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曲高和寡
第7章曲高和寡
飛機的航班是早上八點鐘的,路銘心不用那麼早起床,不過她醒了后也睡不著了,就抱著顧清嵐不肯撒手。
顧清嵐對她很有些無奈,但看她哭得那麼慘,也就任她去了。結果路銘心在他胸前蹭來蹭去,突然說:「清嵐哥哥……我要去西部影視城一個月啊。」
顧清嵐輕拍她的肩膀,笑著回答:「是啊。」
她又說:「拍攝期很緊張,估計是不會給我們放假的。」
他於是就又笑了:「沒事,你想休假的話,跟杜勵說一聲就好。」
路銘心想起來他就是這部戲的投資商,當然能讓杜勵批她的假,她還是不滿意地繼續蹭他:「可是就算放假趕回B市,我也不能每天都見你了。」
顧清嵐只能繼續微笑:「你想怎樣,說吧。」
他對她一直都溫柔,只不過不怎麼慣著她的無理要求而已,但今天他卻意外好說話,路銘心不禁有點飄飄然,開口就說:「反正學校了放假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顧清嵐到底沒能縱容她到底,只是淡淡笑了笑。路銘心頓時就又開始心虛:「是不是你會不舒服啊,畢竟那裡吃穿住行不像B市這麼方便,氣候也乾燥。」
顧清嵐卻又笑了:「沒事,我只是在考慮怎麼安排行程。」
路銘心聽到他真的要去陪自己,眼睛就又亮了:「真的啊?」
顧清嵐笑著:「也不是不可以啊,一個月時間不能見面,的確是太久了……不過我還有些事情要安排,可能會晚你兩天到。」
路銘心連連點頭:「沒關係,是我說的太急了,不然你可以早點安排的。」
她說到這裡,又開心地掰著指頭算:「你過去很方便啊,跟我住一個房間就好,反正給我的房間是套房,外面太曬太熱,你就多在房間里休息就好了。」
顧清嵐笑看著她忙活打算,輕嘆了聲:「你這麼精神,早晨之前是睡不著了。」
路銘心笑嘻嘻地湊夠過去吻他的唇角:「沒事,飛機上可以補覺,今天也不需要開工,下午還能睡覺呢。」
她一面說,一面又抱緊他:「清嵐,我現在好愛你啊!」
顧清嵐只是笑著抱住她,沒有再說話。
一大早趕飛機還是挺累的,再加上她昨晚睡眠不足,飛機起飛后,她就帶著眼罩縮起來補覺。
朦朦朧朧的,她竟然還是夢到了被顧清嵐否定過的那個「前世」,夢裡她懷抱著顧清嵐,走在蒼涼的古道上。
他們的車馬前都有護衛,顧清嵐此次去西北邊陲的職務也是「督軍」,他似乎是身體不適,一直低咳著,臉色蒼白,臉頰兩側卻有些不詳的嫣紅。
她覺得無比心疼,低頭去吻他的額頭,埋怨他為什麼病著,還非要請旨去前線,他笑著安慰她,卻咳了一陣,生生咳出了一口鮮血。
她被他嚇到,晚間他們到了下個驛站,再也不肯走了,堅持要住下來等他身體好了再繼續趕路。
他們於是就在那個絲綢古道上的小鎮子里借了鎮長的別院,住了十幾日。
自從他們成親后,他正被陛下重用,朝政繁忙,而顧府里又有諸多雜務和規矩,顧夫人早逝,她也得早點學習如何操持一個大家族。
因為彼此都在忙碌,身邊又有太多的其他人,他們獨處的時間反倒不多。唯有在這個小鎮子上,那短短的十幾日里,生活平淡到好像他們只是一對邊疆上尋常的夫妻。
她每天早晨都早起給他熬藥,跟隨行的小廝一起,安排他一天的膳食,偶爾她興緻來了,還會親自下廚,做出的東西雖然賣相不好,但好歹味道還不錯。
天色一暗下來,小鎮上就只聞雞鳴犬吠之聲,她也把院門都關了,到房間里陪著他。
他酷愛讀書,常常手不釋卷,即使病著,也還是常披了衣服,靠在床上接著燈火看一陣書,才會睡下。
她不會做女紅之類的東西,就也陪著他看書,偶爾他要在書上寫一些批註,她就會給他研磨。
有天他興緻好了,笑著說她:「墨磨得倒是越來越像樣了。」
她那時看他在燈下斜挑了長眉,溫文而笑的樣子,就覺得全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間就涌到頭頂上去了。後來她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心動」和「情動」。
到了這一世終了的時候,她只後悔,那樣平常又普通的日子,沒有更長久一些,長久到年年歲歲。
飛機落地時,路銘心被身旁的人叫醒,眼罩早被浸濕了,眼妝也花得一塌糊塗。
劉芬芳坐在她後排,走到前面看到她這樣子,皺了眉說:「你眼睛發炎了?」
不是她後知後覺,而是她跟了路銘心這幾年,從來沒見她在拍戲之外哭過,從來都是沒心沒肺過日子的人,突然流淚流成這樣,她只能認為她是眼睛發炎了。
路銘心抬手擦擦眼淚,搖搖頭說:「不是。」
西北的日光強烈,剛出航站樓,她眼前一花,差點就跌倒了,還是劉芬芳快手拉住了她:「路大美女,到底怎麼了?」
她搖頭沖劉芬芳笑:「沒來得及吃早飯……」
她剛才上飛機就睡了,飛機餐當然也沒吃,劉芬芳虛驚一場,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埋怨她:「你也自己注意點身體,我們賺個薪水夠不容易了,別再給我們增加負擔了。」
話說的難聽,路銘心卻知道她是關心自己,忙說自己會注意。待上了去酒店的車,她坐在後座,悄悄把眼睛又合上,免得眼眶裡的淚水再滑出來。
她真的很傻,在早上聽到他那麼說,居然就真的信了。如果一切真的是她入戲太深的臆想,那麼那些畫面又為什麼那麼深刻,又為什麼她夢到和想到的,都是他在劇本里不曾寫到過的內容?
