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鬼船(3)
第122章鬼船(3)
「我不必否認,」冰塊里的人影說,「但我也不必在這個話題上和你啰嗦更多。明明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已經落到了你的手裡,你卻把它們給我送上門來,肯定是有所圖謀的,不妨告訴我,你想要些什麼。」
「我所要的和你想要的不盡相同,不過碰巧都和這兩件法器相關,」須彌子說,「你想佔有這兩件法器,但蒼銀之月還好說,薩犀伽羅卻沒有那麼容易得到,這一點,想必你也已經知道詳情了。」
「不錯,薩犀伽羅需要靠活人的生命去餵養,這一點確實讓人頭疼,」冰塊里的人影說,「但我會有辦法解決的。」
須彌子點點頭:「很好,這就更合我胃口了。我想來想去,九州大陸上徒有虛名的妄人無數,你卻可能是其中難得的一個有點真材實料的,所以我來找你,是希望和你立一個公平的賭約。」
「什麼賭約?以及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實力的?」鮫人問。
須彌子微微一笑,毫不掩飾地講述了當年無意中聽到海上亡歌的經歷,而安星眠等人雖然之前早知道他曾在海上遇到過一個鮫人,能操縱比他還多的屍仆,但這也是第一次聽到他說起詳細的經過。宇文公子嘆了口氣:「原來你是這樣了解到他的存在的。那個甲板上的少年人,就是我啊,那是我第一次出海去給他送死屍。人生還真是巧呢,何處不相逢啊。」
鮫人的語聲聽起來也有些意外:「原來還有那麼一出,我居然沒有發現船上還有活人存在。那你到底想要和我賭什麼?」
「我們都是屍舞者,當然以屍舞術決勝負,如果你贏了,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歸你,我從此不許再糾纏,你可以安心去尋求你的永生之法,」須彌子說,「如果我贏了,這兩件法器還是歸你。」
「什麼?」安星眠等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出來。對他們而言,認識須彌子的時間或長或短,但卻都知道須彌子是一個只肯佔便宜、決計不願意吃虧的人。現在他竟然能開出一個無論輸贏都要放棄兩件法器的條件,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我寧肯相信太陽從西邊升起。」安星眠喃喃地說。
鮫人也沉默了許久,似乎是在揣測須彌子的用意,過了好久才問:「如果我輸了,顯然你是不會白給的,總會有附加條件吧。」
「那是當然的,」須彌子說,「如果你輸了,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這件事在你的能力範圍內。但具體什麼事,比完之後我才會告訴你。」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須彌子不惜把到手的兩件法器奉送給這個和他非親非故、某種程度上還算得上競爭者的鮫人,原來是為了求鮫人辦一件事。但這個人的脾氣也足夠古怪,明明是想要求人辦事,卻死也不肯說一個「求」字,而是弄出這個賭賽的噱頭。
「有什麼事能讓須彌子去求人幫忙呢?」雪懷青輕聲問。
「而且是付出拱手讓出兩件法器的代價,」安星眠說,「那麼多人為了爭搶這兩個寶貝打得頭破血流,對他卻好像只是兩塊敲門磚。他所想要敲開的那扇門,裡面一定隱藏著什麼了不起的秘密。」
「所以他其實也蠻適合做一個長門僧的,」雪懷青壞笑著,「只不過你們是被動地跨過一道又一道的門,他卻是主動去尋找,所以他比你們厲害。」
「這是顯而易見的。」安星眠聳聳肩。
鮫人再度陷入了沉默。須彌子的提議無疑很誘人,因為無論輸贏,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都將落入他的手裡,然而他畢竟也有輸的風險,而一旦失敗,天曉得須彌子會提出怎麼樣的難題。要知道在這個世上,須彌子做不到的事情恐怕不多,而今竟然連他也有需要請別人幫忙的事,即便如他所說「在你的能力範圍內」,恐怕也得是掉幾層皮才能完成的。
彷彿是為了誘惑鮫人,須彌子把蒼銀之月取了出來,拿在手裡作賞玩狀。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讓雪懷青忍不住笑出了聲,但對鮫人而言,卻更加促使他下定了決心。雖然他的身體被封凍在冰塊之中,但冰塊外的人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透過冰塊,聚焦到蒼銀之月上。
「這個賭約,我接了。」最後他說。
四
說到屍舞者之間比拼屍舞術的場景,安星眠一下子就能喚起許多回憶。一年多之前,他和雪懷青的初識就是因為一場屍舞者比武切磋的大會,雖然該大會有一個文質彬彬的稱謂叫做「研習會」,其中的比拚卻是真刀真槍血肉橫飛,甚至以命相搏。在這場大會的前前後後,他也見識到了許多屍舞者特有的古怪比武方式。
