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焚
孟小樓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安檢處,而這個引起騷亂的男人,使得他眉頭一跳。
要不其然,那個男人的外套拉開時,滿身的汽油瓶看得他膽戰心驚。
他趕緊拿起對講機說:「別開槍!都別開槍!」
汽油這種液體易燃物質,如此數量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他們是有辦法將其擊斃,可是不能保證他引燃自己之後,汽油瓶不會爆炸發生傷亡。
「都別動,老子手一抖,一點火星,就會像大煙花一樣,轟地一聲,燃燒著的汽油濺到你們身上,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眾人哪裡肯聽他的話,黑黑的人流往外跑,廣場裡面的人也想通過出口跑到離這個廣場遠些的安全地方。
維護秩序的警員拉起的封鎖線隱隱有些頂不住。
男人見沒人聽自己說話,當即從自己身上拿下一個可樂瓶,擰開瓶蓋扔開離自己最近的人群那裡。
躲閃不及的群眾,四五個人都淋了一頭汽油,而在他們周邊的七八個人也濺到汽油。
這一舉動震住了騷亂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邁開的步子漸漸收了回來,全部人抱頭蹲在地上。
孟小樓等人來不及阻止男人的動作,男人的舉動意外地制止了混亂,避免了踩踏引起的傷亡,這使得他略顯鎮定。
全身上下淋滿汽油的男人,像個扎手的刺蝟,孟小樓他們空有一身武藝,但是用武之力,丁點動作都會刺激到男人的神經。他手裡還攥著打火機,只要一點火,他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節日「大禮花」,引起連環反應般地傷亡。在沒有消防工具的情況下,汽油燃燒是很難撲滅的。
孟小樓給手下使眼色,讓他趕緊聯繫市消防隊。
那人點了點頭,找了個身材高大的同事打掩護,在他的背後撥通了火警電話。
「蓮花廣場有人要自焚,可能造成重大傷亡,請求支援,我是H市刑警隊的。」
他的電話號碼在系統有報備,對面一查就能查到。
是以對面在核查之後,迅速回答:「消防隊大約會在十分鐘抵達蓮花廣場。」
「通知他們不要鳴笛,犯人情緒非常不穩定!」
那個男人重新有了動作。
他看著一個敬畏自己如綿羊的人,大聲喊道:「對,對,就是這樣。」
那些人匍匐貼地的模樣,極力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好,他是個底層的工人,高中沒讀完就畢業,早些年找了個師傅學電焊。
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所以打不完手,罵不還口,求著、哄著那個焊工教自己的本事。他想著出師之後就會好,他可以揚眉吐氣和跟著的師傅那樣掙錢。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人,竟然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他跟個孫子一樣,在那個師傅身邊忙前忙后,跟哈巴狗似的咬著尾巴討他歡喜。
兩年了,整整兩年時間,他做得最多的就是搬東西,各種鋼材,各種設備。接到活,天沒亮他就得把傢伙什搬到僱主那裡,給師傅沖好茶水,天熱了還要拿扇子在幹活的師傅旁邊扇風。
他每個月的工資只有一千塊,一千塊在這個社會能幹些什麼?
出門吃個烤串,去KTV唱個酒,一大半就沒了,而且這個師傅還不包吃住,如果不是家裡人給他寄錢,他那點巴巴緊的工資,養活自己都是問題。
這兩年,他的工資一分沒有漲過,而那個師傅也沒有教過他丁點像樣的技術。他不止一次低聲下氣帶著好煙好酒登門拜訪,逢年過節都不忘到那師傅家裡串門。
那些工具那個師傅也不讓碰,跟防賊一樣防著他。有一回,他趁師傅休息的時候,想拿剩下的廢料練練技術,他跟在那師傅身邊時間不短,耳濡目染也會了一點焊接本領。
但他拿起電焊工具時,那個師傅毫不留面子地大喝:「放下,那是你拿的嗎?給我滾一邊去!」
「不是,師傅,我就拿點廢料練下手。」他點頭哈腰無比謙卑地說道。
可是那個師傅一臉不屑:「你是這行的料嗎?」
他有些不服氣,卻沒有當場發作。
「師傅,您讓我試試唄,這麼一點廢料,就當我隨手玩玩,也不耽誤你做事,您坐那裡好好休息,我下次托家裡人給你捎點今年的新茶……」
「呸!」
那個師傅站起來噴了他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他的臉上。
「給你臉你還不要臉。」
接著,那個師傅,又踢了他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圍觀的人在竊竊私語,他們掛著的笑臉,是多麼地刺眼,他知道自己活成了其他人眼裡的笑話。
為了生活,他不得不忍氣吞聲,繼續在那個師傅手底下呆著。
父母為了讓他學手藝,託了不少關係,才找到這個師傅。
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句話,似乎是一種無法逃脫的厄運。
那次的鋼材很多,件件都很重,然而時間特別趕,他隱隱有些撐不住。
那個師傅在陰涼處,搖著蒲扇,吃著西瓜,好不快活,對比出他的狼狽。
日頭特別毒,他搬了半個小時,臉就曬得通紅。
原地蹲著休息沒過三分鐘,那個師傅不滿的眼神就看了過來。
他只好咬牙繼續搬那些死沉的鋼材,但是手臂突然一軟,沒有了力氣,鋼材咣地一聲重重摔到了地上,雙臂跟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其他師傅看不過去,喚了幾個學徒把他送到醫院。
醫生診斷是橫紋肌溶解綜合症,他恍如隔世地聽著醫生說著後遺症,具體說了些什麼,他完全記不住,只知道他完了,他再也做不了體力活。
老父含淚索賠醫療費時,那個師傅冠冕堂皇地拒絕了老父親,他說,兩人沒有簽定勞動合同,他沒有義務賠償他的醫藥費。並且十分「大度」地把拖欠了三個月的工錢——三千塊,假惺惺地送到老父手裡,連嚇帶唬地把老農民一生的父親給轟了出去。
他恨吶!