而且記憶是騙不了人的,她在飛機上,也終於想起了更多,那些回憶穿起了一個人的一生,密密麻麻的細節讓她無法去否認它們的存在。
路銘心早上走的匆忙,也就沒有注意到,直到她出門前,顧清嵐都沒有離開卧室。
聽著樓下的聲響歸於沉寂,知道她已經離開,他才用手撐著身體,從沙發上起身去拿放在床邊的手機。
只是短短的幾步,他額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將身體靠在床上,他撥通了一個電話,接通之後,他輕閉上眼睛,說:「任染……我需要你來一趟。」
任染是他的私人醫生,在國外頻繁頭疼的那段日子,通過醫院的推薦,這個華裔的年輕醫生成了他的私人醫生,後來他回國,就將任染也一起帶了回來。
平時就在B市一家顧氏名下醫院工作,任染來得很快,他匆忙走進來看到顧清嵐的臉色,就緊鎖了眉頭:「你這是怎麼了?」
顧清嵐輕咳了聲,抬起頭看著他微微勾了唇:「沒事,只是頭疼。」
劇烈的痛楚讓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於是前世所經歷的那一切,反而越來越清晰。
那時他被關押進天牢里,他原本就沒想過還能倖免,卻在當晚,就見到了父親派來的人。那人將一壺鴆酒放在他腳下,只說了一句話:「顧相說你知道該如何做。」
他當然知道,只要他還活著,就會被兵部會審,還會被陛下御審,這時無論顧家是和他恩斷義絕,還是偏幫偏袒,都要經受非議。
他已是身敗名裂,無論如何都會令顧家聲名受累,唯有速死,才能讓顧家儘快抽身事外。不待那人離開,他就講酒杯送入了口中。
似是被他的決絕所感,那人嘆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就向顧相復命了。」
他閉上雙眼,再不去看眼前的人和物。他這一生,真如父親所說:一事無成,於人於己皆無裨益。之所以走到這一步,與其說是造化弄人,不如說是咎由自取。
那毒的發作不是很快,開始不過是腹痛而已,尚且可以忍耐,而後就是五感漸失,眼前唯餘一片空茫。
他不知陛下是什麼時候到的,他知道抱著自己不住哭泣的人是陛下,他也知此生再也無法和她相見。
她也一定是不願再見他了,不然他被抓捕回來時,她不會連到牢房裡見他都不肯。
他深知那一面會是永訣,她卻還是沒有來。他想起她罵過自己的話,她說他偽善涼薄,不懂何為真心,在她心中,他這樣一個人,自然不值得她再來相見。
他的確不懂何為情愛,不然也不會多年來清心寡欲,連自己的姻緣都無心過問。
她說他不懂如何以真心待人,他也確是不知,如何讓他人看到他,就覺得他已經捧出赤誠熱心。
臨到終點,他想起她曾說過的這些話,仍是覺得她說的不錯。他的確薄心寡情,所做的那些事,也不過是審時度勢,救她和莫祁,是因為軍中可以少了督軍,不能少了大將。
用青鳥傳書教她兵法,是因為她的確是可塑之才,他註定命不長久,衣缽可以得傳,也是不錯。
他只是覺得疲倦,倦到什麼事都不願去想,這一世落到這種下場,他並不悔,只是若有來世,他只願相忘煙水,再不相逢。
路銘心在來到西部的第一天下午,就接到了從B市打來的電話,號碼顯示是顧清嵐別墅的座機,開口說話的人卻是一個她有些陌生的聲音:「路小姐?我希望你能回來一趟。」
路銘心心裡一緊,下意識問:「清嵐怎麼了?」
那人卻只是說:「我是顧先生的私人醫生任染,他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好,希望你儘快趕回來一趟。」
他能打來這個電話,已經證明了兩點,一是顧清嵐肯定是身體又出了什麼問題,二則是顧清嵐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不能親自打電話給她。
掛了電話,路銘心呆愣了片刻,才連忙跟劇組請了假,讓劉芬芳幫她訂了最早一班回B市的航班。
西部影視城距離B市並不近,即使她用了最快的方式,趕回別墅的時候,也已經是深夜11點鐘。
不過是一天時間,她卻覺得像是過了一世。衝進卧室里,她就看到一身黑衣的任染正站在床邊,而床上的顧清嵐卻閉著雙目,胸前的起伏微弱得幾乎注意不到。
這一瞬間她幾乎不能呼吸,眼前彷彿又看到他躺在冰棺中毫無生氣的樣子。
任染雖然是華裔,氣質卻多少跟顧清嵐有些相似,甚至還有些古典的味道,抬頭看了她一眼,他淡淡開口:「你走後不久,他就昏迷了。」
路銘心徑直走過去,她半跪在床邊,握住他有些發冷的手,低頭輕吻了吻他的薄唇。
顧清嵐再次醒來時,天色是暗的,窗外的日光有些昏黃,他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久,也就無法分辨這是清晨還是黃昏。
喉嚨里乾澀無比,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他才剛輕咳了一聲,一直壓在他胳膊處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就動了動。
路銘心頂著亂糟糟的頭髮抬起頭,對著他蹭了蹭,用明顯還帶著睡意的聲音叫他:「清嵐哥哥。」
他一時沒來得及回答,她就又自然地趴過來親了親他的唇角:「嚇死我了……你總算醒了。」
他側了頭看著她,輕皺了眉想開口,發出的聲音卻不氣流大不了多少:「你怎麼在?」
知道他說話辛苦,路銘心乾脆不等他問,就一股腦回答:「我接到電話了,說你又昏倒了,我就趕快跟劇組請了假……趕了昨天最晚的一趟航班回來呢,不過幸好回來了。」
她說著,又湊過去吻了吻他的臉頰,心有餘悸般感嘆:「幸好還趕得上回來,不然我就要擔心死了。」
