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之文德的回憶(1)

第79章 番外之文德的回憶(1)

第79章番外之文德的回憶(1)

見到那個自稱是季家人的來者時,我一時有些懷疑他的真偽,不過那裡面他手中的慶城金牌是錯不了的,慶城不是什麼廣結善緣的門派,這樣的金牌,全天下也不過只有三塊,還都是我師父在世時發出去的,到我執掌慶城之後,一塊都沒有了。

我幼時曾隨師父遊歷邊關,當時中原與墨國仍在對峙之中,局勢緊張,我們在邊關小城遇墨國游兵突襲,師父忙於救人,我在戰亂中不慎受傷,又與師父失散,最後是被守衛邊關的季家軍所救。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更何況是這樣救命的大恩,師父贈予金牌的時候,還當著我的面對季老將軍說過,見此金牌,慶城上下,聽憑差遣。

沒想到這金牌,在十幾年後,才回到我面前。

當年的事情,我當然是記得的。

我被救之後,在季家軍營里很是待了些日子。

季老將軍極具威儀,有子嗣十人,竟是全都待在戰場之上,有幾個比我大不了多少。我性子偏冷,受了傷又與師父失散,更是整日一言不發,他們便常來逗我,有次竟拿來一支邊關罕見的糖人。

我不愛別人拿我當孩子,但他們身後還跟著個比我略小的男孩,見我盯著那糖人瞧了半天都不伸手,就對我笑了一下。

他們說,這是季風,我們最小的弟弟。

我後來想想,或者那支糖人原是他的。

我就這樣與季風認識了,他長得秀氣,又是季家最小的,我不明白季家為何要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到戰場上來經歷這些生生死死,後來我才知道,季家的男人,只要是能夠拿起槍來,那就得上戰場了,無論他時年幾何。

我很不以為然,忠君報國當然不是什麼壞事,但是報到這個份上,季老將軍未免有些愚忠了。

而且我覺得,他對自己這最小的兒子,態度非常的古怪。

我甚至很少看到季老將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有次帶兵回營,遠遠見季風獨自在營前練槍法,他竟撥馬繞開去,一直走到看不到他的地方。

因為那個糖人,我與季風幾乎已是朋友了,心裡就很有些為他抱不平,他自己大概也是清楚的,所以雖然年紀小,但總是靜靜的,很少開口說話。

不過這一點倒是與我投契,墨軍突襲被擊退,一時間倒也不敢再冒然進犯,很是安分了一陣子,所以那段時間我便常與季風在一起進出山裡,他喜歡在僻靜處練習槍法,我便在一旁打坐,順便調理傷勢,有時候兩人一起爬上樹去眺望遠處,我還指著慶城的方向對他說。

「等我傷好了,就回慶城山去,你也可以來。」

他就搖頭,「不行,我們季家軍是要鎮守邊關的,我父兄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說完可能覺得有些對不住我難得的熱情,又對我略帶些靦腆地笑了一下。

我因著他這樣的回答,便益發地看不慣他父親對他的態度。

要說季老將軍對十個兒子一視同仁倒也罷了,偏偏他只對這一個兒子諸多迴避,要是真的不喜歡到連看都不想看到他的地步,那又何必將他帶在身邊?

邊關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我比季風還大了幾歲,又自小清修,都覺得此地枯燥乏味,時日一長,就連慶城山頂的清風明月都有些懷念起來。

我偷偷地想過,若是他能夠與我一同回去,不如央求師父收他為徒,一起做對同門師兄弟也是不錯的。

我沒有料到的是,看起來這樣秀氣靦腆的季風,居然也救了我一命。

那日我仍是與他一同入的山,他在山澗邊練槍法,我休養了一些日子,漸覺功力恢復,見到一隻野兔縱過便一時心癢,提氣就追了上去,眼看手指就要觸到它的長耳,不曾想一陣腥風迎面撲來,竟然是一頭斑斕大虎。

