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身誘敵
第22章孤身誘敵
喬澤正在開會,接到電話時驚得差點起身,他下意識地看了眼錶盤,定位器還在,但她已不在家裡,而是在徐洋海運的辦公大廈。
他定了定心神,沖其他人打了個暫停的手勢,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派人去徐洋海運,在樓下候著。」而後起身出門,另找了個安靜的會議室。
電話那頭,是路渺的聲音,卻不是她的樣子。
路渺沒敲門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徐迦沿正坐在辦公桌前,單手支頤,低斂著眉眼,眉心緊擰,似乎有心事。
路渺不知道是路小成的失蹤讓他心事重重,還是因為她,或者是被捕的陳一梓。
早在路小成墜海那一夜,警方也派人逮捕了陳一梓,她對殺人事實供認不諱,對於殺人動機,她卻一直堅稱和黎遠翔有仇。
此刻電腦桌前的徐迦沿,清俊的眉眼裡依然有著路渺熟悉的溫潤,撐在額角的手,白皙修長。
她很難想象,這麼漂亮的一雙手,會在背後操縱著整個販毒網路。
她的推門聲驚動了徐迦沿,他抬眸,看到了她,有些詫異:「渺渺?」
他站起身,朝她走來,沒走到近前便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她的眼神是沒有溫度的,勾起的嘴角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徐迦沿,好久不見。」
他的腳步倏地頓住,驚疑不定地看她。
「怎麼,不認識我了?」她笑問,朝他走近,微仰著頭,似笑非笑地看他,看著他的眼神從驚疑到平靜,顯然已經接受了這樣子的她。
「你沒事吧?」他問,看著有些冷淡,「路小成的事我很抱歉。」
「她應該很不好受吧?」
「如果還好好的,你大概也沒機會出現了。」他的嗓音低了下來,頭也轉向了窗外,整個人突然間陷入一種不知名的哀傷中。
有那麼一瞬間,路渺幾乎偽裝不下去了。
他扭頭看她:「回去吧,她是個好女孩,沒你以為的那麼糟,只要你願意,完全可以和她融合成一體。」
「她?」路渺冷冷笑開,「警察都要抓我去槍斃了,你讓我回去陪她一起等死嗎?」
徐迦沿倏地回頭看她。
路渺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個存儲卡,扔給了他。
徐迦沿狐疑地低頭看了眼,轉身將東西插入電腦,開了視頻。
「這是我在喬澤那兒拿的,年初黃常懲戒底下的卧底那次,他錄了視頻,你和我都被拍進去了。」
路渺將視頻拖到出現霍總的地方,扭頭看他:「知道喬澤為什麼要調查我嗎?他是個警察!」她看著他,一字一句,「他是警察,他要抓我!」
徐迦沿臉色微變,很細小,路渺不知道讓他變了臉色的是因為喬澤是警察,還是因為喬澤要對她公事公辦。
氣氛陡然間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電話那頭的喬澤也不覺屏住了呼吸,光從路渺的語氣和聲音判斷,那是完全陌生的路渺,他看不到她的臉,無法從她的眼神和表情推斷出此時的路渺到底是誰,這種不確定的感覺讓他很不踏實,總覺得稍有疏忽她便會從此消失一般。
他甚至會忍不住揣測,現在的她到底是她的本體,還是她的副人格故意拖延他的一次把戲,這樣的猜測讓喬澤有些心神不寧。
電話那頭的徐迦沿出了聲,似乎是在和別人打電話:「讓李醫生過來一趟。」
「醫生」兩個字讓喬澤不覺凝了神,手機緊緊地貼著耳朵。
路渺也戒慎地看著徐迦沿:「你想幹嗎?」
徐迦沿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你必須消失。」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你本來就不該存在。這是她的身體,知道嗎?」他嗓音低了下來,人已到近前。
「把身體還給她,她就能活了嗎?」她後退一步,冷笑道,「我們是一體的,我犯了事,她擇得乾淨嗎?就算能以精神問題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你覺得,她原諒得了自己?你明知道她最痛恨的是什麼。」
她的話戳到了徐迦沿的痛處,他面色有些蒼白,路渺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卻不得不逼著自己沉到谷底。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徐迦沿,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別想學喬澤,在這種時候甩掉我。」
「路渺。」他回頭看她,「你和我從來就不是一條船上的。」
路渺微怔。
「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麼,是怎麼知道的,不過不該知道的事你最好別知道太多,對你對她都不好。」他拉下了她的手,轉身在電腦椅上坐了下來,按下外線,「李醫生到了嗎?」
沒一會兒,一個戴眼鏡的矮胖男人推門進來。
路渺不動聲色地按掉了電話。
嘟嘟聲從電話那頭傳來時,喬澤站起身,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和外面等著的邢隊等人報告了聲,人已下樓,開車往徐洋海運大廈而去。
路上,喬澤給路渺打電話。
路渺正被徐迦沿逼到牆角,他要把她交給那位叫李醫生的心理醫生,試圖通過催眠喚醒她的本體。
路渺不敢讓他催眠。她一天一夜不敢合眼,就是怕睡過去之後,身體再次被另一個靈魂佔據,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徐迦沿誘哄著,朝她一步步逼近。
路渺不斷後退,神色有些狂亂:「徐迦沿,你別逼我。」
但沒用,眼前的徐迦沿眼神也是冰冷的,在他眼裡,她不是路渺,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的雙手伸向了她,在他的手掌扣上她的手臂之前,路渺奮力反擊,扣著他的手臂一扭,但她根本不是徐迦沿的對手。
她從不知道,徐迦沿有這麼利落的身手,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輕鬆地將她的雙手反剪在了身後,眼看著就要將她交給心理醫生,路渺沒辦法,在他將她推到心理醫生那裡時,她佯裝奮力反擊,扭動中腦袋直接撞在牆上,頭一歪,假裝暈了過去。
徐迦沿的冷靜瞬間瓦解,急忙扶住了她,叫她的名字。
路渺的頭很暈,兩天來的衝擊,以及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幾乎將她的體力透支到極限,但她不敢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大腦里的聲音在慢慢地變得清晰,嘲笑她的懦弱和不自量力。
路渺緊鎖著眉眼,在徐迦沿的急喚聲中,呻吟著逼自己醒來。
她剛睜開眼睛便撞入了徐迦沿黑亮的眸子中,裡面是滿滿的擔心。她的醒來讓他鬆了口氣,叫了她一聲「渺渺」。
她摸著被撞疼的頭,露出一種困惑不解的模樣。
「哥?」她四下看了眼,又茫然看向他,「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昏倒了。」徐迦沿避重就輕,扶她坐起身,「怎麼樣,沒事吧?」
路渺搖搖頭,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眼裡的擔心讓她難受,她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將所有的心機都用在他身上。
兜里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是喬澤打過來的。她盯著手機看了會兒,抿著嘴角沒去接。
這一幕落在徐迦沿眼裡,就是她不敢接喬澤的電話。他想到了「她」剛才說的,喬澤要抓她,要審她。
路渺掐斷了電話,低垂著眉眼沒說話。
桌上的內線在這時響了起來,是前台打進來的電話:「徐總,有位叫喬澤的先生想見您。」
徐迦沿明顯感覺到路渺的身體僵了下。
「讓他進來。」他平靜地說。
路渺站起身:「我……想先出去。」徐迦沿按住了她。
喬澤一進屋便看到了低垂著眉眼坐在沙發一角的路渺,以及並排坐著的徐迦沿。
他將手伸向了她:「路渺,過來。」
路渺遲疑著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坐著沒動,卻是狀似無意地往徐迦沿的方向挪了挪。
徐迦沿站起身,客氣地和喬澤握手打招呼。
喬澤省掉了客套,眼睛直直地看向路渺:「我來接人。」他直接走向路渺,彎身便拉住了她的手腕,試圖將她拉起。
路渺瑟縮了下,掙扎著想抽回手腕,徐迦沿的手臂直接擋了過來。
「喬先生。」他的語氣也冷了下來,「沒看到她不願意嗎?」
喬澤看了他一眼,眼睛定定地看向路渺,眼眸里隱隱帶著強硬。路渺判別不出,他是在配合她演戲,還是真的要她回去。
她輕輕轉著手腕,囁嚅著回他:「我和你回去……」
徐迦沿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來:「你不能和他回去。」他冷眼看向喬澤,「請問喬先生以什麼名義讓渺渺回去?」
喬澤看了他一眼:「男朋友,算嗎?」
徐迦沿以詢問的眼神看向路渺。
「渺渺,你願意和你的男朋友回去嗎?」他問,刻意強調了「男朋友」三個字。
路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喬澤,終是遲疑地搖搖頭:「我不想回去……」
喬澤的眼神陡地變得深銳,直直地盯著她。
她避開了他的眼神,抽回了手,躲在了徐迦沿背後。
徐迦沿歉然地看向喬澤:「喬先生,實在對不住。」
喬澤嘴角一抿,冷不丁出手,手掌直逼路渺,企圖來硬的。路渺左躲右閃,避開了他,徐迦沿張臂將她擋在了身後,臉冷了下來,大聲沖外面的助理喊:「叫保安。」
