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可以帶我回家嗎?
夕陽在山,落日餘暉。之前集聚圍觀的人群都已散盡。臨近天黑,街上已經稀稀落落的沒有什麼行人。
知了和鳴蟬在樹枝上彷彿無止境的聒噪著,宣誓著即使是夜幕即將到來,夏日的熱浪依然在悄無聲息地席捲這個小鎮。
由於悶熱與剛剛的緊張急躁,聶雪霽的臉頰上微微染上了一層紅暈,細膩粉白的鼻尖也沁出細小的汗珠。她看向那少年,果然,他還是面不改色的一副想警告別人敬而遠之的僵硬表情。
聶雪霽並不在意少年表露出的漠然與桀驁,她只是認真地注視著他身上的傷跡,如水的眼眸中閃過一點難過的波瀾,那波瀾在湖水中心蕩漾出層層漣漪,每一層都折射出光照在少年的傷處。
他的手臂上多處淤傷與腫青,嘴角也溢出血跡來,大大小小的傷痕如同一條條細細長長的蚯蚓在一寸一寸地齒嚙蠕動著女孩的同情心,她想,他一定很疼很疼。
真是太可憐了。
「你還好嗎,你有沒有事?」
少年嘴角微微抽動,卻並沒有回應,只是低頭沉默。
「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做人得坦坦蕩蕩……」
「我說了我沒有偷。」少年打斷她的話,言語中帶著點輕怒與懊惱,聲音低啞而堅定,彷彿在極力壓制著即將爆發的怒火,目光陰戾冰寒如同使人墜入無止境的深淵。
「啊……」
聶雪霽從未見過如此具有穿透力與威懾的眸子,不由驚得后怕地後退了幾步,差點都跌倒了。
「對不起……我,嚇著你了?」少年看著這個還沒齊他肩頭的可愛的小女孩,輕聲問。
聶雪霽從地上撿起木牌,發白的小臉使勁地搖,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地說:「沒,沒事兒……」
她轉身便要走,她想著她得趕快逃離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逃離這個有點「危險」的可憐人,而且天快黑了,萬一他是個人販子怎麼辦?她越想越覺得后怕,腳下動作便加快了。
可是,卻偏偏事與願違,她剛想邁出那小小的一步,便被身後的「可怕」的人給拉住了。
少年輕輕拉住她,避開了她的小手,只是拽著她的鵝黃色的細紗衣角。
「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呃?」
她有點驚疑。
「可以帶我回家嗎?」少年的聲音低沉。
「你的木牌上不是寫著『民宿』么,我只借宿一晚。」少年又繼續補充。
「可是……」
聶雪霽有點懵,這個輕聲細語和她講話的人是剛才那個連目光都令人不栗而寒的小野獸嗎?
「可是我沒錢。」
少年從地上撿起包袱,漫不經心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有點戲謔地輕描淡寫地輕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聶雪霽又使勁地搖頭,她考慮到他被人欺負成這樣,又傷得這樣嚴重,如果一個人在外面的話,那他萬一又碰到壞人怎麼辦?