我那時不過十一二歲的光景,自小跟著師父在山上清修,毫無對敵經驗,否則也不會在戰亂中不慎受傷,乍見猛獸,手中又沒有武器,差些被它一掌拍在地下。

幸好我的輕身功夫仍在,倉促之間向後急退了數丈,但那虎翻爪騰身緊逼,我再退步,身後已是懸崖,腳跟半出,碎石墜落,差一些就要仰面墜下去。

正危急間,側邊風聲忽起,長槍如虹掃過,雪亮槍頭如碎銀般浦泄,猛地扎入那頭猛虎的左眼。

原來是季風及時趕到,不顧生死地撲過來阻止猛虎,救了我一命。

猛虎吃痛,一聲咆哮,扭頭往來襲者撲去,季風到底只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收槍不及,被它拍得撲跌出去,我驚魂之下立刻撲將過去,運氣一掌拍在那虎的軟肋之上,而它虎尾猛掃,頓時將我抽飛了出去。

林中傳來紛亂腳步聲,那虎受傷頗重,見勢不妙終於退走,我想爬起身來去看季風,但是雙腿發軟,一時竟爬不起來,卻見一群人飛奔而來,跑在最前頭的正是季老將軍,老遠伸出手,一把將他最小的兒子抱起來,臉上死白一片,待到他睜眼叫了一聲父親之後才緩過氣來。

我坐在一邊眼看著這一幕,頓覺自己可能料錯了些什麼,這樣骨肉連心的場景,要假裝,實在也假裝不出來。

季風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雖然季家沒人再對我提起過那日的事情,但我心裡總是不好過,所以就整日地待在他房裡,他倒也硬氣,接骨換藥的時候一聲都不吭,倒是看到我的臉色有些不習慣,還反過來安慰我。

「真的不痛,哥哥們身上哪個沒有舊傷,這樣的是小事。」

我過了很久才回答他,「我會記得這件事的,你需要我做什麼,只要同我說一聲。」

他就是一笑,「我想不出來要你做什麼。」

我想了一想,又說,「不著急,一輩子都有效。」

再過幾日,師父就找到了我。

臨走的時候,師父交了慶城金牌在季老將軍手裡,季風立在父兄身後看著我們,我想過去同他再說幾句話,但又覺得,我要說的,都已經對他說過了。

金牌不金牌的,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他只要記得我的承諾就好,即使他不記得,我也會記得。

季老將軍親自送了我們一程,我在最後一刻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他,「為什麼你不願多看季風?他做錯什麼嗎?」

季老將軍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們是朋友了。」

我點頭,我是獨子,父母早亡,其實在心裡早已當季風是我的兄弟。

他移開目光,「我原有十一個兒子,只是風兒的孿生弟弟,出生時便在戰事中丟失在邊關,他們的母親至今傷痛欲絕,我也……不忍多看他的臉。」

我要過得許久,才「哦」了一聲,再過了許久才說,「你就不怕他也在戰場上遇到危險?」

將軍臉上的線條變得強硬,「保家衛國,那是季家人該做的事情。」

我明白過來,這個人,是鐵了心要他與他所有的骨血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那日我與師父騎出老遠才又回頭看了一眼,山地起伏,那軍營早已看不到了,但我總記得季風安靜的臉,還有偶爾一笑,很是溫暖。

我再回想那些季家人看彼此的眼神,全是很自然地在為彼此驕傲著。

但我覺得,生做一個季家人,實在也算不上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情。

沒想到這句話,在十多年後,季家滿門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傳遍中原的時候,一語成讖。

我這十多年來,再沒有到過邊關,自然也沒有再見過常駐邊關季家人。

師父仙逝之後,我便開始執掌慶城,山上事務繁多,之後又被眾人推做了三庄九派的盟主,更是沒有一點閑暇。

江湖與朝廷,歷來井水不犯河水,所謂國事,對我們這些江湖人來說是很無謂的,況且這些年朝廷內亂,大有國將不國之勢,朝堂之上,數年就能換一批新面孔,也不算什麼新鮮事了。

但是季家出事,那真是令天下無人不驚的。

要說舉國震動,也不為過。

再無知的老百姓都要把心涼一涼,就算不敢出聲,心裡也要問一句,從此邊疆誰來守?這就像是破落的大戶人家,裡面再怎麼瘡痍遍布,但門戶敞開無一遮擋,總讓人寢食難安。

但這些還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季家人現下的處境,尤其是季風。

我極快地立定了心意,無論如何,先趕赴京城,救了人再說。

只是沒想到還未動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那人趕路趕得一身的風塵僕僕,滿臉憂急,見我沉默地對著金牌看了許久,就急了,聲音都大起來。