喬澤被上來的保安架住了,但眼睛依然死死地看著路渺:「路渺,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到底和不和我回去?」
路渺遲疑地看他,嘴角緊緊抿起,終是搖了搖頭,聲音已有些哽咽:「我不要回去。」
喬澤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好。」
他突然用力甩開了架著他的保安的手,轉身走了,一路上整張臉都是綳著的,面色很沉,人也是前所未有地煩躁,卻找不到突破口。
晚上快入睡時,路渺偷偷給他來了電話。
「喬澤,對不起。」電話剛接通,便是她帶了鼻音的綿軟嗓音,壓得很低,還帶著絲疲憊,她根本不讓自己休息。
「呆渺,你回來。」他說,嗓音也壓得很低、很沙啞,但夾著強硬,「馬上回來!」
路渺沉默了好一會兒。
「喬澤。」她低低叫了他一聲,「我記得你告訴過我,既然我們選擇了一起走這條路,再難再危險都要走下去,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未來可能會有更多我們料想不到的狀況,任何一種都可能讓我們面臨精神崩潰,甚至死亡。
「你看,你全料中了呢。案子還沒結束,打擊已經接二連三了,可能還會有第四次、第五次……可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不管真相是什麼,我們總要給所有無辜死去的人一個交代。
「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謝謝你這麼愛我。不管最終的真相是什麼,我都希望我是配得上你的信任、配得上這枚警徽的路渺。」
「呆渺……」喬澤的嗓音越發沉啞,似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你先回來。」
路渺吸了吸鼻子,語氣變得輕鬆:「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讓自己誤事的。」
「呆渺。」喬澤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嗓音已沙啞,「我告訴過你,無論什麼情況,任何時候,我都在等你回家。」
路渺沒應。
「路渺!」他強硬得近乎命令。
她終於點頭,回了一個「好」。
掛了電話,喬澤卻怎麼也睡不著。床很大,另一側卻是空的。
他很想路渺,想她從懷裡抬起頭,窘迫地看他的樣子,想得他胸口發疼。
這種疼痛里,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擔心和慌亂。他了解她骨子裡的執拗,她既然說不會讓自己誤事,就一定不會誤事,哪怕強撐著不入睡,她也不會讓體內的另一個她有蘇醒的機會。但是一天兩天可以,三天四天不睡,她的身體根本撐不住。
一顆心因為擔心而七上八下,總落不到實處,只能藉由握住她送他的平安符讓心底的紛亂平復,思索著突破口。
掌心裡是半個拇指大小的東西,半皮質,不大,握著卻莫名讓人心安。
喬澤不覺低頭看了眼,想到了她當時送他時臉上的窘迫,想著想著,他就想到了那天晚上,她體內蘇醒的另一個她,看到這個平安符時突變的臉色。
他記得,那時的她拼了命地想要把平安符搶回去。
當時他的心思都在路渺身上,沒留心,現在仔細一回想,隱約覺得不對勁。當這種不對勁感慢慢在心底擴散時,喬澤一把拽下了那個平安符,反覆打量。
他記得路渺說過,這是路小成小時候給她求的,她一直隨身戴著,從不離身。
從不離身。
喬澤琢磨著這幾個字,想到她出現在爆炸現場,以及她說的她要去找一個人……那裡只有高遠一個人。
神色微凜,喬澤摸著那東西反覆捏了捏,隱約感覺裡面有個小硬塊。
眸色一斂,他很快翻身起床,從抽屜里找了把拆紙刀,將整個平安符拆了開來,一塊細小的晶元也隨之跌落在桌上。
喬澤很快將東西拿起,插入電腦。晶元上的內容被讀取出來時,喬澤的神色也跟著一緊,那是高遠在爆炸中遺失的證據。
他不知道東西為什麼會在路渺身上,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和高遠的出事也沾上了關係。
他通知了邢隊和其他人,連夜開會。
與此同時,路渺在徐迦沿那兒一夜沒睡。
徐迦沿一個人在外面獨居,她跟著徐迦沿回了他那兒。
對於她偽裝另一人格時無意中向他泄露的訊息,徐迦沿對她隻字未提。但一整晚,路渺明顯感覺到他有事,不停地接電話和打電話,從她偷聽到的電話里,隱約聽到什麼貨什麼手續之類。
她偷偷給喬澤發了信息,讓他著重查徐迦沿最近的貨運情況。
她早上起床洗漱時遇到了同樣早起的徐迦沿,他的視線在她臉上落了一圈,皺眉:「昨晚又沒睡?」
路渺輕點頭:「睡不著。」
徐迦沿:「因為小成嗎?」
路渺沒說話。
徐迦沿沉吟了會兒:「渺渺,我過些天要去一趟泰國,想帶你一起出去散散心。」
路渺抿了抿唇:「好。」轉頭把這一情況通過簡訊告訴了喬澤。
她信息發過去時喬澤剛開完會,他讓人查了徐迦沿近期的行程,徐迦沿確實定了兩天後飛泰國的機票,但不是臨時決定的,而是早在半個月前便定了機票,普通的商務出行,看著確實像順道帶路渺出去散心。
徐洋海運的生意看著也沒什麼異樣,正常營運,最近剛接了一批運往海外的木材生意,也是這兩天啟程,整個公司內部的營運十分正常,也沒有任何財產轉移的跡象。
偏偏這樣的正常里,徐迦沿要帶路渺出國的事總透著股詭異,讓喬澤心神不寧。
他給路渺打了個電話。
「呆渺,你不能和他出去。」電話剛接通,喬澤便沉聲叮囑,他們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徐迦沿涉案,也就沒有限制他出境的權利。
路渺沉默著沒應。
「呆渺。」喬澤的聲音沉了幾分,「你要是敢和他一起走,我綁也會把你綁回來。」
「我會想辦法阻止他出國。」路渺終於開口,「你不用擔心我。」
喬澤沉默了下來。
「再給我一天時間。」路渺低聲說,「證據也好,套話也好,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結果。」說完就想掛他的電話。
「等等。」喬澤阻止了她,瞥了眼桌上的電腦,「你找機會查一下徐迦沿的電腦。」
桌上的電腦里還插著高遠遺失的那塊晶元,裡面的加密文件都已經被解密,有近乎完整的販毒網路名單,從原材料供應到運送到產銷,幾乎都被囊括其中,和喬澤在黃常那兒掌握的名單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這份資料裡面有一個高加密的被損毀的毒品交易明細文件,文件是發給霍總的,真正的霍總那兒掌握著最全面的交易記錄明細,以及款項來源和去向。
邢隊剛好推門進來,約略從他的對話里判斷出他在和路渺打電話,人到近前時,直接抓過桌上的紙和筆,在本子上寫了句話,提醒他:「路渺現在也是嫌犯。」
喬澤明白他的意思,現在的路渺也已經捲入了案子里,體內還潛藏著一個不可控的人格,根本不適合繼續接觸這個案子,現在的她理應在警方的嚴密監視下。
邢隊加了一句:「把人召回來。」
喬澤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想把人召回來,人在眼皮底下他還安心些,但現在她是鐵了心要逼出徐迦沿、逼出真相。
她為了不讓自己被另一個人格取代,逼得自己連覺都不睡了,這種時候她需要的只是信任,無條件的信任。
他拿起筆在紙上回了一句話:「她不會壞事!」
邢隊不能拿其他人的生死和他賭。
「她必須回來。」邢隊強調,「現在敵我屬性不明。」
喬澤綳著臉不語。
路渺隱約察覺到喬澤的心不在焉,疑惑地叫了他一聲:「喬澤?」
「沒事,記得保護好自己。」喬澤溫聲叮囑,掛了電話,回頭看邢隊,「她要是有任何問題,所有責任我承擔。」
「我了解她。」他看著邢隊,一字一句,「她永遠不會站到她的對立面。如果真的出現狀況,她寧願自我了斷也不會拖任何人的後腿。」
「你知道那天回去我推開門時看到的是什麼?她拿著槍,指著自己的腦袋!」喬澤幾乎是在嘶吼,「我要是晚那麼一會兒,她就……」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喬澤頓了頓,情緒稍微平復了些,「在她被另一人格控制的時候,我的命是她救的,她和高遠顯然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她是在爆炸后才出現在事故現場的,但高遠的晶元原則上是藏在他身上,她到現場后還發生了二次爆炸,所以她不可能是在那之後拿到他這份證據的。但如果是之前,以高遠的身手和她的身手,她不可能近得了高遠的身,所以我傾向於相信是高遠將證據給了她。一個被藏獒活活撕咬了十幾個小時也不肯鬆口的人,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邢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終是鬆了口:「她發回來的信息還是得仔細甄別。」
路渺掛了喬澤的電話便潛進了徐迦沿的書房。徐迦沿飯後便去上班了,家裡就她一個人在。
她開了徐迦沿的電腦,他的電腦設了密碼。
當初在商奇身邊,為了她工作方便,朱琪教過她怎麼破譯別人的電腦密碼,也給過她一個U盤,裡面裝了解鎖程序。
路渺花了幾分鐘便順利進入了徐迦沿的電腦系統,她握著滑鼠盯著電腦里的文件查看,一心想著找文件,一時間有些投入。
看得正入神時,身後突然響起了徐迦沿的聲音:「渺渺?」驚得路渺差點扔了滑鼠。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逼近,平靜的嗓音聽不出起伏。
路渺僵著身體沒回頭,大腦飛速運轉,手不動聲色地摸入大衣口袋,撥了喬澤的電話。
喬澤很快接起,卻沒聽到她說話,滾到舌尖的「呆渺」兩個字生生咽了回去,屏息聽電話那頭的動靜。
徐迦沿困惑的「渺渺」兩個字從電話那頭徐徐傳來。
「在做什麼?」他問,聲音里隱約夾著滑鼠點擊聲。
喬澤將手機開了錄音,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拿過筆,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電話那頭。
