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或得或失
第3章或得或失
B市的路況不好,他們又等車耽誤了一會兒,等回到別墅時,已經是臨近中午了。
顧清嵐和路銘心先後從車上下來,前者還是一臉淡然的神情,後者就莫名帶了點忐忑的表情,仔細一看,就能看到上車前鮮艷的唇彩,現在已經被擦了個乾淨。
李昂越不肯放過這個八卦的好機會,上來笑眯眯地說:「哎呀,這是個細節齣戲的好案例啊。」別看他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還真不愧是名編劇,這火眼金睛。
路銘心更加尷尬地一笑:「李老師真說笑了。」
顧清嵐就不解釋也不掩飾,只是對李昂越笑了下,就抬步進了屋子。
留下路銘心在後面悲催地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像出去偷腥被鄰居發現的男人呢?還必須得是中年漢子。
上午開了場發布會,幾個人都有些累了,還好廚師已經準備好了午餐,他們坐下一起吃了。
難得顧清嵐也和他們一起用餐,路銘心還記吃不記打地賤兮兮調戲人家:「顧先生不是脾胃不和,不好跟我們一起嗎?」
對於她這種無謂的挑釁,顧清嵐只是看她一眼:「我要看著你。」
路銘心不明所以的乖乖上套:「看著我看嘛啊?我又不會跑。」
顧清嵐淡淡一笑:「免得你吃大蔥大蒜之類的東西。」
可憐路銘心自掘墳墓,又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只能低下頭努力扒飯,裝作我不懂我根本不懂。
可惜李昂越老師根本不配合她,放聲大笑著拍桌。
這麼一通折騰,午飯過後路銘心覺得尷尬,早早跑去午睡,她這一覺就睡到了下午四點鐘。
她還剛醒來沒多久,就像算準了時間一樣,她的房門就被敲響,不徐不緩的三聲輕叩,聽起來就很像某人的風格。
路銘心應聲去開門,門外果然站著一身清爽的顧清嵐,他換下了上午那身過於嚴謹的正裝,穿了身亞麻的衣褲。
大多數仿古的亞麻衣服都會顯得有些凌亂,他這身卻不,剪裁很工整,卻寬袍大袖,自有一股瀟洒出塵的韻味。
路銘心不得不感慨他果然是適合稍顯古風的打扮,稍微一弄整個人就像謫仙一樣。
見她上下打量自己,顧清嵐也沒說什麼反而溫和笑笑:「睡醒了?」
路銘心連連點頭,他看她這麼乖的樣子,笑容就更深了些:「過來跟我到書房去。」說完不等她反應,就俯身牽住她的手。
他的手還是微涼的,路銘心觸到他的掌心,卻突然想到,他的體溫總是不高,身體大概的確不好。
她原本想到這點,也不過就是生出點同情,這一刻卻突然覺得有些心疼,也許是因為上午在車上,他閉著眼睛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有些疲憊。
她想到了,就忍不住說:「清嵐,你也要注意下自己的身體,我們還年輕,身體不好了就什麼都沒了。」
顧清嵐本來拉著她的手下樓,聽到這句話腳步停頓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她。
路銘心怕他又說自己背台詞,忙搶先保證:「這次不是台詞,真的!」
顧清嵐微挑了下唇角:「我知道。」
他對她笑了下后,就迴轉身繼續走,路銘心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寬闊卻顯得有些清瘦的背影,不知為何又覺得心疼。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單看一個人的背,就會不由自主地覺得,那背影太過寂寥,寂寥到好像他已經獨自穿越過了千百里路,千萬年的時光,才能在這一刻,站在她的面前。
顧清嵐帶笑的聲音卻從前面傳來:「你都不問一下,我怎麼知道不是台詞?」
路銘心想了下:「因為我說話時候的口氣?我演技渣到台詞都說得這麼明顯?」
顧清嵐不由笑出聲:「你演技還不至於那麼差……」他說完這句,停頓了一下后才說,「你的所有作品我都看過了。」
路銘心聽到這裡,才真正愣了下:「我所有的作品?」
