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驀然回首
第5章驀然回首
《山河踏碎》劇中的沐亦清,是個僅次於男主角杜逸的角色。如果硬要說的話,可以算作是男二或者反一,也就是最重要的反派。
路銘心在劇本的時候,一度被裡面的故事深深吸引,唯獨沐亦清這個角色,讓她有淡淡的違和感。
怎麼說吧,在路銘心看來,《山河踏碎》的劇本質量是相當高的,背景大氣恢弘不說,劇情也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雖然是架空,劇情也和她熟知的所有歷史不同,但卻並不像有些架空劇,邏輯部分帶著硬傷,而是所有的事態發展,都脈絡清晰,硬邏輯上沒有任何瑕疵。
她想這應該是和參與劇本的人,水準在業內都是一流有關,在歷史邏輯方面,有顧清嵐這個歷史學教授參與,也一定是沒問題的。
所以沐亦清這個人物,在邏輯嚴密的故事和有血有肉的人物中混雜著,就讓她覺得有些彆扭了。
這個人物怎麼說呢?很像一些二三流古裝劇里典型的壞人:初期看起來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有個時期受到了某種刺激,又突然畫風大變,變得欺君叛國、十惡不赦。
好的時候看起來很假,壞的時候又壞得沒理由。
劇本里是這麼寫的:沐亦清本來是女帝的皇夫人選,結果女帝臨時悔婚,欽定了一直和她曖昧不清的另一個大臣墨寧熙為皇夫。
沐亦清的父親本來就是一國宰相,沐家也是公侯世家,沐丞相本來是很惱羞成怒的,但皇命不可違,沐家也只能強咽下這口氣。
這時候沐亦清還表現得很大度君子,表示自己並不介意,願祝女帝和新皇夫百年好合。
可畢竟他是在成婚前夕被退婚的,他還都住到宮裡去了,這麼被退婚,黯然回府,所以沐家很快就替他安排了一門婚事。
這門婚事,就是他和陸青萍的婚約。原本在沐亦清和被女帝欽點之前,沐家就和陸家有了婚約,等他被女帝欽點成為準皇夫,這門婚約自然也就沒有人提了。
現在他被女帝悔婚,婚約之事重提,沐陸兩家世代相交,又一文一武利益相關,陸家倒也沒說什麼,安排陸青萍嫁入沐家。
可小時候就對沐亦清沒有男女之情的陸青萍,就對此十分不滿了。
在她看來,本來先是沐亦清不要她,利欲熏心想入贅天家做皇夫,結果皇夫沒做成,又拿她來替補。
她可以嫁人,但必須得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的,不能是這樣稀里糊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為了抗拒嫁入沐家,她鬧騰出了很多事,又是打傷沐亦清逃婚,又是男扮女裝混入軍營,這個過程好玩又不乏搞笑之處。
這也算是未來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年少輕狂時,做出的一系列鬧劇吧。現在正在拍攝的,也正是這個時期的戲份。
後來陸青萍在路遇的青年將軍杜逸的感化下,開始漸漸成熟,意識到自己的任性和胡鬧。
在見識過真正的戰場,親眼見證了身邊戰友的犧牲,她也認識到保家衛國的重要,還有家人之間的牽挂。
有多少戰友,日夜期盼能夠活著回到家鄉,見到爹娘而不得,她卻私自離家出走,讓父母親人擔心自己。
成熟了的陸青萍在經歷了浴血奮戰後,終於跟隨大軍勝利搬朝。在慶功宴上,她主動站出來,坦誠自己是陸家之後,也是女子身份,引起滿朝嘩然。
這個時代雖然是女帝主政,但骨子裡仍是男尊女卑的男權社會,所以一個女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還是被大多數人詬病和反對。
好在女帝畢竟也是個女子,並沒有責罰她的意思,只是做樣子呵斥了幾句。而這時的沐亦清,也站出來表示身為她的未婚夫婿,自己沒能盡到教導之責,甘願領罪,希望女帝能恕她隱瞞身份的罪責。
有這樣的台階,女帝就乾脆給了沐亦清一些罰俸之類不痛不癢的責罰,然後令他二人儘快成親。
如此一來,陸青萍就勢必要嫁給沐亦清了。成熟了一些后的陸青萍,想起來和沐亦清二人幼時相處的情誼,又感念他在眾臣面前為自己說話的擔當,倒也願意嫁給沐亦清。
最關鍵的一點,也是她真正心儀的杜逸將軍,此時也已經與他自小文定的未婚妻子成親。
甜蜜又酸澀的愛戀還沒來得及開始就結束了,陸青萍在她十八歲時,帶著對杜逸的愛慕,嫁給了譽滿京師的清流才子沐亦清。
婚後陸青萍和沐亦清的生活也還算和美,為了讓她能夠親臨戰場,沐亦清甚至主動請旨去戍邊,好讓她以從軍女眷的身份去前線。
只是此時,變故卻突然發生,杜逸在行軍中誤入對方埋伏,身邊只帶了兩百親衛的他,被對手西夏王生擒。
陸青萍從小就被父親送入武林劍派中習武,聽到這個消息后,執意只身前往敵營解救杜逸。
沐亦清勸阻她未果,也只能作罷。解救的過程自然驚心動魄,陸青萍在從監牢里將飽受折磨的杜逸就救出來后,兩人還被圍困在一座懸崖峭壁上長達三日。
三日後前來支援他們的救兵終於到來,在戰友的幫助下,兩人順利脫困,只是在撤退時,陸青萍震驚地發現沐亦清竟然就站在西夏王身邊。
無法置信枕邊人竟然站在敵方,陸青萍沖沐亦清大聲質問,得到的卻只是一聲輕笑。當他們回到營地,才知道原來杜逸的行蹤會被西夏王得知,皆因軍中出了姦細。
現在沐亦清在西夏營地現身,姦細是誰不言而喻。他主動請旨前往前線,等等行徑也有了解釋。
陸青萍此時傷心欲絕,她即對丈夫背叛國家感到難過,也為杜逸和軍營遭受的重創難過。
沐亦清叛國的消息傳到京師,女帝在震驚之餘,也嘆息說是自己辜負沐卿在先。
陸青萍既然人在前線,戰事又正吃緊,西夏王大兵壓境,女帝就傳來諭旨,臨陣任命她為車騎將軍,協助杜逸作戰。
只是在沐亦清投敵叛變后,他軍事才能卓越,杜逸和陸青萍一度被他設下的奇計打得節節敗退。
也是國家能人異士居多,大軍當前救國家與危難,正當陸青萍焦頭爛額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營房帳前,每天都會停著一隻青色的小鳥。