路渺明顯感覺到徐迦沿的逼近,他彎下身,一隻手隨意地撐在桌子上,將她整個人困在了他臂彎中,低頭看她。
她在他眼神看過來時嘴角勾起了第二人格的訕笑,輕笑著回頭看他:「徐總今天回來得好早。」
他的視線在她眼睛里停了停,接過了她手裡的滑鼠。
「你翻這些東西做什麼?」他說,關了文件。
「擔心你啊。」路渺站起身,沖他輕輕一笑,「現在路小成已經死了,沒人替你頂罪了。而且黃常也見過你,他人還在牢里呢,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他猛然看向她:「你到底知道多少東西?都是從哪兒知道的?」
「黃常啊。」路渺抬眸看他,「他不是還利用我詐過你嗎,你真以為我傻啊,乖乖地讓他利用?我們是有利益交換的。」
徐迦沿的眼眸慢慢眯起:「你插手進來了?」
「反正是擇不幹凈了。」路渺避重就輕,仰頭看他,「一句話,我們是不是真要這麼坐以待斃?如果是,那我就先走了,我不會去坐牢。」
徐迦沿:「你不會坐牢。這趟出去后我們不會再回來。」
路渺腳步微頓,扭頭看著他輕笑:「你以為你還出得去啊?警察正查你呢。」
她轉身想走。
「他們查不到我頭上。」他說。
路渺的腳步倏地頓住。
喬澤也猛然握緊了手機,黑眸緩緩凝起。
「黃佳吟那批貨本來就是走的尾貨,餘下的都已經安排了轉移,證據也都銷毀了。沒有證據,黃常的任何指控都不會成立。」徐迦沿說,輕噓了口氣,「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你安心待著就好,其他的別管,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路渺只覺得心底一陣陣發涼,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情緒克制住,她回頭看他:「貨都轉移去哪兒了?」
徐迦沿的視線重新落在了她臉上,眼神中隱隱有困惑,看得路渺心裡一陣打突,勾起嘴角沖他笑笑:「不想說就算了,反正只要能順利出去就行,她想去坐牢是她的事,我可不想。」
「我也不希望你害了她。」他淡聲道,人朝她走近。
路渺戒慎地後退了一步:「我先……」
「回房」兩個字沒說完,手臂冷不丁被徐迦沿扣住,他的手也很快伸向了她的大衣口袋。路渺一驚,沖他厲聲吼:「徐迦沿,別碰我口袋……」
喬澤掐斷了電話。
徐迦沿的手伸進了路渺的口袋,將她的手機掏了出來。
路渺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去搶,他突然用力甩開了她的手,滑開了她的手機。
喬澤雖然掐斷了電話,但上面有通話記錄和通話時長。
徐迦沿看了眼手機,將手機遞給她。
「演得很逼真。」他說,眼神卻開始醞釀著風暴,掐著她的手臂便將她甩到了牆邊,垂眸看她,「聯合他演戲來詐我是吧?」
路渺從沒見過這樣的徐迦沿,他的眼神讓她背脊一陣陣發寒,後背幾乎是無意識地抵在了牆壁上,戒慎地看著他。
她眼神里的驚恐讓他眼眸中的暴戾多了幾分,動作卻是溫柔的。
他輕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
「渺渺,為什麼?」他低語,嗓音也是溫柔的。
路渺不知道,這樣的徐迦沿讓她膽戰,不該是這樣,徐迦沿不該是這樣的。
「哥……」她哽咽著叫他的名字,「你不要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眼睛里的水光讓他怔了下。
「我不是這樣,又該是怎樣的?」他低語,整個人都是恍惚的,眼睛在看她,又不是在看她。
「渺渺……」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一點。」
他一下又變得暴戾起來,連聲音都變得兇狠起來。
「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一點,為什麼你從來不肯接受我的一點好?」他掐住了她的肩膀,「如果當初我不回去找你多好,如果能不對你愧疚多好……」
路渺的肩膀幾乎被他掐碎了,他整個人都是狂亂的,掐著掐著又放開了她,改抱住了她。
路渺掙扎,他不讓,手掌死死地扣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的頭壓在頸窩處。
「渺渺,我們一起走,重新開始。」
路渺使勁推他:「我不要……那麼多生意可以做,你為什麼就非得販毒啊?」她沖他吼著吼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正正經經做生意不好嗎?」
「沒有錢,哪來的正經生意?」他暴喝一聲。
路渺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他。徐迦沿狼狽地撇開了頭。
路渺扯了扯他的袖子:「哥,你老實和我說,你是不是和任雨達成了什麼交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為了救我和路小成答應了他什麼?」
「沒有。」
「沒有的話,你為什麼要說你為了我搭上了一輩子?」路渺扯著他的袖子,「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是霍總?」
「真的是我害了你對不對?」路渺哽咽著,手捂著嘴,情緒根本控制不住,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什麼也沒做。
徐迦沿將她的手拉了下來:「和你沒關係,是我自己貪心。」他說,眼角不經意地瞥見牆上裝著的別墅樓頂面向馬路的監控,一眼便看見了十字路口等紅燈的黑色車子。
別墅區本就在郊區,來往車輛少,那輛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顯得尤為醒目。
徐迦沿認得那輛車,是喬澤的車。
他冷不丁掐住路渺的肩膀,拎著她將她推出書房,推她下樓。
路渺被他的舉動鬧得莫名其妙,使勁扭著肩膀想擺脫他的禁錮,但擺脫不了,徐迦沿的動作帶了幾分強硬,體型和身手也比路渺好,路渺被他鉗得幾乎動彈不得。
「徐迦沿!」路渺急得沖他吼,「你到底想幹嗎?」
徐迦沿沒告訴她答案,低低對她說了聲「對不起」,強硬地將她往門口推,拉開大門,差點與門外的徐迦芊和陳琪撞上。
兩人剛過來,沒想到剛要開門房門便開了。
陳琪看到了他死死鉗著的路渺,面色變了變。
徐迦芊也失聲叫了他一聲:「哥?」
徐迦沿另一隻手扣在了徐迦芊肩上,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推了出去:「喬澤來了,你去攔住他!」
陳琪冷了臉:「這是在做什麼?」
徐迦沿沒空搭理她。
「媽,對不起。」他低低道了聲歉,「你和爸保重。」
他抓著路渺上了車,從座椅下摸了兩副手銬出來,一下就將她的手腳銬住了。
「對不起。」低低的道歉里,徐迦沿已將車駛了出去,幾乎是將車速調到了最大。路渺被顛得七倒八歪,頭狠狠地撞在了車門上,撞得她頭暈眼花。徐迦沿擔心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牙一咬,愣是將車子開了出去。
她的手機在這時響起,徐迦沿空出一隻手,將手機拿了過去,看到「喬澤」兩個字時,一聲不吭便掐斷了。
嘟嘟的忙音傳來時,喬澤一把將手機扔到了車載箱里,唐遠就坐在副駕上,擔心地看他:「怎麼,聯繫不上?」
喬澤搖搖頭,紅燈一轉綠,馬上踩下油門駛了出去。
從剛才路渺提醒他掛電話開始,喬澤的心口便一直在跳,他幾乎沒敢耽擱片刻,把情況和邢隊簡單彙報了下,讓他安排人徹查徐洋海運今晚出港的木頭,自己則帶了唐遠,先行趕了過來。
他的車子剛駛入別墅區,一輛紅色轎車就迎面開了過來,到近前時,車子一個掉頭,橫擋在了馬路中間。
別墅區的馬路本就窄,僅容兩輛車通過,徐迦芊的車子這麼一橫擋,喬澤的車子生生被逼停了。
他面無表情地推門下車,徐迦芊也熄了火,下車倚在車前,晃著車鑰匙,偏頭看他,嘴角含笑,態度倨傲。
「好久不見,喬總。」她笑著打招呼。
喬澤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冷不丁扣著她的手臂將她的雙手反剪在了身後,奪過她手中的鑰匙,扔給唐遠:「把那輛破車開走。」
他捆著徐迦芊的手往旁邊一推,轉身上車,沒想到徐迦芊直接張開雙臂攔在了馬路中間,挑釁地看他。
喬澤面色一冷,厲聲沖唐遠喊了聲:「湯圓!」
唐遠下車,硬生生地將徐迦芊拽離了馬路,喬澤將她的車撞到了馬路邊,停了下來。
他回自己車上時,徐迦芊氣急敗壞地上前拍打車窗:「你追也來不及了,我哥早帶著我姐跑了。我早說了,我姐是我哥的。」
她的話提醒了他。
喬澤偏頭看了眼手錶,錶盤上的路渺位置是移動的,人已不在別墅里。他油門一踩,循著錶盤上的位置追了過去。
徐迦沿很快發現了追過來的喬澤,過於精準的追蹤讓他不覺地看了路渺一眼。路渺被他銬著,正戒慎地看他。
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華振路和復興路交叉口,幫我擋下車。」方向盤一轉,載著她往西北郊區密集的城中村駛去。
車子剛進村他便將車子停在了巷子外,將路渺拎下車。
路渺被他拽到了村落深處的一處民宅,在那裡,路渺見到了昨天來給她看診的李醫生。
「她有人格分裂,有辦法暫時把她體內的另一人格喚醒嗎?」徐迦沿問。
路渺不可置信地看向徐迦沿:「哥……哥,你別這樣……」路渺急得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哥……我們去自首不行嗎?」她哀求,看著李醫生一步步逼近,人也下意識地一步步後退。她兩天兩夜沒敢睡覺,就是害怕這具軀體被另一人格取代,再次做出她控制不住的事。最近接二連三的打擊,她的意志根本扛不住另一人格的侵襲,她沒想到一向照顧她的徐迦沿會想在這種時候逼出她體內的另一人格。
徐迦沿扣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後退,不管她怎麼掙扎,手掌都死死地鉗著她不放。
