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洋蔥(3)
第46章洋蔥(3)
我十分懷疑,但行李超重也是要算錢的,最後還是我妥協了。
機場人很多,一切順利,我們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有人替我們換好了登機牌。
袁宇給我們介紹,說那是他的姐夫,現在在海關工作,又笑嘻嘻地抓著我的胳膊說:「常歡,我同學。」
袁宇的姐夫笑得很和善,說:「原來你就是常歡。」
袁宇的姐夫有東西要他帶去美國,離開前我拉住他:「你的姐夫?」
「堂姐夫!常歡,我有個大家庭,以後你可得記清楚了。好了,在這裡等我,別亂跑。」
我還來不及抗議,他就跟著他姐夫走了。
我一個人站在原地,人真多,我不敢走開,怕袁宇回來找不到我。
幾個孩子跑過我身邊,後面跟著滿頭大汗的父母,我手忙腳亂地避讓,最後還是沒能避開最後一個小肉球。
三四歲的孩子炮彈一樣撞到身上也是殺傷力十足的,我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那孩子與我摔做一堆,場面無比狼狽。
孩子的高分貝尖叫簡直扯碎我的耳膜,幸好有人伸出援手,一把將他從我身上抱起,交還給堪堪趕到事故現場的他的父母。
然後那人轉身,彎腰,又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又看到了嚴子非,如同在夢中。
孩子的哭聲,父母的道歉聲,圍觀眾人的議論聲包圍了我們,而我眼前模糊,根本不能做聲。
幾分鐘后,我坐在鐵質的長椅上,開口說第一句話。
「你也在這裡,這麼巧。」
嚴子非微笑了一下,在這擁擠嘈雜的機場大廳里,他仍舊優雅而俊美,看上去如同一卷畫。
他說:「不,我是來送你的。」
我「哦」了一聲,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我想說能夠再見你一面太好了,不要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還有,希望你幸福。
就像小施說的,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他幸福嗎?無論這幸福里有沒有我。
可我說不出口,我的靈魂飄飄蕩蕩,已經不知去了何方。
我只聽到他說話:「加州很適合你,看到你這樣,我也很高興。」
我們肩並肩坐著,隔著窄窄的一個扶手。
幾分鐘以後,他又開口:「這麼久了,我都沒能與你告別,對不起。」
我看著他,雙眼一眨不眨。是的,他是來與我告別的。
他仍在微笑,就連那微笑都是遙遠的。
然後他站起來,給了我一個擁抱。
這個短暫的擁抱非常之用力,用力到讓我無法呼吸,我們靠得那麼緊,他每一次心跳都直接撞擊在我的心臟上。
如果擁抱可以說話,我相信那已經是千言萬語。
袁宇找到我的時候,我仍舊坐在那個椅子上,一個人。
袁宇急得氣喘:「常歡,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站起來,說:「對不起。」
他拉住我的手,拽著我跑:「被你嚇死!快,安檢都要關了。」
我被袁宇一路拉著上了飛機,機上人很多,有小夫妻帶著剛出生的孩子坐在我們前頭,一路都在哭。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起飛的時候閉上眼睛。
袁宇給我蓋了一條毛毯,我每次睜開眼,都看到他在我身邊看書。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機艙里的燈都暗了下來,就連那不斷啼哭的孩子都累了,只時不時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抽噎。
我真想問他,哪有那麼多憂傷?就連睡夢裡都不忘哭泣。
5
加州陽光燦爛,我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袁宇在第二年從UCB轉到UCLA讀研究生課程,身體力行地把師兄這個詞進行到底。
也是這一年的學期末,我接到袁宇父母的電話,要我提醒他別忘記夏日家庭聚會,還對我十分熱情地表示了歡迎。
我沒有拒絕。我需要的時候,袁宇在我身邊,所以如果他需要我,我也不能走開。
袁宇的父母都在國外長大,作風洋派,更難得的是待人十分親善,簡直讓人無法不喜歡上他們。
至於夏日家庭聚會,正如袁宇所說的,他有一個大家庭。
聚會地點就在洛杉磯,我還見到了袁宇的奶奶,她已經九十五歲,滿頭白髮,真正鶴髮童顏,臉上每一條皺紋都是那麼可愛。
袁宇摩拳擦掌,換了衣服就去了網球場,要與他那些堂表兄弟開始據說是一年一度的網球賽。
