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愛的人(3)
第40章他愛的人(3)
「算了。」袁宇大步走在我身邊,推門時擦了一把汗。
那輛計程車的空調有些問題,一路都悶熱無比,我看他後背都濕了,再開口聲音就不由變了。
「謝謝你,袁宇。」
他看我一眼,然後道:「常歡,你這表情是感動得要哭了嗎?」
我沒有要哭,但在這種時候,任何幫助都值得我感激涕零,即便袁宇什麼都不說我也知道,他仍舊認為我的選擇是錯的,但他還是助我於絕望之中。
夜半的機場仍舊人來人往,我們去了每一個航空公司的櫃檯,所有的回答都令人失望。我漸漸失去力氣,意識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蹲在地上是因為袁宇死死拽住了我的手。他拉住我,彎下腰在我耳邊叫我。
「常歡!常歡!」
他的聲音是那麼急切,就連臉色都變了,我被他拉到椅子上坐著,換做他蹲在我面前,我們的臉相隔那麼近,近到我可以從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倒影。
那倒影是如此虛弱而憔悴,彷彿一碰就會碎掉。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他我沒事,但眼淚奪眶而出,瞬間衝垮了我的聲音。
袁宇的手緊緊握了我一下,握得我一陣疼痛,然後他站起來,開口:「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
我無法做聲,只看著他動了動腳步,又停下來,那一臉想走開說話又不放心的樣子,實在矛盾。
我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轉個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袁宇一把拉住我:「常歡,你去哪裡?」
我用手背抵擋淚水,模糊地答:「我去洗手間,你打電話吧。」
袁宇握著電話跟我走了幾步,洗手間並不遠,幾步也就到了,他站在門口,滿眼的不放心,道:「我在這裡等你。」
我走進洗手間,偌大的洗手間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負責清潔的中年婦女對我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看到了鏡中雙目通紅的自己,她是對的,那張臉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我把手放在龍頭下,冰冷的自來水沖落下來,潑在臉上有輕微的刺痛感,但這一點微末的刺激與我內心如同黑洞一般的恐懼相比幾乎是不存在的。
如果我再也見不到他……
我無法繼續思考下去,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我再也見不到他,那我所追求的,所期望所想要的一切都將不在。
我只想要一個他還平安的消息,我發誓願用自己的所有來換取這個消息,除此之外,我再不能思考更多。但我還能做些什麼呢?我以為我與他是最親近的,但直到此刻我才發現,這種感覺是多麼的虛妄與自以為是,而他和我之間的聯繫又是多麼的脆弱與不堪一擊,我找不到他了,沒有人會告訴我他在哪裡,我甚至不能在人前大聲說出我尋找他的理由。
如果我再也見不到他……不,我沒有能力再想下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一陣一陣模糊。
「常歡!常歡!你快出來。」
洗手間外傳來袁宇的叫聲,我茫然走出去,他仍舊握著電話,看到我出來立刻鬆了一口氣,然後對我露出一個複雜而奇怪的表情。
我開口,聲音啞了,刺耳難當。
「怎麼了?」
他走近我,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臂說話,彷彿要防止我隨時倒下去。
他說:「你聽好常歡,嚴子非沒事,他根本就沒有離開上海。」
5
袁宇與我在凌晨三點回到酒店,下車的時候他緊緊握住我,好像怕我會走迷了路。
我抽回手,動作很輕,但很堅定。
「謝謝你,我已經沒事了。」
他低聲:「或許是我姐搞錯了。」
我並不回答他,只說:「抱歉讓你看到我的失態。」
袁宇皺眉:「常歡,你什麼時候學會這樣說話。」
什麼時候?聽說過近朱者赤嗎?我和一個永遠優雅的男人在一起,哦不,曾在一起。最糟糕的時候他也沒有狼狽過。
我記得他說「如果你要走,我也不能強求。」他還說「你是自由的。」
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我居然笑出來了:「聽上去很虛偽?」
袁宇與我一同走入電梯,一晚上的奔波讓他也啞了聲音,但我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說常歡,我姐現在在香港。她下午還與嚴子非在機場。