「渺渺,對不起。」他低聲說,「自首了我也沒活路了。我捨不得丟下你,路小成已經出事了,如果我也死了你怎麼辦?」
「你少拿我當借口。」路渺突然失控,「如果你真的擔心我,為什麼還要去販毒?你明知道我最痛恨毒品,最痛恨你們這些毒販子!你不知道這會殘害多少人嗎?別人都能好好做生意,為什麼你就不行?」
徐迦沿避開了她的眼神,人還是死死地鉗住她的肩膀,想將她推給醫生。
路渺死命掙扎,一邊掙扎一邊哽咽:「哥,你別這樣……我們逃不出去的。」
「總要放手一試的。渺渺,這麼多年,你知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煎熬?我想靠近你,又怕毀了你,可真的任由你遠離我時,我又不甘心。當初走上這一條路,不就是想以後給你一個安穩富足的未來嗎?可是未來如果沒有你,我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你不知道,每次看著你走向他,我心裡有多疼……對不起……」
隨著低低的呢喃,路渺眼前一黑,人已被他劈暈了過去。
她的頭軟軟歪下時,頭髮也隨之滑落到一邊,露出白皙的耳後肌膚,一道細小的縫痕也隨之落入徐迦沿眼中。
他眼眸一眯,手指摸上那一處,冷了臉,手伸向李醫生:「刀。」
喬澤剛到華振路與復興路交叉口便被徐迦沿找來的人擋了路,兩輛裝滿橙子的大貨車迎頭相撞,車上的水果滾了一地,車子也半翻在馬路上。
這邊的馬路本就狹窄,兩車這麼一撞,直接將馬路堵死了,過往車輛除了等待交警處理就只有繞行。
無論哪個,起碼得耽擱二十分鐘。
喬澤偏頭瞥了眼手錶,手掌重重地往方向盤上一推,將車子靠路邊停了下來。
「湯圓,你開車繞過去,我去對面馬路攔車。吩咐完,喬澤已推門下車。
馬路上早已因這一意外事故聚集了不少人,車子、人流都停在了路上,還有不少人去哄搶水果,整個路段被擠得水泄不通。
喬澤寒著臉,硬生生地從人牆裡擠出一條道,去了對面馬路。
來往車子不少,但地段偏僻,不好打車,連計程車的影子都沒有,打車軟體也沒人接單。
喬澤眼看著錶盤上的小點在一點一點地遠離,前所未有的焦灼穿過心肺,燒灼得他眸光發寒,連攔了幾輛車無果后,他不得不逼停了一輛靠近的私家車。
「抱歉,借個車。」他將司機從駕駛座上拉了下來,而後給唐遠打電話,「先過來幫我處理件事。」
喬澤匆匆和司機道了個歉,便將他交給了唐遠,自己上車而去,幾乎將車速踩到了盡頭。但還是因為路上的耽擱晚了一步,眼看著路渺在城中村有短暫停留,沒等他趕到,人已從村後撤離,往西北方向的深山老林駛去。
那邊再進去便是九曲十八彎的盤山路,以及地勢錯綜複雜的山林,要找人越發困難。
喬澤想著要在路渺被帶進山前將人攔下來,一路幾乎沒喘氣,直逼徐迦沿的車子,終於在山道入口處拉近了和他的距離。喬澤手握著方向盤一個利落的打轉,將車子打斜著擦過徐迦沿的車子,想從前面將他的車子逼停,卻在並駕而行時,眼角餘光瞥到了車裡的人,以及指向自己的槍口。
喬澤本能地俯下身,腳跟著加大油門,險險避開了擦頭而過的子彈。車子擦著山路邊緣滑過,他另一手也很快掏槍,反手便朝車裡那兩人放了兩發子彈,其中一發剛好穿過擋風玻璃,擊中了司機的肩膀。司機吃疼鬆了手,車子失控地往前沖,副駕上的人急急去握方向盤,喬澤趁機一槍擊在了那人的手腕上。那人手中的槍掉落,失控行駛的車子隨著喬澤擊在前輪上的子彈而搖晃著停了下來。
喬澤推門下車,上前將兩人從車裡拽了下來,手往兩人身上一搜,很快在其中一人的口袋裡搜出了一塊晶元,那是當初植在路渺耳後的定位器。
喬澤眸色一冷,手掌直直地掐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徐迦沿呢?」
「早走了。」那人被掐得臉色慘白,「具體去哪兒我不知道,但他早已經安排好了逃亡路線,隨時……」
喬澤一把甩開了他,找了根繩子將兩人的手腳一捆,直接扔在路邊,給唐遠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處理。
回去的路上,喬澤給劉副打電話,讓他派人去機場、車站、港口等各個關卡臨檢,自己則開車返回了城中村,但還是遲了一步,那裡已是人去樓空,徐迦沿和路渺下落不明。
徐迦沿的一記調虎離山讓他錯過了找到路渺的最佳時間,而且徐迦沿的車給了其他人,他是開什麼車離去,以何種方式離去的都不明確,這讓調查變得困難,喬澤無法通過路況監控查找徐迦沿的蹤跡。
長指重重地捏了捏眉心,喬澤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先回了局裡,讓人傳喚徐洋、陳琪夫婦和徐迦芊,但他們都不知道徐迦沿的下落。
徐洋和徐迦芊還算冷靜,陳琪整個人都要瘋了,在審訊室就對路渺破口大罵,什麼狐狸精、闖禍精之類的,不知道上輩子欠了她什麼,這輩子要這麼禍害她家,怎麼難聽怎麼來。
喬澤原是在監控室里,看她罵得那麼難聽,愣是沒憋住那口氣,轉身就想出去教訓人。
在這個圈子打磨沉澱這麼多年,他早已被磨平了稜角,性子向來冷靜沉斂,鮮少會因為別人的幾句話而動怒,但看著屏幕里對路渺破口大罵的陳琪,他腦子裡都是路渺的樣子,委屈的、隱忍的、呆愣的、乖巧的……甚至是她拔槍頂向自己太陽穴時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的人生是被陳琪一手毀掉的,她從沒怨恨過任何人,卻要遭受這種無端的指責謾罵。
沈遇也在,在喬澤出門前拉住了他,陳琪並不涉案,他並不適合在非罪犯面前暴露自己。
喬澤自然是明白的,這種無力感攫住了他,轉身一拳便重重地砸在了牆上,揉著眉心,逼自己冷靜。
肖湛在這時來了電話,他正帶人在碼頭檢查徐洋海運即將出港的那批木材,沒有發現異樣。木材是徐洋海運的常規承運項目之一,有輸出也有輸入,主要走的東南亞和遠東南美航線。
這輛貨輪是晚上八點起航。
根據路渺自徐迦沿那兒套來的話,徐迦沿正在安排毒品和相關半成品的轉移,而能讓徐迦沿神不知鬼不覺將大批量東西轉移的,只有他家的船運公司了。晚上出發的船,時間也對得上。
因此從路渺套到話后,邢隊便安排了人去重新開箱查貨,但此刻肖湛反饋回來的消息是,貨船並無異樣。
各個關卡也陸續將消息反饋了回來,沒發現可疑人員。
眼下的徐迦沿明顯是早已安排了後路,哪怕是東窗事發,也能快速高效地轉移。
他這幾年靠著和境外毒販勾結才掌控住了整個安城市場,他有自己的境外人脈,這種非常時刻,他能跑的也只有境外了,而且是帶上了路渺。
不走機場和港口……現在能順利帶他出境的只有那艘船了。
喬澤面色一斂,偏頭看了眼表,距離開船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再查一遍。」喬澤說,「我馬上過去。」
說話間,喬澤已出門,沈遇跟著一塊兒過去。
快到碼頭時,喬澤的手機突然響起,「路渺」兩個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時,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很快接起。
「徐迦沿的貨還在轉移,走鄉道,上徐村老宗祠。」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話也說得急,像在偷著打電話。
喬澤踩下了剎車:「你現在在哪兒?」
「還在徐迦沿這兒。」她壓低了聲音,「我先掛了。」
喬澤下意識地掉轉車頭,想往上徐村的方向開,另一手撥了肖湛的電話:「人先撤回來,上徐村……」話到一半,倏地打住。
肖湛:「怎麼了?」
「等等。」喬澤定了定神,仔細回想了一遍路渺剛才那個電話。
他問她在哪兒,以她的性子她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告訴他地址,而不是模稜兩可的一句「徐迦沿這兒」,而且她對徐迦沿從來都是「我哥,我哥」地叫,從不會叫他徐迦沿。
冷汗一點點從背脊沁出,那不是路渺。
「肖湛。」喬澤穩了穩心緒,迅速將車頭掉轉回原路,「所有人留在那裡,再查,把木頭劈開了查,另外派兩人去上徐村看看。」
喬澤趕到碼頭時距離開船已沒多少時間,船被扣著不讓發,已有工人在鬧。
喬澤上了船,肖湛朝他走來。
「怎麼樣?」喬澤問。
肖湛:「目前沒發現問題。」抬腕看了眼表,「快八點了,這船再扣下去怕是影響不好。」
喬澤回頭看了眼滿船的貨,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眸光清冷。
「再查!」他說,「就沖路渺剛才給我的電話,這批加工木材就一定有問題。」
沈遇也跟著上了船,看了眼滿船的集裝箱,碼頭上的起重機還在隨機起吊部分集裝箱。
「集裝箱的外形、顏色全都一樣嗎?」沈遇突然扭頭,問一邊的副船長。
「基本相同。」副船長回他,「不過因為成品質量不同,為了區分,部分也會有細微不同。」
沈遇:「不同的部分佔比多少?」
「不多,不到十分之一。」
沈遇回頭看了眼:「都放在哪兒?」
喬澤的手機在這時響起,是沈橋打過來的,告訴他路寶已經送到。
來的路上喬澤托沈橋把路寶帶過來,路寶對路渺的氣味熟悉,對她又有著異樣的喜愛,有它在會方便很多。
掛了電話,喬澤回頭看沈遇和肖湛:「這裡交給你們了,我先去找人。」
他轉身下船,沈橋也剛好帶著路寶趕到。看到喬澤時,路寶昂著頭沖喬澤吠了兩聲。
喬澤在它面前蹲下身,摸著它的腦袋,在它耳邊低語:「路寶,路渺不見了,我們一定要找回她,知道嗎?」
路寶嗷了聲。
喬澤的手臂往船上一指,路寶馬上領命,吠了聲后,一步躥上舷梯,朝船上狂奔。
喬澤追了過去,跟在它身後,繞著甲板跑了圈后,隨著它跑向貨倉,從貨倉里穿過,又跑向住艙區。
這艘船是貨輪,船員不多,一共二十多人,除了集中在甲板上的部分船員,住艙區也有一部分。
路寶帶著喬澤進去時,船員們一個個詫異地抬頭看他。
喬澤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個個掃過,沒有熟悉的面孔,也沒有熟悉的氣味。
路寶在艙里來迴轉了一圈,這裡嗅嗅那裡吠吠后,又跑了出去,轉入雜貨艙,但什麼也沒有。
貨船空間大,貨物多,躲藏點也多,找起來並不容易。
路寶繞著貨船里裡外外、來來回回找了兩圈,整個都低落下來,泄氣地蹲在了喬澤的腳邊,低低嗷了聲。
連路寶都放棄了,是不是意味著路渺真不在船上?