她說得很輕快,聲音里又透著濃濃的委屈,他即使全身無力,也還是忍不住輕聲安慰:」沒事的……不用特地回來。」
她卻不這麼認為,緊抱著他搖頭:「我現在覺得什麼都沒有你重要……工作當然也很重要,不過一聽說你又病了,我就什麼都幹不了了。」
她說話的語氣和動作還像之前一樣,帶著點撒嬌,更多的又是對他的依戀。
他看了她一陣,還是不能把她的臉看得更清楚,只能幹脆閉上雙眼:「現在是什麼時間?」
她好像也知道他現在視力不大好,連忙起身把床頭的燈打開了,才回答他:「已經晚上七點鐘了,你睡了一天一夜。」
怪不得他覺得全身無力,一天一夜未曾進食,會覺得無力也是正常。
路銘心卻突然變得體貼了,看他側著頭無力地輕咳,就說:「我已經讓廚房熬了粥,任染說你可以吃一點,我去給你拿過來,還是熱的呢。」
他抬頭看她,希望能從她的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你見過任染了?」
路銘心點頭:「是啊,就是他打電話讓我回來的。」她說完,還又想想加了句,「你從那裡挖來這個一個醫生啊,簡直太酷了,好像古代遊俠那種感覺。」
他知道她一直演技不好,現在臉上露出來的表情,他也看不出一點作假的痕迹。
確定她還沒有想起前世的事,他稍稍放下了心,又疲倦地合上了雙目:「撿的而已。」
聽到路銘心不解地「啊」了聲,他就勾了唇角,難得地開了句玩笑:「有次在街邊看到他,就撿回家了。」
路銘心還真信了一樣,恍然大悟地說:「真的?我要去問下任小帥哥!」
聽到她遠去的腳步聲和房門關上的聲音,他才徹底放鬆下來,頭疼欲裂,甚至他看到眼前的東西,都有些朦朧。
然而心頭的冷意卻漸漸要蓋過所有的痛楚:是他又一次錯了,將事情都引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一切的緣由,不過是因為他太貪心,一定要回到她身邊,一定要她都記起來。
他以為當她記起那些往事,他或許就可以向她要一個答案。問她是否真的那麼恨他?問她是否對自己有過些許真心?
這些說到底不過只是他前世死去前的一點不甘而已。他還是沒有自己預料中那樣洒脫,身家性命不說,浮名也可拋卻,卻唯有那一絲執念,即使神魂俱滅,也無法放下。
因著這些,他苦心孤詣設下一局,等她終於在夢中哭泣著驚醒,告訴自己她已經想起來了前世,他卻驚覺……原來他從未曾想過,那些記憶會給她帶來什麼傷痛。
他不知在他死後,她是否能健康安泰,一生平安。當他看到她臉上的淚痕,聽她訴說著失去他的痛苦,才發現自己是如此自私。
他為了自己的這點不甘,不僅要她想起來前世,要她賠上今世……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那樣不堪。
第二天路銘心留在家裡陪他,顧清嵐半躺在床上休息,她乾脆也靠過去,抱著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這麼熱的天,如果不是房間里空調充足,這麼躺在別人懷裡,不如靠在墊子上舒服。
不過顧清嵐倒也沒反對,只是勾著唇笑了笑:「我覺得你需要一個大型抱枕。」
路銘心調整了下姿勢,把下巴放在他肩窩裡,很滿足地輕哼了一聲:「什麼抱枕比得上活物啊……而且還是自己的愛人。」
她的語氣太洋洋自得,顧清嵐也不好繼續打擊她,就笑著任她去了。他還是精神不濟,看了沒多久,就靠在她肩上昏沉睡去。
也只有這種時候,路銘心才放肆大膽地側頭去看他的睡顏,他近兩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氣色卻還是很差。
不但臉色蒼白得厲害,眼睫下也有淡淡的青痕。路銘心看著他,卻覺得能夠看到這樣的他,聽到他微弱卻綿長的呼吸,已經是奢求。
她說什麼都比不上心愛的人躺在自己懷裡,也並非是說謊。那一世臨到最後,她所能擁抱的,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不用說體溫,連肢體都已經帶了些僵硬。
前世她是殉情而死的,她不知道陛下是怎麼對外宣稱的,但宮廷里的人,應該也都知道。
自從在禁宮的冰窖里看過他的屍首后,她就不再去兵部,終日酗酒,家裡人關不住她,她就騎著馬在京城裡四處尋事挑釁。
那些日子,真的就像在十八層地獄里度過的一樣,那麼多的痛苦和對他的思念,都不知道該怎麼宣洩。最後她終於是瘋魔了,半夜潛入禁宮,驚動了不少大內侍衛。
陛下和寧王殿下都被她驚擾,陛下顯然是沒料到她癲狂至此,大約也是對她深深失望了,只問她到底想怎樣。
她就回答說,想要見他,想要再見他一面。陛下氣急之下,命人打開冰窖放她進去。
大約連陛下都沒有預料到吧,她那一次走進去后,就再沒有出來。畢竟冰窖的大門一直都虛掩著,外面也有侍衛在把守,只要她叫一聲,或者推開門,她就可以走出去。
可是當她找到他,就躺在他身邊抱住了他,再也沒有離開。
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生時她沒有好好待他,連他臨終時都沒能在他身邊,那麼死時,她至少可以再不放開他。
路銘心還在B市,顧清嵐就接到了杜勵的電話,告訴他曹葉陽準備正式辭演這部戲了。
原本在曹葉陽連累路銘心工作量更大后,顧清嵐就決定要換下曹葉陽了,只是礙於網路的視頻事件,才沒有立刻對外公布。
當視頻事件出了后,杜勵那邊為了平息事端,還採取了拖延戰術,一直將新人選的事情懸而未決。
杜勵當然也知道顧清嵐說過的話不會反悔,她只是抱著幻想,希望能拖就拖,拖到無可奈何的時候,再拿出個幾方都能接受的結果。
結果拖了一陣,今天曹葉陽的經紀人主動提出要退出,她自然是喜出望外,沒等一分鐘,立刻就給顧清嵐打電話報喜。
