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禁風
第13章不禁風
離開皇宮,沒有了連錦年,她真的可以和林遠相守一輩子嗎?恐怕,那也只能是兄妹般的感情吧?
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嘆一口氣。
若是當年,父皇將她許了給林遠,如今他們也該是美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吧?即便連家依然推翻了傅家江山,她心中有恨,卻不會想如今這般。
痛,遠遠大過於恨。
已是正午時分。
早上接見了蘇州城的幾位大人物,無非也就聊了些蘇州的概況,順便奉承娘娘風華絕代之類的。若水自小不是在蘇州生長的,對蘇州的風土也不甚了解,反而如蝶倒是急切地想在眾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尊貴地位,絮絮的說了許多。她也便隨她。
如今她要關心的倒不是這爭風頭的事。
一想起明日,心中是難耐的激動和惶惶不安。
雖然知道林遠已安排部署妥當,卻總是不放心,總覺得事情必然不會如此順利。
是多心了吧?
勉強扯出一個笑,安慰自己。
正想著,沈章卻派了人來請她出前廳。
「有什麼事嗎?」綠蘿問道。
隨從恭敬道:「回姑娘的話,奴才不知。大人只是說,家中來了客人,娘娘見了必定開心的。」
客人?
若水心中納悶。
什麼客人會讓她開心?認識她的和她認識的人,都已經被連家殺的差不多了——便真的是,沈章又如何得知自己認識他們,且會開心?
這麼想著,卻也不好不去。畢竟這沈章也是自己的「父親」,為了若水,面子裡子倒還是要給足的。
到了前廳,卻是個不認識的女人,眉目粗俗,亦不什麼特別之處。
還未待她發話,那女人便幾步上來拉住若水:「哎喲!這便是水兒了吧!」她一臉笑意盈盈,嗓門大得出奇。
身邊小順急忙過來拉開那女人:「好大的膽子,娘娘玉體金貴,豈是你隨意碰得的!」
那女子被這麼一唬,頓時愣在哪裡。
如蝶卻在一旁道:「怎麼,妹妹,連你的姨娘都不認得了嗎?」
姨娘!
若平地驚雷般地,若水忽地瞪大了眼睛。
「姨娘……」若水還有個姨娘?不是無依無靠才上蘇州來投靠沈章的么?
那女人見若水喊出姨娘,頓時眉眼笑開了花,推開拉出她的小順,得意地:「你瞧吧,我可是貴妃娘娘的姨娘!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和我拉拉扯扯!」說著便涎著臉湊上來,一把抓了若水的手。
若水心中窘然,卻不好抽開手。
姨娘,哪來的什麼姨娘!
她又不是真的沈若水,哪認識什麼姨娘!
「哎喲……」那女人拉著她的手,一雙賊溜溜的眼不住地打量著,鼻尖的油膩泛著光,叫她心中一陣作嘔,「你看這,哎喲,青蔥豆腐般的光滑,真真的是個美人胚子喲!」話語中是滿滿的驕傲,一雙粗糙的手不住地摸著她的,讓她不禁渾身戰慄。
「你剛出生的時候啊,這小手臂便有一顆紅痣,紅豆似的,」她一邊絮絮地說著,一邊竟扯開了若水的袖子,「算命先生說你必是富貴之命,你看這果然……」
若水急忙想抽回手臂,無奈卻已晚了。
「這……」那女子驚訝地,「你紅痣怎麼沒了?」
屋子裡忽地沉寂下來。
若水心中一沉,尷尬地看著屋子裡的人。
倒是如蝶最先反應過來,幾步上前來,竟扯下了若水的面紗——
「姨娘,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不是我的妹妹沈若水?」突如其來的興奮,使得她不禁聲音顫抖起來。
「娘娘!」綠蘿衝上去,將急忙捂住臉的若水扶住,氣得是臉上漲得通紅,「沈淑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娘娘放肆!」外頭亦有聞聲而進的侍衛,團團將幾人圍住。
「出了什麼事?」見到若水的面紗掉落在地,林遠心中已然瞭然,「沈淑妃……」
如蝶卻不管這許多,使勁推開綠蘿一把將若水扯過:「姨娘,你看這可是若水妹妹?」
那女人驚得結巴起來:「這,這……這哪是我們家水兒?」
「姨娘弄錯了吧!」若水也推開如蝶,任自己一張臉曝露在眾人眼前。
沈章倒吸一口冷氣。
這……
原先我女兒如花似玉的一張臉,為何變成了這副樣子?