第一次,喬澤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甚至開始不確定,路渺稍早前的電話,是否真的是在求助?這樣的懷疑讓喬澤心緒全亂。
他和路渺現在就如同踩在鋼刀尖上,每踏錯一小步,等待他和她的就是萬劫不復。
如果真的是他判斷失誤……如果路渺的電話真的是在求助……
喬澤轉身,雙手重重地撐在了欄杆上,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紛亂的思緒已沉澱下來,眼眸恢復冷靜。
碼頭上,沈遇還在讓人開箱檢查木材,船早已過了起航時間,船員和工人都圍在那兒,舷梯上也站滿了人,吵吵嚷嚷的,場面擁擠,對警方的做法頗有微詞。
喬澤收回手,正準備下去,視線被人群里的兩道背影吸引住了。
兩人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一高一矮,寬鬆肥厚的款式看不出身形,正穿過擠在舷梯里的人群往船上走,動作不急不緩,看著像船上的工作人員。
喬澤眯了眯眼,盯著那兩道背影看,體型明明看著不像,但背影給他的感覺……
「路寶。」喬澤偏頭叫了路寶一聲,尾隨了過去,人還沒走到舷梯口,人群又熱鬧起來,走上走下,一下將狹窄的過道口擠得水泄不通。喬澤試了幾次都突破不過去,那兩道人影也被人群擋得幾乎沒了影。
喬澤眸色一斂,抓著人往旁邊一推,撥著人群硬生生地擠進人堆里,耳朵里別著的耳麥傳來沈遇低沉的嗓音:「找到了。」
喬澤側身往底下的沈遇看了眼,他正肅著臉站起身,沖其他人厲聲吩咐:「所有深紅色帶白紋的集裝箱都下船開箱檢查!」
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尤其是喬澤這邊,有幾人突然變了臉色,冷不丁抓起一邊的人,直接掀翻扔下海,刻意製造混亂。
一時間,船上和碼頭全亂了,舷梯緩緩被收起,船也開始緩緩移動,有人在操縱著它強行離港,擋住喬澤路的人也蜂擁向喬澤。
喬澤身形一側,抓著最近的那隻手,反手一扭,再往人群一推,動作流暢,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時間戀戰,一從人群里突圍出來,他就厲聲沖正齜牙撲向人群的路寶喊了聲,已快步往駕駛艙跑去,路寶也敏捷地跟上。
喬澤剛到駕駛艙門口,便被一支槍悄無聲息地抵住了太陽穴。他的腳步生生頓住,路寶也跟著停下腳步,兇狠地沖握槍的人嘶吼。
船舵前,一高一矮兩道人影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兒,正操縱著輪船駛離港口。他們背後另外站了幾個人,喬澤的出現讓幾人一下都拔出了槍。
路寶狂躁地沖裡面狂吠了兩聲。
兩人回頭,視線相觸的瞬間,喬澤的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路渺!
和徐迦沿一起的是路渺,但又不是路渺。
眼神不是她,她的眼睛里只有玩味的冷笑,沒有絲毫他熟悉的樣子。
她似乎也沒料到他在這兒,或是沒料到眼前的陣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后,困惑地看向徐迦沿。
徐迦沿單手搭在舵盤上,姿態閑適放鬆,嘴角還牽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喬總,好久不見!」
喬澤的視線落在路渺身上,她正看著徐迦沿,眼神雖困惑,笑容卻是玩味的。對於此刻被槍指著腦袋的喬澤,她的眼睛里除了不解,就是看熱鬧的隨性,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
喬澤逼自己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落回徐迦沿臉上:「幸會,霍總。」
徐迦沿嘴角的笑容不變,偏頭看路渺:「渺渺,你說,要怎麼處理他?」
她輕笑:「那不是你和他的恩怨嗎,扯我做什麼?」說著轉身好奇地玩著舵盤。
「呆渺。」喬澤叫了她一聲,下頜因情緒壓抑而緊繃,「把船停下來。」
她回頭,沖他輕笑:「叫我嗎?為什麼停下來啊?」
她的眼神是冷的,心也是冷的,那眼神凍得他通體發寒。
「呆渺。」他的嗓音已微微嘶啞,「那天晚上你告訴過我什麼?」
不管最終的真相是什麼,我都希望我是配得上你的信任、配得上這枚警徽的路渺。
為了逼徐迦沿現行,她以身犯險,現在人終於被她逼出來了,證據也找到了,就差最後一步,可是她再也沒回來。她的身體被另一個人操控著,正做著她最深惡痛絕的事。
另一個路渺正在將她逼入絕境。
如果她真的和徐迦沿這麼走了,她就再沒有回頭路。
「呆渺。」他叫著她的名字,可是再溫存的昵稱,也喚不回她,她的眼神依然是冷的。
那個會沖他窘迫地微笑,總是獃獃愣愣的路渺,再也不見了。
「徐迦沿。」他將對失去她的恐懼轉向徐迦沿,「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你已經毀了她一次,還要毀掉她第二次嗎?」
徐迦沿嘴角的笑容被撕裂。
「是你毀了她,不是我!」他說,眼神變得陰狠,「如果不是你將她拉進這個局裡,她永遠不用面對這裡面的骯髒。如果不是你,路小成在她心裡會一直活著;如果不是你,她的大哥也會一直好好的。我早就安排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也出了事,那我會像路小成一樣,消失得悄無聲息,在她心裡,就只是失蹤,至少還有個希望在。」
「可是你毀了這一切。一個路小成,再加上一個哥哥……」徐迦沿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如果我也死了,她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我必須活下來。」他一把奪下旁人的槍,槍口指著喬澤,一步步朝他靠近,直至槍口抵上他的眉心,旁人撤了槍,退到徐迦沿身後。
路渺訝異地看了兩人一眼。
喬澤的面色始終沉定:「她是警察,你是毒梟,到底是誰害了她?你口口聲聲說為她好,為了她怎樣怎樣,卻瞞著她去販毒,還把她推到這步田地,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她好?說白了,她不過是你掩飾自己自私的借口。」
徐迦沿的臉因他的話變得兇狠扭曲,槍口重重地抵在了喬澤的額頭上。
喬澤定定地與他對視了會兒,視線穿過他的肩膀,看向舵盤邊的路渺。她的注意力已不在這邊,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舵盤上的儀錶。
「呆渺。」喬澤突然變了臉色,「你怎麼了?」
猝變的語氣讓徐迦沿下意識地回頭,喬澤眸色一斂,冷不丁劈手,就著他握槍的手臂一扭,將他的手臂生生旋了一百八十度,槍口改抵扣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喬澤動作太快,又十分利落,待其他人反應過來時,徐迦沿已落在喬澤的控制中。
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舉槍對著喬澤,一個個神色戒備。
「都別動!」喬澤冷了聲音,壓著扳機一點點扣下,眼睛看向路渺,「呆渺,把船停下來!」
路渺玩味地回頭,看了看徐迦沿,又看了看喬澤,呀了聲。
「局勢扭轉了啊?」她站起身,朝喬澤走過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呢。」
她走到徐迦沿身後的男人身邊時,還好奇地拿過了他的槍,把玩了一圈,人已踮著腳尖看向喬澤。
「我又不是那個廢物,為什麼得聽你的?」她反問,近得幾乎貼到了他的身體,眼睛泛起迷霧,有那麼一瞬間,喬澤幾乎以為路渺回來了。
她望著他的眸子里揉入了冷笑,看戲般地看著他和徐迦沿,與他對視的眼眸里,看不到一絲絲溫情,但瞳孔依舊是清澈的。
喬澤在她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背後一閃而過的人影。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門口對面的鏡子,從鏡子里看到了已經悄然登船的沈遇和唐遠等人。
他們的動作雖小心,卻還是讓持槍立在徐迦沿面前的男人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人影,他甚至不等徐迦沿下令,就急喝了聲「警察來了」,而後便朝沈遇的方向開了槍,其他人也驚慌失措地一通掃射。喬澤下意識地扣住了路渺的頭,將她拉入安全範圍,卻因此給了徐迦沿反擊的機會,他反手擊落喬澤手中的槍,一腳踹向喬澤。喬澤本能地拽著路渺避開,徐迦沿就地一滾,抓著槍便朝他放了兩槍,借著喬澤側身避開時一把拽過了路渺,想將她拽到自己身邊,但中途被喬澤伸臂擋住。
喬澤一手扣著路渺的頭將她推到背後,一手持槍,徐迦沿被子彈逼退到柱子后,喬澤也拽著路渺躲到了集裝箱后。
沈遇和唐遠那邊也已展開了攻勢,現場完全陷入混亂。
警方人多,徐迦沿那邊很快招架不住,隨著身邊人一個個被放倒,敗勢已現。
「徐迦沿,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收手,你逃不出去的!」喬澤背貼著集裝箱,手舉著槍,沖躲在柱子后的徐迦沿喊。
徐迦沿牙根一咬,突然吼了聲:「渺渺,過來!」
冰冷的槍口悄無聲息地抵在了喬澤的太陽穴上,冰涼的觸感沿著神經末梢直抵胸口,刺得他心頭一片冰涼。他扭頭看路渺,是她,又不是她。
「別亂動!」她說,眼神冰冷凌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問,喉結滾動,動也不動地看她。
「我要救他!」她抵著他,一步步走出屏障區,走入空地。
交火聲戛然而止。
沈遇不可置信地看著路渺,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他認識的路渺的樣子。
路渺用槍抵著喬澤的太陽穴,一步步挪動,挪到徐迦沿的方向。
「讓我們走。」她冷聲要求。
他的眼神對上她的:「呆渺,你醒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艘船上藏了大批量的毒品,徐迦沿操控著整個販毒網路,你現在讓他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她怔了下,回頭看徐迦沿。
徐迦沿沖她吼:「渺渺,別聽他胡說八道!」
喬澤看向徐迦沿:「徐迦沿,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她好?」
徐迦沿抿嘴不應。
喬澤直直地看著路渺,她嘴角也抿得死緊,握槍的手有些顫。
喬澤明顯感覺到她眼睛里掠過的掙扎,他以為她會動搖,但沒有,她依然背對著徐迦沿,一步步朝他後退。