那鳥兒並不怕人,腳踝上還綁著一隻小小的錦囊。在連續幾日後,陸青萍終於將小鳥捉住,拿下了錦囊,打開來后,裡面竟有一條信箋,正是針對當下戰況的妙計。
陸青萍拿著那封信箋去和杜逸商量,最終兩人決定,戰況已經如此慘烈,不如輕信一回,總歸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結果當日依計而行,他們真的擊潰了沐亦清設下的陣法,大破敵軍。陸青萍和杜逸備受鼓舞,有了青鳥的錦囊妙計相助,再加上京師派來的援軍已到。他們也終於將西夏王的大軍一步步從國土上趕了出去。
西夏王連番敗落,只能倉皇逃回國都興州,在退兵之時,他遷怒內應和軍師沐亦清,將他孤身丟棄在了廢棄的營房中。
沐亦清被士兵活捉,陸青萍卻恨他因為一己私慾投敵叛變,不肯去見他。而這位前期溫文爾雅,後期卑鄙可恥的偽君子,也在被押解回京后不久就死於獄中。
接下來陸青萍的人生中,也再沒有這個人的痕迹,她又受青鳥指引,找到了藏於山崖間的兵法奇書。
有兵法相助,又有強兵良將,他們不僅將西夏王趕回老家,還攻破了興州,將這位亂世梟雄斬於刀下,徹底平定了西夏。
在《山河踏碎》一劇的結尾,是女將軍班師回朝,受到百姓擁護愛戴,女帝褒獎封賞,一代傳奇女將的英名永載史冊。
整個故事結束,論戲份和推動劇情的地位,沐亦清這個人都算是重要人物,雖然結局悲慘,但他亦正亦邪,前後對比強烈,也是具有大紅潛質的角色之一。
最初劇組是想要找一個實力派演員來擔綱的,但出資佔據第二位的那個投資商,卻非要當紅小生曹葉陽來扮演。
這位曹葉陽,說起來也是風雲人物,他長相俊美,走的也是全面發展的道路,唱歌演戲綜藝,樣樣都要參與,樣樣又都不專註。
搞得唱歌凈出些垃圾唱片,演戲都是清一色的青春偶像劇,綜藝節目也幾乎上了個遍,打開電視都能看到他在各處不停蹦躂。
偏偏他正符合當下審美對於花美男的要求,網路上又會撒嬌又會賣萌,所以粉絲眾多,人氣極旺。
他的外形倒是符合沐亦清這個角色的要求,身材高挑修長,五官也清俊精緻。他自己大概也很想得到這個角色,特地揣摩了下劇本,試鏡的當天低眉垂眼,真有那麼幾分溫潤儒雅的架勢。
據說杜勵是不喜歡他的,覺得這個人做事太輕浮,大概不能沉下心演好這個對全劇而言很重要的角色。不過她看曹葉陽試鏡時表現很不錯,那個投資商又堅持要他演男二號才肯出資,所以她就猶豫了。
據說她還捧著曹葉陽的試鏡照去徵求了下顧清嵐的意見,顧清嵐倒也沒說什麼,只說:這個角色你們來安排。所以最後沐亦清就定下來是曹葉陽扮演了。
結果這個小天王終究是沒能靠譜一回,本來他拍廣告的檔期就和開機衝突,缺席了開機儀式不說,回國后又出了這檔子事兒,現在好了,怪不得製片人會失態到當眾罵起來。
在片場忙了一天,臨走時又得到這個消息,路銘心回到別墅里的時候,心情難免也受了影響。
她進門的時候,顧清嵐正在客廳里坐著,面前放的卻不是書,而是筆記本電腦,看起來像在辦公。
看到她走進,他就停下來對她笑笑:「銘心,回來了?」
路銘心還記掛著他胸口的瘀傷,連忙過去摸著他胸口問:「清嵐哥哥,你胸口還疼嗎?」
那只是一塊瘀傷,再加上路銘心就算夢裡頭沒輕沒重,也畢竟只是肉掌造成的傷害,塗了瘀傷葯以後已經好得多了。
但既然路銘心要看,他就笑笑,任她解開自己胸前的衣扣查看。
路銘心看到抹了藥酒傷痕顏色已經淺了些,腫的也沒那麼明顯,就鬆了口氣,把他衣服掩上后,她就側頭他有些蒼白的臉頰上輕吻了下。
顧清嵐覺察到她情緒的低落,笑笑問:「怎麼了?」
路銘心本來就因為曹葉陽的事情犯愁著,聽他問連忙一股腦就說了,末了還加上一句:「幾天再不開始拍他的戲份,拍攝進度就要被耽誤了……再說我不喜歡他演沐亦清。」
聽她說著,顧清嵐微微一頓,繼而又笑得溫和:「是嗎?為什麼?」
這些日子來,在他面前她就會不自覺放鬆,現在也是,皺著眉一股腦就說了:「他表演態度有問題,沐亦清並不是一個隨便就可以演好的角色,他卻那種不負責的態度。」
顧清嵐聽她說得義憤填膺,才笑了笑,低聲說:「我記得你和他並沒有宿怨,怎麼對他意見這麼大。」
路銘心輕哼了聲:「我只是看不慣他演沐亦清……明明演不出那種風骨。」
顧清嵐仍是那種不徐不緩的語氣:「哦?他不是個反派角色嗎?這種人何來風骨?」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他說這句話路銘心一定不會反對,她對沐亦清這個角色並沒有太上心。
但經過昨天之後,特別是在夢中,顧清嵐就是「沐亦清」,讓她就對這個角色有了異樣的感受。
現在聽到顧清嵐這麼說,她不知為何聽了他的話后一陣難過,好像是他在自貶一樣,連忙就說:「不是的,我覺得沐亦清投敵叛國,肯定是有什麼內情的,他不是那樣的卑鄙小人。」
顧清嵐淡笑了笑:「這麼看來,你對這個人物的認識,是比編劇還要深刻了。」
路銘心這才意識到,顧清嵐正是劇本的參與者之一,門外漢意見提到本人面前了,她一陣害臊,但還是小聲說:「反正我覺得沐亦清這個角色還是可以挖掘一下的,曹葉陽也演不好他。」
顧清嵐不再回答她,而是側頭咳了幾聲。路銘心看她確實有些疲倦,也不再說話,抱住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他肩上。
鼻間縈繞的是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清冽氣息,她覺得在恍神間,又隱約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衣的高華身影。她無數次地伸手去觸摸他,卻只觸到漫天冰雪,徹骨寒涼。
顧清嵐並不想和她過多糾纏沐亦清的問題……她看似粗心大意,卻意外的敏銳。
他曾問她,相不相信前世今生,她當時否決了,其實他想告訴她的,卻是假如「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呢?