她的作品不算太多,可出道四年了,也不算少。她早期的時候更是為了積攢人氣,更是演過不少偶像劇,那些拿來哄青春期少女的東西,怎麼看都不會入得了顧清嵐的法眼。
她想著就疑惑地問:「你是為了看我的表演?」
顧清嵐沒有否認,也沒承認,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一樓的書房。
顧清嵐回頭看著她,打開房門,側身讓她先進去:「因為你所有公開發表的作品我都看過了,所以我覺得,你的演技不像傳言中那麼差。」
關上房門,這個書房就是一個古香古色的小世界。路銘心這種附庸風雅的人,都很喜歡顧清嵐的這間書房。
這裡不像好多標榜古典中式的書房那樣,放了太多華而不實的裝飾,反而簡單素雅,只是中間擺了一張紫檀書桌。
兩側則整齊擺著兩排高至屋頂的紫檀書架,書架上的書琳琅滿目,有一大半都是書脊露出線狀痕迹的古書,一不留神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置身在某個古代的書庫。
房間里只有一把椅子,顧清嵐自己也沒有坐,而是轉身看著她:「銘心,今天發布會的時候,你說了些關於劇本的見解……我想聽你詳細說一下。」
路銘心知道他對這個劇本很看重,在這裡幾天,她也聽說了劇本的骨骼,其實是由他提供的,李昂越聽后很感興趣,所以才由他豐滿了骨肉,寫成了現在的劇本。
說實話當她知道這件事後,對顧清嵐的看法也有些改變。原來她以為他是那種清高之極,不屑俗世,對任何事物都採取疏離態度的人。
可看了幾遍劇本,被裡面的故事和人物深深吸引之後,她才驚嘆於他心中的世界,是那樣豐富精彩。
在這個故事裡,有綏靖卻終於釀成大禍的君王,有野心勃勃的權臣,更有熱血為國的英烈,和視天下為己任的文士。
有些細節是李昂越潤色豐富的,精彩之處不必贅言,但就整體的立意和骨架看來,就足以體現建立了這些的人深厚的史學功底,和獨特睿智的切入視角。
路銘心想著,回答比發布會的時候更隨意了一點,說的是自己比較私人的感受:「我的確很喜歡陸青萍這個角色,她在那個男權至上的時代里,還保持了自己的想法,還勇於追求自己的夢想……雖然保家衛國這個夢想在現在看來可能有些過時和愚忠,不過即使是在現在,這樣的夢想還是很高尚純潔的。」
顧清嵐沒有插話,只是安靜的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路銘心看著他溫和的目光,就不自覺得更放鬆下來,將內心更隱秘的想法說了出來:「其實……我有覺得這次我很容易入戲。」
顧清嵐還是那樣的姿勢和表情,但只有一瞬間,路銘心似乎看到他的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更亮了一下。
他繼續很溫和地開口:「怎麼個容易入戲?」
他的聲音太溫柔,路銘心無論如何都不忍心不回答,彷彿受了他的蠱惑般,她說了出來:「在看劇本的時候,我偶爾會覺得,那些事情我都經歷過一次了一樣,我很容易將自己代入陸青萍,好像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說完了這句話,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就馬上說:「可能是我看了太多遍劇本,所以太入戲了吧。」
顧清嵐還是看著她,微微挑了下唇角:「也許吧……關於這個劇本,你還有什麼看法?」
路銘心早就想說了,聽他提起來,馬上就接上了:「對了,我之前沒有演過古裝劇,雖然覺得人物和故事我很喜歡,但一直沒辦法把自己帶入那樣的氣氛中,你能不能幫我?」
她求助顧清嵐,倒是十分順便,本來這種事是需要求助前輩或者自己找個地方揣摩的。但她現在既然和顧清嵐住在一起,他的行動舉止又有種說不出的古典韻味,所以她乾脆就問他了。
顧清嵐只是點了下頭:「這倒也容易,戲服已經做好了一部分,我明天讓先送過來一部分,你可以在別墅里先穿起來。」
他說完這句話,路銘心已經愕然了,她的本意是想請教他怎麼才能讓自己的氣質接近古典,比如說「吐字語速變慢」,「神情起伏變小」,或者說多讀詩詞多聽古樂,熏陶下古典文化什麼的。