比如他所見到的第一場屍舞者間的戰鬥,就是兩位屍舞者各自指揮著屍仆站立在沼澤的泥水中作為人樁,然後雙方各操縱一名屍仆踩著其他同伴的頭頂進行戰鬥,頂上的屍仆被打下人樁的算輸;人樁先被淹沒過頭頂的也算輸。這樣的比試,既要考驗對拳腳工夫的操控能力,還要考驗對步伐輕重的掌控,的確是別出心裁,讓人見之難忘。
其後的一些廝殺就更加慘烈了,對屍仆的使用也是花樣百出,尤其是那些完全把屍仆當做自毀的器具來使用的,完全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只為博取一勝。不過對安星眠而言,最大的遺憾是還沒能見識真正的頂級屍舞者之間的對抗——因為世上只有一個頂級的屍舞者,名叫須彌子。
而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和須彌子一較高下的屍舞者,甚至有可能比他還強,這難免讓安星眠的心裡充滿了期待,儘管這塔樓里陰森壓抑的氛圍讓人總覺得呼吸不暢。他側頭看看其他人,雪懷青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神情,而宇文公子的表情更為複雜一些。他當然也不會認為目睹這樣一場大戰是糟糕的事,但從進入到塔樓之後,鮫人始終和須彌子說話,根本無暇顧及他,自然也無從談及解除契約咒之事。
「雖然我總在心裡詛咒你,不過你可最好別死啊,」宇文公子低聲自言自語,「不然我就得給你陪葬了。」
安星眠正在猜測兩人會用什麼方式來進行比拼,須彌子已經當先回過身走出了塔樓,他的屍仆們跟在身後。一行人連忙也跟著走了出去。
甲板上很快空出一大片地方,只剩下須彌子的一名屍仆和鮫人的一名屍仆,以及旁邊的一排武器架。須彌子的屍仆是一個羽人,但比普通羽人的身材更瘦小,胳膊細得就像蘆柴棒,實在是貌不驚人,鮫人的屍仆則是個蠻族人類,同樣個子不高,也並不顯得肌肉糾結,不過看起來要壯實得多。
「三局兩勝,第一場,一對一較量武術。」須彌子說,似乎是為了重新確認規則,也似乎是為了向周圍幾位幸運的旁觀者說明一下。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安星眠微微有些失望,不過就是各出一個屍仆對打而已。這樣的屍仆單對單,在前年的屍舞者大會上就已經見過無數次了。但雪懷青卻顯然不那麼想。她死死盯著這兩個實在不像什麼厲害角色的屍仆,目光里充滿了興奮和緊張。
一羽一蠻兩名屍仆對面而立,足足站立了一炷香時間,卻都沒有挪動分毫。正當安星眠心裡有些微微的不耐煩時,須彌子的羽族屍仆突然發難,它右足在地上一蹬,整個身體如離弦之箭般彈射出去,左掌拍向對方的胸口。鮫人的蠻族屍仆氣凝如山,揮拳一架,兩具行屍掌拳相碰,隨即分開。
僅僅從這一個回合,安星眠就看出了兩位屍舞者大師的厲害之處:這兩具屍仆的武技,即便和九州大地上那些活著的高手相比,都絲毫不遜色。羽人所拍出的那一掌,看似輕飄飄沒有什麼力道,卻暗含了至少七種不同的后招,只要稍微應對不當,就有可能被一擊致命。而蠻族人所格擋的那一下,偏偏把對方所有的后招都算計在內了,幾乎是唯一一個可以安全格擋的方位。
兩具屍仆很快纏鬥在一起,羽人的身法輕靈迅捷,動作快得幾乎連安星眠都看不清楚,有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蠻族人則以慢制快,以靜制動,雖然處於守勢,但對每一招的防禦都無懈可擊,幾乎不露任何破綻。
激斗片刻后,兩具屍仆雙掌相交,砰的一聲響,羽人的身子被彈飛出去。它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穩穩落地,隨手從身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長槍,挺槍向蠻族人刺過去。蠻族人閃身避開,也搶過一把長刀,兩具屍僕從空手肉搏轉入兵刃相交。
安星眠擅長關節技法,很少使用兵器,但沒吃過豬肉不代表沒見過豬跑。須彌子的這個羽人屍仆拿上兵器后,武技風格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出槍沉穩厚重,每一槍刺出看似速度不快,卻都隱隱含著風雷之響。相反的,鮫人所操控的蠻族人反而使出了炫目的快刀刀法,刀光在空氣中閃耀出無數白色的弧光,給人一種水都潑不進去的錯覺。
兩具屍仆棋逢對手,激鬥了小半個對時仍然不分勝負。在此期間,它們已經各自更換了數次兵器,每用一件不同的兵器都能施展出截然不同的招法。但它們並不是活人,而是完全沒有思想沒有意志的死屍,它們的每一記招式,都是由各自的主人通過精神聯繫來操控的。許多普通的武士窮其一生都未必能練好一套功夫,但對於兩位屍舞者大師而言,絕妙的武藝就像是連綿不絕的流水,通過兩具屍仆的拳腳動作流淌而出。