球賽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看到了何琳。
人太多了,她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與一個男人並肩站在花架邊,兩人不時輕笑低語,誰都看得出他們的親密。
她也看到我,對我點頭。
她的男伴很是體貼,禮貌地與我打過招呼之後就說要去拿些飲料,只留我們兩個人。
我先叫她:「何小姐。」
她笑一笑,問我:「常歡,你和小宇一起來的?」
我覺得她變了,以前的何琳一身鋒芒,讓人不敢靠近,現在的她卻是一臉溫柔,能夠讓一個女人有這麼大改變的只能是她的愛人。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我和我丈夫一起來的,我結婚了,三個月前。」
我誠心誠意地恭喜了她,她又說:「知道嚴子非的事情嗎?」
我站在那裡,外表平靜如初,內里翻江倒海。
兩年了,我以為時間已經抹平一切,但我錯了,只是這三個字,就能讓我身不由己。
她又開口,眼睛望向遠處:「他結婚了。」
我覺得心臟抽動,無數個影像在我眼前晃動,我也聽到自己的聲音。
「是嗎?」
「和程瑾。」何琳撥了撥頭髮,自嘲地笑了笑:「真是長情,我服了。」
我再次聽到自己的回答,仍是同樣的兩個字:「是嗎?」
那些我想要極力避開的,終於出現在我面前。
「不過他現在又是一個人了。」
我的大腦突然空白了一下,只能直愣愣地瞪著她。
「小宇沒告訴你嗎?」何琳看我:「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結婚沒多久她就去世了,器官衰竭。」
她頓了頓,又說:「嚴子非放下一切工作陪了她一年,葬禮我也去了,他很平靜,應該是早就有心理準備。」
何琳說到這裡,微微黯然,嘆了口氣。
「我也不甘心過。」
我動了動嘴,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抬起眼來,那點黯然轉眼消失:「不過現在我很幸福,常歡,小宇是個好孩子。」
我看著她,機械地點頭,身後一陣風,我被滿身大汗的袁宇從后一把攬住。
「表姐!跟常歡聊什麼呢!」
何琳對他笑,她跟袁宇一向親厚,誰都看得出來。
「說你壞話呢!」她這樣說,然後對我眨了眨眼。
袁宇彎曲手肘,夾住我的脖子,下巴碰在我的耳朵邊上:「什麼壞話?常歡,告訴我。」
年輕男人的熱氣包圍了我,我彷彿被鎖進一個蒸籠里,氣悶窒息,卻怎麼都找不到一個出口。
何琳的丈夫在不遠處叫了她一聲,她對他揮揮手,然後就走開了,臨走還拍了拍袁宇的肩膀:「這麼快就下場,又輸給小凱文?」
袁宇揮著網球拍叫:「怎麼可能!我跟他還沒到對局呢。」
何琳只背對我們揮了揮手。
我看著她走到自己的丈夫身邊,他微微曲起臂彎,她極其自然地挽住了他,並且仰起頭,與他相視一笑。
放棄也是一種幸福,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真正做到。
回程的路很長,車上的電台一直都開著,主持人喋喋不休。袁宇的聲音在音樂中響起。
「常歡,你有心事。」
他甚至沒有用問句,兩年來我們共度太多的時間,他了解我,比我身邊的任何人都多。
我開口,聲音很輕:「袁宇,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很後悔,是我不該問這樣愚蠢的問題。
但他很快又開口:「如果你是說嚴子非的事情,是,我早就知道了。」
他繼續說下去,一眼都沒有看我:「我不覺得他跟你還有什麼關係,所以就沒有說。」
我點頭,腦袋變得異樣沉重,讓我想用雙手去托。
我說:「謝謝你。」
袁宇沒再說話,我們就這樣沉默地回到了學校,我回到宿舍,睡了一天一夜,我的室友去找了袁宇,他推門進來,帶著兩大盒外賣中餐。
我被他拉起來,眼屎都沒擦就被塞了個飯盒到手裡。
我打開飯盒看了一眼,說:「我不想吃宮保雞丁。」
袁宇板著臉把我的飯盒抽走,又把他面前的那份塞到我手裡。
「魚香肉絲!」
我又低頭看了一眼,外國人真不懂做中餐,米飯一定要和亂七八糟的胡蘿蔔丁洋蔥一起炒,也不加鹽,還不如白飯。
我捧著飯盒搖頭:「不要。」
奇怪的是袁宇居然不生氣,他沉默地看著我,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什麼。
那表情一點都不適合他。
我合上蓋子,揉了揉眼睛。
「冰箱里還有上次買的雞和咖喱,等我把臉洗了做雞肉咖喱飯吧,你去洗鍋子。」
他愣了一下,我已經走到浴室門口了,回頭又問了一遍:「吃不吃?」
他笑了,說:「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