「不是說慶城派是一見金牌有恩必報的嗎?怎麼忒地不守信,難不成你還懷疑我這金牌是假冒的?」

我抬眼看他,「季家滿門,不該都在天牢之內嗎?」

他一張黑臉漲得通紅,聲音之大,幾乎是對著我吼叫起來,「對,我不是季家人,我只是替將軍牽馬的馬夫,將軍被押之前,遣散了身邊的所有人,讓我們各找出路,可我不怕死,要不是為了要送這塊金牌,我寧願陪著將軍一起進天牢去。這金牌是夫人給我的,她說自己與將軍生死不求,只希望她的孩子至少能有一個活下來。你不記得我了是嗎?我記得你,那年在邊關軍營,我們將軍救了你一命,季風小將軍也救了你一命,為了你,小將軍還差點被老虎吃了……」

我打斷他,「季風現在也在天牢?」

他猶自氣咻咻,再開口卻紅了眼睛,「不是,我們小將軍,進宮做了皇帝女兒的命侍,只他一個不在天牢里。」

我在這一瞬間,腦中混亂不堪,無數零碎的片段帶著光衝過來,又更快地隱沒在黑暗裡,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與當年一樣,許久才「哦」了一聲。

這些年來,我篤定地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心無旁騖,並不是完全沒有在意過季家人的消息,但總以為那些該在的,無論何時都是在的,但是我錯了。

至少我應該更多地關心朝廷對季家的動向,我還是高估了當今皇帝,以為他再如何荒唐,總還不至於自毀長城,自戮與強敵之前。

因為這樣的一個疏漏,我沒能及時對他們伸出援手,對那個在我清修寂寞的少年時光中,唯一的朋友與兄弟伸出援手。

慶城偏遠,我發了盟帖囑咐成平帶人先趕往京城部署,而我也帶人兼程而去,成平辦事牢靠,一路上不斷有飛鴿帶來消息,我著人與季風聯絡,皇宮雖深,但對真正的高手來說,進出也不算什麼難事。

是以很快我就得了季風給我的長信。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筆跡,季風寫得一筆好字,字字有風骨,季家多得是文武全才,可惜戰事無情,大好的兒郎,這些年已有好些戰死沙場,上一次我得到的消息是,繼大郎七郎之後,五郎也在一次與邊疆蠻族的戰役中,馬陷流沙河,萬箭穿心而死。

但就算是那樣的死,也比被自己所效忠的國君隨意背叛來得好。

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季風在信中向我提出的請求。

他原可以大喇喇地要求我做任何事,即使他父親束手就擒時懷著的仍是一腔愚忠,明知即將不幸,也只是遣散了所有僕從,寧願讓自己的家人與他一起俯首赴死,但他至少可以為自己向我提出要求。

可是他沒有,他在這封長長的信中,最後提出的只是一個請求,還不是為了他自己。

他說他的父親說過,即使是死,也必不背叛當朝皇帝,我這樣安排,即使能夠穿過層層阻隔潛入天牢,他父親也必定不會偷生離開,結果還可能是適得其反,若我真的想要救出季家滿門,還需先讓他父親明白,皇帝是真的瘋了,他甚至不想要自己的天下能夠擁有短暫的太平與喘息,為這樣的人效忠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維護這樣一個皇帝,就是讓普天下黎民百姓更多地經歷折磨。

他還說,希望我能夠找到一個能夠醫治罕見寒症的人,因為所有的御醫都判定平安公主身患絕症,甚至都活不過十六去。他希望江湖上會有能夠治好平安公主的人,他請求我將她帶出宮去延續她的生命,然後如果可能的話,讓她健康地,自由地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當然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如果這真是他的意願,但我倒想知道,那個叫做平安的小公主,哪裡來得這麼大的魔力,短短時日,竟能讓季風他如此牽腸掛肚,費盡心思地替她安排一切。

即使她的父親就是那個將他全家打入天牢的男人,而他,在她身邊原本就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要將一個公主帶出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是絕無可能,成平對整個計劃流露出極大的厭惡與不解,但他仍是去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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