顧清嵐雖然沒有杜勵那麼喜形於色,聽完她的通知后,心情也好了些,表示自己知道了,希望新人選儘快就位。
他放下電話,看到路銘心正緊盯著自己,就笑了笑說:「是曹葉陽,他主動辭演了。」
對於現在的狀況來說,曹葉陽已經算是違約,如果顧清嵐較真,告他上法庭都是可以的。他自己辭演,還真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既能在粉絲面前保全面子,又可以不用承受法律責任。
路銘心雖然也早料到了,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頓時眼睛就亮了,卻沒敢立刻就對顧清嵐提出來讓他親自出演的計劃。
她一下午很辛苦忍著,忍到晚上吃過晚飯後,才吭吭哧哧說:「清嵐哥哥,我請了這幾天假,回去就要開工,有點怕找不到狀態……你能不能幫我對下台詞啊。」
顧清嵐今天的精神比昨天略好了些,又不捨得拒絕她的要求,就點了點頭:「也好。」
路銘心讓他坐在靠窗的躺椅上,然後交給他一份列印好的台詞,自己拿著另一份跟他對詞。
劇本都是顧清嵐親自過目的,台詞他其實並不需要看劇本,只不過這段戲正好是沐亦清和陸青萍的對手戲。
當時的場景也是軍營中沐亦清和陸青萍就戰事在討論,按照劇本上寫的,這時候沐亦清手中應該有一卷兵書做道具的,所以他拿著台詞本,也權當是道具了。
路銘心先開口說:「這次出兵遼城,為何只讓左路軍前去?遼城兵力五萬,左路軍只有十萬,圍城兵力必十倍兵力於敵方可,左路軍前去,不過是送入敵方虎口的羔羊而已。」
顧清嵐目光垂下看著台詞本,並沒有抬頭看她,沒有開口,就先咳了幾聲。
路銘心聽到他咳嗽就緊張地不得了,台詞瞬間就扔開了,連忙說:「清嵐,哪裡又不舒服了?」
顧清嵐無奈地抬眼看了看她:「這是劇本上寫的,沐亦清這時風寒未愈,要咳幾聲……」
路銘心「呃」了一聲,突然覺得顧清嵐這樣的性格也挺可愛的:明明她只說了讓他對台詞而已,旁邊也沒有攝像機,他只用隨便把台詞念一念,完全沒必要連咳嗽都演進去,但他卻認認真真地按著劇本走了。
她又想起來那次讓他幫忙搭戲,他也是很認真準備了,連給他化妝,穿那些累贅的戲服,帶著厚厚的假髮套等等,都沒有反對。
她看著他在燈光下溫文如遠山的眉眼,頓時又不想演戲了,前世說出的這些話,她其實已經記不得那麼清楚了。
在軍營中,她其實幾次跟他起過爭執,雖然事後總能證明他的安排是對的,大部分時候,連莫祁都會選擇聽他的計劃,但她卻依舊愛對他的決定提出質疑。
現在回頭去看,不過是因為她心中始終對他不信任,而且還總對他有種莫名的敵意吧?
前世的他,也一定是對這種不信任和敵意有所感觸的,要不然最後他也不會選擇一個人默默扛下一切,守口如瓶地在獄中服毒自盡。
也許在別的知情人眼裡,前世的他死得太不值,不過是一個誤會而已,說出來不就好了?她卻知道,逼他死,讓他對塵世毫無留戀的人,正是她。
看她一直緊盯著自己,完全沒有接著說台詞的意思,也知道這戲是對不下去了,顧清嵐只能看著她輕嘆了聲:「怎麼,又走什麼神?」
路銘心回過神來,她害怕自己的目光泄露更多的情緒,忙對他笑了笑:「清嵐哥哥太美了,看著就忘詞了嘛。」
她清清嗓子,試圖找幾句閑話來緩和氣氛,就說:「這個沐亦清真是太難找人來演了,溫文儒雅的公子好演,但是又溫文儒雅,又病弱的美男就難演了。能把病弱演得入木三分,讓觀眾一看就心疼,不但考驗演技,還考驗演員的臉和氣質啊。」
她這麼說,無非是想千方百計地告訴顧清嵐,能演沐亦清的人實在太少,最好他能親自出演,那就最棒了。
可顧清嵐聽完,笑了笑說:「不過是一個反派而已,不用太討觀眾喜歡也可以……而且你不是說過嗎?男人總是病歪歪的惹人討厭。」
這句話當然不是今生的路銘心有膽子說出來的,更何況她從來都沒這樣認為過,又怎麼會這麼說。
會這樣說的,肯定只有前世的路銘心,在刻意挖苦他的時候,而會說出來的。她幾乎要下意識辯解,說她這樣說的時候,並不是真的覺得他討厭,無非是想找幾句話來羞辱他而已。
幸好她反應快,生生忍住了突如其來的心疼,繼續裝作毫不知情地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我對著這麼美的清嵐哥哥,哪裡忍心說這麼惡毒的話,真是的!我只說過病弱的清嵐哥哥美是美,但我看了就心疼好嗎?」
顧清嵐不在意地輕笑了下:「那看來是我記錯了。」
路銘心暗地裡都快哭出來了,顧清嵐段位實在太高,看樣子他也並不確定她已經想起前世的事了。
可這無處不在的語言圈套又是什麼?她只要稍不注意就要著了他的道好嗎?非演技派的路大明星,真是默默地在心裡哭昏了一次又一次。
顧清嵐放下了台詞本,笑著對她說:「沒事,害怕沒有狀態的話,就別在家裡多留,早點回影視城再努力也不遲。」
言下之意,不過是她在B市賴著不走,天天出去見這個見那個,那邊的劇組分分鐘都在燒他的錢,她還是識相點早日回去為好。
路銘心無力的「哦」了聲:「那好吧,我後天就走。」
他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還是連「明天回去」都不肯說,非要推到後天,好像晚走一天就能怎樣似得。
顧清嵐對她這種拖延症簡直沒有辦法了,輕嘆了聲搖搖頭。
第二天路銘心一臉愁眉苦臉的樣子吃早飯,顧清嵐終於還是嘆息了一聲,開口問她:「銘心,有話就說吧,別忍了。」
找到一個台階,沉不住氣的路銘心哪裡還有忍得下去的氣魄,連忙緊盯著他的眼睛:「清嵐哥哥,我想……我有個想法啊,說出來你不要罵我。」
顧清嵐微笑了笑:「先說了再說。」