那還是一年前,那時他因為和蘇季的戀情破滅,隻身回到美國,他本來在美國就有公司,再加上已經有學校邀請他去任教,所以日程排得很滿。
繁重的工作讓他疲於應付,也讓他能夠不去思考那段於他而言算是慘痛的失敗戀情。
一段時間后,當他空出身心來,也終於開始冷靜地思考,並且意識到,蘇季與他而言,也許並不是他原本以為的畢生摯愛。
他和她原本交集就不多,他那時畢竟年少輕狂,也有太多自負。蘇季只是在合適的時間裡,出現在他面前的一個「深深愛慕他的女孩子」,他對蘇季的了解,也僅限於她在學校里的表現。
他欣賞她與世無爭的淡然氣質,也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崇拜和戀慕。現在想來,他們都沒有看到真實的對方,他們之於對方,都只是一個淡淡卻又深刻的影子。
這樣的愛戀,也只能止步於朦朧的情愫——蘇季只是比他更早地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已。
也就在那時,他突然開始頻繁地頭疼,那種疼痛感很陌生,是他之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好像大腦中有數不清的聲音在喧囂,而他卻聽不清楚。
直到有一次,他疼到失去意識,朦朧中,覺得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他能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在現實中,卻看到和聽到了太多的事情,多如亂麻的人和事拚命鑽到他的記憶中,讓他無法說服自己,這只是個夢境。
在那個世界中,蘇季是名為「季瑛」的女帝,蘇季現實中的丈夫墨遠寧,是自幼輔佐她的大臣「墨寧熙」,他則是顧丞相的獨子,名字就是「顧清嵐」。
他自年少成名,譽滿京師,被女帝青睞,獲准常常出入宮廷。待女帝成年,即將冊立皇夫,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皇夫人選。
那時他已經有和將門路家的婚約,但皇命難違,他只能奉旨進宮。也在那時,他已經感受到了女帝真正的心思,她喜愛和他交談,卻僅止於詩詞歌賦、聖人典籍、治國之道等等。
他們的相處,也並沒有陷入愛戀中的小兒女般有著莫名的情愫。而女帝和墨寧熙一起長大,她深愛墨寧熙卻不自知,兩人也因為政見不合彼此疏遠。
流年幾轉,兩年後季瑛到了應該冊立皇夫的年紀,她這是其實還深愛著墨寧熙,卻因為兩人的疏遠關係,故意用他來刺激墨寧熙。
最後墨寧熙一句「顧清嵐可為皇夫人選」,他就變成了女帝詔書中即將成為「皇夫」的人。
後來他果然成了他們戀情的犧牲品,季瑛在墨寧熙遇險后就不顧一切地追出宮去。
等他們一同回京的時候,季瑛又拿出先帝遺詔,宣布正式冊立墨寧熙為皇夫。事已至此,他只能自行出宮回家,將位置騰了出來,成全了這一對璧人。
此時雖然有淡淡失落,更多的卻是釋懷……然後他父親顧相為了挽回顧家聲譽,安排他匆忙和路家之女路銘心成親。
再然後的事,他都稍加修飾,用半年的時光,陸陸續續寫入了那個名為《山河踏碎》的劇本中——
婚後他全心全意待她,只求琴瑟和諧、舉案齊眉。而她卻仍舊心繫莫祁將軍,對他甚至沒有一點信任,最後他用自己的心血和生命,換來了她的安寧和戰事的勝利,卻從始至終,不曾告訴過她真相。
他深陷敵營,是為了救她和莫祁的,她接到傳訊的青鳥,還有其上的兵法,也是他在敵營中書寫傳出。
他做那些事時,已經不奢望她能夠愛上他,只是在為她,也為了國家,盡最後的綿薄之力。然而直到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也還是沒有等來她的一次回眸。
恍然間彷彿又經歷了一世那麼久,當他再度恢復神智,自己已經躺在醫院中。
那時他也才得知,他竟然已經昏迷了長達幾天。他初醒后,在真實的世界和那個看不到觸不到的世界間恍惚了很久,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認為那是荒唐一夢。
受過這麼多年的教育,他當然無法接受什麼怪力亂神的「前世」,可那些記憶可那些記憶的真實感卻讓他無法承認那只是夢境,於是他只能認為那是一處「幻境」,發生在不知道哪裡的時空中。
他也試著把那些湧上來的記憶,看作是一出隔世的鬧劇,盡量忘卻,但她就像一枚刺入他心臟中的鋼針,在「幻境」中他至死未能拔出,如今那痛楚的痕迹也猶在,讓他避之唯恐不及。
她的身影一次次浮現在他眼前,他從母親那裡了解過她的近況,打開國內的新聞網站,娛樂版上時常會有她出現。
她出席了什麼活動,被記著抓到不化妝出來吃夜市,他看她出演的電影,她飾演莫祁的戀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全然是信賴和愛慕。
他在那一刻,胸口突然痛楚難當……在「幻境」里,她也是用這種目光注視著莫將軍,他在旁清楚地看到,卻從來也不提及。
她胸中有夢,他助她追尋,她戀慕他人,他也假裝不知。他也許不過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可她是否還能找到一個人,願意疼愛她若斯?