這才是真正頂尖的碰撞,安星眠想,原來我對屍舞者的了解還是太少,就算是我上陣,面對著這麼厲害的屍仆,也抵擋不了多久。他又想,以須彌子這樣的能耐,這麼多年來居然一直和風秋客不分勝負,風秋客也不愧是羽族第一武士。
宇文公子臉色煞白,低聲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為我這一生唯一的成就就是招募了許多高手在身邊,現在看來,高手兩個字,還是不要隨便亂用的好。」
須彌子和鮫人的屍仆近乎炫技地換用了無數種兵刃之後,重新拋下兵器,開始以拳腳相對抗。到了這時候,兩具屍仆各自的真正特質也一點點展現出來。須彌子挑選的這個羽人,雖然又矮又瘦,身體的靈敏度和柔韌性卻達到了頂峰,須彌子可以操控它隨心所欲地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招式自然奇詭陰毒、變幻多端。鮫人的蠻族屍仆正好相反,看起來不是很強壯,一身筋骨卻堅韌異常,招式沉穩厚重,以拙勝巧。這樣的場面讓人想起大漠中頂著呼嘯的沙暴屹立不倒的胡楊樹,不知道最後會是狂風終於吹斷了大樹,還是大樹依舊堅挺,而狂風無可奈何地止息。
安星眠一面緊張地注視著場內局勢,一面抽空瞅了兩眼兩位屍舞者。須彌子仍然和平時一樣,一張臉陰沉沉的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往日一直掛在嘴角眉梢的那種睥睨天下的不屑收斂了很多,看來他心裡對鮫人的實力還是頗為認可的。而鮫人由於把全副心神放在了屍舞術上,用於干擾視線的秘術大大減弱,讓人們能看清楚冰塊里的形貌了。不知為何,雖然身為一個鮫人,他被封凍在冰塊里的形態卻是化生雙腿后的人形,身體蜷縮著,臉上還戴著一個猙獰的面具,讓人看不見他的臉。
「須彌子恐怕要輸。」雪懷青忽然說。
「為什麼?」安星眠不解,「現在他的攻勢佔優啊。」
「屍仆雖然不像活人那樣有體力的限制,但並非意味著一具屍體可以無限使用,」雪懷青說,「肌肉和骨骼都是有承受極限的。這個羽人的行屍顯然是須彌子的得意之作,身法的輕靈怪異加上無窮無盡的體力,幾乎可以對付任何活人,所以他索性朝著這個方向去鍛煉這具屍仆,把它的特性發揮到極致,卻沒有料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會遇到能承受住那種暴風驟雨一樣的進攻的對手。」
「你是說,這樣的拉鋸戰會讓須彌子的屍仆肉體承受不住?」安星眠問。
「我不確定,但看局勢,這樣的可能性比較大,」雪懷青說,「這個鮫人用的屍仆體質相當特異,我懷疑是他使用了某些我沒見過的深海藥物浸泡過,肌肉和骨骼比尋常的行屍更加堅韌。呀,你看!」
不用雪懷青招呼,安星眠也看得很清楚,須彌子的羽人屍仆右手五指彎曲,抓向對面蠻族人的咽喉,蠻族人這一次卻並沒有抬手化解,等到對方的五指快要觸及到皮膚時,突然猛一低頭,竟然張嘴向羽人的五指咬了下去。這樣近乎市井無賴的招式,原本只應該是須彌子才能用得出來的,但誰也沒料到這個一直以招式樸實雄渾見長的蠻族屍仆也會有如此的變招,好在須彌子的反應也極其迅速,硬生生地操縱著羽人回肘撤招,堪堪躲過這一咬。
然而,這一個動作做完之後,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在沒有受到打擊的情況下,羽人的右臂竟然折斷了。果然如雪懷青所說,在持續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之後,這具軀體承受不住,臂骨斷裂了。
鮫人自然不肯放過這個等待已久的良機。在他的操縱下,蠻族屍仆向前踏出一步,全力一拳擊向羽人的胸口。此時羽人身形不穩,閃避已經來不及了,看來唯一的辦法是用還未受損傷的左臂硬擋一記。但這樣一來,左右臂同時被廢,須彌子恐怕是沒有·盤的餘地了。
但誰也沒有料到,須彌子的屍仆做出了一個讓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它既沒有強行閃避,也沒有格擋,而是迎著蠻族人的拳頭反身撞了上去。噗的一聲悶響,蠻族人的拳頭穿胸而入,直接插進了羽人的胸膛,又從後背穿出。
勝負已分嗎?安星眠想著,但立刻覺得不對,須彌子絕對不會是那種輕易投降的人,這樣看似直接送死的舉動,多半背後有詐。
果然,從羽人的體內傳來幾聲奇怪的響動,似乎是它的骨骼發生了某些變化,導致蠻族人抽了好幾次自己的胳膊,卻死活抽不出來。緊接著,一條明顯的黑線從蠻族人的手臂上出現,並且迅速開始上移到肩膀,然後蔓延到全身上下,化為瀰漫在皮膚上的黑氣。隨著黑氣不斷擴散,蠻族人的動作開始變得遲緩獃滯,掙扎幾下之後,身上的皮膚一點點裂開,黑色的膿血流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