沒想到他會給出這麼簡單粗暴的答覆:提前穿上戲服就能更加入戲了嗎?路銘心覺得自己快要敗給完全不懂表演的顧教授了。
她想了下,決定還是暫時不吐槽他,而是點了點頭:「好吧,也成。」
顧清嵐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上下打量著她,這是路銘心第一次從他的神情中解讀出來「期待」的感覺。
所以她想,他應該是很期待未來看到她穿戲服的樣子吧。
彷彿是為了實踐「看著她別亂吃東西」這句話,晚上顧清嵐也和他們一起用餐。
晚飯過後,顧清嵐對她笑笑:「一刻鐘后,和我一起去散步。」
顧清嵐的作息時間很老派,每天晚飯後例行在後面花園中散步一個小時消化食物,再回房間洗個澡,不到十點鐘就會睡覺。
因為他是這樣的作息,整個別墅也都保持了這個步調。李昂越就算有時候熬夜,也會盡量保持安靜,不打擾到他的休息。
路銘心來了后,也不敢挑戰他的權威,畢竟他總是頭疼,她那天夜裡把他真吵著了,他疼出問題來,她可擔待不起。
所以往常夜裡,她一般會待在自己房間里用平板電腦看電影,或者聽歌看小說,努力不發出聲音來。
而顧清嵐每晚的散步,也一直是一個人去的,從來沒邀請過其他人。
路銘心覺得自己今天得到了不少特別待遇,頗有些受寵若驚:「我嗎?」
顧清嵐似乎今天心情不錯,對她也有了些好臉色:「舍你其誰?」
這居高臨下的施捨語氣,路銘心暗暗吐槽:好像這是她的榮幸一樣。奈何看顧清嵐的神情,他還真覺得邀請她一起散步,是她的榮幸。
自從和顧清嵐朝夕相處后,路銘心深深感覺到了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壓力,不是她不會裝高冷,而是在顧清嵐面前,她怎麼裝都顯得不夠高也不夠冷。
換句話說,顧清嵐逼格太高,普通逼格的一般人類望塵莫及。
於是他們兩個就這麼出門去遛彎……不,散步去了。
顧清嵐住的別墅並不是那種開發商建好一排排去賣的,而是單獨建造,上了年紀的老別墅,房子四周並沒有其他建築。
從後門出了圍牆,是一條長長的石階路,兩旁都是山林,據說一直通到附近的一座古寺。
在古剎林立的B市郊區,那座古寺路銘心暫時還無緣得見。
小路只能容下兩個人並肩行走,路銘心就走在顧清嵐身邊,她害怕蚊蟲叮咬,穿了長褲,還時不時會揮手趕走飛在耳邊的小蟲子。
顧清嵐就安靜多了,只是垂著手,信步走在青石階上。
他們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這條小路上又隔一段才會有一盞不怎麼明亮的路燈,路銘心走了會兒,就忍不住小聲嘀咕:「這完全是鬧鬼的地方吧,會不會跑出來什麼怪東西啊。」
她嘀咕了幾句后,顧清嵐終於忍不住低笑了下:「果然指望你能安靜點,是我奢求。」
路銘心輕哼了聲:「我又不像你一樣,半天不出聲都可以,我還是有語言表達的慾望的。」
顧清嵐淡淡接了句:「我以為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訴諸言語,能省一事是一事。」
這也許才是他最為冷傲的地方吧,他有許多事,心中所想,乃至心中所愛,很多時候都不屑於說出來。
路銘心覺得心中一動,就問:「即使為此錯失珍貴的東西,抱憾終身?」
顧清嵐倒是微頓了一下,他腳步也停了片刻,路銘心也跟他停下來,看著他籠罩在夜色和微弱燈光下的臉龐。
光線所限,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只看到他的肌膚在月色下也顯得過於蒼白。
時間彷彿過得很慢,他站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說:「我從未有過,又談何失去?」
路銘心一愣,她已經會為顧清嵐心疼了,又怎麼會對他這句話無動於衷。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本能地勸慰他:「沒關係,在蘇小姐那裡沒有得到的,在其他人那裡不一定會得不到。」
顧清嵐只是安靜看了她一陣,沒有再解釋,轉過身就繼續朝前方走去。