「姨娘,水兒從小便是這副模樣,姨娘忘了么?」若水笑著,原是花樣明艷的笑容卻因了臉上的疤而顯得有些猙獰,「姨娘方才認不出水兒,怕是因了這傷疤的關係吧?」
身後林遠會意,亦悄然用劍頂著那婦人的腰間。
「是……」那姨娘原本就是鄉間俗婦,見那些侍衛衝進來,早失了主意,如今更是失了魂一般,喃喃地說不出話來,「看,看錯了……」
若水滿意地一笑,依然用綠蘿遞過來的紗巾遮了臉,回身對沈章道:「父親,如今女兒身為貴妃,自然是不方便接見這些閑雜人等,免得失了皇家風範。」轉身對林遠道:「林侍衛,勞煩你派人送姨娘回鄉,好生安置。」
特意咬重了「好生安置」四個字,林遠會意地點點頭,命人帶了那女人下去。
「慢著!」如蝶幾步上前,冷然道,「妹妹,姨娘好不容易來一趟,何不先安排姨娘住下,好生招待幾日?」
若水冷笑:「沈淑妃怕是忘了,我們姐妹此次出宮,在蘇州只有三日的行程。本宮是怕時間緊促,怠慢了姨娘。他日,便是請姨娘進宮去一敘,也未嘗不可。」話畢不願再多說,只對沈章道:「父親,今後有這些什麼姨娘姑姑的,一概回了。」
沈章心中雖有疑問,依然是諾諾地應了。
倒是如蝶,眉目間冷光閃過,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沈若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我定要探個水落石出。
想起那日小選時,若水將簪子遞與她的神情。
……
「妹妹放心罷。我聽姑姑們說,姐妹倆大多不會被同時選中的,你只要不要太突出,自然不會有事。」如蝶小聲地安慰道。
若水乖巧地點點頭,臉上是恬淡的笑容。
忽地,她的視線卻停在了如蝶的髮髻上。
那是一支純金打造的梅花簪,精細之至,連花蕊都細細地分明可見。
臉色卻是忽地一白。
「姐姐,您怎麼……」結結巴巴地開口,似是嚇得不輕。
如蝶也緊張起來。
這簪子是母親花了重金請了蘇州最好的工匠打的,會有什麼差錯不成?
「姐姐,你莫不知那柳貴妃是極愛梅花,梨香宮裡中了好些梅花。賢妃前幾日才受了柳貴妃的氣。今日你戴著這梅花簪子……」
話未說完,如蝶已經白了臉色。
「那……該如何是好?」霎時無了主意,如蝶小聲地。
皺著眉想了一會,若水才道:「不如…….姐姐您戴妹妹的簪子罷!」話畢便向髮髻上,拔下那隻蝴蝶簪。
碧玉的翅膀輕輕地上下晃動著,如蝶霎時失了神。
「好美……」
揚手將簪子插到如蝶的髮髻上,若水是一臉如釋重負。
……
更是銀牙輕咬,下定決心。
第二日。
狹窄的小道上,只夠一輛馬車勉強通過。兩旁夾道的楓樹長的異常茂盛,不時地逸出旁枝,輕輕撫摸行人的臉。間或有一兩隻雀兒被驚起,「啾」地一聲掠過,飛向更高的枝頭落定,好奇地張望著地面上的動靜。
若水坐在馬車中,厚重的宮服已被汗水浸濕,紅蕊不停地拿冰鎮過的絹子替她擦拭額上的汗水,才不至於花了臉上精緻的妝容。
「娘娘,為何娘娘您流了這麼多汗呢?」紅蕊有些擔心,一雙清秀的眉蹙在一起。
縱是天氣再怎麼熱,這馬車底下都有冰塊鎮著,自己都覺得有股寒氣直衝上來,不時地還覺得有些冷呢。
若水無奈地搖搖頭,眉頭緊促。
最近身子似乎很虛,雖然她是怕熱的體質,今日的狀況也是有點異常了。
腹部隱隱作痛,似有針戳一般,卻是隱隱約約的並不明顯。
綠蘿著急,將頭探出馬車外:「還有多久才到?娘娘身子嬌貴,可經不起這顛簸。」
外頭有聲音諾諾地回道:「回姑娘,馬上就到了,還請娘娘多忍耐一會兒。」
方煩躁地關上窗子,面對若水,又展現笑靨。
「娘娘啊,你再忍耐下,馬上就要到寒山寺了。」
若水無奈地點點頭。
心中卻因為與林遠出逃的計劃而有些惴惴不安,怕那肚子,也是因為這個疼的吧?好在天氣炎熱,紅蕊綠蘿以為自己是因為炎熱而心煩,也沒在意。
她掀開帘子,不遠處林遠正騎著高頭大馬,英姿颯爽,倒挺精神,引得隨行的隊伍中好些蘇州大官們的女眷紛紛側目。
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今天的事,已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了嗎?
正煩躁著,卻忽聞身後一陣飛馳的馬蹄聲傳來——「皇上有旨——」
心中一跳,呼吸幾乎停止。
林遠一招手,隊伍停止了前行。
「有什麼事嗎?」林遠溫厚的聲音在馬車外面響起,忽地讓若水安心不少。
只聽來人稟報道:「啟稟沈貴妃,安徽有江湖人士作亂,皇上已啟程前往親征。皇上有旨,請沈貴妃與沈淑妃今日寒山寺進香后便起駕回宮!」
若水心中一驚。
江湖人士作亂?皇上親征?