半年過去,他非但沒有忘記她,頭疼和昏倒的頻率反而增加。
他開始執著地想讓她也「記起」,哪怕知道也許那個「幻境」可能只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記憶,他也仍舊一意孤行……不為其他,只因為他不想讓自己再次成為她生命中可有可無地一段存在。
這樣的執念是如此強烈,超過他以往生命中的所有預期。於是才有了現在的局面,他將前世的事,都寫入了劇本中,找來專業編劇潤色,組建影視公司投資,找到她的經紀公司請她出演。
連那位和「幻境」的莫祁將軍同名同姓,樣貌也像極了的演員莫祁,他也找來了。
所有這一切,他苦心孤詣,為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他希望能夠在她那裡發現,關於「幻境」……就算那是前世吧,並不是他一個人的記憶,她也能夠想起。
那麼當她也回憶起來,前世那些至死未能對她說出的話語,他或許就有機會再說,或者那些至死未解的恩怨,也有可能消弭於無形。
如今她終於是開始漸漸想起了,昨晚他被她睡夢中無意識的掙扎吵醒,當他去擁抱她時,她卻叫著什麼,將手掌揮打在他胸口。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在他胸口留下了瘀傷,幸而他及時抱住了她,沒能讓她因為太大動作傷到自己。
第二天路銘心還是早早到了片場,昨天那位在場的製片人也早早守在一旁,見她來了,就將駐劇組的導演副導演,以及幾位主要演員叫到一起簡短開了個會。
據那位製片人說,曹葉陽正趕上整頓市容市風的槍口,拘留15日是肯定的了。再加上他被交警攔下后,還跟交警發生了口角和肢體接觸,基本的處罰完了后,還要看公安機關要不要起訴他。
這麼一來,原定的他一周後來劇組報道是一定不行了,具體他什麼時候能進組,還在未知。
製片人在昨晚緊急跟投資公司通報協商后,決定暫時啟用一個替身演員,把曹葉陽不露正臉的鏡頭先拍了,等他進組后,再把有正臉的戲份補拍了。
路銘心在旁聽著,心裡就更加鬱悶:整個劇組中,就數她和曹葉陽的對手戲最多,好多鏡頭要拍兩遍的話,無形中是給她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製片人看她神色不大好,還趕快又補充了一句:「銘心如果覺得給你增加了負擔,等曹葉陽補拍時,你也可以用替身上。」
路銘心有氣憋著,難得說了句不怎麼好聽的話:「我可不要,不然這麼一部戲拍下來,我是跟替身演對手戲呢,還是跟曹大少演對手戲?」
製片人雖然也對曹葉陽滿肚子意見,聽到她這麼公開地發脾氣,臉色也有些尷尬,只能勉強解釋:「實在沒辦法,如果拍攝時間超過合同里規定的日期,會按天補償給諸位的。」
路銘心如果是誠心給他難看,這時候只用甩一句:我損失的時間是那幾個補償金能彌補的?以她這種級別演員的身價來說,就能讓製片人無言以對。
但她畢竟不是誠心找茬,也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不再出聲,莫祁見狀,在旁打圓場:「沒事,每個劇組都難免有些突髮狀況,只要能順利拍完就好。」
製片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又說了幾句天熱大家注意身體的話之後就匆匆散會。
從那間被作為臨時會議室的房間里出來,避開其他人,莫祁就笑著對路銘心說:「怎麼了?被曹葉陽影響了心情?」
路銘心跟莫祁關係交好,他既然問,她也就沒隱瞞:「我不喜歡曹葉陽,他根本演不好沐亦清!」
一向奉行低調做人的路銘心,竟然對一個沒有合作過的演員有如此激烈的言辭,莫祁也覺得意外:「怎麼?你對曹葉陽有意見?」
「輕浮狂躁,典型有了粉絲捧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周圍沒別人,路銘心乾脆吐槽個徹底,「圈裡頭他這樣突然爆紅的多了去了,要是還不端正態度,好好工作,過氣起來比誰都快。」
莫祁聞言就開始憋笑,路銘心察覺到了,轉頭看他:「祁哥,你笑什麼?」
莫祁舉起手指:「我只是突然想到,兩年前有個報道,也是這麼說某位突然大紅大紫的女演員的……」
這位「女演員」,當然就是路銘心本人,她又氣又笑,推了莫祁一把:「你還是不是我哥?怎麼幫外人說話!而且我工作態度一直很端正!」
這樣打鬧一通,路銘心也就把那些小不快拋到了腦後。更何況劇組拍攝進度吃緊,重頭戲接踵而來,她身為主演壓力巨大,哪裡有功夫再去對別人品頭論足。
拍攝完陸青萍少女時期的戲后,劇組要轉換場地,沐亦清的戲份的確不能再拖下去了,接下來幾天,劇組果然安排了曹葉陽的替身來跟路銘心對戲。
曹葉陽的替身劇組倒是早就請好了,只是這原本安排是危險動作時才上場的武戲替身,自然沒有篩選太過嚴格,背影和曹葉陽也只有七八分相似。
關鍵是這位長相也算帥氣的小哥只是專業武打替身,並沒有學過表演,讓他做文戲的替身,他也只會穿了戲服,站在路銘心面前一臉神遊的表情。
路銘心自問還算是對著一面牆壁都能演完一出話劇的專業演員——當然演得好不好另說。
可是當她這邊又笑又哭又是媚眼的,那邊卻雙眼放空,一副只關心晚上盒飯好不好吃的架勢。
如果他能一直保持這麼放空也就算了,關鍵是路銘心表情動作稍大,他還會詭異地從神遊中清醒,露出憋笑的扭曲表情。
幾天下來,路銘心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辛苦拍出來的鏡頭,頻頻NG,拍攝進度簡直慘不忍睹。
當路銘心又拖著一張被武替小哥虐到殘念的臉,回到家裡時,顧清嵐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
抬眼看了看她那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的造型,忍不住說:「女孩子,行止端方一些。」
路銘心抬頭哭喪著臉看他:「清嵐哥哥,我好苦哦。」
她這一句幾乎聲淚俱下,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裡更是淚水盈盈,彷彿是古時候的竇娥面對著升堂的大老爺。
顧清嵐也被她弄得微微頓了下,隔了片刻,才開口問:「怎麼,工作不順利?」
路銘心眼淚汪汪地拚命點頭:「清嵐哥哥……搭戲的人都沒有了,我拍戲好艱難……」
身為投資商,顧清嵐是不怎麼關注《山河踏碎》劇組的瑣事的,他也只是定期從製片人那裡看一下財務報表。
最近給他看的報表裡,製片人表示因為曹葉陽的缺席,劇組可能要比預期晚一點時間結束這個階段的拍攝,並且後期可能要加拍曹葉陽的鏡頭,這些當然都要增加預算。
他原本也不熟悉演藝界,更不知道曹葉陽是誰,除了定下了路銘心和莫祁之外,其他角色怎麼選出的,他更是一概不去過問。