路銘心快趕了兩步,追上他的身影,她吐槽的時候很順嘴,安慰人的時候卻笨嘴笨舌,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抬手拉住顧清嵐的袖子。
顧清嵐沒有掙開,她就一直捏著他的袖子一角,再沒有鬆開,有些幼稚的舉動,意外地帶著些執拗。
他們就這麼一直走到了林間小道的盡頭,那裡是一座靜靜肅立在夜幕下的寺廟。
鱗次櫛比的殿宇依山而建,一眼望過去,黑色的剪影猶如瞬間可以把人帶離這個時空。
古寺本就不是著名的旅遊景點,這個時間更是了無人煙。
除了最高處的房子里閃爍著幾點燈光,看樣子應該是古寺的僧侶居住之處,其他地方都暗沉沉的,寺前一個不大的廣場上,更是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顧清嵐在寺前的廣場上略站了下,就對路銘心說:「回去吧。」
路銘心卻拉住了他的袖子:「清嵐,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是我嗎?」
這些話在她心頭盤旋了很久,顧清嵐的出現實在太突然,對她的感情又來得太無根無據,她雖然知道自己美貌,但也還沒有自負到認為光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就可以讓顧清嵐這樣的男人愛上她。
顧清嵐停下了腳步,他轉頭看著她:「銘心,你為什麼這麼問?」
也許是因為和他確定了戀愛關係,路銘心現在看著他的臉,都會有心跳加快的感覺,她只能歸結為顧清嵐的相貌實在太好,而她定力又太差。
她想著,就做了今天晚上一直想做的事,她傾身過去,抱住了他的身體。
這還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擁抱,下午在車上的那次接吻,她心裡一團亂麻,根本就沒意識到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不像現在,她能清醒地聞到他脖子里傳來的清冽味道,還有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雖然還是微涼,但兩個人的體溫交織在一起,就正好是和暖的溫度。
她就這麼抱著他,放輕了聲音說:「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像你還會突然離開一樣。」
她等了良久,才等到他的回應,他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聲音是一貫的,帶著清冷溫度的柔和:「我不會。」接著他靜了一靜,低聲說:「銘心,你相不相信前世?」
低頭沉思了一下,她才抬起頭說:「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不過我相信人與人之間,一定有更隱秘深刻的聯繫方式。」
她說著,認真地看著他:「就好像我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們曾經很熟悉過……不是因為小時候在一起過的原因,還有其他的,我想不通是為什麼。」
她只是性格大大咧咧,腦袋卻並不笨,她停頓了一下后,就說:「清嵐,我總覺得你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訴我,卻不知為何一直都沒有說。」
顧清嵐也正在看著她,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淡淡的,所謂風輕雲淡的君子之風。
所以他很少用如此專註的目光去看著什麼,現在他的目光卻意外明亮,即使在月色下,也亮得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閉上眼睛。
他就這麼看著她,輕聲開口:「如果我說,我們在前世早已相識,你相信嗎?」
路銘心呼吸一窒,她現在又拿不准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了。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她想了很久,才試探性地開口:「那我前世有沒有很愛你?」