連錦年,他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猛地搖頭,若水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一個巴掌。
傅華清,你夠了!
身後傳來如蝶的驚呼:「皇上御駕親征?朝中沒有人了嗎?竟要皇上九五之尊的龍體御駕親征?萬一傷著了,誰擔待得起!」
那一瞬間,若水的心生疼。
她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如蝶這樣,可以毫無顧忌,全心全意地去關心連錦年,愛連錦年。
或者,或愛或恨,只一樣便可,就不必像今日這般矛盾煎熬。
可是,國讎家恨,使她愛恨不得!
來人被如蝶那麼一吼,有些不知所措,驚慌道:「奴才……奴才不知……」
「本宮知道了,你退下罷。」若水平靜地,「林侍衛,吩咐下去,各人都打起精神來,傷了本宮是小事,若是傷了沈淑妃肚子里的龍種,怕你們是沒幾個腦袋夠砍的!」聲音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林遠沉穩地:「臣遵旨。」
兩人眼神交錯,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今日,便是連錦年親自來了,他也要帶她走。
寒山寺。
楓橋前,若水便吩咐停了馬車。
「便到這裡罷了。佛門聖地,自然是走著去才顯虔誠。」她淡淡地笑道,率先下了馬車。
便見碧瓦黃牆的寒山寺坐落在綠樹叢中,高牆攔不住的青松翠柏,數枝逸出。黃色的牆面斑駁,是久經風雨的歲月的痕迹。
心中不由地默念哪一句唐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呵,如今正是六月的天氣,念這詩倒不甚合適。
信步走去,這城郊的溫度果然比城中要低些,一陣風吹來,碧綠色的樹枝皆迎風而動,沙沙作響,極為愜意。間或一張碧綠色的樹葉兒隨風裊裊而下,打著捲兒如一直碧綠色的起舞的蝴蝶。
忽地想起若水,她們在破廟裡相識的情形。想起若水那張單純善良的臉,羞澀的笑,柔柔的嗓子。
今日她一走,連錦年會不會怪罪到沈家?
會嗎?對她的去留,連錦年依然關心嗎?
即使會,看在如蝶和龍子的份上,連錦年也不會對沈家怎樣吧?若水,華清此生欠你許多,亦還不了了,只盼望,不要再連累你的父母家人罷了。
到了寺門前,早有寒山寺的住持在門口等候,皆是身披袈裟盛裝相迎,見得若水一行人,便雙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彌陀佛,施主們快請進吧。」
身邊的如蝶幾步上前,攔住若水:「娘娘,如今皇上親征江湖逆賊,你就不著急嗎?」
若水冷然地瞥了她一眼:「你我女子,又能做的了什麼?沈淑妃若是真的關心,不如進殿去好好地參拜佛祖,求佛祖保佑吧。」
連錦年跟隨他外祖父習武多年,再得外祖父襄助,剷除幾個鬧事的逆賊應該不至於是難事。
進門,便是大雄寶殿。
殿宇門桅上高懸「大雄寶殿」匾額,跨進門檻,便一眼瞧見高大的須彌座用漢白玉雕琢砌築,晶瑩潔白,恍惚間似乎是有一層白光籠罩,真仿若自仙界之物一般。座上安奉釋迎牟尼佛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神態安詳。
若水見此,也不由地雙手合十,閉目虔誠地參拜起來。
佛祖,若您真有神靈,真能聽見華清的禱告,便請助華清順利地離開罷。
殿中其他人皆以為沈貴妃是在為自個兒得聖寵,為皇上的龍體安康,天下百姓的福祉而參拜,個個面露敬意,跟著閉起眼睛禱告。
如蝶卻是睜著那雙杏眼,冷冷地望住若水。
沈若水,你等著吧,很快你就會被揭穿真面目了。欺君之罪,你以為你擔待得起嗎?