「嗯,我們回家吧!」
說完,她便從少年懷中接過包袱,向前帶路。
少年被她這樣的爽快所震驚,以至於她從他手中拿走包袱,他都不覺,只是獃獃地站在那兒。
「你怎麼了,快走啊,不然都跟不上我了!」
少年嘴角輕微上揚去好起的弧度,便快步跟了上去。
日影漸漸拉長,樹林陰翳,鳴聲上下,街道邊的樹木被風兒吹得沙沙作響,那夏日的悶熱感也頓時減輕了不少。
夕陽西下,平靜下來的街道映射出一長一短兩道身影,在霞光的襯映下,顯得格外柔和與安詳。
轉至西街,一家小民宿館坐落於西南側一角,店不算大,在擁擠嘈雜的街道邊卻是十分溫馨的。
店內有幾間空置客房,聶雪霽稍微拾掇了一下,便領少年進來。
「咕嚕……」
「噗,餓了?」她聽到他肚子的「抗議聲」。
「嗯……」少年有些忸怩。
「可是阿爹不在家,要是他在的話,就能給你做好多好吃的了,他廚藝可好了,」她撓了撓頭,「不過也沒關係,我會做蛋炒飯,要是,你不嫌棄的話。」
「我不嫌棄。」少年不假思索地說。
***
十幾分鐘后,聶雪霽看著面前這個狼吞虎咽得都快把碗給啃了的少年驚呆了,他這是多久沒吃過飯了?可憐啊真是個可憐人,還是,自己做的太好吃了?正如此思量,白暫的小臉上露出微皺的眉頭。
其實,這碗蛋炒飯有點焦硬,甚至還有點兒咸,有點半熟不生,但這些都不算什麼,一碗蛋炒飯,對於少年飢餓的胃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他都來不及細細地咀嚼,只是想快點兒讓食物填充他空蕩蕩的胃,而這碗蛋炒飯,絕對是他這一生中最好吃最難忘的蛋炒飯。
「嘭、嘭、嘭」
響起了敲門聲。
「一定是阿爹回來了。」
聶雪霽連忙跑去開門,柔細散落著的黑髮在風中輕輕拂動,看得少年一陣恍惚。
聶耽提著一籃菜,愜意地走進來。
「餓了吧,我去給你做好吃的。」
「咦,這……」他看到衣衫襤褸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
女孩把父親拉到側廳,將這一番經歷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
「你這孩子也真是膽大,萬一他是個壞人怎麼辦,專拐騙你這種小娃娃,那怎麼辦?不是教過你不能隨隨便便和陌生人說話嗎?怎麼,這還把人家給帶到家裡來了。」
「我也想過他可能是壞人。可是看上去又不太像哎,又受了那麼重的傷,如果在外面的話,那萬一又被人欺負了那怎麼辦。」聶雪霽急迫地解釋。
聶耽看著女兒,沉默了一會兒,漸漸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的女兒做了好事,我怎麼會生氣呢?」
一切都安頓好后,聶雪霽突然想起了件什麼事。
微淡燈光籠罩下的房間里,少年正準備入睡,突然聽到推門聲,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模糊中看見了女孩小小的身影。
聶雪霽拿著一瓶藥酒走了過來,她說:「你受了好多傷,快來搽搽吧。」
正這樣說著,她便要掀開被子。少年想起自己還沒有穿上衣,一下子清醒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抹紅霞蔓上了臉頰,猛地拽住被子,死活都不肯鬆手。
女孩眨巴著眼睛望他。
「我,我自己來就好。」
少年在心裡一陣躁動,這個小女娃真的一點也不忌諱的嗎?
「那好吧。」
她也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閑事了,就把藥瓶遞給他,轉眼又看見那個之前一直被少年守護著的黑色包袱,便好奇地打開來看。
「這是什麼?」
黑布已然被鬆開,一把古式琵琶顯現於眼前。
「哇……」聶雪霽十分驚異:
這古式琵琶通體漆黑瑩亮,把式的部分豐肌膩理,又有細細的好看的花紋纏護著,絲弦根根堅韌輕盈,整整齊齊地浮於琵琶之上,實在是古樸典雅,古韻十足。
聶雪霽用手輕輕撥動了一下,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音韻,如鳴珮環。她剛想問這琵琶怎麼這樣好看,少年便聞聲而來,抱起琵琶,微慍地說:「別碰。」
「不過它真的是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怪不得之前那個攤主會誣賴你。」她晃著手指想繼續說,但是又想到之前少年生氣時的那令人不栗而寒的可怖的模樣,便不由得微顫了一下。
「你一定要記得搽藥酒啊,這樣才不會留下疤痕。」她停頓了一會兒,才想出這樣的一句可以叮囑的話。
「嗯。」少年眼底閃動過一絲溫柔的笑意。
「對了,我叫聶雪霽,你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她輕輕掩上門,便高興地走了。
其實她只是需要一個玩伴,每天都是一個人那感覺太孤單了。
「聶雪霽……」
少年躺在床上輕聲默念著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很好聽……」
少年想著,嘴角微微上揚,腦海中映現出那玉雪可愛的好看的笑靨,回想著那細細軟軟的聲音和溫軟清澈的眉眼,一時間,竟無法入眠。
「可惡,我怕不是魔怔了……」他碎碎念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窗外,是清涼而悶熱的夏夜,知了聲和蛙鳴聲合奏出扣人心弦的和諧的樂曲,繁星點點,閃爍明亮,微風拂動,滿是夏的清新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