他微勾了唇:「不,你不愛。」
路銘心暗道「完蛋」,又顫抖著繼續問:「那是你苦戀我了?」
他竟然微點了頭,笑了聲:「可以這麼說。」
平時顧清嵐一個人一個小時內能返回的路程,因為他們的走走停停,走了一個半小時還多。
他們回到別墅時,李昂越已經回房間休息了,只留下空蕩蕩的客廳。
後來雖然鬆開了他的身體,不過路銘心一直拉著他的袖子,到了別墅里她還是沒有放手。
直到他們一前一後上了二樓,站在路銘心自己的門口,顧清嵐才有些無奈地回頭看她:「銘心,你這是要我跟你回房間嗎?」
路銘心搖搖頭,她做事從來都隨心而欲,她不覺得自己這樣是在誘惑顧清嵐,她只是不想鬆開他。好像她只要鬆開手,他就會消失到不知名的遠方。
其實顧清嵐一直給人的都是這種感受,從她幾天前見他第一面起,她就感覺隨時來一陣清風,眼前的這個人就隨風消失,或者扶搖直上,再也看不到,她也沒有絲毫意外。
可之前她並不在意這個人去了哪裡,他們是幼時玩伴,但他也出國不見了十幾年,所以他再次消失,應該也不是不可能。
看她神色有著怔忡,他就笑了笑,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沒開口就輕咳了幾聲,抬手撐住了旁邊的一側牆壁。
路銘心連忙抬起頭去看他的臉色,這才看清他額上早出了一層細汗,連唇色也都開始隱隱發白。
被嚇得四肢都有些僵硬,路銘心忙湊過去抱住他的身體,連忙問:「清嵐?你怎麼了?頭又疼?」
顧清嵐又輕咳了幾聲,他呼吸也有些急促,垂在身側的手也終於忍不住按在了胸口上。
他這樣子,絕對不像是神經性頭疼的癥狀,路銘心已經慌了神,又叫了一聲:「清嵐!」就湊過去想要吻他的臉頰。
他卻微微側開了頭,借著走廊的燈光,路銘心看到他輕閉了雙目,接著他的身體就像突然傾塌的山峰,毫無聲息地向著她倒了下來。
路銘心靠住了身後的牆壁,才勉強接住了倒在她身上的這個人。她腦中大概出現了一兩秒鐘的空白,接著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下意識地將顧清嵐的身體緊緊抱住,她想了一下,明白過來應該叫人,可她張開了嘴,卻覺得嗓子嘶啞,根本發不出響亮的聲音。
情急之下,她掃到身旁有個花木架,上面擺了一隻插著青竹的素瓷花瓶,她根本想不了那麼多,抬手就將那隻花瓶用力拍了出去。
她這一下幾乎用上了全身的所有力氣,花瓶被她拍飛,撞上另一側的牆壁,這才「嘭」得一聲碎裂開。這一聲足夠大,只要是在別墅里的人,應該都能聽到。
路銘心稍稍鬆了口氣,這才有空去摸索著捧起懷裡人的臉,去看他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她覺得就在剛才這短短的幾十秒內,他的臉色彷彿迅速灰敗了下去。現在她看過去,覺得他的唇色都透著青白。
雖然在劇中遇到過各種昏倒甚至死亡的表演,可那都是假的,她心裡清楚。
當現實中真的遇到,她還是不知所措,她覺得害怕,也不敢隨便挪動他,就讓他這麼靠在自己的肩上,試探性地叫他:「清嵐?清嵐?」
他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她就忍不住把臉頰貼到他的側臉上,然後她側頭吻了吻他的面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昏迷的原因,他的臉頰變得有些冰涼,路銘心一面抱著他,一面開始胡思亂想:他這個樣子好像睡美人,她如果去吻他的雙唇,可不可以把他吻醒。
她好像是呆坐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瞬。恍惚間她聽到周管家的聲音,他似乎叫她的名字,她抬起頭,看到上面晃動著幾張臉。
有周管家,也有李昂越,還有其他的傭人,看來她摔碎花瓶的聲音真的很大,把整棟房子的人都吸引過來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們,只吐出了兩個字:「清嵐……」