當初他是準備獨資,但杜勵推薦了這家投資商,說他們在銷售渠道上有些資源,所以他也就讓出了20%的份額。
因為這20%,對方想安排進來一個自己公司的演員,也算是行業內約定俗成的規則,他就沒去理會。至於因為曹葉陽缺席,導致投資超出預算的部分,他也是沒打算承擔的,自然有對方公司買單。
但既然路銘心哭訴到他面前,而且還是因為曹葉陽的缺席,讓她這幾天早出晚歸,精神不振的。
顧清嵐頓時就勾了唇角,淡淡說:「沒事,會有人陪你演的。」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還被關在拘留所里的小天王曹葉陽被臨場換下來的事,基本就成定局了。
可惜這麼有霸道總裁氣質的言論,卻沒有被路銘心聽懂,反而她聽了這句話后,靈光一閃,眼睛閃亮亮地看著顧清嵐:「清嵐哥哥……你這兩天胸口還疼嗎?」
他胸口的本來也只是瘀傷而已,早就消退得差不多了,他就微笑了一下:「還好。」
路銘心還是雙眼發光地看著他:「那清嵐哥哥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她剛說完個開頭,立刻又有些懊悔:「不行,現在天氣太熱了,戲服頭套又那麼厚,熱到你怎麼辦?你身體又不好……」
她說得這麼吞吞吐吐,顧清嵐就皺了眉,將把手裡的書放下來:「有什麼意見直接說。」
路銘心還是不斷拿眼角偷瞄他:「這個……那個……我想讓你幫我對台詞……」
顧清嵐聽她這麼說,倒是沒有異議,劇本原本就是從他手裡誕生的,他記憶力又好,幫她對台詞,是再簡單不過,連劇本都可以不用再看,隨口就能對。
他聽到這裡,就點了下頭:「也無不可。」
路銘心接著就說了:「我是說,你穿上戲服,戴上頭套,化了妝……到鏡頭前去幫我對台詞。」
現場很詭異地安靜了那麼十幾秒鐘,顧清嵐只是看著她,眉心微蹙,欲言又止。顯然顧清嵐也沒想到她竟然提出這麼無厘頭的要求,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路銘心是誰?臉皮這麼厚,趁著他無語的空檔,乾脆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輕蹭了蹭:「清嵐哥哥……跟我對戲的武替小哥太木啦,還老笑場,而且他還不跟我對詞!搞得我說完一句話,還得自己掐著時間等,然後再說第二句話,好無聊啊!」
她黏得太緊,顧清嵐無奈地任她抱著自己撒嬌,有些無奈:「於是你就想出讓我幫你對台詞的主意?」
路銘心還頗為得意:「是啊!我聰明吧,想到你對台詞最熟悉,都不用背,而且你平時表情都這麼少,鏡頭下肯定更少,絕對不會笑場!」
她一邊說,一邊就沒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而且清嵐哥哥這麼美,古裝扮相肯定好看死了,我看著你演戲都不累了!」
她這麼興奮,顧清嵐只能輕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古裝扮相好看?」
路銘心連忙說:「那天在夢裡,我夢到你穿了白衣長衫,美得我都快流口水了!」
她提起那天的夢,顧清嵐就又看了看她,他一直沉默著,當路銘心以為他一定會拒絕時,他竟然微微挑了唇角,點了下頭:「好,明天我跟你去片場試試。」
路銘心只是隨口說說,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要求荒唐,現在聽到顧清嵐竟然答應陪她胡鬧,簡直不敢置信,歡呼了一聲,她就湊過去吻他。
顧清嵐既然答應了的事,肯定就言出必踐。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就和她一起出門,乘了同一輛車去片場。
路銘心挽住他的胳膊,興奮地把他往化妝室拽:「趁武替小哥還沒有來,趕快把衣服穿了!」
對於她這種無恥占坑的行為,顧清嵐只能無奈笑笑。路銘心拉著顧清嵐到化妝室的時候,總是習慣早到的莫祁已經在化妝了。
看到顧清嵐進來,他還以為這是老闆親臨現場視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顧先生早,小路路早。」
顧清嵐也對他笑了笑:「早。」
路銘心心急,都顧不上打招呼,拉著莫祁和造型師就是一通說,總算讓他們知道,今天顧清嵐來,是為了幫她對戲的。
本來顧清嵐不是演員,也不是群演,但在劇組裡,幾個背影鏡頭,偶爾讓其他工作人員頂替一下,也不是太罕見的事。
更何況莫祁知道顧清嵐是這部戲的主要投資人,他覺得老闆對自己的錢負責也是說得過去的,就點點頭:「可以啊,跟劉導說一下應該沒有問題。」
造型師繞到顧清嵐後背觀察了一陣,也頻頻點頭:「這背影,跟曹葉陽的相似度,比吳冶還高啊!靠譜!」
吳冶就是那個武替小哥,本來他就是專業的武術運動員退役的,體格當然比為了保持上鏡好看刻意減肥的曹葉陽健壯不少,所以就算兩個人身高體格差不多,背影也只有七八分相似。
但顧清嵐就不同了,他本身就是清瘦的類型,身高也和曹葉陽接近,從背後看,兩個人幾乎有九成相似。
顧清嵐既然到了這裡,就隨他們擺布了,認命地說:「是不是儘早拍完大家都可以休息?快點開工吧。」
他們劇組的總造型師,是個已經有四十多歲的資深造型師了,在業內也已經享有盛譽,她工作態度嚴謹,雖然已經是知名造型師,做造型也不含糊,每天都要親自來化妝室。
今天她上下打量著顧清嵐,越看越雙目放光:「這個臉蛋,這個身材,簡直就是為古裝而生的,不行我今天要給原來的造型做點小調整。」
藝術家的創作慾望來了誰都攔不住,於是原來路銘心哄顧清嵐來的時候,說的只是穿個戲服帶個頭套,變成了精挑細琢的全套造型。
顧清嵐還是第一次臉上被上妝,他不是很習慣,不過也沒說出來,只是微閉了眼睛,任造型師一雙靈巧的手在自己臉上擺弄。
總算造型師覺得滿意,結束了工作讓他站起來,他才無奈開口:「不用如此吧……不是拍不到正臉嗎?」
滿屋子的女人都沒有說話,連做好了造型的莫祁,都斜倚在一旁,摸著下巴看著他,目光中意味深長。
路銘心已經換了戲服做好了髮型,她一頭黑髮,都被盤到頭頂做了雙髻。不得不說她的容貌的確是在演藝界中也少見的完美,亦濃亦淡,可幼齒可御姐,無論古裝還是現代,大部分造型都毫無無違和感。
現在也是如此,桃紅的襦裙襯得她肌膚如雪,雖然沒有上妝,可那雙桃花眼中宛如裝著層層春水,波光瀲灧,風姿醉人。
她上挑的眼梢,又微露嬌憨之態,這樣的少女,足以讓人一見驚艷,可惜她現在臉上的表情,絕對跟她的美貌不符。呆愣愣看著眼前黑髮披肩,一身白色長衫的人,她連嘴巴都合不上。
顧清嵐絲毫不懷疑如果任她再發獃下去,過幾秒鐘她嘴裡就會流出口水,即使是相當無語,他也不得不抬起手,將她張著的下巴送上去:「銘心,行止有度。」
路銘心嘴巴是合上了,身體卻很誠實地行動起來。她拉住身前這個人的衣袖,說出了一句經典台詞:「這位美人,我們在哪裡曾見過。」
顧清嵐無奈地甩開袖子:「別鬧。」