「他救過我!」她固執地強調,「從來沒有人願意救我。除了他和路小成,從來沒有人對我好過。」一字一句,伴著一步步的後退,她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的,但帶著怨恨,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人的怨恨。
所有她本體不曾有過的情緒,都被移嫁到了她遊離的人格身上。
在她眼裡,喬澤彷彿看到了五歲的路渺,被遺棄在陌生的環境里,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裡,反覆問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夠乖,為什麼自己不乖一點,是不是她很聽話很聽話了爸爸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去。
她恐懼、自責、難過……所有負面的情緒都在摧殘著她幼小的心靈,沒有人引導,也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麼,強烈的自我厭惡催生出了體內另一個憤世嫉俗的她,藉此屏蔽掉不敢擁有的負面情緒。
五歲的路渺和二十三歲的路渺慢慢重合。
呆愣善良的路渺、憤世嫉俗的路渺……都是她,卻又都不是她。
「呆渺。」他喉頭有些哽咽,「你先回來!」
她聽不見,仍然在後退。
徐迦沿就是看透了她骨子裡恩怨分明的性子,才會在這種時候這樣有恃無恐地操縱她。
他知道她能帶他出去,他知道喬澤不敢傷害她。但喬澤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這不是她的本意,她這一走出去,將是萬劫不復。
「路渺。」他喉頭的嘶啞更甚,「你告訴過我,不管最終的真相是什麼,都希望自己能配得上肩上的警徽,你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但沒用,現在佔據著路渺軀殼的不是真正的她,她充耳不聞。
他喚不醒她,她的槍口還在遠遠地指著他,人也一點點後退到了徐迦沿身前,護送著他往外退。
徐迦沿提前安排的逃生快艇就在下面,每一步,他都算計得分毫不差。
只要她隨他下了這艘船,她就再沒可能回來。垂在身側的槍動了動,喬澤也朝她緩緩舉起了槍。
「回來!」他厲聲沖她吼。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她刀槍相向。
但她面對他的槍是有恃無恐的,緊盯著他的眼睛冷漠而殘忍,人還在後退,扣著扳機的食指也在一點點往下壓。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沈遇和唐遠不覺也將槍對準了路渺。
「誰也不許開槍!」喬澤突然吼道,眼睛卻是死死地盯著她。
「呆渺,你給我回來!」他再次厲聲重複,下頜線條因為緊咬的牙關而緊繃著。
她不理,扶著徐迦沿踏上了船舷。
砰!清脆的子彈聲在安靜的船上顯得尤為清晰,整艘船剎那陷入死寂。
路渺和徐迦沿的腳步俱是一停。
她緩緩回頭,驚懼地看向喬澤瘋狂涌血的肩膀。他的槍還抵在左肩上,人依舊站得筆直,眼睛也依舊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帶著決絕和狠戾。
他這一槍,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呆渺,你回來!」他的語氣越發狠厲和嘶啞,「你給我回來!」
砰!又是一槍,但這次他沒打中,被沈遇突然伸過來的手臂擋開了。
他在用他的生死,逼她清醒。
她眼睛里慢慢湧出淚水,從震驚到蓄淚,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茫然而不知所措,扶在徐迦沿手臂上的手像是被燙到一般,縮了回來,又像被嚇到一般,連連後退了幾步。
「渺渺?」徐迦沿擔心地看她。
她搖著頭,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嘴唇顫抖著,整個人陷入狂亂。
徐迦沿著急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臂,被她驚懼地甩開,混亂中,她手中的槍顫抖著指向了徐迦沿。
徐迦沿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人突然變得暴戾,手臂一抬,便要朝喬澤開槍,驚得路渺面色一變,本能地摁下了扳機。
砰!徐迦沿高大的身體轟然倒地。
路渺手中的槍也失手落地,整個人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氣,人也軟倒在地,臉色慘白空洞。
喬澤捂著傷口急急上前。
「呆渺?」他連連叫了她幾聲。
她茫然地抬頭,看了看他,又看向徐迦沿,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她用手背擋住了嘴,卻阻擋不住逸出的嗚咽聲。
「他救過我的,他救了我和路小成……要是沒有他,我和路小成早沒了……哥……」
無意識的呢喃伴著眼淚,她的神色也在路渺和另一人格之間來回切換,整個人完全陷入一種空茫的狀態。
喬澤從沒見過這樣的路渺,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慌亂而無措,無助得像個孩子。
「呆渺!」他急急地掐著她的肩膀,想將她喚醒。
她只是哭,手驚慌地抱著頭,反覆重複:「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徐迦沿手臂撐著地板,一步步挪近她。
「渺渺。」他啞聲叫她的名字。
她安靜了下來,怔怔地看他,他在沖她微笑。
「我沒事。」他說,嗓音已漸漸虛弱。
沈遇帶了人過來,讓人安排救護車,本想過去將船開回碼頭,到舵盤前時卻訝異地擰了擰眉,回頭看了路渺一眼。
船正在往碼頭的方向返回。
路渺依然是怔怔地坐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徐迦沿,失魂落魄的。
船很快就靠近了碼頭,徐迦沿被守候在那裡的醫護人員緊急救護。
路渺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喬澤扶著她想起身,沒拉動,她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
「呆渺!」他握緊了她的手。
她茫然地回頭看他,動作緩慢而遲鈍,目光也是空洞獃滯的。
沈遇看喬澤的傷口還在不斷流血,臉色早已因失血過多而慘白,擔心他再拖下去會有生命危險,上前勸他先去醫院。
喬澤沒聽,固執地握著路渺的手不肯起身。
沈遇心裡著急,沖路渺喊了聲:「路渺,陪他去醫院。」
她的視線慢慢落在他涌血的傷口,人怔得更厲害。
沈遇直接上前掐住了喬澤的胳膊:「你先去醫院,我替你看著她。」
「她狀態不對。」他低語,不敢讓她離開眼前半秒,但失血造成的暈眩一陣陣襲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路渺的手臂,但到底敵不過疲憊的身體,失血過多和連日的奔波不眠讓他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限,眼前一黑,整個人已朝路渺倒去。沈遇扶住了他,他握著路渺的手掌也隨之無力地鬆開。
路渺怔怔回頭,看著空蕩蕩的手腕。
沈遇沖唐遠喊了聲:「把路渺也帶回去。」
喬澤被送進了急救室,好在送醫及時,除了失血過多,並沒有生命危險。
從手術室出來,他還是昏迷的。
看著他被推出來,邢隊和沈遇、喬時、肖湛等都趕緊迎了上去,詢問情況。
只有路渺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遠遠地看著眾人,不敢上前。
喬時過來陪她。
「他沒事。」喬時輕聲說,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掌冰得嚇人。
她低低嗯了聲。
喬時有些擔心她,卻無從安慰起。
喬澤很快醒來,人幾乎是一睜眼便驚跳起身。
「路渺呢?」他抓住了離他最近的邢隊,急急追問,眼睛也急切地在房間里搜索路渺的身影。
邢隊嘆氣著搖頭,他的嘆氣讓喬澤的一顆心直往下沉,連語氣都不自覺變得暴戾起來:「她人呢?」
邢隊側身往門口看了眼:「在外面呢。」
喬澤一把掀了被子,捂著傷口掙紮下床,剛到門口便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路渺,孤零零的,低垂著頭,兩隻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動也不動。
「呆渺?」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聲。
她緩緩抬頭看他,眼神里是他熟悉的路渺,茫然,卻也空洞,還夾著一絲怯生生。
「你……沒事吧?」她問,遲疑而小心翼翼。
「我沒事。」他朝她走近,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握住了她的手,抬頭看她。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他溫聲問。
她搖了搖頭,垂下眼瞼,避開了他的眼神。
他抬臂,圈著將她摟入懷中。她僵硬著身體不敢動,像怕弄傷他一般。
他垂眸看她,她依舊是低垂著頭,人很安靜,周身卻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她將自己和所有人完全隔離了開來,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責、自厭、自卑……種種負面情緒正在一點點將她撕碎。
他能明顯感覺到她對所有人、所有事,包括她自己的抗拒。
現在的她,似乎又回到了五歲時自閉的樣子,有著濃濃的自我嫌棄和厭惡。
「呆渺。」他握緊了她的手。
她的眼眸對上他的:「我沒事的。」她低聲說,無悲無喜,只是神色空茫。
喬時站在門口,看著這樣的路渺,她都忍不住心疼,更何況是喬澤。
幾天幾夜沒合眼,路渺整個人都已憔悴。
喬澤的長指從她眼眶下的黑影上劃過:「先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嗯?」
她點頭,很輕。
他把她帶進了病房,讓她在另一張病床上躺下,她很快閉眼,呼吸綿長而平靜,不知道是真的睡了還是沒睡,喬澤輕聲叫她也沒應。
他在床邊陪了她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起身出門,邢隊等人都在外面。
「路渺的問題……」邢隊提醒。
喬澤沉默了會兒:「先讓她好好睡一覺吧,她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