周管家的聲音倒還是鎮定的:「路小姐,沒事的,先生只是昏過去了,我們把他扶到房間里就好。」
路銘心茫然地看著他,她很想要相信他的話,她懷裡的人只是暫時昏過去了,馬上就會醒來。可她還是用力抱緊他,彷彿想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帶去一點溫度。
終於連周管家也對她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了一樣,他側過臉去嘆了口氣,對身旁的傭人說:「快把先生扶到房裡躺好,地板這麼涼是要先生著涼嗎?」
那兩個傭人也已經訓練有素,連忙客氣地請李昂越讓開一點,接著就過來扶起路銘心。
她一直緊抱著懷裡的人不肯鬆手,那兩個傭人乾脆就這麼半推半抱著,先把他們的人移到了路銘心的房間里。
直到懷裡的人被安放在她的睡床上,路銘心還是緊拽著他的手臂不放,把他的手臂抱在自己懷裡,跪坐在床邊。
房門很快被關上,把李昂越關在了門外,周管家又讓兩位傭人也出去,他壓低了聲音,又嘆了口氣:「路小姐,不管你信還是不信,先生真的只是暫時昏過去了,他很快會醒來的。」
路銘心抬起頭看他,她覺得臉上痒痒的,抬手隨便一抹,抹到了滿手的水,抽噎著說:「清嵐哥哥……」
顧清嵐閉著眼睛的時候,他能聽到路銘心的呼喚,她叫他「清嵐哥哥」,彷彿近在咫尺,又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伴著車馬微微的吱嘎和顛簸。
朦朧間,他記起他們應該是走在京師通往涼州的路上。正值冬盡春來的時節,塞北仍舊嚴寒,車外的塵土和著冰碴子漏進來,將車裡微薄的溫暖都沖淡了。
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躺在她懷中了,她那時還很擔心他的病情,一路上都抱著他,不斷呼喚他:「清嵐哥哥」。
他壓住一陣咳嗽,強撐著睜開眼睛,對她微微笑了,抬手去觸摸她秀麗如含黛遠山般的眉目:「阿心……」
他叫她「阿心」,那是她的乳名,除了父母親人外,沒有多少人知道。
她連忙握住了他有些冰冷的手,還把臉頰貼到他掌心,溫熱的體溫從她柔嫩的臉頰上傳到他手中。
她眼中有淚光,有些哽咽地說:「你都病成這樣了,陛下還讓你戍邊……萬一有些閃失。」
他不由咳著輕笑:「阿心,戍邊是我上書奏請的。」
她還是很不滿,嘟了下嘴說:「為何啊,你又不缺戰功。」
他想說還不是因為她天天念叨著塞北的戰事,一副恨不得上場殺敵的架勢,所以他才不顧女帝的勸阻,堅持要上請願書。
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武將之職,卻唯有如此,才能讓她以隨軍女眷的身份,親臨戰場。
他想著,就淡淡笑著將話扯開:「更何況我不過是染了風寒而已,不算什麼重症。」
她還是蹙著眉頭,看著他的蒼白臉色擔憂不已:「你身子本來就不好,我要是感染風寒,不過幾日就活蹦亂跳,你看你……」
她邊說著,邊低頭在他額上貼了貼,復又抱怨:「你看,還發著低熱!」
他只能又一次寬慰地沖她笑笑:「無事……」
這次他才說了兩個字,喉嚨間壓了許久的咳聲就不可抑制地爆發出來,她緊抱著他的身體,聽到那沉悶卻近乎撕心裂肺的咳聲,聲音更加哽咽起來:「清嵐哥哥,你……」
他咳聲稍止,但隨著下一聲咳嗽,卻硬生生咳出了幾點鮮紅血花,濺在一側的床褥上,猶如濺入雪中的幾朵紅梅,鮮紅奪目。
「清嵐哥哥……」她又叫了他一聲,早就帶了哭腔。
他努力想要去安慰她,等視線再次清明,那些古道和瘦馬卻都已經不見了,眼前是自己卧室的屋頂,還有抓著他手臂的路銘心。
他感覺到她的慌亂,微微勾起了唇角:「銘心?」
這下路銘心手忙腳亂地撐起身體,抬頭去看他,他的臉色還是慘白著,唇色卻已經恢復了一些,不再那樣死氣沉沉,他的眼鏡也睜開了,正落在她臉上。
路銘心又忙伸手去摸他的臉,這樣一來,她的身體又壓在了他身上,壓得他咳嗽連連。
一片混亂中,她雙手捧著他的臉,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才破涕為笑:「真的醒了。」