參拜完畢,若水才示意小順,小順方朗聲道:「娘娘有旨,請各位大人在次大殿內打坐念經,為皇上龍體,天下百姓求福祉——」
眾臣皆無異議,紛紛在早就備好的蒲團上盤腿坐下。
小順又笑著對如蝶道:「沈淑妃,咱娘娘要進後殿聽住持講禪,這前頭,倒勞煩您主持了。」
如蝶瞥了一眼若水,心中不甚情願,卻無奈眾人面前仍須分得尊卑,只好順從笑道:「這又有何勞煩。臣妾正打算求佛祖保佑肚裡的胎兒平安順利呢,可不敢像賢妃娘娘一樣大意了。」
話中有話,若水只是淡淡地一笑而過。
罷了,還爭個什麼呢?今日過後,她再不會是她生命中的人了。
榮華富貴,於她早是往日雲煙。
後院是一處安靜的小禪房,平日里是寒山寺住持打坐的地方,如今得了林遠吩咐,這屋子周圍早被搜查一遍,無閑雜人等。
若水一人獨自跟隨著住持前去。
此次她是要永遠離開再不回來,不管連錦年對她已無他想還是戀戀不忘,對她的離開是勃然大怒還是大事化小,她都不希望連累到綠蘿紅蕊等人,便留了他們在大殿中念經。
寒山寺住持是得道高僧,連錦年該不會為難他才是。
才到禪房門口,住持轉身對若水行禮道:「娘娘,請進……」話音未落,早有藏在屋內的林遠現身,一個手刀劈下,老和尚白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倒是相當順利。」若水眼中毫無波瀾,只是嘴角一個嘲弄的笑,「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林遠揚了揚手中的一個包裹,裡面裝的是幾件平民女子的衣裳和一些盤纏,嘴角是興奮的笑:「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些走罷。」安徽動亂,連錦年御駕親征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好在最近他心中一直覺得惴惴不安,似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似的,便一直帶著東西在身邊,以備到時說走便能走。
若水點頭,輕嘆一口氣。
心中猶豫著。
還要回頭再看一眼嗎?
這富貴榮華,從此後便是過眼雲煙。
她,再與那皇宮無關。
半晌,才輕舒一口氣。
「走罷。」
終是沒有回頭。
兩人正要轉身從後門離開,卻忽地一個冷然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林侍衛想帶朕的貴妃上何處去?」
聲音是雖輕,亦帶著些許沙啞,卻如平地驚雷,炸開在她的心底。
那冷冷的聲音傳來,猶如平地驚雷般,在這平靜的小園中,回聲如鐘聲一般回蕩。
若水驚起,轉身時,果然看見那個黑色的身影,站在禪房的屋頂上。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底卻忽地揪疼。
那孤獨,寂寥的身影,沉重的悲傷,如濃郁的烏雲一般披天蓋地地朝她襲來。
剎那間,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是華清公主,他是父皇指給她的駙馬,這樣,她便可以歡笑地跑過去,緊緊地擁抱住他。
然而她不能。
林遠臉色一變,急忙上前將若水攔在身後。腰間寶劍微微出鞘,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今天便是連錦年親自來,他也誓要將公主帶走。
一陣風過,兩人還未看清楚,那黑色的身影便飄然而下,在他們不遠處停下。
連錦年臉色平靜,可那眼眸中卻是難以掩蓋的怒火,幾欲噴出。
「林侍衛,你這是要帶朕的貴妃上哪去?」嘴角勾起一個薄薄的笑,那低沉的聲音卻明顯地宣示了他心中滿腔的怒火,一觸即發。
林遠亦不畏懼,昂首朗聲道:「臣,奉娘娘之命,帶她離開。」
「去哪?」
「一個沒有你的地方。」林遠恨恨地吐出這一句,手已伸向腰間的佩劍。
連錦年出掌,頃刻間那寶劍便「噗」的一聲脫鞘而出,在空中打了個漂亮的捲兒,直直地插向一邊的古樹。
林遠臉色忽地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連錦年。
連錦年臉上依然是薄薄的笑:「林侍衛,論帶兵打仗,你們林家的確是數一數二。論這武藝,連錦年自小習武,江湖中各門各派的武藝都略通一二。若你今日想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便帶走朕的人,怕不簡單。」
林遠心一橫,飛身拔下樹上的劍,轉身向連錦年刺去。
連錦年只是腳底一轉,身子輕微一側,便躲開那直刺要害的一劍,手起掌落,便往林遠胸口而去。
「住手!」一旁的若水急忙衝上去,擋在林遠身前,已是難以自控的流淚滿面。
林遠一急,急忙把若水拉到身後:「連錦年,你若敢傷了她……」
「請皇上放臣妾走罷。」身後的若水忽地低聲道。
連錦年一愣,目光越過林遠,直直地盯著他身後的若水。
「你要走。」他平靜地,不是詢問,而是陳述,眼中光芒黯淡,悲傷。
若水緩緩從林遠身後走出,取下臉上的紗巾,那雀卵般大小的疤痕泛著櫻花般的紅色,那麼刺眼,激動之餘,聲音亦開始嘶啞。
「你看著我,我這張臉……」她無聲流淚,「你還肯要這張臉嗎?你不是說,你的後宮中,並不需這樣一個鍾無艷嗎?」
連錦年心中驚痛!