她知道嚴子非要飛台灣,三點的航班。
但他沒有上飛機。
他在機場遇見了一個人,然後他們就一起離開了。
一個女人,她說,他擁抱她,至少五分鐘。
袁宇說:「事情還沒有搞清楚,等你回去了再當面問他就好。」
「不用了。」我答他。
袁宇還想說些什麼,電梯門已經開了,我走出去,伸出一隻手阻止他的跨步。
「謝謝。」我又一次重複:「我自己回房間就好。」
他按著電梯門看我:「常歡,這不是什麼壞事,相信我。」
我點頭。
他頓一頓,看著我道:「那麼,早上見?」
我又點頭,只是一言不發。
他無奈地放開手,電梯門緩緩合上,紅色的數字鍵開始跳動,我轉過身,慢慢走回房間。
常歡,這不是什麼壞事。
我對自己說話:至少你知道他是平安的。剛才你還發誓你願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取一個他平安的消息,看,老天多麼眷顧你,你幾乎是立刻得到了那個消息,然後,如你所願地,失去一切。
那聲音真正譏諷尖銳,刀一樣剜過我的心臟,我推開門,裡面漆黑一片,我摸到床邊坐下,疼痛令我呼吸困難,無法再移動絲毫。
有音樂聲響起來,持續了一會兒才停歇,我木然坐著,直到它周而復始了數遍。
我突然意識到,那是我的手機鈴聲。
我機械地低下頭,看著那閃著藍光的屏幕。
那個曾讓我心跳加速求之不得的名字,突然成了一個可怕的咒語,讓我雙手發抖。
鈴聲在我的顫抖中停止,電話接通了,我卻不敢將它放到耳邊,身體不自覺地退到角落裡,雙眼緊閉連看著那發亮屏幕的勇氣都沒有。
但是這房間太安靜了,被留在床邊的手機里仍舊清晰傳出那個熟悉的聲音。
是嚴子非,叫我:「常歡,常歡。」
這真是這世上最短最有效的魔咒,單單是這兩個字我的眼淚便奪眶而出,我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身體因為緊繃而疼痛,嚴子非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
我聽到他的嘆息聲。
他說:「我知道你在聽。」
他又說:「對不起。」
我咬住自己的手背,怕自己發出可怕的聲音。
嚴子非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對不起現在才給你電話,我沒有上飛機,我在機場遇到一個故人。」
我伸出手,抓起電話,嘴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我開口,每個字都在發抖。
「你說會來的。」
他輕輕叫了聲:「常歡。」這樣簡單的兩個字都像在嘆息。
我重複:「你說過會來的。」
他再次沉默了,這一次停頓彷彿是沒有止境的,我的手在流血,但所有的疼痛都變得麻木了,我握著電話蜷縮在那裡,像一個等待判決的死囚。
十幾秒以後,或者是幾個世紀以後,我終於再次聽到嚴子非突然暗啞的聲音。
他說:「我遇到程瑾。她沒有死,她回來了,常歡,請你原諒我。」
我猛地按斷了電話,怕它再次響起,又飛快地將它的電池板卸了下來,用力扔了出去。
那塊薄薄的電板撞到牆上,發出一聲脆響,然後落在地毯上,再無聲息。
對不起。
我遇到程瑾,她沒有死,她回來了。
常歡,請你原諒我。
請你原諒我。
請你原諒我!
我用枕頭蒙住自己的臉,淚水瘋狂地流出來,不!誰需要這樣的對不起,又有誰需要這樣的請求原諒?我錯了,我以為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原來那些歡愉與快樂都是用無邊無際的痛苦換取的,當真實來臨的時候,曾經的快樂與歡愉都變作利刃,千萬次地穿透我的胸膛。
我蜷縮在黑暗裡,哭得全身痙攣,眼淚像是無止境的,濕透的枕頭又咸又苦,隨時讓人窒息。
但這眼淚是我自己的,哭聲也是我自己的。
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
或許我應該祝福他們,這世上不是每分每秒都有這樣的奇迹的,但這一個是他們應得的。
她為之犧牲自己的,他為之懊悔終生的,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
可是我呢?
我捂住胸口,心痛如絞。
可是我呢?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有些人生來就站在光彩奪目的高處,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而有些人生來就是不起眼的草木,長在貧瘠的土地上,偶爾被人連根拔起栽入花園,總也逃不過被清除的命運。
一個人應該認清自己的命運,並且在失去的時候感謝自己得到過的,理智要我接受一切,可我痛苦,絕望,無法呼吸,如果我知道這就是幸福背後的代價,那我寧願自己從來都沒有幸福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