顧清嵐一生中肯定沒有在經歷過比此刻還混亂的時刻,他的衣服和頭髮都被她揉亂了,臉上也凈是她的眼淚,也許還有鼻涕……
頭疼了好一陣,也總算恢復了些氣力,他忍不住皺了眉,抬手去擦她臉上被弄花的妝:「在家裡還化妝……洗了去……哭都這麼俗氣……」
當路銘心聽話地去洗了臉卸了妝,又乖乖地回來蹲在床頭,顧清嵐已經好多了。他臉色不再那麼蒼白,也正在靠在床頭,喝周管家讓人送來的參茶。
偷偷瞥了他一眼,路銘心悄無聲息地坐在床腳的位置,還縮起來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剛洗過臉,妝容又都卸掉了,臉頰旁邊還有一點水滴,看起來有了些跟平時不一樣的秀麗,倒也清純得過目難忘。
顧清嵐看著她,就微勾了唇角,唇邊溢出一聲輕嘆:她的美麗就是過於惹眼,上一世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容貌,他們也許就不會經歷那麼多波折……
只想起了一點前世的事,他就又皺起了眉頭,側頭輕咳了一聲。
路銘心現在極度關注他,聽他咳嗽,連忙就又坐得離他更近了些,擔心地盯著他的臉:「你頭又疼了,沒事吧?」
顧清嵐對她笑笑,輕搖了搖頭。
路銘心還不是不放心:「剛才我問過周管家了,說你是從去年開始會間歇性的頭疼,還有昏倒,昏倒的時候呼吸和心跳都會變得極度緩慢……看起來好像已經……」
她還是沒膽子說出那個字,輕吸了口氣才接著說:「周管家說那時候還在國外,送到醫院搶救,醫生都快放棄了……你才清醒過來,後來又出現過幾次昏迷,不過沒有那次那麼嚴重,都是過了幾分鐘就清醒了。」
顧清嵐看她實在擔心得厲害,就對她笑了笑以示安慰:「嗯,抱歉嚇到了你,只是神經方面的問題,沒關係的。」
路銘心低下頭來抽鼻涕,她看著太可憐,顧清嵐無奈之下,將手中的茶碗放在床頭柜上,抬起手臂對她說:「過來吧。」
好像得到了敕令,路銘心半分鐘沒糾結,就撲過去,撲到了他懷中。
她抱著他的身體,感受著他比常人低一些,卻還是溫暖的體溫,將頭半埋在他胸口,有些委屈地說:「嚇死我了。」
按照普通的道理來說,她似乎不應該有這麼大的反應。
顧清嵐就算是她的童年玩伴,和現在的未婚夫,可他們重逢不過幾天,確定婚約也就是幾天功夫。
有些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情侶,遭遇到一方突然去世的變故,另一方的態度也沒有她這麼激烈。
在那個時刻,她真的是絕望無比,她之前看小說,看到裡面描寫,寫到主角痛失所愛時,用了一句話「整個世界都死了」。
她那一刻就是這麼感覺的,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能代表她當時的心情,她是真的覺得世界都死了,如果他已經逝去,那麼任何事情都變得不重要。
那種絕望那樣刻骨,好像鐫刻在她靈魂中一樣,讓她整個胸腔都疼痛起來。
她靠在他懷裡,眼圈又紅了起來,她就乾脆在他胸前的衣料上蹭了蹭,是細亞麻的,觸感很好,也很是吸水。
顧清嵐也覺察到了意圖,他有些無奈,可看她實在傷心,也只能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哄著:「乖,別怕。」
路銘心又靠在他懷裡抽噎了一陣,她突然想起什麼,連忙直起身體,認真看著他:「清嵐,是不是我老提起蘇小姐,讓你心情不好,才會昏倒的?」
顧清嵐對她微笑了下:「怎麼會這麼想?」
她更加懊悔,又快要哭了,「都怪我老提起來蘇小姐,你才會老頭疼的對不對?」
顧清嵐不指望她能說出來什麼至理名言,但她老這麼會意錯,他覺得還是必須要提點一下。
抬起手握住路銘心的手,他看著她的雙眼低聲說:「銘心,我已經不在意上一段失敗的感情了,我所有的異常也不是因為小季……我希望你能明白。」
蘇家大小姐芳名叫「蘇季」,他竟然叫她「小季」,比叫她「銘心」聽起來還要親密那麼一點。
路銘心在心裡暗暗嘀咕著,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種情緒就叫「吃醋」。