「清兒……」
你真的是不明白嗎?我愛你,並不是愛的這張臉。
「請皇上不要喊我清兒!」清兒早已經死了,在你決定回京都幫助你父親篡位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不可能回到從前,我就再不是從前的清兒了,「我,不是什麼德馨公主,我不是傅華清……」
我只是沈若水。
卻也不是那個蘇州知府之女沈若水。
我現在是誰,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不會讓你走!」連錦年失控地大吼著,一把抓過她的手,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身邊……」
顧不上心中的疼痛與身上的劇痛,若水掙扎著推開他,聲音由於過度的激動而幾近失聲。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只想離開……」離開,再也不回來。
「那麼,你是要離開我?」忽地失神,連錦年的手勁一松,若水竟往後跌了幾步,直到林遠的懷裡。
瞬間是臉色慘白。
「難道說,」他怔怔地望住在林遠懷中的若水,「你愛上……」
你對我失望了嗎,便愛上了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的林遠嗎?
沒有!
若水吃驚地搖頭,正要解釋,卻忽地一聲驚叫——
「皇上!」如蝶一臉驚喜地,也顧不上什麼矜持,便飛奔而來。
「皇上,您怎麼來了?」如蝶一把拉住連錦年,也不顧看他臉色慘白,自顧自道:「臣妾聽說皇上親征安徽,可擔心壞了……」說著上下打量著連錦年,「皇上,您沒事吧?」
連錦年只是沉默,看著眼前別過頭去的若水,恍惚間嘴角揚起一個嘲弄的笑。
「呵——朕不會成全你們的……」
這下如蝶才反應過來,吃驚地轉頭,一眼瞧見若水手中的包裹,不禁大驚小怪起來:「娘娘……您這是,要和林侍衛……私奔!」
心中雖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覺卻告訴她機不可失,連忙幾步上前便拉了若水的手:「哎呀,娘娘,你糊塗了!竟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你要皇上的臉往哪擱?」
若水厭惡地將她的手推開,冷冷道:「夠了,這裡不需要你來煽風點火。」
如蝶一怔,惱怒道:「娘娘倒是好大的架子,自己做出這傷風敗俗的事……」
「夠了!」連錦年吼道,白凈的臉上青筋隱顯,「來人!侯德寶!給朕滾出來!」
聞聲,守在前頭的侯德寶急急忙忙地衝進來,瞧見眼前的場景,心中不由地傻了。
這這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這萬歲爺不是對沈貴妃思念得緊,才在去安徽的路上繞道蘇州的嗎?原還以為會看見兩人和好相親相愛的樣子呢,怎麼如今一個怒目而視,一個兩眼淚流漣漣,這園子里的氣氛,也怪得緊啊……
「萬歲爺?」小心地陪著笑上前,侯德寶心裡是七上八下的,「這……」
「傳朕旨意,林遠犯上,除去大內侍衛長一職,聽候發落。」頓了頓,又是狠聲道,「沈貴妃,行為素行不檢,降為才人,押回沈府,無朕旨意,不許踏出沈府一步!」
「啊?」侯德寶傻了眼,怎麼又被降為才人了?什麼素行不檢……
瞅了一眼旁邊的林遠,似是明白了什麼,心中暗暗叫苦。
哎喲,這位沈姑奶奶,您就別給我找麻煩了,你自個愛咋玩咋玩,可別連累我侯德寶掉了小命喲!
「皇上……」心中已是暗暗竊喜的如蝶卻是一臉擔憂,「這樣對妹妹,是不是……」
「哼!」連錦年倔強地甩袖,徑直而去。
傅華清,你不是愛裝嗎?你不是愛裝你是沈若水嗎?
那作為皇帝的我,自有權利要你留下。
作為皇帝的我,並不欠沈若水什麼。
屋子裡是靜悄悄的。
沈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那滿臉怒容的連錦年。
「臣……臣教女無方,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事……罪該萬死……」該死的,原以為自己揀了個光宗耀祖的女兒,沒想到卻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沈夫人亦是哭哭啼啼:「皇上,這可不關我們的事啊!這丫頭是兩年多前才從杭州投奔了我們來的。誰知道她那不得好死的娘沒教養好……」
「你說什麼?」聞言若水大怒,「你敢侮辱我母……母親,你不要命了不成!」
如蝶惱怒地上前護住自己的母親:「妹妹,你怎麼能這樣和娘說話。別說你了,若是你娘如今還在世,也不過是個側室,也要恭敬地喊娘一聲大姐!」末了又狠毒地,「你自己做出這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倒還理直氣壯,真是沒臉沒皮!」
「側室?」若水冷笑道,「我娘可不是什麼側室,她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若她是側室,這天底下便沒正室了!」
「你……」沈夫人被這話氣得不輕,站起來便是一個巴掌扇下,啪的一聲清脆。
「大膽!」一直默不作聲生悶氣的連錦年這時才吼道,「朕的女人,便只是個侍女,也輪不到你來教訓!給朕滾出去!」
沈夫人頓時嚇得是懵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侯德寶見狀,急忙朝邊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便有一小太監出列,連扯帶拉地將那呆若木雞的沈氏拖走了。
如蝶是一臉委屈:「皇上……」如今她身為淑妃,九嬪之首,她母親卻因為一個才人被皇上如此訓示,臉上頗有些掛不住。
連錦年也不管她,只吩咐侯德寶:「把沈才人帶下去,沒朕命令,誰人都不能見!」
「皇上要把林遠怎樣?」若水心中為林遠焦急。
依著連錦年的脾氣,大男人的面子,林遠怕是凶多吉少。
連錦年身子一僵。
你,果然是在為他擔心嗎?
