輸了。」
我對她說:「你要答應我,永遠不會去采任何一個人蔘精的元神,永遠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而復生,永遠不會攪亂天地之間的秩序。」
她眼神很奇怪,說:「就等你這句話呢。」
我很詫異,她竟然接受得這麼爽快,本來我已經預備好再開一戰。
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想,一定是夙無翊的胸襟感化了她。
然後我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