看他還是這麼滴水不露,路銘心乾脆就破罐子破摔了:「我這個想法有點大膽啊,我是看過那個視頻后才有的想法。就是……就是覺得為什麼你不能親自出演沐亦清啊,明明你外形和氣質都那麼符合!」
顧清嵐還真沒想到她憋了一天,就是為了這個,頓時有些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專業演員,而且哪裡有編劇和投資商親自演戲的?」
路銘心忙說:「有好多戲,都是演員自己投資自己寫劇本的!還有親自做導演的!」
顧清嵐還是笑著搖頭:「那要先是個演員。」
路銘心無話可說,只能不斷強調:「可是清嵐哥哥你這麼美,比好多演員都美!」
顧清嵐淡笑著:「我沒受過專業訓練,只是做個男花瓶的話,我應該可以。」
路銘心都顧不得他話里出現媒體常諷刺她的「花瓶」了,她總不能直接說,我都想起來前世了,沐亦清就是你自己,自己演自己哪裡需要演技,著急地說:「反正你合適嘛!」
從上次她提出讓自己去片場陪她演戲,又在片場被偷拍,顧清嵐就有種落入什麼圈套的感覺,不過他相信以路銘心的謀略,還是沒有能力策劃這麼一個圈套的,只能說她只無心而為。
他笑了笑說:「你求我演戲,肯定還有別的原因,說出來聽聽吧。」
路銘心當然不能說那是因為《山河踏碎》本來就是他們前世的故事,而前世的他,她不希望別人去「扮演」,所以只能努力編了一套,說害怕父母以結婚為由,讓她息影,所以要拉他一起演戲。
她父母的態度,顧清嵐上次已經見過了,他也知道雖然顧盛沒有說,但依照他對父親的了解,待他和路銘心的婚禮舉行之後,父親也一定會以家庭為重這個理由,提出讓路銘心息影的要求的。
前世她想上戰場殺敵,戍衛邊疆,路家和顧家就一致反對,這一世她希望活躍在演藝界,兩個家庭又還是不支持。不得不說,有時候他真覺得,一切皆是宿命。
這麼想著,他就又對她笑了下:「所以你準備拉我下水了?這樣即使他們怪下來,也是先怪我?」
看他又要把父母的責怪全都承擔下來,她連忙搖頭反對:「不是的,怪也還是怪我,我會說都是我強迫你做的!」
顧清嵐笑:「於是呢?既然決定了要自己面對來自父母的壓力,這樣你讓我陪你演戲,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邏輯太清晰,相比之下路銘心那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她無計可施之下,乾脆俯身過去抱住他的腰,說出了一句很久之後,她想起來都要給自己點贊的話:「可是,這麼好,這樣閃光的清嵐哥哥,我想讓更多的人看到,想讓清嵐哥哥最美好的一面,能留在更多人的記憶里啊。」
即使路銘心這麼說了,顧清嵐也沒有答應她,而是直接笑著說了句:「荒唐。」
並且為了防止路銘心再繼續不務正業地在家裡待下去,他還親自吩咐了自己的秘書,讓他訂了張票次日飛往西部的票給路銘心。
機票都被安排好了,路銘心也沒膽子拒絕他,只能哭哭啼啼地原地畫著圈圈,看她實在太傷心,顧清嵐只能無奈地說:「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路銘心瞬間就又開心起來,衝上去抱住他:「清嵐哥哥對我最好了!」
顧清嵐笑了笑看她:「還好,本來也說過要陪你去的。」
他回答得略顯冷淡,路銘心也還是開心地抱著他,湊過去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我馬上去準備!」
如果只是路銘心自己回影視城,她的行李就隨便了,但顧清嵐也要去,她就真的很認真地帶了個大箱子,甚至連顧清嵐最喜歡蓋的那個薄毯子,都要塞進去打包一起帶走。
顧清嵐既然要去,他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健康,身為他家庭醫生的任染當然也要跟去。於是最後同去的,就變成了他們一行三人。
路銘心心情不錯,也不在意隨行了一個大燈泡,一路上黏著顧清嵐不肯撒手。
劇組對於路銘心能夠回來開工,當然是歡迎的,等她下了飛機,莫祁還特地跑到她房間來看她:「心心你可回來了,軍營戲真的好累啊,你不在導演只能拚命折騰我了!」
拍這種戰爭場面,特別是古代戰場的,動輒就要上馬,還要穿厚厚的鎧甲,拿著冷兵器擺造型,的確是很累人的。
莫祁身為口碑極好的演員,就算累,該演到尾的地方,當然也不會打折扣,他不能去找其他演員吐槽,只能跑到關係好的路銘心這裡倒苦水。
路銘心給他泡了杯茶,坐下來笑眯眯地安慰他:「祁哥辛苦了,我回來后就有人陪你受虐了!」
他們正說著話,裡面換好了衣服的顧清嵐就走出來,對莫祁輕點了點頭微笑:「莫先生。」
莫祁只聽說路銘心回來了,沒想到她還帶了顧清嵐。
他頓時有些錯愕地起身:「顧先生,銘心說您病了,身體好些了嗎?」
顧清嵐笑了下,也在沙發上坐下:「好多了。」
路銘心立刻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對莫祁說:「祁哥,其實清嵐哥哥是我挖來接替曹葉陽的新『沐亦清』!」
莫祁對此倒不像其他人那樣立刻覺得不可思議,只微愣了下,就摸著下巴:「為什麼我覺得可行呢?」
顧清嵐本來已經再三拒絕過路銘心的提議了,只是他沒想到,她竟然開口就對莫祁這麼說,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是微笑了下。
路銘心眼睛亮亮地繼續對莫祁說:「是吧?祁哥你也這麼覺得!」
莫祁摸了摸下巴說:「其實那天顧先生幫你搭戲,我就這麼覺得了……演戲需要很多技巧,可對於角色深入的揣摩和領會,卻是沒有學過表演的人一樣能夠做到的。」