路銘心就無恥地湊過去挽他的胳膊:「清嵐哥哥太美啦,我都看呆啦!」
她說看呆了,倒是實話,夢裡頭她看那個古代裝束的顧清嵐,看得並不是十分真切。而且因為夢裡頭的她在胡鬧,還推了人家一掌,所以更是混亂中隨便打了個照面而已。現在能夠好好看個夠了,她就忍不住一看再看。
顧清嵐的眉眼本就長得古典,現在造型師為了突出他的氣質,特地加長了眉毛,將眼角也稍稍畫得上挑了些。
這麼一來,他看起來就比平時更加清冷了,這扮相與其說是貴公子,不如說是隨時可以飛升的仙人。
任她在這裡無休無止地發花痴,不知道要發到什麼時候,顧清嵐抬手在她嫩嫩的臉蛋上輕捏了捏,笑笑說:「乖,快點化好妝好開工。」
現在正值七八月份,是B市一年最熱的時候,雖然影視城地處郊區,要比市裡涼快不少,但仍舊算是高溫。
顧清嵐已經換上了全套戲服,那層層疊疊的布料雖說都算透薄,但也肯定是悶熱的。
他本來就只是給路銘心配戲的,如果路銘心能早點化好妝,早點把戲演完了收工,那麼他也可以早點換下衣服來休息一下。
連忙點著頭,路銘心趕快又跑回去繼續上妝。
今天路銘心要補的戲,正是陸青萍在打傷沐亦清逃跑之前,她和沐亦清對峙爭吵的戲。
這一幕戲里,她要表現出對沐亦清的親昵,還有對於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憤怒和失望。
在這時候,她的情緒應該是比較激烈的,不能只讓觀眾看到她的任性,還應該讓觀眾體會到她內心的苦悶和掙扎。
這場戲路銘心昨天其實已經演過幾條了,都沒過,她把握不好情緒,武替小哥看她衝過來跟自己吵架,又老笑場。
演了幾條效果實在太差,時間又晚了,導演乾脆就讓她今天再繼續演。今天倒好,她拉了個強力外援,信心滿滿準備重新挑戰。
現場的執行導演叫劉琪,在路銘心還在化妝的時候,莫祁已經找到他,跟他說了顧清嵐會代替身演員上,幫路銘心搭一下戲,對對台詞。
劉琪當然知道顧清嵐是什麼身份,聽了聽完也沒有異議,比了個「OK」的手勢,就表示自己這裡沒有問題了。
當演員就位,燈光和鏡頭跟上,戲這就開拍了。鏡頭對準的是路銘心的臉,顧清嵐最多會被拍到一點側臉,他的任務也很簡單,只用站在這裡,跟路銘心對一下台詞就夠了。
路銘心上妝后,額心就點了桃花妝,更顯得面若桃李,艷色逼人。
她先是有些生氣地跺了跺腳,而後抬手去拉住顧清嵐的袖子微微搖晃,央求道:「沐哥哥,將士們得勝班師歸朝,這是何等榮耀振奮的時候……我聽聞杜將軍威名已久,卻一直無緣得見,您就瞞著爹爹,讓我偷偷出去……」
她話還沒有說完,顧清嵐已經淡淡打斷她:「陛下最忌權臣私下往來,杜將軍如今手握邊陲重兵,陸將軍又負京畿守衛大任,兩家更應該遠避以自清。
「你欽佩杜逸將軍,想要結交,待日後再做安排也可。只是今次非要違背陸將軍的禁令,私自外出,無人發現也就罷了,尚若被他人看到,做出點文章,只怕是個隱患。」
不愧是原劇本作者,這麼一大段台詞,連一點停頓都沒有,就這麼行雲流水地說了出來。
路銘心在心裡早就暗暗叫清嵐哥哥好棒,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耐煩,幾次欲言又止,一看就是勉強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的樣子。
待顧清嵐話音落下,她就又跺了跺腳,氣急地說:「我只是去偷偷看下杜將軍,連這個也要扯到什麼朝政大事上嗎?」
顧清嵐垂眸看著她,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微微勾了勾唇,神色間露出一絲淡淡的譏諷:「普天之下,莫不是天子私產,我們一舉一動皆不由心,又有什麼是不能牽扯起來的?」
他這麼說,顯然是讓路銘心想起來他被女帝退婚的事了,她略微愣了下,似乎也有些感染到他的悲涼,但很快的,她就又把注意力轉回到眼前這件事上了。
也算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吧,她皺眉恨恨說了句:「那也只是你!不要以為全天下人都像你一般,只會在權貴面前唯唯諾諾,做個半點沒有自己想法的木偶!」
她說話語氣太重,顧清嵐的臉色就變得蒼白了一些,但他卻只是勾著唇角又淡笑了下:「無論你怎麼罵我,今次我也是不會讓你去的。」
路銘心氣得揮舞拳頭,這時就恨不得給他一拳了一樣:「我怎麼會認得你這種人!你這個人到底講不講道理?」
顧清嵐還是淡笑了下:「道理我不是已經同你講過了?總之,不可就是不可。」
他一面說著,一面微抬了手,示意身後站著的兩個黑衣的護衛:「院子里太涼,還是將路小姐送回房裡去吧。」
路銘心這時還沒野蠻到要跟護衛打架,更何況他隨身跟著的這兩個護衛,是女帝親自從御前侍衛里挑選出來的武林好手,她是真的打不過。
於是她只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地被護衛一左一右地圍起來往房間里送,雖然插翅難逃,但她這時候還是氣憤難平,猶自回頭對顧清嵐放狠話:「你這樣的人,還想要我嫁給你?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她說完,還嫌不夠狠地補上一句:「怪不得陛下選了情深意重的墨大人,你這種人,哪裡配得上一顆真心!」
這一幕戲,也算一氣呵成,直到路銘心被侍衛押著走到鏡頭外,劉琪才意猶未盡地喊了聲:「Goodjob!」
路銘心是一被解放,立刻就如脫韁的野馬般跑回顧清嵐身邊,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從屁股後面伸出個尾巴搖一搖:「清嵐哥哥好棒!果然我沒想錯,有清嵐哥哥幫忙簡直事半功倍,簡直好像是跟祁哥一起演戲的感覺,我都被情緒帶著走了!」
在一旁圍觀的莫影帝摸摸下巴,雖然被誇了,不知為何他卻沒感到開心:畢竟他是專業級演員吧?而顧清嵐這還是第一次……
也不知是化妝效果,還是場地里燈光太足,路銘心說完了,總覺得顧清嵐的臉色顯得太蒼白。
她抬手去觸摸他的臉頰,還擔心地問:「清嵐哥哥,你不舒服?是不是太熱了?」
在她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臉時,手就被他抓住了,顧清嵐對她笑了下:「我臉上還有妝。」
那可是造型師花費了一早上心血做出來的妝容,如果被她摸花了,說不定造型師會上來跟她拚命。
路銘心連忙吐了吐舌頭:「哎呀,我忘了。」
顧清嵐笑看著她,隔了一陣,才說:「我沒事,只是有點熱,休息下就好。」
他說完后,就轉身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路銘心還有接下來的戲要拍,也就走來了。
等到攝像機重新運作,她重新處在鏡頭的中心,才有些恍然地想起來:剛剛他握著她手腕的手掌,分明在這種酷暑的時候,還透著冰涼,又怎麼會是有點熱?
