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偏心(2)
第27章偏心(2)
我看一眼雨勢,真是大雨,地上轉眼就積起水塘來了,路燈的光倒映在裡面,一窪一窪被仍在不斷落下的雨水衝擊出萬千光點。雨幕模糊了哪怕是數米以外的光景,那棟我再熟悉不過的高樓都變得虛幻了。
袁宇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遠處:「別看了,這麼大的雨你跑回去也上不了班了。我記得老闆是有點潔癖的,你濕淋淋踩進去,他說不定就要你回家了。」
我嘴角抽了抽。黑襯衫老闆確實有些輕微的潔癖,偶爾還嫌棄人民幣臟,袁宇連這個都知道,他們果然是熟識。
我嘆口氣,認了命地後退,坐到鐵長椅上。袁宇也坐下,車站裡設備簡單,所謂的長椅只是長長一根帶網紋的鐵條,坐下去十分陰冷。
袁宇抓了抓羽絨服又鬆開:「濕了。」
我看他一眼,很覺得這是一句廢話。
但他又說:「否則給你墊一下,椅子冷。」
我一愣,接著就低了頭:「謝謝。」
袁宇笑:「我對朋友一向好,你才知道?」
我點頭,是了,我們是朋友。這句話讓我安心了許多。
「你和老闆認識很久了?」
他想一想:「幾年了,他是嚴子非的朋友,我表姐到上海也常來這裡和嚴子非談事情,有時候把我也叫來。」
我敏感地發現,袁宇不再嚴子非叫「嚴大哥」,他對他直呼其名。
我不喜歡這個變化,又沒有置喙的餘地,那是袁宇的自由。
我也想起我第一次與嚴子非見面的時候,就在咖啡店對面的思凡里,何琳在他身後出現,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就連我都不敢相信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可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不勝自卑地想,那都是我從另一個人那裡偷來的幸運。
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老闆人很好。」
袁宇點點頭:「餅乾做得更好,表姐說為了他的餅乾,她可以暫時放棄控制體重。」
就算他說的是何琳,我也笑了笑。
袁宇看著我:「常歡,你應該多笑。」
我揉揉臉:「我平時笑很多。」
他立刻嘆氣:「原來你只對我板著臉。」
我誠意解釋:「我怕被人誤會。」
他瞪著眼:「誤會什麼?」
我也嘆口氣:「學校里流言多。」
「什麼流言?」
我想一想,覺得他都要走了,說了也沒關係:「有人傳我們關係特殊。」
他介面極快:「難道不是嗎?」
我皺眉:「袁宇!」
他舉起手擋住我的視線:「好吧,開玩笑。」
我轉過頭:「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們是朋友。」
袁宇沉默了,過一會兒,他的聲音在我腦後響起。
「常歡。」
我心一跳,那聲音在雨聲里,真不像是他發出來的。
「怎麼了?」
我抬頭,看到他的臉。他年輕臉上混雜著遲疑與堅決兩種極端矛盾的情緒,讓我不明原因地怕起來。
兩點車燈的光芒破雨而來,我立刻站起來伸頭張望,心裡默默期望那是一輛我們久候不至的計程車,但令人失望的是,那是一輛藍色的小麵包,並且迅速地從我們面前駛了過去。
袁宇也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我又能感覺到他身上熱而潮濕的氣息,在這小小的空間中根本無從逃避。
他看著我:「常歡,我就要走了,有幾句話,你讓我說出來。」
我在半山腰的石階上曾有過的那種危險即將來臨的感覺又出現了,他這樣的表情,讓我只想在他開口之前就掉頭跑掉。
但袁宇已經開始說話了,第一句話就讓我動彈不得。
「常歡,嚴子非接受你,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我後悔了,我真該在走出咖啡店的一瞬間就掉頭回去。
雨還在下,天地白茫茫一片,雨聲轟鳴如雷,但袁宇的聲音竟然依舊清晰,子彈一樣打進我耳朵里。
他看著我,那眼神分明是痛苦的:「我不該說這些,但我關心你。」他頓一頓,真像是痛苦得無以為繼了,然後才道:「常歡,我把你放在心上過。」
我木楞地看著他,一半的自己想要他閉嘴,另一半瘋狂地想要聽完他所說的話。
袁宇還在說:「現在還是,不過你不用怕,我就要走了,他們說再喜歡一個人,分開時間久了就會淡的,我也想試試,說不定過幾年我就真的能只把你當個朋友了。可我擔心你,輸給嚴子非沒什麼了不起,可是常歡,我不想你將來受傷害。我只想你知道,嚴子非接受你,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我吸氣,全是冷的,一路凍進肺里。
「這和你無關……」
袁宇發脾氣了:「對,跟我無關,可我就是那麼賤。」
我被他突然提高的聲音鎮住,徒然張著嘴,就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你們回去以後嚴子非來過W市,我不知道他和我表姐談了什麼,可我表姐哭了,你大概沒有感覺,可是我表姐從七八歲開始就沒哭過了,還有何先生找嚴子非談話,我聽到他們說到你,他說你們已經在一起,他原本不想那麼快,可你……」