他說到這裡,還說了句很感性的話:「那天看顧先生站在那裡說著台詞,我的感覺是『這個人就是沐亦清』,這種感覺很難得的,不能說顧先生天生會演戲吧,只能說他跟這個人物實在太貼近了,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顧清嵐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們這麼說,是不是提前串通好了?」
莫祁連忙舉起雙手以證清白:「我這樣有信用的好男人,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跟心心串通過,都是肺腑之言!」
等送走了莫祁,顧清嵐在房間里有些無奈地看著路銘心:「銘心,你真的這麼希望我能夠出演?」
路銘心拚命點頭:「你需要什麼表演的基礎知識,我告訴你,真的好簡單的!我讀了電影學院后,覺得理論知識太簡單了簡直,一看就會!」
顧清嵐無奈地搖搖頭:「表演是一門實踐學科……理解簡單,運用領會難對吧?」
路銘心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算是吧,我上場總被老師罵。」她說完,又連忙對顧清嵐說:「不過清嵐哥哥比我厲害太多了,你實踐起來也一定沒問題的!」
顧清嵐萬分無奈地看著她:「好吧,我考慮一下。」
努力幾天,終於得到他一句「考慮下」,路銘心已經很開心了,立刻歡呼起來。
到影視城的第二天,路銘心拉下太多,已經很快被導演抓過去拚命補拍了。
顧清嵐則留在房間里繼續休息,等路銘心被狠狠操練了一天,拖著騎馬騎得連腿都有些合不攏的身軀回到房間里時,正看到顧清嵐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電子書。
雖然也有電子書,這樣查閱英文資料和資料庫比較方便,但他閑暇時總喜歡看紙質書,鮮見有這樣看屏幕的時候,路銘心累得要死,也拖著身體,有些好奇地坐在他身邊:「清嵐哥哥,你看什麼?」
顧清嵐抬頭看到她滿臉疲憊,就先溫和地對她笑了笑,連語氣都柔和許多:「沒什麼,你說的太急,我沒來得及買書,所以下了一些表演學的專業書籍來看。」
路銘心就是喜歡他這樣做事一板一眼的態度,很開心抱住他的脖子:「清嵐哥哥,你真的準備考慮我的建議了?」
顧清嵐笑了下:「我既然答應了你,當然就是真的考慮……只不過這個領域對我來說太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他肯點頭,路銘心已經喜出望外了,她緊抱住他,隔了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還是掩飾不住激動的語氣:「清嵐哥哥,謝謝你。」
顧清嵐拍了拍她的肩膀,他還是有些無奈,但卻仍是縱容她:「沒什麼,只是你的要求這麼強烈,我總是要試一試。」
身體稍好一些,晚餐後顧清嵐就照例要出去散步。影視城坐落在西部一個小城附近,他們住的酒店,算是距離影視城最近的,因此離本來面積就不大的市區,還有段距離。
西部的好多城市,都是依託綠洲建設起來的。他們換好衣服和鞋子,走出酒店沒多久,就能看到道路盡頭,就是連綿的戈壁和沙丘。
此時太陽下山還沒多久,天際盡頭還能看到一線紫色的殘陽折射,B市當然看不到這樣遼闊的視野。
路銘心跟著顧清嵐一起走著,就忍不住感嘆:「還是這樣的景色好啊,看了心境都開闊許多。」
顧清嵐微微勾唇笑了:「的確,你一直以來就不喜歡被束縛的感覺。」
路銘心聽到這裡,就知道他在說的,應該是前世那個她,喜歡反抗專制嚴肅的父親,於是可以表現出叛逆不羈的她。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清嵐,我並沒有討厭被束縛,事實上雖然我小時候被要求努力學習,考影視學院,進入演藝圈,也被我父母反對,甚至他們至今都希望我放棄演藝的道路……可是他們卻並沒有強迫我做什麼,所以我並沒有被束縛的感覺,更談不上討厭。」
在她停下時,顧清嵐也停了下來,看著她。她看著他臉上輕淡地神情,有那麼一剎那,她突然覺得他離自己還是很遙遠。
她只是記起了前世的回憶,並不代表者她就會變成前世那個一心殺敵報國的女將軍,她仍舊還是路銘心,在都市中普普通通長大的女孩子。
直視著他的眼睛,她最後說出來:「清嵐,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並不是在看著我,而是在透過我,看著其他的人。」
接下來他們都沒有再說話,直到散步完,回到酒店的房間,顧清嵐才開口輕聲說了句:「對不起,銘心。」
路銘心搖搖頭,傾身抱住他的腰:「只要你愛我就好了……」她想了下,又加了句,「愛現在的這個我。」
他們到影視城的第三天,曹葉陽經紀人的微博發布了公告,表示曹葉陽因為身體和精神狀況不佳,決定辭演《山河踏碎》一劇中的「沐亦清」一角。
這個消息公布后不久,國內的大論壇上,就出現了一些網友發帖說,既然曹葉陽主動辭演,不如乾脆就讓上次視頻里出現的那個「白衣美男」演好了。
網路輿論往往就是如此,熱點傳播得很快,事後的消息和後續卻沒多少人關注。
上次的視頻流傳範圍太廣,即使後來發布了闢謠和生命,但看過那個視頻,卻還不知道「白衣美男」真實身份的人,還是佔大多數的。
所以這帖子一經發布,很快就有不少網友紛紛表示,喜歡「白衣美男」的扮相和氣質,強烈支持這個提議。
至於這些「網友」中,哪些是杜勵的公關,哪些真正的網友,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過帖子能一經發布就引發熱烈討論,所以不管是不是杜勵的公關先發起這個話題的,也足以證明那個視頻和「白衣美男」在大部分人心中的影響力。