他怎能不恨。
好人永遠沒有好報,壞人活得逍遙自在。
父親四處尋醫問葯,布鞋走爛了不止十雙。
聽城裡打工的同鄉說,那個師傅開起了自己的工廠,上個月剪了彩。
聽說,他每年能掙五十多萬。(天,這是自己肖想不起的數字,我們家一年的收入全部加起來不過兩萬。)
聽說,他娶了個小自己十歲的老婆,生了一對龍風胎。(這輩子已經完了,成了一個廢人,沒有姑娘會願意嫁給自己,談什麼娶妻生子?)
聽說……
聽說……
聽說……
夠了!
他忍夠了這個爛透了的世界,他不想像攤爛泥似地苟延殘喘。
賊老天,你瞎了眼,我這輩子沒幹過什麼壞事,你憑什麼讓我遭遇這些?
有一天,一些穿著黑袍的人,找了上來,給了他一個機會。
沒錯,我的不幸,不應該自己承擔。
顫抖吧,戰慄吧,你們也該嘗嘗我的絕望。
……
「救護車叫了吧?」
那人點了點頭,打完火警電話之後,他又撥了急救電話。
全身綁滿汽油瓶的男人,像個不穩定的硝油甘油炸彈,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引爆。
孟小樓從那個男人的眼神看出,他的眼裡存了死志。
「嘿,哥們,我們坐下來談談吧?你的人生還很久,不值得這樣做,想想家裡的父母或者親人,你死了之後,他們一定會很傷心,你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吧?」
男人笑得很滑稽,汽油和眼淚一齊流下。
「幫我?」
孟小樓慢慢地向男人靠近,他舉起雙手,把佩槍扔到了同事那裡。
「你看,我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為了證明,他轉身給男人看。
「停!」
男人情緒激動地拿著打火機。
「好,我不動,我不動,你也冷靜。」
孟小樓與男人的距離大約五百米,這個距離男人要引燃自己,他也無能為力。
「警察?你就站在那裡別動,你想幫我,換作以前,我一定特別高興。」
孟小樓以為有希望,便繼續勸道:「人民警察為人民,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說出來,我跟你保證,我一定竭盡全力幫你。不信,你問問在場的這些人。」
想到自己的小命,那些抱緊頭不動的人,紛紛大聲說道:「是啊,朋友,我們幫你作證。」
「我們做你的證人。」
……
男人聽到一個個人動情的勸道,感到一陣滑稽。
「一群傻逼,看看你們,一個個穿著光鮮亮麗,加起來有幾千人了吧,我一個人就把你們嚇住了,好笑,真好笑。」
他笑到捂著自己的肚子。
「你!」
人群里零星有人臉色漲紅,不過都被旁邊的人勸住,沒有亂動。
孟小樓也是臉一陣紅一陣白,男人的話沒有牽動他的情緒,他只是對男人本身感到棘手。
男人是個硬骨頭,他眼中的死志,不減反增。
他隱約自己的勸告起了反效果,再這樣下去,男人絕對會點火引爆自己身上的一瓶瓶的汽油。
男人的情緒越發不穩定。
他聲嘶力竭地吶喊:「為什麼?我就想努力工作,多賺點錢,好好效敬父母,可是,為什麼什麼事都跟我作對,我以為努力、努力再努力,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狗屁現實狠狠地給了我當頭棒喝。那樣的渣人,都能賺大錢,娶妻生子,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我呢,活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一天比一天痛苦,你們知道那種感受嗎?」
「……你們不懂,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懂,我艱難地活著,你們這些人無知地踐踏著我們這種人的尊嚴,我們這些人活得就像條狗。」
「後來,我懂了,我悟了。」
男人大徹大悟說道。
用我的死亡喚醒你們的恐懼,讓你們看到這個世界的殘酷真理。
孟小樓大感不妙,心中的警覺一點點增加。
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他的佩槍不在自己的身邊,其他警員也顧及群眾,沒有開槍把男人擊斃。
男人點著了手中的打火機,帶著解脫喊道:「真理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轟!
汽油一點即著,火焰轟地聲燃了起來,人形火堆帶著衝天的焰苗。
男人痛苦的嘶吼像是惡鬼的桀笑,折磨著每個人的耳膜。
孟小樓目光一凝。
來不及了,消防隊沒有趕過來,人群木愣地在原動,都被嚇得呆若木雞。
孟小樓知道遠不止如此,在高溫下男人身上的汽油瓶就是一個ran燒瓶。
爆炸引起衝擊力,會使一個個汽油瓶像投擲般隨機拋到人群。
這一刻,孟小樓動了,風走在他的身後。
他彷彿走在光的前頭,人類的眼珠子,好似不能捕捉到他的動作。
他使出全力,衝到了「火人」那裡,奮力一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