路銘心又拍完兩個鏡頭,就到了午休的時候。午休過後,要拍的就是路銘心曾經在夢到過的那段戲。
她縮在床腳暗自生氣,顧清嵐前來看她,他語氣雖然是一貫的清冷,裡面卻藏著濃濃的關心和愛護。
她非但並領情,反而還是陷在自己的情緒里,對他仍舊惡語相向。
這一場戲,還是拍得很順利,雖然為了效果,多拍了一條備選,但其實也是一條就過了。
顧清嵐並非專業演員,沒有受過走位的訓練,不過這兩場里他基本不需要走動,只用站著和路銘心對台詞就好。
他當然也不會怯場,即使在周圍工作人員的矚目下,也還是淡淡說完台詞,表情鮮有波動,倒跟沐亦清的性格很有些接近。
眼看路銘心今天卯足了勁兒一遍過,跟前幾天萎靡不振的狀態不可同日而語,連劉琪都開玩笑:「銘心這麼喜歡跟顧先生搭戲,乾脆以後就讓顧先生上得了。」
他也不過就是這麼一說,畢竟顧清嵐已經是老闆了,又是大學教授,不可能突然轉行做演員。
路銘心在他身邊候場,聽完后立刻說:「拍戲這麼辛苦,我可不捨得讓清嵐天天來。」
旁邊一眾人都用手遮住臉,連呼曬恩愛自重,莫要閃瞎了圍觀群眾的狗眼。
拍攝很順利,只是臨到拍陸青萍推了沐亦清一掌,逃出宅院時,路銘心卻又卡了。
她每次衝到顧清嵐面前,不是突然忘了動作,就是推得太偏太假了。反正她的手掌,就是捨不得碰到顧清嵐一片衣角。
來來回回幾次后,劉琪看不下去,在旁邊喊了聲:「銘心,顧先生是玻璃做得么?你倒是摸都不敢摸一下?」
路銘心欲哭無淚地回頭:「劉導,你不懂,不是玻璃……是琉璃……」
劉琪也是無聊,還接了句:「有什麼區別?」
路銘心喊:「更漂亮,還更容易碎!」
被他們討論的顧清嵐則站在一旁,唇邊只帶著一點淡笑。
最後只得還是武替小哥吳冶匆忙做了造型上了,他也是搞笑,還特地沖路銘心招了招手:「來吧,我結實,隨便推!」
路銘心欲報這幾天被他笑場之仇,開拍后真的猛地衝過去,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下,一把把他推得倒退了幾步遠,連假摔都剩了,效果無比逼真。
這下把過分輕視她的吳冶都鎮住了,鏡頭拍完后,特地捂著胸口做很痛狀:「哎呀,路小姐您練過散打吧,這手勁兒也太大了。」
她當然沒強悍到能把肌肉發達的吳冶打傷的地步,不過總算讓他吃了個癟,她也開心,叉著腰長笑了幾聲,女神形象盡失。
顧清嵐不是劇組的演員,再加上他本來也有工作,身體也並不是很好,所以路銘心也就拉他去了那麼一天。
而有他那一天的幫忙,路銘心也很快找回了狀態,以後的戲,她也都是跟吳冶一起完成的。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自從被她一巴掌推出去幾步遠后,吳冶從此對她刮目相看,也不知道是害怕她發飆痛揍自己,還是對她產生了一種「武林高手」間的尊敬,反正他跟路銘心搭戲的時候,再也不笑場了。
隨著路銘心在B市郊區影視城的戲份告一段落,接下來劇組將分成A、B兩組,B組繼續留在影視城裡拍攝,她和莫祁則要跟隨A組前去西部影視城,完成邊疆軍營的戲份拍攝。
體諒到他們馬上就要遠離家門,劇組特地給A組的成員集體放了三天假,讓他們準備下行裝,並且休息下調整狀態。
近一個月的時間,每天連軸轉,像路銘心這樣算是身體素質不錯,也精力充沛的人,也累得快要不行了。
有了難得的假期,她恨不得就蹲在別墅里不出門,每天抱著枕頭和顧清嵐睡到死。
而隨著B市大學開始放暑假,顧清嵐也空閑下來,路銘心放假的第二天,他就把她從床上挖出來,將她丟到洗漱間里,扔下一句話:「收拾好,去見叔叔阿姨。」
他口中的「叔叔阿姨」,就是路銘心的父母,他們兩家本來就是世交,他們又交往了三個月,又是準備結婚的,雖然並沒有確定婚禮的時間,但日常相處,已經熟悉得像一家人了。
這些日子來路銘心拍戲很累,路之遙和吳燕秋也都在實驗室里,所以算起來,她都有一個月沒見到雙親了。
因此這天一大早,他們在吃過早餐后,就帶了禮物一起過去。
知道他們要來,吳燕秋早準備好了午飯,她聽閨蜜袁穎潔說過,顧清嵐從小胃就不是很好,所以做菜的時候也特地注意了一下,基本都是按著顧清嵐的口味來的,路銘心喜歡吃的大魚大肉就一道也沒有。
在顧清嵐那裡被管著不能大口吃肉,到了自己家,還是被忘在一邊,路銘心又一次感慨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了。
飯後她又被吳燕秋指使去刷碗,她不敢說自己剛接的手錶廣告雙手還得出鏡,也不敢提新做的美甲和塗了幾層的嫩手霜,只能老老實實挽了袖子去廚房幹活。
她被指使開后,顧清嵐被留在客廳里,路之遙和吳燕秋一左一右坐他旁邊,路之遙沒說話,吳燕秋就開了口:「小顧啊,你和路銘心的未來,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顧清嵐笑了下:「等銘心這部戲殺青,我們準備舉辦婚禮,至於其他,銘心正在事業上升期,看她的安排吧。」
吳燕秋做了一輩子科研,顯然不是說話會拐彎抹角的人,直接就說了:「我們今天就想跟你聊一下,看你能不能勸動銘心,讓她不要在演藝界里做了。」
早就知道路銘心走這條路,路之遙和吳燕秋是不同意的,顧清嵐也只能笑笑:「銘心是個很優秀的演員,她也是風華正茂的年紀,離開了這一行,轉做什麼呢?」