邢隊點點頭。
外面天已大亮。
徐迦沿也已從手術中醒來,路渺那一槍擊在了他的胸口上,但沒擊中要害,他活了下來。
喬澤和邢隊過去看他,他剛清醒沒一會兒,人正虛弱著。
此時的他很平靜,看到喬澤時還衝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說得對,她不過是我掩飾自己自私的借口。」徐迦沿突然開口,「我一直和她說,我為了她搭上了這一輩子。很多時候,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我總覺得,如果不是為了她,我根本不會去販毒,更不會在看到受傷的任雨時起了取代他的心思。」
喬澤拉了張椅子在他病床前坐了下來:「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正的霍總是任雨。」他說,「一開始只是他。他十多歲時就跟著人在道上混,混了十多年,靠著那股狠勁和人脈,幹掉了自己的上線,一步步做到了老大的位置。我在很早以前就和他有過接觸,比五年前渺渺出事時還早。
「我愛渺渺,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發現我喜歡上了她。我想彌補她,想給她一個富足的未來,但接手公司時,公司已經瀕臨破產,我根本給不起。剛好那時我在別人的牽線下認識了任雨,他托我運毒,酬勞可觀,我有點鬼迷心竅,太迫切地想要這筆錢,我就接了。之後便慢慢進入了他們這個圈子,和任雨也漸漸熟悉了起來。
「他和我體型相似,有時為了避免被捕的風險,對於一些他捨不得放棄又有相當風險的生意,他會讓我冒充他去談。這對心高氣傲的人來說,是相當憋屈的一件事。那時我就想,要麼就別做,要做就做到他那個位置,只有到了他那個位置,才有足夠的權力操縱別人的生死,而不是任人拿捏。但是當時要退出來已經不可能,我有太多把柄落在他手上,擇不掉了,只能逼著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剛好那時因為路小成的誤打誤撞,任雨看上了渺渺,對她窮追不捨,但因為張起的瞎攪和造成了誤會,他就開始逼迫他們姐弟。那天晚上本來是渺渺去大學報到的前一夜,我和她約好了那晚在飯店給她餞行,但一直等不到人,給她打電話,才知道她出事了。我帶人趕到時剛好撞上她的第二人格爆發,像瘋了一樣,拎了塊磚猛砸任雨的腦袋。所有人都被她瘋狂的模樣嚇到了,忘了去拉人,這也給了我機會,我控制住了場面。
「當時任雨傷得很重,不斷地求我救他。我就是在那時萌生出取代他的念頭,利用他重傷住院的日子冒充他出去談生意,這對我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的事,他的幾個心腹也都清楚,不會對我產生懷疑。而在救治他的過程中,只要在葯里添點東西,就能讓他活著卻不能自理,實際上他已經在我的控制下。
「這一系列計劃很快在我大腦里成型,後面也確實進展得很順利,我一邊頂著他的名號接管他的生意,一邊清理他的人,等他發現問題時,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本身學的就是企管,對這種組織的管理能力比他強許多,因此整個集團是在我手上一步步成型和擴大的。
「當時為了計劃順利進展,我沒報警,但藉由報警瞞住了渺渺。路小成不懂法,不知道什麼叫正當防衛,他擔心路渺要坐牢,也對報警一事隻字不提。他很感激我救了他和渺渺,對自己在毒品致幻下差點侵犯渺渺一事很介意,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渺渺,也一直自責害了她,沒臉見她,因此一開始對她避而不見,留在我這兒幫我。等他發現我是在做毒品生意時,他不得不完全放棄再見渺渺的念頭,他寧願讓她誤以為他失蹤了,也不想讓她有一天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判死刑。」
「路渺的另一人格參與販毒了嗎?」喬澤問。
「沒有。」徐迦沿的眼睛對上喬澤的,「有路小成在,就不可能讓她有機會接觸毒品。」他也不會。
喬澤:「她當初為什麼會出現在爆炸現場?」
「她說要去救一個人。事實上,她副人格出現的次數並不多,一般是在受到很強烈的精神刺激或者極度脆弱時才會出現。她心態一向平和,所以幾乎不會給副人格壓制主人格的機會。年初那次算一次意外,她要去緝毒隊實習,要做警察,我不希望她成為警察,不想有一天我和她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就像她最近詐我,像昨晚。當年填報志願時我已經失策了一次,她瞞著我改了志願,我不可能在四年後讓她真的走上警察這條路,而且她做警察的初衷只是為了找路小成。我當時以為,只要路小成『死了』,她可能就放棄了,所以放出了路小成已死的消息,沒想到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她整個人幾乎崩潰了,給了她副人格蘇醒的機會。
「當時我擔心她,把她帶在了身邊。那時我剛解決掉了任雨,正是完全接管他位置的關鍵時刻。我需要掌控住黃常,所以那陣子主要在黃常那邊,但對他一直都是背影示人,這是任雨的慣常做法。當時我沒想過讓她曝光,沒想到她自己跑出去了,所以黃常見過她,陳一梓也見過她。渺渺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她分裂的人格只是為了自我保護,並不是為了做什麼壞事。我也不希望她和我一樣,一步走錯,便一步步錯下去,因此當時就支開了她。
「我猜她可能是在逛書房時遇到了你們的人,當時和我說她在書房遇到了個人,塞了個東西給她,托她帶出去,後來也目睹了那人被黃常的人帶走。她說難得有人無條件地信任她,她想去看看那個傻子。但我知道,她應該是想去救他,我更知道,他交給她的可能是很重要的證據。但我不確定,她不肯把東西給我,所以我需要帶她去現場確認那個人是不是警察,他交給她的到底是不是證據。只是沒想到遲了一步,剛到那邊現場已經炸了,她算是誤打誤撞地救了你。」
喬澤看著他不動:「為什麼旁人叫她霍總?」
「我不能讓黃常知道我是誰。」徐迦沿說,「但是在黃常的認知里,她是霍總很器重的人,是代表霍總的,可能是真正的霍總,也可能不是。因此我將錯就錯,利用黃常的錯誤認知,把她推到台前,讓底下人以霍總稱呼她,借著她名正言順地帶我走近你們的人。
「我們到的時候現場一片狼藉,人早被炸得屍骨無存,我無法判斷他是不是警察,以及他給她的是不是證據。但是從黃常、阿駿的反應以及我調查的結果看,那人只是你們內鬥的犧牲品,並沒有涉及警方。而那時渺渺也蘇醒了過來,她完全不記得這所有的事,更不知道那人交給了她什麼東西以及東西放在哪兒,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路小成之於她的意義比我想象的要大,他幾乎是她的整個人生支柱。他要真沒了,她估計也撐不下去了,所以我不敢再拿路小成的生死去阻止她什麼,因此不得不設計了些事,讓她以為路小成死亡的消息只是誤導。」
他看向喬澤:「我沒有為她洗白什麼,這些都是事實。她這幾年都在警校里,又是全封閉式的,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毒品並去操控什麼。黃常、阿駿和其他人都在你們的控制下,你可以找他們比對口供。」
「我會調查清楚的。」喬澤站起身,想了想,回頭看了他一眼,「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她。情感上她是欠了你,但不是她把你推到這條路,她也從沒要求過你什麼。真正為一個人好,是會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好好打拚,而不是通過歪門邪道賺快錢,再對她施以道德綁架,一味將責任推到她身上。『為她好』三個字不是你犯罪的理由,更不是她應該承擔的重量。」
喬澤轉身出門,背後傳來徐迦沿低低的「我知道」三個字。
邢隊派人重新提審了黃常、阿駿和其他人,對路渺出現的部分,他們的供詞基本和徐迦沿說的一致。
從高遠留下的交易記錄以及徐迦沿和其他人交代的犯罪時間來看,路渺均在學校,不是上課就是在訓練,或者在宿舍,有老師、同學為證,她並沒有參與犯罪的時間和證據,無論是她的本體還是副人格,都沒有參與到霍總集團的販毒活動中。
她唯一觸線的是昨晚的緝捕行動,差點幫助徐迦沿逃脫,但暗地裡是她將船掉轉回碼頭的方向,為警方爭取了時間,有幫助警方緝捕嫌犯的動機,最終也是她親手緝捕的徐迦沿。一開始她潛伏在徐迦沿身邊就是為了履行公務,初衷也是為了獲取徐迦沿的犯罪證據。也正是因為她,警方才得以迅速獲取徐迦沿犯罪的線索,並在他逃脫前將他及毒品截下。從這些行為表現看,路渺主觀上是一心要將罪犯繩之以法的,並沒有犯罪意圖,只是在執行任務途中,因被體內另一人格控制,才導致了緝捕過程中的行差踏錯,但好在關鍵時刻她的潛意識裡還是偏向正義一方,親手阻止了徐迦沿,沒有釀成大錯和造成人員傷亡。
邢隊讓人依法定程序給路渺重新做了精神鑒定,確系人格分裂導致的,當時的她主人格完全被副人格壓制,無法控制副人格的犯罪行為,即她沒有犯罪意圖的主人格在副人格實施犯罪行為時不具備完備的辨認和控制能力,不負刑事責任,但需強制治療。
處理決定出來時,喬澤也在會議上,當下站起身。
「路渺的行為還夠不上危害公共安全或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地步,也不存在繼續危害社會的可能,並不適用於強制醫療的規定。她的情況完全適用於法律規定的由家屬或監護人嚴加看管醫療。」
邢隊瞥了一眼他的肩膀,傷口還在,人也沒出院,但他硬撐著過來參與會議。
一直沒說話的路渺慢慢舉了手:「我同意接受強制治療。」
「呆渺。」喬澤擰眉叫了她一聲。
她回了他一個安靜的眼神:「我沒事的。」
人明明看著和往常差不多,但是感覺不對。從那天晚上回來后,她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一直很安靜,也一直很沉默,也很空洞,沒有一絲生氣。
這樣的她讓他很擔心,她完全封閉了自己,他走不進去,她也走不出來。
他根本不可能讓她一個人,這不是治療不治療的問題,她肯定得接受治療,但「強制」兩個字眼對路渺而言可能是另一種傷害,她現在已經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來了,他不可能再讓她經受一次自我否定。
在他看來,路渺的行為並沒有實質性傷害到任何人,哪怕是在副人格的控制下,她也在儘力阻止徐迦沿犯罪的意圖。最重要的是,她才是整個案子最大的功臣,從稀里糊塗地被他帶進這個案子以來,她的努力、她所承受的壓力,他都看在眼裡。