開口,語氣卻是冷冰冰的:「哼,無需勞煩沈才人操心。」便拂袖而去。
高牆下,正午的陽光正曬得人透不過氣了。
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沿著高牆,悄悄地摸到了沈府後院。輕輕地扣了三下門,一重兩輕,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那走出來的,正是如蝶身邊的侍女小穗兒。
她瞧了瞧四周無人,急忙拉了那人進屋。
原是個眉目清秀的年輕男子。
小穗兒拉他進了一間空屋,絮絮地交代了一番,又拿出一錠銀子,道:「這事若是辦好了,更多的賞賜都有。若是辦砸了,瞧我饒得了你!」
那男子涎著臉賠笑道:「哎喲,小穗兒小祖宗,你的事我還能不好好辦嘛!」說著湊上來就要親一口。
小穗兒嗔道:「去去去,沒臉皮的傢伙,快些把主子的正經事辦了才是!」
男子聞言,也不再鬧了,卻還是伸手捏了一把小穗兒的小臉,樂顛顛地拿著那銀子又從後門溜了出去。
屋裡,是連錦年和若水兩人,沉默不語,氣氛沉重得猶如漫天的烏雲。
若水偏過頭去,不願看連錦年。
連錦年,若你心中已經沒有我了,何必還要強求我留下?只是為了華清而已嗎?
你心中,又還有華清嗎?
如今,要我殺你我下不了手,已是矛盾痛苦;要我留下,看著自己心愛的男子和別的女子恩恩愛愛,生兒育女,我又情何以堪?
連錦年卻是緊盯著一臉憂容的若水,目不轉睛。
清兒,我何嘗不知道你的痛苦?
看見你在那暗不見天的後宮中,被那些勾心鬥角所傷,哪一次我又不是痛徹心扉?
我知道你不能面對我,為了你爹娘的仇,為了你們傅家,為了大昭朝,我知道你心中的尷尬矛盾……
可是,我就是不願意放開你。
只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你,只一秒鐘,思念就如螞蟻一般啃噬著我。
你知道,當年我是如何艱難,才能放你一個人在揚州?
你知道,你不在的這些年,我是如何思念你,在那個你曾經生活過的皇宮,似乎到處都有你的影子,揮之不去。
即便我命工匠將皇宮的景緻改了又改,你的影子,卻依然不肯離去。
常常,我便想,這個池子,清兒或許曾在這裡嬉水玩樂;這亭子,清兒或許曾在這賞月弄花;這長廊,這山,這水……
一切,都帶著你的影子。
而你,卻又回來了。
帶著對我的恨意回來。
在梅園見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嗎,我便有直覺,你便是清兒。
那時候的我,怕了。
我不敢面對你,我怕了。
思考了一夜,卻依然是無法抑制自己心中漫長的思念。
便冊封了修華。
原先,你心中是惱怒過的吧?
一個柳瑤,封了貴妃,而你,卻只是個小小的修華。
可是你知道嗎?
我心中的恐懼。
你不承認你是華清,你有你的身份,蘇州知府之女沈若水。
漸漸的我竟也迷糊了,你究竟,是不是清兒?
在得知連蓉蓉被毒殺於冷宮之後,才驚起——你做好了準備,這一去,是不會回頭了。
才借了安徽平亂之名出得宮了,一路直奔向蘇州。
正在屋裡的沉默氣氛越來越濃重的時候,侯德寶的尖嗓子在外頭響起:「啟稟皇上,沈淑妃有事求見……」
「又有事又有事!」連錦年氣惱地,「這些煩不煩,一天到晚都有事求見!不見!」
門外的侯德寶心中也是怨憤,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沈淑妃說,是有人求見沈……沈才人。」
若水懶懶地回頭。
求見我?
沈如蝶,你又要搞什麼花樣?
「是什麼人?」連錦年心中頓時悶悶地。
「是一名書生。」侯德寶不情願地——這話說出來給皇上聽到,不大發雷霆才怪呢——「據他自個兒說,他是沈才人在杭州的青梅竹馬……」
「什麼青梅竹馬,讓他滾!」果然不出侯德寶所料!
