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尾聲(1)

第107章 尾聲(1)

第107章尾聲(1)

宋訣已經賴在行宮半個月了,這讓嫿嫿傷透了腦筋,整天來我耳邊念叨——這一位不好伺候啊,忒不好伺候。

聽說上次的那件事之後,沈初被降了三級,仍在禮部留用,宋訣搶婚的罪過就有些大,直接被奪了將軍之銜,至於何時再起用,自然看他的表現,還要看雲辭的心情。

雲辭的意思,大約是想讓他安分幾日,到了用人之際也好提拔他,可他不乖乖在將軍府閉門思過,卻跑來這裡擾我的清凈,委實不是明智之舉。不過想一想,他貴為將軍府的公子,丟了官其實也沒什麼,反倒無官一身輕,比從前更逍遙自在。

我也不是個小氣的人,聽說他住不慣朝廷的驛站,又嫌棄城中的客棧太臟,就讓嫿嫿給他拾掇了個房間,好吃好喝伺候著,只要不打擾我,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他這次倒很聽話,我說不來打擾我,他就當真沒來打擾我,安安分分地住了下來。只是每日都要通過嫿嫿發牢騷,不是嫌棄飯菜不好吃,就是抱怨床底下有蟑螂。嫿嫿不禁感慨,隆冬臘月還出來活動,蟑螂這種生物好堅強。可是,耐著性子給他換個房間吧,他又嫌新換的房間採光不好,前頭的那棵棗樹怎麼看怎麼礙眼。

嫿嫿只得來問我的意見,我漫不經心道:「除了主殿和我住的雲浮閣不能住以外,整個行宮有上百間房空著,你不妨讓他自己挑。」

隔了一會兒,嫿嫿從宋訣那裡回來,神色有些複雜。

我問她:「挑好了?」見小丫頭點頭,又問她,「既然挑好了,你為什麼這副表情?」

嫿嫿朝我身邊湊了一湊,斟酌著問我:「宋將軍問奴婢,除了太和殿和雲浮閣,他是不是想住哪裡就可以住哪裡?」

太和殿是留給雲辭巡遊時住的,自然不能住。雲浮閣是我住的地方,當初選了這裡,是看上了這裡相對獨立的位置,比較清凈。我明白宋訣安了什麼心思,可是他即便是想同我住得近些,也不大可能,於是放心地對嫿嫿道:「不錯。」

嫿嫿默了默,才道:「殿下,奴婢方才帶著將軍逛了一圈,將軍卻挑了間下人住的房間,還說想今日就搬過去。」

我的眼皮不禁一跳,聽嫿嫿繼續道:「奴婢進去看了,房間又小又陰冷,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真不知將軍是看上了哪一點……」

宋訣這個人的行動向來難以用常理揣摩,我沉默了一會兒,道:「既是他自己挑的,照辦就是。」又吩咐她,「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若是嫌冷,就多點幾個爐子。」

嫿嫿退下去之後,我倚在窗邊思索,姓宋的是想唱哪一出?

沒有多久,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挑的原來是雲浮閣對面的一個房間,因地勢的緣故,位置比雲浮閣略低,立在窗邊,可以遙遙地看到他房間的窗戶。

那日午後,我正手撐在窗邊發獃,漫不經心地垂下眸,正好看到對面的窗戶被一雙手打開。

男子立在窗邊,白衣黑髮,飄飄逸逸,雖看不清他的眉目,但是渾身上下獨有一種風儀,人間難遇。

我慌忙從窗子上縮下去,緩了一會兒,心中浮起一個念頭:為什麼要躲?如今我是主子,他才是寄人籬下的客人,我一個當主子的躲他做什麼?

何況,我早已做了決定,這剩下的人生,我要為自己而活。

一個人同樣可以看花開花落,一個人同樣可以風流快活。

整理了一下呼吸,緩緩從窗子底下爬起來,然而再看過去時,那裡卻已沒了方才的影子。

我撫上胸口,那裡空蕩蕩的感覺,也不知是失落呢,還是鬆了一口氣。

一抬頭,卻又見那個白衣的影子出現在了窗邊,手中還多了一個什麼玩意兒。我仔細看了看,那玩意兒原來是一支玉笛。

男子將玉笛橫在唇邊,緩緩吹起一支曲子。

我這個人樂律向來不大好,只是覺得他吹得還算順耳,然而他吹的是什麼曲子,有沒有走調,我卻不能給出獨到的見解。

聽了一會兒,我關上了窗戶,順手拿支窗擋了一下。

窗外的笛聲頓了頓,隨後換了個哀婉的曲風。

晚上就寢時,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透過窗紙,還能隱約看到對面的燈火。入睡向來快的我,那日卻有些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半夜起身,挪到桌邊倒茶喝,卻注意到對面的燈仍舊亮著。

眼皮不由得一跳。他也沒睡嗎?這麼晚不睡是在做什麼?嫿嫿說他的房間又陰又冷,難道是晚上寒氣太重,難以入眠?倒是忘了囑咐嫿嫿,應該多給他送一床被褥……

一連數日,他房裡的燈都亮一整個晚上。

不過,自打他搬進去,就再也沒像之前那樣為難嫿嫿。

嫿嫿忍不住感慨:「將軍最近可真安分,每天就是在房裡寫寫畫畫,偶爾還吹個笛子陶冶情操,奴婢昨日去瞧他,他竟然沒有對奴婢抱怨半個字,還對奴婢說他住得很好。」感動道,「將軍他簡直脫胎換骨,成了個善解人意的好青年。難道是房間的風水比較好?」

