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之季風的回憶

第82章 番外之季風的回憶

第82章番外之季風的回憶

第一次看到平安的時候,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喜歡她。

不要說喜歡,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想。

其實小公主並不難看,素顏錦衣,因為小,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都讓人覺得險。

但我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是。

「那就治她死!」

那高高在上的,單憑喜好便定人生死的暴戾之氣,令人厭惡。

我自小在戰場上長大,那是一個只有男人的世界,策馬馳騁,血染黃沙,非生即死,對女人的印象僅止於家中女眷,尤其是小妹成玉。

我隨父兄常年戍邊,上一次見成玉還是將近年節的時候,她聽到我們回來了,散著頭髮赤著腳就從房裡奔出來,身後追著氣喘吁吁一手提鞋一手拿梳子的老嬤嬤。

是我一把接住她,成玉尚未及笄,仍是個小女孩兒,小身子軟綿綿的,抱住我咯咯地笑。

只是不知成玉現在天牢里,吃了怎樣的苦。

我想到這裡,便對面前這與成玉差不多大的公主更加地痛恨起來。

我知道這是遷怒,公主平安久居深宮,不過是占著個皇女的名頭而已,但我控制不住。

可公主卻像是看不出我的厭惡那樣,遠遠地張開雙手,要我去抱。

這麼大的一個女孩,居然還要人抱著才肯走動,如此嬌蠻任性,簡直匪夷所思。

但我又不得不走過去抱起她,那小小的身子一入手,我便吃了一驚。

她確是與成玉差不多大,但身子單薄得可怕,小小的一張臉從層層錦衣里露出來,白得像一張雪片,烏黑的一雙眼睛瞪著我,半點不像真人。

我都怕……用一點力氣,就會弄碎了她。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不知為何臉上全是歡喜,還對我笑了一下。

我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腦中全是我的家人被押入天牢的情景,身體里所有的血都冷得發硬。

她慢慢立起眉眼,喝了一句。

「誰讓你這樣看本宮,想本宮治你死嗎?」

我厭惡之情再次大起,立時轉開臉去,再也沒看她一眼。

再過幾日,我便發現小公主並沒有我想象中那樣暴戾。雖然嘴裡常說著「治他死」,但身邊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口頭禪而已,聽多了,更像是任性的孩子在撒嬌。

也確實是個孩子,不知為什麼極喜歡看我,傍晚的時候偷偷跑到我房外,正看到我沐浴。

要說我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推門出去的時候,居然見她對著我流出兩管鼻血來。

她一定是被我的怒氣嚇到了,還要擺出公主的架子來,指著我說了幾句,說到後來自己跑了,因為微瘸著一條腿,怎麼跑也跑不快。

我追上去,就看到她哭了。

一臉委屈的,像個很小很小的孩子,讓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抹了一下她的臉。

眼淚里還混著鼻涕和鼻血,一塌糊塗。

想起來,她也就是成玉那樣大,從小養在深宮裡,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替父兄背起許多的罪孽來了。

待我再想到「那是不公平的」之前,已經對她開口了,問她:「抱?」

這是我第一次對她開口,小公主像是驚了一下,然後便飛快地把手放到我脖子上,圈得緊緊的,像是怕我會反悔,大概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又把臉貼過來,把鼻涕眼淚都蹭在我的脖子里。

又熱又癢,小貓小狗那樣的動作。

只是平安公主的身子實在太差,到了暑日里更甚平常,御醫們常來常往,後來都不許她踏出卧室一步。

她是那樣好動的性子,被迫躺在床上,層層錦緞中露出巴掌大的臉來,整日渴望地望著窗外。

我都要可憐起她來了。

想想日間中暑容易,夜裡清涼,該是沒有大礙了,不妨帶她出來走走,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與我何干。

沒想到我真會在夜裡將她帶出來。

這舉動讓我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但她真是很高興的,我不與她說話,她就坐在樹上一個人說個不停,說到一斤牛肉的時候,臉上全是神往。

再後來,她的身子就越來越不行了,好好地走著,突然就會昏過去,就連她父親都親自到院里來看她。

好像她隨時都會消失。

皇帝離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硬成了一座石像。

平安獨自來找我,爬在我身上與我說話,對我說不要多看她的父皇,又說她是活不過十六去的。

我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什麼,心就是一沉,且沉得無休無止那樣,整個人都空了一瞬。

她這樣說著自己的命數,居然還是平常語氣,一點都不怕那樣,抱著我的脖子,聲音又輕又小。

她說:「季風,也不會很久的,你只當陪陪我。」

我一直想著這句話,一夜未眠。

第二天走出去,就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開滿了白花的樹下面,身邊沒有一個侍女,她孤零零地抱著腿坐在椅子上,錦衣繁瑣,她就更顯得小,露出來的一點點脖子白得透明,像是個雪堆出來的小人兒,轉眼便會化了。