吳燕秋顯然早就已經想好了:「就是她年輕才好,她腦子又不笨,讓她再考個研,你不是在B大么?可以幫她選下導師,就算是文史專業也可以,以後再讀博士留校,還是做其他工作都好。」
說來說去,她還是希望路銘心能回到讀書上來。像她這樣年紀,思維又牢牢被固定在科研上的人,的確會覺得文化產業,特別是鬧哄哄的演藝圈,終究是歪門邪道,唯獨做研究做學問,才是「正途」。
顧清嵐聽著,轉頭看了下路之遙,見他低頭看著手裡的報紙並不說話,就知道雖然這些話是由吳燕秋說出來的,但顯然這意見是他們兩個的共識。
他想了下,就對吳燕秋笑笑:「阿姨,以後我是銘心的丈夫,我所能答應您的,是我會照顧好她的生活,為她解決後顧之憂。至於她選擇怎樣的事業,我應該尊重她的想法,並無強硬幹涉的權利。」
吳燕秋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從小時候起,就少年老成,很有主意。
她本來指望他能夠跟自己看法一致,這樣勸路銘心「回頭」就還有些希望,現在看來,他似乎並不覺得路銘心做明星有什麼不好。
她欲言又止了幾次,最終還是放棄地輕嘆了聲:「銘心這孩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現在還是。」
顧清嵐對她寬慰地笑笑:「您別擔心,以後有我。」
吳燕秋又看了他一眼,終於覺得:即使女兒不靠譜,但這個准女婿實在是太合心意了,不知道女兒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等路銘心終於洗好了碗,為了避免被老媽念叨,路銘心趕快拉著顧清嵐下樓散步,並且聲稱顧清嵐脾胃不好,必須要飯後活動,不能坐著。
她從小在這個大院里長大,這裡的大部分人都認得她,而且這裡很少有外人出入,不用擔心記者偷拍,所以她就很隨意地挽著顧清嵐的手臂,問他:「我媽剛才是不是找你嘀咕了?想讓你管管我?」
她對自己媽媽的套路倒是很理解,這都能猜到,顧清嵐彎了彎唇角:「是,她想讓我勸你改行,繼續讀書做學問。」
路銘心聳了下肩膀:「她這話要是在我還沒拍第一部戲之前說倒還好,現在說早就晚了。」
顧清嵐轉頭看著她,微笑了下:「這怎麼說?」
路銘心無所謂地說:「其實很俗氣啊,哪個人在習慣了備受關注后,還能甘心回到那種默默無聞的狀態?」
顧清嵐倒還真沒罵她,只是笑了笑:「難得你坦誠。」
路銘心接著又加了句:「當然在演完第一部戲后,我就覺得扮演其他人還是挺有趣的……特別是演完了后,還能在熒幕里看到戲中的自己。那種感覺,也還蠻奇妙的。」
顧清嵐只是笑著,隨著她的話,隨意問:「哦?怎麼個奇妙?」
他這麼一問,路銘心腳步就停了下來,她好像有些迷惑,卻還是很認真地說:「我也不知道,有段時間我特別傾向於接古裝戲……演的時候倒不覺得有什麼,演完了再從屏幕里看著那個穿著古裝的自己,我就會有種想要想起什麼來,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的感覺。還有一種特別悲涼滄桑的心情,我不知道用什麼詞語才能表達……」
顧清嵐也停下了腳步,他微側了身看著她,隔了片刻才輕聲說出一句:「萬古長空,皆歸塵土?」
路銘心趕快點頭:「是啊,就是這種感覺。」
顧清嵐一笑:「你只是感受到了歷史的滄桑而已,很多人都會有的。」
路銘心也覺得這個解釋不錯,「哈哈」笑了起來:「這麼看來,我對歷史應該是有興趣的,不然我真的去考你的研究生吧,你要給我放水哦!」
顧清嵐垂眸看著她,眉梢都是溫和:「嗯,師生戀也不錯。」
路銘心最看不得他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馬上就能血脈賁張,化身為狼。好歹她顧忌著院子里都是老街坊,給忍住了,只是踮腳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下:「好嘛,顧老師!」
看了父母心情不錯,他們下午回別墅的路上,路銘心又哼起了荒腔走板的歌,自娛自樂相當開心。
顧清嵐則有些累了的樣子,一直靠在車座上閉目養神。
當她把車開回別墅,停在門前的停車道上,還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美人,醒醒了!」
顧清嵐睜開眼睛,將她的手拉開,隨口斥了一句:「輕浮。」
現在他這種訓斥,已經完全被路銘心當成一種情趣了,她十分囂張地笑了兩聲:「爺就是輕浮!如何?」
顧清嵐已經懶得理她,鬆開了她的手,自己俯身下車。
眼看這一天就要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他們剛進別墅,顧清嵐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顯示來電者是「杜勵」,身為總製片人,杜勵是很少直接跟他有聯繫的。
現在她打來電話,應該是出了什麼緊急的事情,他微蹙了眉,走進客廳,稍稍避開身後的路銘心,才將電話接起來:「杜總?」
杜勵的語氣有些凝重:「顧先生,曹葉陽的粉絲鬧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