話音剛落,門卻被忽地推開,強光照進,若水被刺得睜不開眼睛。
好不容易適應了,才瞧見原來是如蝶,一臉笑靨如花,亭亭地站在門口:「皇上……這書生自稱是妹妹的青梅竹馬,臣妾想,見一見也無妨,皇上是不會責怪的罷!」
連錦年的臉色有些發白,正要發火之時,那男子忽地一個箭步竄進屋子,對著連錦年便拜了下去。
「草民盧定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連錦年有些不耐地哼了一聲,甩袖轉過身子去。
若水見狀,款款地站起,也不看那男子,只直直地盯住如蝶。
青梅竹馬,她打的什麼主意?是要在連錦年面前揭穿她嗎?果然上一次那姨娘的事並沒有瞞得過她。
「姐姐,怕是姐姐搞錯了。這個人,若水並不認得,也不是若水的什麼青梅竹馬。」她淡定地。以為我會慌了手腳,中你的圈套嗎?
果然如蝶有些臉色發白,窘然地:「他找上門來,自稱是你的青梅竹馬,我又如何得知?你要問,便問他去吧。」
見如蝶將這問題拋給自己,盧定三倒也有些慌了,急忙上前道:「若水,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三哥哥啊!你不是說,長大了要嫁給我的嗎?」管她說沒說,這樣講總是沒錯的。
「若水並不記得何時跟公子你說過這樣的話,也不記得若水曾有對任何人講過這句話。公子,你怕是記錯了吧?」若水眉眼含笑。
盧定三一甩頭:「我怎麼會記錯!你不就是雪姨的女兒若水嗎?那年你娘去了,你說要上蘇州來找你爹,就離開了杭州。你說等你找到了你爹,就送書信給我,讓我上門提親……」
搖頭晃腦的,說得煞有其事。
無端地心中厭惡,若水決定不再耗下去了:「啊,難道公子便是棲霞巷尾的那家的哥哥?」聲音中滿溢的驚喜,是讓人無法懷疑的誠懇。
盧定三與如蝶心中都是一喜:魚兒上鉤了!
連錦年卻是無奈,心中卻湧起滿滿的莫名的奇異感覺。
眼前的她,似乎決意不再做那個事事忍讓的沈若水了。
「正是了!」盧定三連忙展開笑臉,湊上前去,「小生正是那……」
話音未落,卻是「啪」的一個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那張略微也算白凈的臉上:「這巴掌,是替香兒打的,你這衣冠禽獸!」
姓盧的有些懵了,愣愣地轉過頭去求救死得看著如蝶——原先安排的可沒這戲份啊?
如蝶也有些傻眼了。
原先的計劃,若水必然是不認識這什麼「青梅竹馬」的,可是為了掩飾自己,不得不說認識,然後自己再去揭穿盧定三是她找來試探若水的,便可以在皇上面前揭發她並不是真正的沈若水——欺君之罪,私相授受,再加上她容顏盡毀,皇上應該不會再袒護她了吧?
可是,她卻——
「你對香兒做出了那樣的事,竟然還有臉來找我……今日我若不抓你見官,如何對的起香兒泉下之靈!」說著便喚小順道,「拿下,送官辦!」
這回盧定三才慌了手腳,急忙喊道:「沈才人饒命……沈淑妃,您快救救小的啊!」急忙幾步跪著爬過去,緊緊揪住了如蝶的裙擺。
若水心中已然是勝利的笑。
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鄉村俗子,這麼一嚇就慌了手腳。
那邊如蝶卻是尷尬,雖已察覺到若水的圈套,卻無奈明講不得:「你,我並不認得你,如何救你!「只能先撇清關係自保。
盧定三楞了:「這,不是您要我來假扮什麼青梅竹馬的嗎?你可不能過過河拆橋,大不了我不要你的銀子了……」
「哦,銀子。」若水輕聲重複著,施施然轉過身子,不願再去看這眼前的一幕。
如蝶氣白了一張臉,事到如今也顧不了許多了,小嘴一厥,誇下臉來,一雙杏眼欲哭還休:「啟稟皇上,臣妾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這沈才人,並不是臣妾的親妹妹,臣妾這樣做,只是想揭穿她的真面目罷了。」不管這男子是不是她找來的,沈若水是假冒的這一點她已肯定,皇上對她也會從輕發落的,何況她的肚子了,還有龍種。
連錦年撇過頭去,不願意看她。
「皇上,這女子假冒妹妹身份進沈府在先,又進宮欺騙皇上在後,欺君之罪,論罪當誅啊……」
「欺君之罪?」連錦年冷然道,「如今你找來這麼個男子,騙朕是她的青梅竹馬,這便不是欺君之罪了嗎?」
如蝶渾身一凜,隨即低聲道:「臣妾只是一心想要揭穿這女子……免得皇上受人欺瞞……」
連錦年嘆口氣。
這後宮之中的女子永遠都是這樣,打著愛的名號使盡心機。
又有多少,是真心地愛那個男人了呢?
這或許,也是做皇帝的悲哀吧?
「你下去吧。」開口是絲毫不帶感情的冷漠。
「皇上……」
「這事,朕早就知道了。」如今,是該向她坦白了吧?