一手促成這個結果的路銘心,當然很得意洋洋,拿著平板電腦去找顧清嵐邀功:「清嵐哥哥你看,大家都說你很適合演!」
顧清嵐只看了一眼,就笑著淡淡點頭:「謝謝。」
關於親自扮演沐亦清的事,他已經電話跟杜勵溝通過了,決定還是慎重起見,先由他試演幾天,如果真的效果好,再補簽正式的演出合同。
也許是因為看過那個視頻,再加上徵求過莫祁的專業意見,杜勵竟然很贊成這個提議,在電話里說:「反正你和銘心是要演夫妻檔的,裡面也有親熱戲,讓你看著銘心跟其他男人演那樣的戲,你豈不是也很難過?」
顧清嵐掛了電話,蹙眉回憶了一下,這才覺察到:原來一整部戲,雖然說陸青萍和沐亦清是夫妻,但竟然沒有一場親熱戲,甚至連親吻和擁抱都沒有。
究其原因,雖然有這是部嚴肅向的正劇,沒必要在兒女私情上糾結太多,還有就是他當初設想的就是其他男人來扮演「沐亦清」……讓他親手寫路銘心和其他男人的親熱戲,那還不如直接拿把刀把他殺了比較好。
首次發現自己那隱約卻又可怕的嫉妒心和佔有慾后,一直覺得自己還算胸懷寬廣的顧清嵐顧先生,略微糾結了。
在劇本里,軍營戲里也有很多「沐亦清」的戲份,再加上曹葉陽缺席太久,所以沐亦清的戲份,已經嚴重落後了整體的拍攝進度。
在顧清嵐決定試演后,導演也顧不得他是自己老闆了,拚命催促他趕快開工。
他加入劇組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定妝。造型師對他的臉熱情很高,連夜趕工拿出了兩版比較成熟的造型,又花了一天功夫,讓他試妝,最後總算拍出了兩套定妝照。
路銘心拍完戲,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造型室去,總算趕上了他還沒卸妝的時候,跑過去整個人撲到她懷裡,她驚喜地說:「清嵐哥哥,你真是太美了!」
不是她大驚小怪,是眼前的這個人,實在是太過耀眼。她只想到他適合古裝,卻沒想到當他真真正正地束起一頭黑髮,長袍寬袖地站在自己面前時,強烈的美感衝擊,會讓她短暫地忘記呼吸。
一旁辛苦了兩天的造型師,也連連點頭,自豪地說:「這是我近幾年來,最滿意的作品。」
造型出來后,顧清嵐也要進入正式拍攝了,他本來是中途才參與的,並且毫無表演經驗,按以往的經驗來說,並不能這麼快就投入拍攝的。
但他是編劇,熟知台詞和劇本,和「沐亦清」這個角色氣質上又天然很接近,所以導演才考慮讓他直接開始演試一試。
雖然上次已經陪路銘心搭過一次戲,但那畢竟只是搭戲,和正式參演是不一樣的。顧清嵐倒沒說什麼,還是那樣一副淡淡的樣子,反倒是路銘心緊張兮兮地頭天晚上捧著劇本不停念叨。
顧清嵐看她實在擔心,就笑著去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的。」
明天顧清嵐的第一場戲,其實並不是跟她的對手戲,而是莫祁的。這也是導演考慮到路銘心和他是情侶關係,再加上他們兩個已經演過對手戲了,不如換一個人,更能看出顧清嵐是否進入了狀態。
莫祁的演技和帶動現場氣氛的功力也不是蓋的,好多新人跟他對過戲后,都表示跟莫影帝對戲的時候,情緒完全被他帶著走,不知不覺就會發揮出比平時好上很多的水平,不要太輕鬆。
雖然有導演的苦心安排,再加上對顧清嵐的信心,但路銘心也還是七上八下的,比她自己第一次出鏡,甚至是站在影視學院的面試考場上都還要緊張。
她拉住顧清嵐的手,咬著下唇說:「清嵐哥哥,如果你覺得演戲不舒服,那我們可以……可以算了的。」
她之前那麼積極地想讓他參與進來,現在又說這樣的話,倒不是出爾反爾,而是關心則亂,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顧清嵐笑了笑:「放心,我做事從不會半途而廢。」
他說的這麼篤定,等第二天燈光場務就位,攝像機一打開,看著他在鏡頭中如行雲流水般的表演,路銘心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緩緩落了下來。
影視劇表演和劇場表演的一大差別,就是對於機位的感覺和把握有所不同。
這也是有些演員,私下裡看樣子其實有些平淡無奇,一旦進入了鏡頭,卻會突然變得光芒四射的原因。
顧清嵐上一次和路銘心搭戲的時候,還對機位和上鏡角度毫無了解,還需要導演來親自站位幫他找位置,今天和莫祁的這場戲,每一步動作,卻都已經卡得合乎標準,基本不需要導演去教。
他們兩個演的這一場,正是杜逸和沐亦清在大帳中商議軍務,原本對沐亦清這樣的文臣有幾分輕視的杜逸,在聽過沐亦清的幾個意見后,對他刮目相看的戲。
鏡頭一開,就對準了威嚴正坐在大帳正中帥位上的莫祁,他沉吟了一下,開口說:「北城久攻不下,我欲先調兵攻打金門關,不知諸位有何良策。」
顧清嵐是女帝派來的督軍,也是有大椅可以坐的,事實上莫祁召開軍務會議,根本也就沒希望他發言,只是準備將他供起來就可以了。
他卻負手站在帳中,聽過這句話后,就淡淡開口:「金門關與北城相距百餘里,北城攻不下,就轉而去打金門關,若金門關也打不下,豈非還要調兵繼續打北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杜將軍還需要本督來提醒?」
大齊朝是文管治天下的政權,杜逸雖然是大將,顧清嵐的督軍卻有從二品,品級其實還要高於他。
但很多督軍到了前線后,在一眾刀頭舔血的武官面前無法樹立威信,所以總是不能服眾,其實並不握有實權,大部分都是寫寫軍報,等著領軍功而已。
聽他竟然這麼不識相,在一眾高級將領面前出言斥責大將軍,一時之內,大帳內的將領們,神色都沉了下來。