我整個人都涼透了,聲音都像是碎掉的冰渣子。
「可我怎麼樣?」
袁宇一下子語塞起來,停頓了兩秒才說:「那是男人之間的談話。」
我盯著他,重複:「可我怎麼樣?」
袁宇竟然不能與我對視,他把頭別過去,才說:「可你太沒有安全感!」
我的耳中轟隆作響。
沒有安全感,是,嚴子非明白,他什麼都明白,我在他眼裡沒有秘密,一切都是透明的。那一夜的我在他心裡,一定像一個光腳走在雪地里的乞討者,有一點溫暖就會死死抓住不放。他只是同情我,可憐我,施捨我。
我記得他的每一個表情,說的每一句話,他說「常歡,不是現在。」更早一點的時候,他說「常歡,其實我們不必那麼快,我可以等你再長大一些。」
那根本是一句安慰!他只是不知拿我這個贗品怎麼辦好,他不能推開我,就像他不會也不能推開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她多可憐,饑寒瀕死,划盡了最後一根火柴,不伸出手的旁觀者會覺得自己有罪的。
「常歡……」袁宇向我伸出手來。
我突然憤怒起來,揮手將他的手打掉,我聽到自己變得尖利可怕的聲音在大雨中響起來。
「誰要你多管閑事!對,就是我主動的,我懇求他,我不要臉,你滿意沒有?嚴子非不會愛我,他只是舊情難忘,只是覺得我跟他曾經的愛人長得像。你不就是要告訴我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嗎?你不就是要告訴我他是不會愛上你姐的,也不會愛上我的嗎?你已經說過了!可我樂意,我高興,我也賤!跟你一樣!」
我一氣喊叫出這麼一長串話,整個人都有虛脫的感覺,只知道握緊拳頭在原地搖晃著喘氣,而袁宇一臉震驚地看著我,彷彿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我只看到他的嘴張合數下,最後終於發出聲音來,看我的目光分明是悲涼的。
他說:「常歡,我沒想到你是這麼想的,你太讓我失望了。」
然後他就走了,頭也不回地踏進雨里,水窪里的萬千光點隨著他的腳步四散濺開,一切倒影都被打碎到不成樣子。
耳中的雷聲仍舊轟鳴,我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獃獃地看著他離開,那件濕透的羽絨服仍舊在鐵椅上團成一團,我下意識地抓起它,又向前走出一步。
大雨中突然起來的車燈無比刺目,飛馳而過的車輪兩邊雨水潑濺如瀑,我尖叫了一聲,再去看袁宇已經到了街道的另一邊。
巨大的驚恐讓我腦中一片空白,我想叫住他,想讓他回來,但他走得那樣快,對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趕上的速度,而瓢潑大雨在這個時候成了無邊無際水泥的牆,阻隔一切,我最終只是站在空無一人的車站中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模糊,遠去,消失,這過程是那樣不可思議,就如同那棟在大雨中變得虛幻的樓,讓我懷疑它和他是否真的存在過。
4
袁宇離開后的一個月,我走在學校里時常有錯覺,錯覺他會突然出現在某個轉角,或者上課的時候站在玻璃長窗外對我招一招手,就連咖啡店也不安全,有幾次我踏上二樓最後一節台階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心裡一跳,覺得他仍舊坐在那張沙發上,轉眼就會朝我走過來。
就連那件羽絨服都成了一個刺目的存在,那是一件藍面白里的羽絨服,又輕又暖,我這樣沒見識的都知道價值不菲,更何況袁宇身上從來也沒有便宜的東西,窮人就是這樣沒膽色,我連狠心丟掉它的魄力都沒有,躊躇再三隻好將它帶回寢室塞進床底的箱子里。
但袁宇就這樣不要了,再也沒有向我討要的意思,我大概猜想他是不會再與我聯繫了,可又怕突然有一天他回來問起。
我記得他說過「再喜歡一個人,分開時間久了就會淡的,或許有一天我真的能和你只做朋友。」
我也這樣期望著,就算是最普通的那種朋友也好,偶爾遇見能夠笑笑說兩句,而不是一言不發地轉頭離開。
我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個朋友,而他是真正為我好的,我明白。
至於其他他所說的話,我選擇全都不記得了。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無論好與不好都得繼續下去,既然如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那些不好的部分,努力去看好的。我愛嚴子非,我與他在一起了,這就是我最想要的,一個人不可能只得到不付出,我得到了那麼好的,失去多少都是應該的,公平的,如果袁宇永不想再與我做朋友,那也是我應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