他在房間里做什麼,從我這裡,其實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懼冷,總是大開著窗,大多時候,他都像嫿嫿說的那樣,執一管筆,或臨些帖子,或描一幅丹青,不提筆的時候,則會跨坐在窗邊,漫不經心地擦擦他的佩劍,或者擺弄擺弄笛子,也不知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那日的我有些邪行,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就連嫿嫿終於請到了江南最有名的畫師為我畫像,我都沒有預想中那樣激動。這位畫師以擅作美人圖而聞名,有許多有錢人花重金都請不動他,因為他作畫有個規矩——非驚世駭俗的美人不畫。

我自然沒有重金請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驚世駭俗的美人,只是抱著一試的心態,讓嫿嫿送了個帖子過去,沒想到他竟來了。來了也好,想我雲岫好歹是個公主,若無一幅正經的畫像留給後人瞻仰,也太辜負了生在帝王家。

畫師來的那日,嫿嫿喜出望外,我卻突然沒了興緻。

就算留一幅驚世駭俗的肖像給後人,可是百年之後的事,同我又有什麼關係?

畫只作了一半,我就借口乏了,讓嫿嫿將那畫師給打發了回去。

嫿嫿送那畫師之際,我望著白紙上畫了一半的女子,忽然之間很想見到宋訣。

這個念頭剛生出來,身下的輪椅就像是與我心意相通,緩緩朝著宋訣住的方向行去。

並不是腿腳不濟才以輪椅代步,而是因為身體容易乏,走兩步就不願意再動了,仔細論起來,我也算偷懶到了一定的境界。可是人懶有人懶的好處,輪椅經過我的多方改良,已經能夠克服大多數地形,也是我對工匠界的一大貢獻。

來到宋訣的房前,門竟開著,我對著門檻冥思苦想,我究竟是下來呢,還是找人幫我搭個板子?可是四下望望,這行宮裡的下人都到哪裡去了?目光重新回到門檻上——看來我還是下來吧。

奈何人懶,心裡做了這個決定,身子卻不願動彈,正想說服身體不要那麼沒出息,面前就出現一雙黑色的軟靴。

黑色軟靴上頭,盪著一角白色的衣袍,我順著衣服的紋理抬頭看,就看到我想見的那個人。

想要見到他的時候,就能夠見到他,我突然覺得上天其實待我並不薄。

他俯下身,將我從輪椅上抱起來,貼上他身體的那一刻,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果木淡香。

他小心地將我抱在懷裡,沒有問我這些日子為何將他晾著,也沒有問我今日又為何過來,只是垂目看著我,道:「岫岫,半年前,你還沒有這麼瘦。」

我朝他笑道:「省得你抱著太累。」看了他一會兒,抬手落到他的臉上,輕聲道,「宋訣,你哭了。」

第一次看他流眼淚,暗自在心裡道:此時此刻,我究竟該嘲笑他呢,還是該安慰他?

他卻沒有給我嘲笑他和安慰他的機會,抱著我跨入房間。

他將我輕放在床上,仔細地把門窗都關好,又挪了一個爐子到我的腳邊,問我:「冷不冷?」

我朝他搖一搖頭,坐在床邊,一邊晃腳,一邊環視四周:「堂堂大將軍,卻淪落到住下人房間的地步,不覺得委屈?」

他挑一挑眉道:「你還捨得讓嫿嫿送被子給我,我有什麼好委屈的?」

我笑吟吟地朝前傾了傾身子,問正蹲在地上往爐子里加炭的他:「我若不讓嫿嫿送呢?」

他將火鉗一扔,將我按倒在床上,深漆的眸攝人魂魄:「不送,你確定?」

我吞口口水,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他自唇角勾起一笑,語氣一貫的慵懶淡定:「岫岫,你若不送,今日我們就沒有被子蓋……」氣息逼得更近一些,悠悠問我,「所以,你確定嗎?」

不知是過了一炷香,還是兩炷香的時間,我縮在暖和的被窩裡,靠著他溫熱的胸膛,由衷地想,這個被子送得好啊,送得真是好。

極近的地方,響著熟悉的心跳,世間最安心的事莫過於此。

男子忽然開口道:「岫岫,隨我回家吧。」

我貼著那顆心的位置,聽著他的心跳聲,輕聲道:「宋訣,我能夠陪你的時間,也許比預想中還要短……我……怕自己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

體內已經沒有師父的佛元,也沒有仙界的九華印,就像師父說的那樣,我拼湊起來的魂魄會漸漸離散,終有一日,我會成為一個徹底的凡人,或許,比凡人的壽命還要短。

他將我摟緊道:「岫岫,我不在乎。」

我沉默了片刻,繼續問他:「宋訣,就算我再也沒有來世了……你也不在乎?」

他的聲音像煙那樣輕:「我不能改變你的決定,就只能陪著你。一世也好,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找到他的手,握了握,問他:「宋訣,你可會恨我?」

良久,聽他回答:「若是不想讓我恨你,就活得久一點,好不好?」

我閉上眼睛,笑道:「好。」

初春,藥王谷。

天氣極佳,一叢開得很好的杜鵑花旁,有二人相對而坐。

那是一男一女,女子雖不是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卻稱得上容色端麗,無論是身上那襲緋色的衣裙,還是額間的那點硃砂,都足以讓她成為這明媚春光里的一道好風景。

女子對面的那名男子則相對低調,一身普通的灰袍,還拿面具遮了半張臉,無論是舉止還是氣度都透著些率性和隨意,可是身上又有一種高深莫測之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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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神仙債(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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