他們不像帝都里那些終日斡旋政斗的文官那樣會偽裝,生氣就是生氣了,有幾個甚至已經很明顯地露出蔑視的神情。
莫祁的臉色也是一沉,不過他很快就又露出了微笑:「那麼依照沐大人來看,我軍又當如何呢?」
顧清嵐淡看了看他,也勾了唇微微一笑:「北城被我軍圍困已久,西夏王恐失了金門關,又不敢分太多兵力來救,被攻下只是遲早的事。只不過戰事膠著太久,朝中群臣不明就裡,擔憂者眾,以為大軍出師不利,需要督促。所以陛下才派了本督來,而杜將軍既不願捨棄即將到手的北城,又不願被本督參上一本,所以才會故意說出要調兵去打金門關的話,對嗎?」
一番話說下來,莫祁先是一愣,而後眸中就是一亮,哈哈笑了出來:「哪裡,哪裡,本將是怕沐大人怪罪不盡全力,貽誤軍機。」
顧清嵐呵呵笑了聲:「若杜將軍為敷衍聖意,真的棄了北城去打金門關,那才是貽誤軍機。」
莫祁此時看顧清嵐的目光已有些異樣,他是聽過沐亦清素負才名,但大儒才子多孤高迂腐,他本就沒對顧清嵐給予什麼厚望,對他無非也準備像對其他督軍那樣,做個樣子,應付一下而已。
卻沒想到他剛來前線,就已經對目前的戰事狀況瞭然於胸,並且還沒有墨守成規地例行催促,而是一語點破了他的一番試探。
有心再試探一下這位當時才子的深淺,莫祁就又開口問:「那麼依沐大人所見,眼下該當如何?」
顧清嵐挑了唇角:「杜將軍不是已經有了計較嗎?」
此語一出,莫祁已經知道他已經看破了自己的計策,哈哈大笑了兩聲:「那麼沐大人是準備鼎力支持本將了?」
顧清嵐淡然道:「放心,本督既然已到了軍中,若此次北城攻不下來,不用杜將軍人頭擔保,用本督的即可。」
最容易讓這些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讚歎欣賞的,無非就是這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膽識,他此語一出,帳中將領精神都為之一振,看他的目光,也絕非開始時的不屑和鄙薄了。
莫祁站起身屏退大部分將領,只留下幾個心腹,這才看向顧清嵐說:「為防消息泄露,我還是私下對沐大人解釋一番才好。北城已是我軍囊中之物,我是打算趁半月後,我軍糧草器械補充完畢,就一舉拿下。至於攻打金門關,無非是放出些消息迷惑敵軍而已。」
他對顧清嵐說話,已經不用「本將」而是「我」,還特地對他坦誠打算,足見對他的信任。
顧清嵐知道他的態度,微笑了下,神色中也不再有先前的孤傲和冷意:「既是如此,我要向杜將軍推舉一名良將。」
隨著一聲「好戲」,這一場群戲,在配角和群演都沒有出差錯的情況下,兩位主演居然一遍就過了。
不得不說莫祁的控場能力就是強,隨著他一顰一笑,其他人都被帶入了那個烽火連天、軍情緊急的情景中,連呼吸的節奏,都被感染。
而顧清嵐的大段台詞不用說純熟無比,就連他的氣勢和光芒,也不遜於實力派的莫祁,兩個人之間那種鬥智斗勇,又惺惺相惜的張力十足,捉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拍攝結束后,導演低頭將監視器里的回放都看了一遍,摸著下巴說:「2號機位往左邊挪半米,再來一遍吧。」
他說完,抬頭看著莫祁和顧清嵐:「啊,不是你們演得不到位,是我把機位安排偏了點。」他說著,很感慨地來了句,「是我的不對啊,以為顧先生不可能演到位,所以特寫都交待了給他側面……」
他一邊說,一邊興緻高昂地拍了拍大腿:「來,都動起來,給我拍出最好的效果來!」
像所有的好演員看到好劇本都會精神亢奮一樣,好的導演,一旦發現了好演員,也一樣是情難自禁:那往往意味著,又有一部經典之作要誕生在他手中。
害怕她在場影響顧清嵐發揮,路銘心特地被導演支走,去拍另一組鏡頭。
因此她直到晚上收工,才知道顧清嵐今天發揮很好,現場看過他表演的人都讚不絕口,說絕對不像新手。
她興奮難平,簡直比自己拿了影后還要開心,見了顧清嵐,就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清嵐哥哥果然好棒!」
顧清嵐就比她淡定多了,笑了笑說:「沒什麼,只是將平時說話的樣子拿出來就好了,盯著我臉的人還不如上公開課的時候多。」他說著,沉吟了一下,「也不對,還要兼顧攝像機的位置。」
路銘心想起來他本來就是要給學生上課的老師,學生們那炙熱的求知目光,可不比觀眾更用力?
更何況他前世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才名跟官名不同,可不會是憑空來的。他不但經常參加什麼清流詩會,也曾在朝為官,舌戰群儒、當庭辨義,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只不過是被二三十個劇組工作人員盯著,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怯場的問題。
路銘心就偷笑了起來:「這跟你講課可不一樣,還需要有表情和情緒呢。」
顧清嵐「嗯」了聲:「不得不說,諷刺莫先生的感覺,還是挺好的。」
路銘心再次憋不住笑了,正巧這句話被路過的莫祁聽到,他很無奈地說:「顧先生你這樣真的好嗎?我就覺得你站著從上到下俯視我那個眼神,不要太犀利……」
顧清嵐此刻反倒轉過臉,就像從沒說過剛才那句話一樣,對他溫文一笑,要多謙遜有多謙遜:「哪裡,我只是在演戲而已。」
莫祁頓時覺得,電影節發的獎盃算什麼,顧清嵐才是「真·影帝」,這演技,都全無縫對接到生活中了,殺傷力太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