「哐」的一聲,是茶盞摔落的聲音,若水的臉色瞬間慘白,恍惚間身子就要倒下,連錦年急忙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攬在懷中。
「都退下。」回身吩咐,是不容置疑的堅決,眉眼間的霸氣,讓人無法不心驚。
屋裡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見她嚶嚶低泣的聲音,和他輕微的嘆息。
「清兒……」
「什麼時候?」她輕若無聞地,止不住的哽咽,「什麼時候……」
他嘆氣:「我朝以蓮花為國花,因此,那侍女蓮花早就改了名字,喚作海棠。」
不禁抿嘴莞爾。
原來如此。
既曉得她的名字是蓮花的,必然是前朝宮中之人。
原來那時候,他便知道了。
卻一直裝聾作啞這麼久。
「你一直知道,卻一直在看我演戲。」她凄然笑道,「在你眼中,我必然是演得極為蹩腳吧?」
一想起往日自己在他面前,裝作是沈若水那般嬌嗔,那般純潔無瑕,心中不禁羞惱。
他會覺得,她在惺惺作態嗎?
「清兒……」連錦年心疼地扳過她的身子,看著她微紅髮腫的眼,「我並無意欺瞞你,只是……我不曉得改如何面對你。」
無法面對?她冷笑著別過臉去:「是啊,你奪了我傅家的江山,自然是沒有臉面面對我。」
他嘆息。
她是不會原諒他的罷?
「清兒,過去的事情,對你造成的傷害,我萬死已不能彌補。今後,我一定……」
「沒有今後!」猛地推開他,已是淚流滿面。
「連錦年,即便你能忘記過去,我不能!」她哭著喊道,「父皇母后的死時時地提醒著我,你是我的仇人!」
如今,我已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更不能坦然地面對你。
「連錦年,你放我走罷。我承認我對你下不了手……你放我走罷……」在宮中,我不禁要受到仇與愛的矛盾煎熬,還要看盡世間人的嘴臉,無法自拔地陷入那些女子的爭鬥中……
真的是很累……
從小到大,她都是集千般寵愛在一身的公主,她所受的教育里,沒有教她如何去面對這一切。
「不願見到我嗎?」他的眼中是濃重的悲傷,瞬間瀰漫。
她點頭。
「你該知道,我們不可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可以放棄皇位。」他低聲誠懇地,「清兒,我可以放棄皇位,我們一起……」
「你放棄了皇位,父皇母后的仇便沒有了嗎?」她把手放在心口,「我騙不了自己。」
早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可是親耳聽到,依然是刺痛了他的心。
那個傷口,那根刺,從未拔出來過——如今,是刺得更加深入,穿透了他的心。那窒息的疼痛無法抑制,嘴角勾起一貫的溫潤的笑。
「走……」
如今,放你走便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嗎?
夜,黑暗如同濃霧般的降臨。
蘇州府是燈火通明,蘇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被傳召了來,此刻正畏畏地在堂下候著,心中暗自揣測聖意,卻都不敢名言。
皇上此次忽然親臨蘇州,已讓他們措手不及,如今又傳出沈貴妃與侍衛私相授受,被貶為才人的風聲來,個個都擔心著皇上會不會因此遷怒蘇州,這節骨眼上皇上召集,自然是心驚膽戰。
連錦年坐在大堂上首,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抬頭望著堂下竊竊私語的臣子,心中已是麻木的沒有感覺。
此刻,華清正在後院中收拾行李。再過一會,便會與林遠一同離開蘇州,再不與他相見。
見皇帝久久不語,侯德寶悄然上前低聲道:「皇上,這是不是該……」
這才回過神來,疲憊地揮揮手,侯德寶會意地退至一邊:「皇上有旨,宣——罪婦張氏!」
堂下瞬即喧嘩:「張氏?什麼張氏?」
「這貴妃不是沈知府的次女,不是姓沈嗎?」
……
「肅靜!」侯德寶扯著嗓子尖聲喊著,果然堂下靜下不少。
便有一個華衣女子——五花大綁,淡色的紗巾掩了臉,嘴巴亦被塞住——被押上堂來,推到在地上,隨即又有一名侍衛打扮的男子,亦被綁了,塞了嘴也押上堂來。
見此侯德寶急忙展開聖旨宣道:「罪婦張氏,杭州人士。殺害蘇州知府沈章次女在先,冒名頂替在後,更假冒秀女身份進宮,欺君犯上。行為不檢,更與大內侍衛私相授受,其罪當誅。」說著合了聖旨,回身向連錦年。
連錦年只望著樑上雕的花紋出神,恍惚間只揮了揮手。
侯德寶轉身向眾人:「皇上有旨,罪婦張氏,斬立決!罪臣林遠,發配北疆充軍,永世不得回關!」
尖銳的嗓子在大堂內來回闖蕩,堂下罪人掙扎著,似乎有不服之意。侍衛們卻哪裡管得他們願不願意,推著扯著便出了堂出。
片刻之後,有沉悶的摩擦聲傳來,如同鈍刀切肉,讓人心中一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