涉案的兩個人,一個是她弟弟,一個是她哥哥,甚至她曾一度誤以為是她自己,她心裡的痛苦根本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從親手緝捕路小成到徐迦沿,她從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更沒有絲毫的徇私放水。公是公,私是私,她一直區分得很清楚,從沒有讓自己走偏半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種大公無私的背後,她內心有多煎熬和絕望。
這起案子,再沒有人比她更當得起「功臣」兩個字。
他也好,邢隊也好,死去的高遠或者張全也好,以及千千萬萬個被霍總集團的毒品摧殘的家庭,他們都該感激她。
邢隊也並沒有堅持路渺非得由政府強制醫療,路渺的功勞他也會在表彰大會上重點表彰。只是她這次的事可大可小,考慮到她屬內部人員,為免有包庇嫌疑,他還是希望先按法定程序向檢察院移送強制就醫意見書,意見書里把她的情況做個詳細說明,由檢察院審查再做決定。如果檢察院同樣認定路渺符合強制醫療條件,再由檢察院向法院提出申請,最終的裁定結果由法院決定。
在法院做出裁定前,他們這邊只是先採取臨時的保護性約束措施,但因路渺情況特殊,邢隊希望在等待法院裁定期間,先由喬澤負責看護和陪她治療。
「我不同意。」喬澤還是那句話,很堅定,「我要保她。」
邢隊被喬澤的固執鬧得有些頭疼:「我說你怎麼就不開竅了,只是走個流程,不還是一樣的結果嗎?」
「意義不一樣。」喬澤說,「我們在指定機構治療也是一樣的結果。」
喬澤的堅定讓路渺有些無措,她不想要他對她這麼好,她不值得他這樣對她。
「你不要這樣。」她扭頭看他,近乎哀求,「我本來就是精神病人啊。」
「你不是精神病人。」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呆渺,你不是精神病人。」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精氣神也明顯不如以前,只是強撐著。
他本就是強撐著過來開會的,傷沒好,人還不能出院,可他擔心路渺,自己強行拔了輸液管過來的,一整個會議下來,他臉上已漸漸沒了血色。
邢隊擔心他出事,會議中勸了他幾次讓他回去,勸不動,眼下看他的身體怕是要撐不住,乾脆先中止了會議。
「好了好了,趕緊回醫院躺著去。」邢隊沖他擺了擺手,「真當自己的身體是鐵打的呢,又是吃子彈又是強行出院。」
「最終處理結果我和其他領導討論后再議。」邢隊看向路渺,「你先陪他回醫院。」
他轉向唐遠:「你也陪他倆一起回去。」處理結果出來前,為免意外,還是讓唐遠先幫忙看著路渺。
喬澤拉路渺起身,路渺的眼神有些遲疑,她不太敢和他靠太近,怕碰到他的傷口。
喬澤小半個身子幾乎壓靠在了她身上。
「呆渺,我很累。」他啞聲說。
路渺猶豫著扶住了他。
喬澤任由她扶著回了病房,人已很虛弱,回到病房時額頭都冒了不少冷汗,看著像要暈過去,卻又強撐著。
路渺扶他坐下後轉身想去按鈴,未及按下,就被喬澤扣住了手腕。
路渺遲疑地看他。
「呆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說,「你現在這樣,我真的很擔心,有什麼話不能和我好好說嗎?」
她的眼神里有些無措,眼眶中慢慢有了濕意,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低低地和他道歉,和他說「對不起」,可他要的根本不是她的道歉,他想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才好對症下藥。可她根本說不出來,整個人了無生氣,連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小心翼翼,眼前的她,像是退回到了五歲時的樣子,不敢求,不敢要,對自己極盡苛責。
他很心疼,但很無力,他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你還有我,知道嗎?」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僵著身子沒回應。
「呆渺?」他手臂收緊了些,低頭看她。
她避開了他的眼神:「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喬澤:「你是我女朋友、我未來孩子的媽媽,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他抬起她的下頜,看向她,「呆渺,等過幾天我的傷好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遲疑,嘴唇微抿著。
「呆渺?」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擔心地看她,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了起來。
好一會兒,她在他的注視下終於緩緩點頭:「好。」
她的點頭讓他鬆了口氣,低頭吻她。她安靜地任由他吻,但還是不對,他感受不到她的生氣。他停了下來,眼睛看著她。
路渺吸了吸鼻子,低聲開口:「我讓湯圓去叫醫生。」
喬澤放開了她,任由她開門,唐遠就在外面坐著,沒進去打擾他們。
他正在和其他幾個警察閑聊著,其他人負責看守徐迦沿,他還在接受治療。
路渺知道徐迦沿的病房在哪兒,她沒去看過他,喬澤走出來時她正盯著徐迦沿的病房門口出神。
「要去看看他嗎?」喬澤說。
她遲疑了會兒,點點頭。
他們過去時徐迦沿是清醒的,人正盯著天花板,但氣色很不好。
看到站在門口的她,他沖她露出了一個微笑:「渺渺。」
一如過去幾年,溫暖和煦。恍惚間,他似乎還是那個疼她寵她的大哥。可是他不是了,以後也再不會有這個人了。
路渺的喉嚨哽咽得厲害,嘴唇顫著,根本不能說話。
她想問他為什麼要碰毒品,為什麼要這麼毀掉自己和別人,但結果已經造成,任何追究都沒了意義。
她終是一句話沒說,轉身離開。
徐迦沿臉上的笑容有淡淡的失落,又像是釋然。
「她以後就拜託你了。」他對著喬澤的背影低語,「好好照顧她。」
後半夜,徐迦沿自殺的消息突然傳來。
喬澤驚得差點從病床上彈坐起身,路渺只是怔怔地坐在床邊,動也不動。
邢隊很快帶了人過來,外面腳步紛沓,夾著陳琪哭天搶地的聲音和咒罵,全都是罵路渺的,什麼掃把星、災星、禍水、瘋子,怎麼惡毒怎麼來。
喬澤捂住了路渺的耳朵,給唐遠打電話,讓他把人帶走。
外面的吵嚷聲漸漸歸於安靜。
喬澤擔心路渺,沒出去看外邊的情況。對他的擔心,她只是回他一個淺淺的微笑:「我沒事的。」
但怎麼可能真的沒事,最近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先是路小成,再是她的雙重人格,現在又是徐迦沿。她越是不哭不笑,他越是擔心,寸步不敢離她身邊,連睡覺時也緊緊握著她的手。他以為這樣能看牢她,沒想到傷弱的身體在藥物作用下睡沉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枕邊卻已經空了。
「呆渺!」喬澤驚坐起身,心頭劇跳,四下掃了眼,沒看到人。
他急忙掀被下床,過大的動作扯痛了傷口,驚動了門外的唐遠,他推門進來:「怎麼了?」
喬澤:「路渺呢?」
唐遠有些茫然:「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唐遠昨晚因著幫忙處理徐迦沿的事,有過短暫的離開。
「你幫我看看她在不在洗手間或者是不是去買早點了。」喬澤說,他心很慌,她知道自己還在等候處罰期,不可能私自離開這個房間的。
他摸出手機想給她打電話,眼角卻不經意地瞥見了床頭壓著的字條,他一把抽了出來,是路渺的字。
喬澤,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直以來,我以為只要我努力了,一切都會改變的。可是還是沒有,它永遠在變得越來越可怕,我都那麼努力了,他們還是一個個離我而去。我弟、我哥、你,似乎每一個想對我好的人最後都因為我沒有好下場,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你,我不想最後你也像他們那樣。
很多時候,我總是在想,如果當年我不哭著跑去求我哥,他現在是不是會活得很好?如果當初我聽我爸媽的話不讀書,我弟就不會輟學,也就不會認識任雨,更不會吸毒,現在是不是也會活得好好的?我小時候如果能再懂事一點、開朗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有另一個人什麼事了?他們也不用千辛萬苦地幫我掩飾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可是這一切卻似乎都因我而起。我以為我是個匡扶正義的警察,可到頭來卻是個隱形的劊子手。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面對你。我不是個特別能自我調節的人,我不知道哪一天,會不會又變成那晚那樣,殘忍可怕,面目可憎。我不想你再為我擔心難過了,謝謝你願意這麼愛我,可是我卻不能如願地嫁給你了。願你以後能找到一個真正善良、懂得包容你和體諒你的好女孩。
紙條猝然從指間滑落,喬澤的臉色倏然慘白。
喬時和沈遇剛好推開房門,一眼便看到飄落的字條,以及臉色煞白的喬澤。
「哥?」喬時詫異地叫他。
「找人!」喬澤倏地暴喝,嗓音極顫,「找路渺!快幫我找路渺!」
人已捂著傷口踉蹌著出門,邊走邊撥路渺的手機,他的手臂顫抖著,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接電話」幾個字,可是沒有,她的手機已關機。
字條里的字不停地在他腦海里輪轉,幾乎將他逼瘋,他想到了她把槍舉向自己太陽穴的畫面。
他瘋了一樣地想快點找到她,他怕他遲到一步,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路渺這個人。
接二連三的打擊幾乎將她整個人生信念都摧毀了。
他應該明白的,他不應該睡過去的,他應該在睡著前將她綁起來的……
無數的「應該」和「不應該」在大腦里閃過,可是沒用,他找不到她,醫院沒有,學校沒有,家裡也沒有,她沒回去過。
她什麼都沒帶走,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他發動了所有能發動的人,去了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瘋了一樣地找她。
他拖著受傷的身體去機場、火車站、汽車站,所有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可是沒有,還是沒有。
那個帶著聲音走進他的世界,初次見面,仰頭睜著盈盈雙眸看他,告訴他「先生,前面不能遛狗」的女孩,那個總愛抿著嘴角軟軟地告訴他「我沒事」的女孩,再也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