她撲到他懷裡,接著蹭了幾下,很滿足地窩了起來。她抱著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清嵐,我覺得我已經有點愛上你了。」
顧清嵐的呼吸微頓了下,接著又若無其事般輕聲開口:「這麼快?」
路銘心在他懷裡點頭:「嗯,這麼快……不過我反正也認識你有二十多年了,所以不算閃電式戀愛,估計也不會很快沒感覺……」
顧清嵐輕笑:「我可不要被閃電式的愛上,再拋棄。」
路銘心想到他之前說的那些話,說什麼「愛上她是為了忘記她」,忙問:「那你呢?如果我愛上了你,你會不會拋棄我?」
她這麼說的時候,一雙桃花眼瞪得圓溜溜的,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像極了某種小動物。
顧清嵐微微勾了唇:「畢生所求,唯卿而已。」
路銘心聽完,又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說:「是不是只有四個字四個字地互訴衷腸,才顯得夠文藝?」
顧清嵐順手敲了下了她的腦門,搖搖頭又說了一個四字成語:「牛嚼牡丹。」
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間,顧清嵐也休息好了,準備回自己房間去,路銘心卻賴在床上抱住他的腰,不讓他動。
顧清嵐只得挑眉看著她:「未婚同睡一房,你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路銘心輕哼一聲:「這都什麼年代了,愛說不說。」
顧清嵐笑著看她:「哦?那你倒是信任我。」
路銘心「嘿嘿」著上下打量他:「對於我們兩個來說,該擔心人身安全的那個人難道不應該是你嗎?」
看她還真恃寵而驕了,顧清嵐就笑著要去捏她的鼻樑:「想造反了不成……」
一句話沒說完,路銘心抬手狠狠在他胸口上摸了兩把,然後轉身笑著就跑。
這麼打鬧了一陣,顧清嵐晚上真的睡在了路銘心的房間。床足夠大,他們兩個可以分開了睡,不過睡到後半夜,路銘心已經滾到了顧清嵐身邊。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她半個身體都窩在人家懷裡,還在顧清嵐胸前的睡衣上,留下了一團可疑的水漬。
這一幕如果被外人看到,路銘心的「女神」名頭可能就要不保了,畢竟不是誰家的「女神」,睡覺的時候都會流口水,還會像只小貓一樣縮在別人胸口。
不過在顧清嵐面前,路銘心就自在多了,她睡醒后只是坐起來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順帶看了看自己留下的口水漬,然後很開心地說:「哎呀,看你胸口有朵雲彩。」
顧清嵐的睡衣是純白色的棉布,口水在上面暈開的範圍,就是像多了一朵雲彩。看著她沒皮沒臉的笑容,顧清嵐頓時對她的節操下限,又多了新的認識。
顧清嵐先她一步從床上起身,過了會兒他從衣帽間走出來,已經換下了睡衣,又穿了身禁慾氣質極重的深色三件套,微彎了唇角對她說:「起了?」
路銘心擦擦嘴角的口水痕迹,撒嬌說:「清嵐哥哥,怎麼不叫我就起來了?人家想看你的睡顏呢。」
見識過了她各種各樣的抽風狀態,如今再聽到她這樣拿腔捏調地說話,顧清嵐已經能勉強忍受了。
不過他還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陣,眉頭微皺了皺,才說了句:「我今天有事。」
路銘心歪頭想了下,今天他似乎是下午有課,上午也沒聽他有什麼安排,為什麼要「有事」?
她想了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竅,臉上頓時帶了些壞笑:「哦,哦,我懂……男人的反應嘛……」
她說完本來等著顧清嵐高冷地痛斥,或者不屑地罵她,沒想到他卻只是把眉頭皺得更緊,隔了會兒才說了句:「隔岸觀火,小心殃及自身。」
說完這句話,他就保持著很清冷很禁慾的姿態,轉身就出去了。
路銘心躺在床上想了一陣,然後就開始捶床大笑:突然覺得這種禁慾系的勾引起來更好玩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