我竟然怕得,要奔過去確認她仍是真實存在的,這才安下心來。

平安說有個道士斷言她活不過十六去,這等怪力亂神的話我自是不信的,但她確實是不健康的,就算我並非精通醫理之人,也能看得明白。

誰都看得出來,小公主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逝當中。

文德著人傳信入宮,我想了很久,給他回了一封信。

或許誰都不能理解我,包括我自己,但我仍是請求他,將平安帶出宮去延續她的生命,江湖上能人異士眾多,文德乃三幫九派的盟主,若他出手,平安未必無救。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她能夠健康地,自由地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無論我能否看得到。

但平安真的出了宮,我幾乎是立刻便後悔了。

我在暗處看到她在前所未有的驚惶中還想努力維持一點尊嚴的樣子,難過得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我還是忍不住將她帶了出來,盡我所能地滿足她的願望。

不過是一斤牛肉而已。

仔細想想,平安的願望真是小得可憐,她從沒有要求過比這更大更多的東西,平安生在皇家,再好的東西自小看慣,至於其他,無論是健康的身體,彼此親愛的家庭,還是被愛的人所愛著,都是求不得的。

一切的發生全不在計劃之中,宮中異變突生,平安的皇兄弒父篡位,一夜之間整個京城便陷入血與火的海里,待我再尋到她,她已被她的皇兄一個人鎖在角樓里了。

角樓陰暗,只有石砌的射箭孔里透進一點光來,平安蜷縮地上,頭髮披散開來,沒有一點聲息。

我以為她死了。

直到她反手將我抱住,在我耳邊反覆重複「我沒事」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才能夠呼吸。

我在這千年那樣長的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是平安離不開我。

——原來是我不能沒有她。

京中動亂,文德的人趁隙將我的家人係數救出,我覺得輕鬆,因為從此以後,我便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我想與平安在一起,我要在平安遠嫁的路上將她帶走,盡我所能的保護她,讓她能夠健康,自由地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問她:「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她點頭,然後流淚了,平安一向倔強,極少哭的,我知道她是高興。

我也很高興,覺得所有求不得的都已經有了,再沒有比這更圓滿的時刻。

緊接著,那些要取平安性命的人又追了上來。

我帶她在夜的山林里奔跑,一直跑到天色初明,跑到我再也邁不出下一步為止。

侵入血液的毒素像是張開口的毒蛇,無孔不入地在我的身體里蔓延開來,平安終於察覺到異樣。

她驚恐的樣子,令我不忍卒睹。

我推她,要她離開。

她臉上的絕望令我瞬間下定決心。

如果我真的無救,我絕不能死在她面前。

我以為我們會一起走很長的路,會非常長久的在一起,會有幸運最終過上平常普通的日子,但如果這一切都無法實現,我也絕不能死在她面前。

她是那樣絕望,絕望到令我害怕,怕她一個人會走不下去。

追兵就在頭頂,我對平安說,只要她能夠將其他人帶來,一切都會好的。

其實我還有許多的話想對她說,我怕這是我最後能夠看到她,聽到她的時光,我想她知道她是這世上我最珍惜最疼愛的,與她能夠平安相比,其他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包括我自己。

我看著她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的山洞縫隙中,一直到視線模糊。

身上的感覺一點一滴地消失,我已聽不見,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彷彿有天翻地覆的迸裂,但我所能覺得的也只有些微的震動而已。

或許這就是死亡。

但我一直都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怦怦的,漸漸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我在這聲響中又看到平安。

仍舊是那棵開滿了白花的大樹下,她孤零零地抱著腿坐在椅子上,錦衣繁瑣,她就更顯得小,露出來的一點點脖子白得透明,像是個雪堆出來的小人兒,轉眼便會化了。

即使她背對著我,我都知道,她怕得一直都在哭。

我如何都走不過去,又心疼得,一步都不能離開。

平安一直是很膽小的,故意張牙舞爪,想其他人看不到她的恐懼。

其實她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害怕,無論在哪裡都會很緊張地用眼睛找我,拉不到我的手就會露出寂寞的表情。

若我不在了,我怕她一個人孤單,寂寞,怕沒有人在她身邊,怕她終於知道,她是再也找不到我了。

怕她不知道,無論她能否找到我,我都在看顧著她。

天地間只有那唯一的聲音繼續,怦怦的,彷彿永無止盡的心跳聲。

我遠遠地看著她,明知她看不到我,也不願走開。

我想她不要哭,想她回過頭來看我,想對她說,一生那麼短,不要不開心。

或許直到她不再孤單的那一刻我才能解脫,或許到那時,我便能走到她身邊去,將我想說的話說與她聽。

我在心跳聲中起誓,無論多久,我都會在這裡等下去,一直等到那一刻來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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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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